第三章 許姑姑
院子里的跑來只鬧春的野貓,嗚哇嗚哇的叫喚,平白攪人好眠。
加上三郎君溺水死了,這會兒棺材還停在偏廳,聽到動靜的人無不牙齒戰戰,捏緊被角。
姜萱也醒著,她這會兒興緻不高,人有些懨懨的。
松柳拿了炒熱的鹽袋和草藥包,墊在她的膝蓋上,還又多拿了一床輕軟的蠶絲被蓋的嚴實。
但這些都只是略略緩和了她的痛楚。
藥包熱熱的時候擱在她的膝蓋上才有效,可倒春寒的天氣,屋裡也不大暖和,漸漸就失卻了溫度。燙紅的膝蓋失了溫度,渾身被逼出的汗水也涼了個透,稍稍動彈下,周身都是濕冷的寒。
姜萱一聲不吭的忍著,手頭的一冊話本都要被捏爛了。
她最是不喜歡江南這種濕冷的天氣,總想著要走的更北些,最好是去四季分明的地方。
聽說北方的冬季也冷,徹骨的冷,卻不像這建康城,冬季里也是濕潤的寒。空氣倒是暢快,清清麗麗的,可那一絲絲的寒意侵入骨髓,冷的人發抖。不管穿多少層,始終像待在冰窟窿里,令人厭煩。
姜萱前一日受了寒,又有些發熱,這會兒更是難受。
她本就不是多話的人,現在更是一聲不吭。
松柳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問:「婢子去給娘子端碗熱湯來,喝些湯便舒坦了。」
湯暖的是胃又不是身子,頂什麼用,還不是要出一身汗。
可姜萱還是揮揮手讓她下去,每到這會子她的心情就不好。未免不分緣由的申斥下人,還是讓他們走遠些好。
松柳往小廚房去,迎頭碰上剛出恭回來的許姑姑。見到她時,還愣了下。
「娘子又折騰了?」
松柳不由皺眉,睨了眼臉上有些不痛快的許姑姑,不解道:「娘子身子骨不爽利,哪裡談得上折騰?見她這樣,咱們做奴婢的心裡也跟著難過,如何像姑姑說的那般……」
許姑姑也意識到自己多嘴說了什麼,忙解釋:「我這不都是睡糊塗了。娘子又發熱了?」
松柳看了她一陣子,才不緊不慢的說:「娘子的腿疼的受不住,這會子還沒睡下。我去廚房盛一碗湯來,給她喝下或許會好些。」
大簫氏生薑萱時身子骨就不大好了,姜萱生下來便是個病娃娃。後來給大簫氏精心調養,倒也養出了些孩童的肥嫩。可惜自打大簫氏故去,也就沒人肯這麼精心照料了。
就說那小簫氏,到底是個後母心腸。還未嫁進來時,把姜萱做眼珠子似的疼。人一進門就立即變了模樣,這人心還真是隔肚皮啊。
松柳心中感嘆,腳步也不由加快。她和許姑姑說話的功夫已經耽擱了,萬萬不能讓娘子多等了。
許姑姑看著松柳離去的背影,眸光微閃。
暖室內,姜萱的手指輕巧書面,唇角溢出一絲淺笑。
「人心,最經不起時間。」
這世上最複雜的是人心,最簡單的也是人心。
姜萱年紀還小的時候就知道,人心有多複雜,而現在……她笑,只是神情中多了幾分自嘲。
雞湯的溫度正好,熱熱燙燙。又加了上好的香蕈和草藥,便又透著幾分藥草的香氣。好在不苦澀,味道也好,姜萱倒是能勉強喝上一碗。
松柳巴巴的看她喝下,這才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氣。
「瞧你這擔驚受怕的樣子,倒好像我怎麼了似的。」姜萱拍拍她的小腦袋,將碗遞還給她。
論年紀,松柳比姜萱還要大上一些。她是莊戶人家的女兒,十一二歲的年紀,生的已經像是一名少女。她的力氣也大,為人倒是細緻,自打來到姜萱身邊照顧她的起居很少犯錯。
「娘子又說這喪氣話。」松柳撅嘴,不樂意的說:「婢子還要看著娘子嫁人生子,將來還要照顧小主子呢。我阿娘說過,女子的日子是給自己過得,沒人會真的心疼你,都得咱們自己心疼自己。娘子總是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倒讓婢子不知說什麼好。」
姜萱失笑,「你個碎嘴的丫頭,我才說了一句,你就有八十句等著。」
松柳嘿嘿一笑,「那還不是娘子你慣的。在娘子面前,婢子才敢囂張呢。」
姜萱搖搖頭,不和她計較。松柳就是個小話癆,她要是真的搭腔,她還不知道要說到什麼時候去。
「婢子剛剛在院子里遇著許姑姑了。」松柳是姜萱的貼身婢女,她也不是多嘴的人。可近來許姑姑做的事,連她都看不下去了。
姜萱看松柳表情,就知道她在心裡替自己抱不平,也不枉當初她將人從人牙子手裡救下。
「許姑姑她……」姜萱看著昏黃的油燈,語氣平靜:「自然有她該去的地方。」
卻說許姑姑迎著冷風,凍的半邊身子都要木了。哆哆嗦嗦的鑽進被子,更是連點兒熱乎勁都沒有。每到這時候,她就有些懷念起還在娘子屋子裡伺候的日子。可自打松柳她們來了,她這好日子啊就不多了。
冷著冷著也就睡著了,只是翌日一早難免有些頭昏腦脹。
許姑姑不需要伺候主子用朝食,倒也清閑。
才吃過飯,許姑姑就聽門房說,她家裡來人了。
許姑姑忙往後門去,門外一個一臉不耐的男人,正是許姑姑的丈夫王海。
「你今天怎麼過來了?」她皺眉,有些不快。
王海穿著一件薄薄的袍子,被清早的冷風吹得打了個哆嗦。
「家裡準備蓋房子了,缺銀子。」
「不是才給你。」許姑姑只好從袖子里掏錢袋。
「那點哪夠。」王海梗著脖子,不樂意:「你賺銀子給誰花?還不是給老子!」
看到錢袋的一角,王海眼睛一亮,一把搶過。在手裡掂了掂,臉拉得老長。
「才這麼點銀子?」說罷,一甩手往外走去。
「唉唉唉,你怎麼都拿走啊。」
王海卻不理她,徑自出了巷弄。
許姑姑巴在門口看了又看,都不見他回頭,只能懨懨離去。
她看的認真,倒是不曾注意到身後閃過一片棗紅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