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教室的角落呼喚愛
從四級考場出來,周嵩打算回宿舍換運動服去晚跑。
每天早上十圈,黃昏十圈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不再需要任何人督促。
「不過,她不督促我,就不會主動聯繫我。」周嵩一邊迎著夕陽走去,一邊思忖著。或許偶爾也該偷偷懶才對?
剛進宿舍樓,迎面就看到老毒物一臉氣哼哼地走了過來,周嵩給他打了個招呼,隨口問他上哪去。
「去修電腦啊,校園公益電影的播放設備又出故障了。」老毒物道:「部長人在鎮上,給別人打電話都說在上課,就我傻逼呵呵地說在打遊戲,這苦差事就落在我頭上了。」
「哦,加油,好好乾。」周嵩說著,就要走人。
「等會,周嵩。」老毒物追了過來:「你替我去吧,我隊友還在等我呢,回頭我請你吃飯。」
「不去不去。」周嵩擺擺手。校園公益電影那是什麼?那就是個校園情侶約會的地方。這三年來,周嵩可一次也沒去過,去被塞一嘴狗糧的滋味可不好受。
「三食堂,樓上的精品小炒,隨便點。」老毒物伸出一根手指。
周嵩走遠了。
「兩頓!」老毒物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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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裡吧?」周嵩嘀咕著走進C幢的301室。窗帘布拉得很嚴實,室內一片昏暗,還有幾對小鴛鴦沒有走,坐得稀稀拉拉的,正在竊竊私語。
電影放不出就放不出唄,有誰在乎?周嵩想著,打開電腦開始調試。
沒過幾分鐘,放映機就運轉了起來,一道七彩的光照射在教室前方的幕布上。
「行定勛監督作品」
呼嘯的暴雨,搖曳的樹梢。男主角的聲音響起:「越來越近了。」
女主說:「什麼越來越近?」
男主道:「颱風。」
周嵩抱著手站在那裡看了一會兒,直到片名《世界の中心で、愛をさけぶ》出現在熒幕上,他覺得應該不會再有問題了,才挪動腳步準備回寢室。
袁月苓就在這個時候急匆匆地走了進來,看到電影已經在正常放映了,鬆了一口氣:「秦江——怎麼是你?」
「老毒物有事兒,我替他來的。」周嵩的心撲通撲通地增加了跳動頻率。
「那,沒什麼事我先走了。」袁月苓說著就要向外走。
「等等——」看到月苓腳上穿著那雙雪地靴,周嵩高興地想高唱哈利路亞:「設備還不太穩定,還是看著比較好。」
「那,你看著就好啦。」袁月苓道。
「我……不是要晚跑嗎?」周嵩道。
「那我看著吧。」袁月苓想了想,走到教室最後排坐下了。
走出C棟沒多遠,周嵩就又折了回去。上面沒有其他工作人員,月苓應該不會走。
果然,她坐在階梯教室最後一排中間的位置。周嵩從後門進去在這一排最邊上的座位輕手輕腳地坐了下來。袁月苓很放鬆地坐著,兩隻手臂舒展開搭在兩邊的椅背上,抬頭望直著銀幕的方向一動不動,銀幕的反光把她的臉龐映成陰鬱的青白。
周嵩望著月苓,思緒飛到了大一剛開學的那個午後,也是在這麼一間教室里,當時,他不經意間轉頭,袁月苓就在他身側不遠,也是這麼專註地望著前面。湖底般清澈的眸子映滿星辰,唇明飽滿,齒角嬌翹,透著活力與自信,整個人在清冷的日光燈下散發著明媚溫暖的光芒。周嵩忽然意識到,這光芒,自己已經許久沒能在月苓身上看到了。
「花底相看無一語……朱顏辭鏡花辭樹……」
什麼聲音閃過周嵩的腦海,讓他決定立刻行動起來,坐到袁月苓身邊去。
行至離她還隔一個座位的地方,周嵩本想就在這裡坐下,但他看到袁月苓的眼神閃了閃,把搭在椅背上的手收了回去,換了個姿勢,沒有說話。於是周嵩又往近走了兩步,在她剛讓出來的位置上坐下,也沒有說話。
「我在和月苓一起看電影。」這個事實讓周嵩感到歡欣。
這部電影周嵩看過,現在劇情已經過半,男主將會在這間落滿灰塵的舊教室里與死去女主的幻影陰陽相望。周嵩正襟危坐,擺出了一副認真觀影的樣子,但是他對銀幕上的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他正在用全部的感知力去體味這個與心上人約會的珍貴時刻。
忽然捕捉到一聲若有若無的抽泣。周嵩循聲望去,見到一顆清淚劃過,照亮了袁月苓臉頰上幾處淺淺的痘痕,落入嘴角的淺灣。緊接著是兩顆三顆更多,淚水匯成涓流,撲簌簌的,最終隱沒進她的臂彎。
周嵩忙亂地翻找自己的衣袋,希望找到從快餐店帶回來的紙巾,然後才想起,衣服最近都給袁月苓洗過,而且也有日子沒去過快餐店了。
「即使被討厭,這時候也不能什麼都不做。」雖然摸不準月苓是為何事而哭,周嵩還是毅然伸出手緊緊握住了月苓的手,希望能藉此給她帶去些許寬慰。
那隻手剛被周嵩握進掌中時,光滑微涼,柔若無骨,但只是轉瞬,感覺就變成一隻燒紅的烙鐵,熾熱而堅硬,周嵩稍稍堅持了一下,沒捨得再繼續用力。那隻手被一點點地抽了出去,在周嵩的手裡留下一個空。
袁月苓摸出自己的紙巾擦了擦淚水,對周嵩做了一個「我沒事」,也有可能是「別管我」的手勢,坐姿又調整回了一開始時的樣子。
周嵩見狀往遠處挪了半個屁股,沒敢再有什麼舉動。
片尾的字幕打出來的時候,袁月苓好像無事發生般站了起來,打開了燈。情侶們魚貫而出,很快教室里就剩下他們兩個。
袁月苓走到教室的角落裡,拿起一根掃帚和一個畚箕。周嵩走上前去想從她手裡接過來,拽了幾下掃帚柄,卻紋絲不動。
她的力氣怎麼這麼大?
「講台裡面還有一根。」袁月苓說。
清掃完教室,鎖上門,二人一前一後地走出了C幢。
看電影的時候好像下過雨,地面濕漉漉的,空氣中有泥土的氣味。袁月苓沒有上橋,一步一晃地走到水泥河堤上,步履緩慢,周嵩跟在她半人間隔的身後方,亦步亦趨。
袁月苓回頭看了他一眼,板起臉:「你現在又開始要跟著我了?」
「沒有沒有,你要不想讓我跟著,你說一聲,我就走了。」周嵩連連擺手。
袁月苓沒有說話,找了一處看起來乾淨的地方坐下了,伸出腳尖去點浮著一層薄冰的水面。
周嵩緊張地拽住她的袖子。
「嗯?」
「危,危險。」周嵩漲紅了臉。
袁月苓輕輕把自己的袖角從周嵩手裡抽出來,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鞋,還合腳吧?」周嵩也坐了下來。
「嗯。」
「剛剛的電影,挺不錯的。」周嵩搓著自己的雙手,放到嘴上哈了一口氣。
「嗯。」袁月苓點了點頭。
「可惜那個男的最後還是娶了別人。」周嵩搜刮肚腸找話。
「……」這次連嗯都懶得嗯了。
「今天晚上的月色真美。」周嵩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到底在說什麼玩意兒?
「要是我死了,你會怎麼辦?」袁月苓念出了電影中女主的台詞,眼睛卻沒有看周嵩。
周嵩說:「不會發生那樣的事的。」
「都不是小孩子了,早就該認識到,真實的世界里,災禍不會因為你不上線就不登門的。」袁月苓像一個過來人。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周嵩忽然變得嚴肅起來:「嵩不才,未敢言居君之劍,但願以身作盾,護君周全。」
「這又是從哪看來的中二宣言?」袁月苓勉強忍住沒有笑出聲,但是這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忠犬人設……嗎?若是擁有這份心意的另有其人,那該多好,袁月苓想著。
「杜鵬飛追我,也真的是因為什麼真心話大冒險……吧?」話說出口,袁月苓自己也不知道這還算不算是個疑問。
「我發誓絕沒有說謊。」周嵩斬釘截鐵。
所以說,這終究還是一個玩笑,兩全其美,也只能是譫妄?十九年來……也許我註定是要服務他人的工具人吧,只是妄想成為女主角罷了。月苓苦澀地笑了。
「月苓?」
眼前這個人對我所謂的「愛」,到底又有幾分是真實的呢?
「袁月苓?」
「你剛才沒去晚跑吧?」袁月苓抬起頭來。
「還沒。」
「時間不早了,你早去早回吧。」袁月苓說著,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你在看哪裡?」
「啊,沒有沒有。」周嵩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剛爬上河堤,一陣嘈雜的歡聲笑語就從遠方傳來。幾位少年和少女腳踩著滑板,從橋上俯衝而下,其中一人在經過袁月苓身邊時,一腳踩地急剎停下。
袁月苓怔怔地望著眼前的這個人,這個人也神情複雜地看著她。
「走啊杜鵬飛,發什麼呆呢?」另外幾個人回頭招呼他,看到袁月苓,便互相做個鬼臉,夾著滑板回橋上去了。
袁月苓咬了咬嘴唇,扭頭離開。
「月苓!」杜鵬飛在她身後喚道。
袁月苓停住腳步。
「月苓!」周嵩跟了過來:「我們不是還要去圖書館嗎?」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拉了拉月苓的胳膊。
袁月苓像一尊雕塑一樣紋絲不動。
「滾一邊去。」杜鵬飛輕聲咬牙切齒道:「放開你的咸豬手。」
「對啊,該去圖書館了。」袁月苓冷冷地瞥了一眼杜鵬飛,任憑周嵩拉著自己的胳膊:「走咯。」
周嵩聽到身後傳來拳頭捏的嘎啦嘎啦的聲響,機警地提防隨時可能到來的武力襲擊,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走到橋上的時候,倆人不約而同地回頭張望,已經看不到杜鵬飛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