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胤城北門

高高的城樓之上,火把通明,戒備森嚴,足有幾十個灤國哨兵背弓挎劍,駐守於此。

他們有的沿著城牆來回踱步,朝城下巡視,有的則手持長矛,把守在拐角處,警惕的向遠處眺望。

從城門正上方的圍牆上,垂著一根粗大的鎖鏈,懸著敵將洪霸之首級。

此處乃重中之重,由幾個全副武裝的兵卒,日夜接替,輪番看守。

天蒙蒙亮的時候,就聽城裡傳來更鼓之音,已是五更,哨兵們紛紛為這無驚無險的又一夜,暗舒口氣。

此時,城下來了十幾個換崗的兵卒,其中一年輕男子滿面堆笑,朝著哨兵一個勁兒的拱手,

「弟兄們辛苦了,辛苦了。」

一個哨兵認出此人,笑道,

「嘿,這不是砣娃子嘛,回來啦!」

男子湊上前,「回來了,回來了,俺娘病好的差不多了,聽說弟兄們都來了胤城,我連夜往這趕,昨日才進的城。」

那哨兵顫了顫鼻翼,似嗅到什麼,

「你這小子,身上帶著啥。」

砣娃子一面呵呵的笑,一面卸下後背上的鹿皮包袱,霎時間香氣撲鼻,引得眾哨兵呼啦一下圍了上來。

「這是俺家鄉的白面芝麻餅,帶來給眾位弟兄嘗嘗,守了這一晚上,甚是疲乏,這終於換崗了,來來來,甭客氣。」

哨兵們個個喜笑顏開,整晚緊繃的神經,霎時間鬆弛下來,香噴噴的麵餅被一搶而空。

砣娃子熱情的招呼著,時不時的朝掛鎖鏈的地方,望上幾眼,有四個兵卒仍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他嘴角帶著笑意,抖了抖裹餅的鹿皮往腰間一塞,溜溜達達的靠了過去,

「幾位大哥,這換幾位崗的還沒來啊?」一兵卒橫眉立目的喝道,

「你是何人,休要呱噪。」

「哎呦,」砣娃子一愣,尷尬抱拳道,

「想必這位大哥是新入伍的?竟然不認得俺?」

一個哨兵嚼著餅路過,笑道,

「人家是隨哈邏贊將軍從皇度里調來的隊伍,不是咱邊關的兵,自然不認得你。」

那哨兵指著砣娃子介紹,

「這可是冷將軍的遠房表侄,平日里愛偷懶打趣,入伍三四年,就只混了個小小的隊率,手底下就五十來號人,卻特別的關照。」

聞得是將官的親戚,士卒面色稍緩,此時,又有幾個哨兵近前,七嘴八舌的向自己介紹,可見這砣娃子軍中的人緣甚好。

他隨即點了點頭,猶豫了猶豫,接過來砣娃子手裡的餅,分給了其他三人。

城樓之上,緊張的氣氛也隨之逝去。

一縷晨光破曉,薄如輕紗般的霧氣,緩緩消散。

砣娃子與幾個兵卒閑聊得起勁,腳下則一步一步緩緩的往拴人頭的鎖鏈處挪。

忽然,「嘩啦」一聲銳響,幾個兵卒霎時間打了個激靈,齊出手阻攔,

「小兄弟,這可不能亂動,快放下!」

兵卒神色驚慌,一面警告,一面警惕的望向不遠處的瞭望台。

砣娃子並未鬆手,反若無其事的將那鎖鏈向上提,口中呵呵笑著,

「俺在戰場上,親眼瞧過這洪霸,馬上如同半截黑塔。活的時候,壯得好似野獸,沒個人樣兒,俺心想,這死了,腦袋肯定也比一般人有份量,就想掂量掂量。」

他說得漫不經心,可雙手的速度卻極快,眼看著人頭越來越近。

就在這時,一支丕臠箭斜飛而來,速度極快,眾人就聽得「咯噔」脆響,燕尾狀的箭頭將鎖鏈瞬間割成兩截。

說時遲那時快,砣娃子身形閃晃,撲棱一下翻出了高牆。

一個活生生的人,轉瞬便消失在眼前,眾兵卒皆大驚失色,正欲叫嚷,頓感視線模糊,腳下鬆軟,搖晃了兩下,紛紛斜倚著城牆癱倒在地。

火鳳翻出牆外,用雙腿緊緊夾住固定在牆頭的鎖鏈,整個人倒掛金鐘垂在城樓上,他扯下腰間鹿皮,迅速將手上的人頭包好,斜背在後。

隨即直起身子雙腿猛然一蹬牆壁,人如靈燕般騰空而起,展著雙臂,向城西飄去。

與此同時,慕容驥胯下棗紅馬朝城下疾奔,在幾丈之外,迂迴繞過城門,向西而去。

剛落於馬背之上,火鳳忽然感覺肩膀一陣生疼,回頭瞧去,霎時間冷汗涔涔。

但見一黑袍男子飛在半空中,速度極快,就像獵食的鷹緊追在後,冷目,殺氣逼人。

「快!有追兵——」火鳳驚呼。

慕容驥顧不得回頭,雙腿施力,縱馬疾馳,終將黑衣人甩掉,鑽到了一片茂密的香樟樹林。

火鳳縱下馬,擦拭著額頭的冷汗,

「這哪門哪路的輕功,好生厲害!」

「你可知那人來歷?」慕容驥問。

「灤主收了個元帥,乃是南唐主駕下國師,此人,想必是那國師的手下。這幾日皆守在瞭望台上,早知絕非泛泛之輩,竟沒想到有此等身手。若是沒有驥兄相助,恐怕今日我…難以脫身。」

慕容驥牽著馬,警惕的環顧四周,

「此地可安全?」

「驥兄放心,隨我來便好。」

二人在林間,東拐西拐,眼前閃出一片空地。

彭武正焦躁不安的在馬隊前踱著步,一見二人來了,喜出望外的奔了過來,

「怎麼樣,可是成了?」

與此同時

頭頂掠過一陣幽風,來人正是夏血鳶。

「參見護法。」

夏血鳶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悅,「那人頭可是在你眼皮底下丟的?」

暮尋面露愧疚,拱手回道,

「是…」

「你要我如何向文訓交待?還不快追。」

「是,屬下遵命。」

二人跟著馬蹄印追尋,來到這密林前,印記隨即不見,夏血鳶急追入林。

但見一株株粗壯的香樟樹,奇形怪狀的樹枝,似蛟龍般盤繞生長。一束一束筆直的光線,從頭頂交織錯落的枝椏間刺進密林深處,照耀著地面厚而鬆軟的落葉。

兩人在林間行了百餘步,暮尋突然惶惑起來,這東轉西拐,四周景物卻似曾相識,兜兜轉轉,彷彿又繞回了原地。

「護法,此地有詭。」

夏血鳶仔細的環顧四周,發現不遠處的樹下,皆東一簇西一簇的插著一人多高的蒿草,中間還零零散散堆放著一些石頭。

她凝神思索片刻,說道,

「看來,對手還真不簡單,懂得奇門遁甲之術,跟我來。」

她低下頭,口中絮絮念著咒語,一面走一面數著腳下的步子。

時而眼前有路,她卻視而不見,撥開針刺密布的荊棘樹叢,從縫隙間鑽過去。

時而小山似的石堆阻路,已是盡頭,她卻縱身躍過,背後果另有玄機。

二人就這樣東一拐,西一拐的轉了半盞茶的功夫。

夏血鳶終於停下了腳步,指著面前一棵巨大的香樟樹說道,

「此處便是出口,其他地方都有機關。」

她一躍飛上高枝,又燕子般縱出了兩三丈遠。

暮尋步步緊跟,待足尖落地時,已發現周遭景物煥然一新。

「護法果然聰慧過人。」他眼中流露出欽佩之意。

夏血鳶洋洋得意的笑道,「雕蟲小技,怎能困得住我?」

「護法,」暮尋又道,「此人混在灤軍隊伍中,竟無人察覺。方才出手明明擊中他,卻不見其受傷,又會擺五行八卦陣,可見絕非一般武將,護法莫要輕敵才是。」

夏血鳶微怔,「竟有此事?」

她略一思量,點頭繼續朝林深處行進。

空地之上

大樹下,火鳳才將身後的包袱卸下,彭武便迫不及待的要去解。

「慢著。」火鳳緊蹙劍眉,一面低語一面舒展著肩胛骨。

「你受傷了?」慕容驥關切道。

火鳳搖搖頭,

「暗器…並如大礙。」

彭武朝火鳳後背仔細的好一番察看,除衣衫微微破損外,再無其他傷痕。他沒好氣的怨道,

「嘿!別胡說八道啊,分明沒有傷口,哪來的暗器。」

「你懂什麼?」火鳳臉上浮出一絲得意,

「此乃刀槍不入也。」

「嘿嘿,你當俺是三歲孩子糊弄呢,你有多少本事,俺還能不知道,什麼刀槍不入,少蒙人!」

火鳳不再答話,用手指捏著鹿皮,小心翼翼的欲將包袱敞開。

彭武忙蹲下身子,全神貫注的盯著看。

就在此時,慕容驥敏銳的察覺到,空氣中,似有微微異動,

「躲開!」他急喝著將二人撲倒在地。

嗖嗖嗖,三枚暗鏢擦身而過。

緊接著,幾名武士突然栽落下馬,喉間,鮮血直涌。

馬隊一陣大亂,眾人皆劍拔弩張,向頭頂掃視,縱橫交錯的枝椏中,空無一人。

氛圍驟然詭異,晨光照耀的樹林,籠罩在一片陰森的氣息中。

火鳳眯著眼睛,警惕的四下觀望。

忽然,聞得耳邊有「嘶嘶」細響,恍惚間,自己不知何時已至身在白茫茫的霧氣中,不遠處,一團血紅色的光暈,忽明忽暗。

他不自覺的邁開步子,愈走愈近,霧氣驟然散去,就聽見身後一聲呼喚。

「臭小子,給本王站住——」

火鳳大驚,

殿下?

他急忙回身,但見趙宗奕一身素白錦袍,正手捧著一楠木錦盒,朝自己而來。

「錦兒心思重,你切莫驚嚇了她,否則本王定不會饒你!」

火鳳心中又是一顫,再看看自己身上,正是當日送琴去槭臨軒時,所扮的侍從模樣。

他恍然大悟,揚起笑意,

「殿下放心,火鳳哪敢得罪公主殿下。這…是給公主的?」

趙宗奕將錦盒打開,霎時間,一團金光耀眼奪目。

「這…這是何物?」火鳳目放奇光。

趙宗奕將那金光展開,呈現在他面前。但見一件金絲織成的薄衫,晨光下如蟬翼般輕盈通透,隨風輕舞。

火鳳看傻了眼,嘖嘖稱讚,「殿下可是讓我給公主送去?」

「此物乃諸夏供奉,玄絲金甲,刀劍不入,水火不傷。你此去異族山高水遠,兇險難料,且將它穿在身上,以保萬無一失。」

「給…給我的…」

火鳳雙眸晶亮,直直望著趙宗奕。

他點頭,又故意將面色一沉,

「還不謝恩,世上僅此一件,你切莫與旁人提起,特別是彭武,省得呱噪。」

火鳳小心翼翼的捧過金絲甲,單膝跪地,感激道,

「謝殿下恩典,殿下放心,火鳳此去絕不會令殿下失望。必將玉佩的下落查得明明白白。」

「你要記得,命夙兒回來報個平安。」

「是!」

火鳳又是一拜,耳畔邊忽的響起烏啼般嘶啞的笛聲,嗚嗚咽咽,刺得鼓膜生疼。

恍惚間,兩個黑影閃動,白晃晃的鋼刀,朝著趙宗奕斜砍橫削而來。

「刺客!殿下小心——」火鳳抽出肋下長劍,與黑衣人戰在一起。

黑衣人力道深厚,又招招絕殺,火鳳以一敵二,一面後退一面左避右閃兩人狠辣的進攻。打著打著,一黑衣人眼底赤紅,發出「哇呀呀」的鬼叫,刀如霹雷,速度極快,步步緊逼。火鳳一愣神,閃避不及,刀刃擦過右肩發出一聲細顫空靈的銳響。

他大吃一驚,那是金絲甲之音。

避過黑衣人又一輪猛攻,他趁機回身觀瞧,只見廊檐下冷眼旁觀的趙宗奕,手上仍金光燦燦。

火鳳眸色驟亮,虛砍兩劍一躍到廊檐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鉗住了趙宗奕的咽喉。

眼見趙宗奕神情痛苦,劍眉擰做一團,他目光狠厲,手上又加重了些力道,

「何方鼠輩,躲躲藏藏,在此故弄玄虛!」

夏血鳶痛苦的哼了兩聲,幻象隨即褪去。

火鳳用餘光掃視兩旁,不由得心中大駭。

但見滿地皆是精騎武士的屍體,一股濃濃的血腥氣味瀰漫在空氣里。

死了這麼多人,方才竟未聞得半點聲響,連嗅覺都全然不察,火鳳越想越是后怕,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此時此刻,彭武與慕容驥正神情恍惚的各持紅刃,捂著帶血的傷口氣喘如牛。

慕容驥肩頭鮮血淋漓,抬頭望望面前的彭武,亦渾身是血,

「這…這…」他提起手中滴著血的青鋒劍,神情萬分複雜。

彭武用長刀支著搖搖晃晃的身子,如夢初醒般瞪眼看著慕容驥,

「原來…原來是驥兄…」他又驚又恐的抹了一把額頭的血水,忽然眉毛一扭,痛苦的單膝跪在了地上,半截左腿已被鮮血染得殷紅一片。

「醒了沒有!」

火鳳大喊,忽然一陣幽風掠過身後,有人一掌直擊在火鳳后心。

火鳳身子一陣,嘴角淌出血珠,而手仍死死掐著夏血鳶的脖頸。

慕容驥飛身躍起,長劍疾刺如風,與一黑袍男子纏鬥起來。

火鳳暗暗調息,打量著眼前面色已然慘白,卻依然與自己倔強對視的黑衣女子,

「告訴我…你是何人,為誰效力。」

正說著,就見有道翠影流閃而過,虎口隨之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

火鳳慘叫著鬆開了手。

一條通體碧綠的小蛇繞上黑衣女子的肩頭,昂頭「嘶嘶」吐著血紅的信子。

咬牙封住肩頭的穴道,火鳳一抬頭正與那黑耀石般閃亮的蛇眼對視,頓覺雙腿驟然失去知覺。

他撲通一聲癱坐在地上,腰以下的身子,全然不得控制。

夏血鳶冰艷的面龐浮上一縷邪魅的笑,螭龍一躍而起,直逼火鳳的面門,就在這危急時刻,半空中突然有鷹啼響亮,夙兒如閃電般俯衝下來。

鋒利如刃的鷹抓鉗住螭龍,朝空中騰起。

螭龍哪會示弱,立起蛇頭向鷹腹咬去,鷹爪一鬆散落下幾片翎羽,螭龍被狠狠摔在青石之上。

夙兒隨即又是一記兇惡的俯衝。

一鷹一蛇在一塊青石上斗得難分難解。

彭武揮起板門刀疾朝夏血鳶砍去,火鳳藉機吃力的支起身子,搬動雙腿盤膝而坐。

他從懷中抓出了一把銅錢,迅速在地上擺出了個奇怪的圖案。然後掏出一張明黃色的符,朝著夙兒吹了聲口哨。

就在獵鷹展翅,輕盈的拋上半空的瞬間,火鳳左臂揮符靈巧的劃出一團如焰火般的黃光,

「日出東方,赫赫大光,五兵鎮庭,為我金剛!急急如律令——」

念罷,他抽出腰間匕首,砰一聲將符狠狠的釘在了地上,忿忿道,

「畜生,未得真身,竟敢惹我!看我不收了你!」

隨著一聲巨大的爆響,猶如晴天一記炸雷,符紙霎時間化作白煙裊裊。

眾人皆停手,但見青石上的螭龍發出凄厲的嘶鳴聲,聽得所有人頭皮發麻,蛇頭上的紅光隨即暗了下去,倏的,沒入灌木間。

夏血鳶大叫「螭龍!」美目射出兩道寒光,嗖嗖嗖,幾枚暗器直撲火鳳,火鳳撲棱翻滾躲開。

慕容驥與暮尋已然戰了十幾個回合,棋逢對手,難分高下。慕容驥直感對手凜冽的掌法似曾相識,與數月前宛城郊外交戰的黑衣人如出一轍,只是同樣陰寒之功,內力卻相差甚遠。

既是同夥,今日定要將此人擒住,慕容驥想到這,顧不得肩頭淌血的傷口,手中青鋒寶劍愈發迅猛,時而如白蛇吐信,時而如蛟龍穿梭,迂迴遊走,勢如破竹。

與此同時,火鳳與彭武二戰夏血鳶,只見呼呼生風的刀光中,夏血鳶疾閃如影,雖無還手之力,卻也未傷得分毫。

忽然,她箭袖一揮,嗖嗖嗖,又是幾枚暗器朝彭武射去。火鳳靈巧的轉身,撲擋在彭武身前,背後輕震出兩聲空靈的銳響,卻不傷分毫。

夏血鳶大驚失色,暗道,

難道…難道這天下果真有刀槍不入之法?

此人不僅會幻術,還懂得擺局布陣,只差一點,便用法術傷了螭龍。

她臉上啥時間冒出冷汗來,退後幾步,問道,

「你究竟是何人?與虛夷老祖是何關係?」火鳳輕蔑一笑,

「你不配知道。」

夏血鳶怒了,正欲再戰,暮尋擲出一顆混元丹,扯起她身影一幻消失在白煙中。

彭武用大刀頭好一通划拉,一面咳嗽一面怒罵,

「這他媽用的都是什麼歪門邪道。」

火鳳直感喉間腥甜,哇的又吐出一口碧血。慕容驥忙攙他靠著一棵樹坐下,關切詢問。

火鳳擺擺手,「無礙,無礙,那螭龍還為修鍊成仙,並無毒。我只是廢了些內力,調息一陣便好。」

他抬眼打量慕容驥與彭武這滿身的傷痕,苦笑著從懷中掏出一瓶兩枚金丹,交給了慕容驥,

「與自家弟兄動手,你們倒真是…不留得情面啊。幸虧…我刀槍不入…否則…」他瞪了眼彭武,

「恐怕早被你砍得殘廢。」

彭武已然是滿面羞,沉嘆道,

「俺也不知是咋的了,就瞅著你和驥兄是刺客,俺是一心要保護殿下…」

「我們皆中了那妖女的邪術。」慕容驥蹙眉,頓了頓又道,

「灤軍中怎會有如此詭異之人?」

火鳳若有所思,過了一會,起身將衣衫脫下。

「嘿嘿?」彭武直瞪瞪的瞅著,他從身上褪下一層金光,

「這…這…金絲甲!」他喘著粗氣,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

「好啊,什麼刀槍不入,原來…原來殿下將這諸夏進貢的金絲甲賜給了你!虧…虧…俺老彭念叨了多次,想瞧上一眼,殿下從不搭理,只說沒有…哎…」他望著面色慘白的火鳳,羨慕的目光里又流露出一絲心疼。

火鳳擦擦嘴角的血,會意笑笑,「幸好有這金絲甲,我才識破那妖女的邪術,不然,明年今日便是咱們三人的死忌!」

慕容驥也是萬分后怕,回頭望著身後的一地屍身,目光凄然。

火鳳正萬分小心的從金絲甲上挑揀著什麼。

「這是什麼?」彭武瞪大了眼睛。

「黑衣人的暗器。」

火鳳將一枚極細的木針捏在指尖,迎著陽光仔細觀瞧了良久,倒吸口涼氣。

「可有玄機?」慕容驥急語。

火鳳點頭,「此木…當名麟,生於南舍以南,也就是現今的南唐。外披灰屑,內蘊奇毒,見血封喉。最神奇之處,它可溶於熱血,無影無形。」

「難怪,」慕容驥忙起身,逐一察看那些武士的屍身,恍然大悟道,

「民間盛傳百鬼夜行,無聲無息,屠了郾城整個軍營,不留痕迹,便是…此法…」「南唐?怎麼又是南唐…那南唐主可是…未來翌王妃的生父啊,這…這可如何是好…」

彭武皺眉叉腰,一臉的愁苦。

三人若有所思的沉默良久,彭武猛然起身,跌跌撞撞的來到另一棵樹下。

幸好,裹著頭顱的鹿皮還在。

打開裹著頭顱的鹿皮,三人皆心中一顫,但見昔日親切熟悉的面孔,此時扭曲猙獰,眼眶撐得極大,圓凸的眼球無神的盯著前方。

更可怕的,一股股腥紅的血水,正從眼耳口鼻七竅處,緩緩淌出。

彭武看得眼圈通紅,撲通跪在了頭顱前,哭喊道,

「老洪啊,俺知道你心有不甘,死不瞑目,俺知道啊,今日沒給你報仇,你怪俺,莫哭,莫哭,俺絕不會放過他們——」

說著便要去擦洪霸的血淚。

「別動!」火鳳右手攥住彭武的手臂,隨即運內力於左掌,掌風從洪霸頭頂灌下。

霎時間一股青煙騰起,洪霸的頭顱在這煙氣里轉瞬就乾癟下去,化為黑紫。

「這…這…是劇毒!沾上一滴,都會…都會…全身潰爛而死,好生惡毒…」

火鳳氣的青筋暴起,重重的咳了幾聲,捂在胸口的手止不住的顫。

彭武出乎意料的安靜,只跪在地上,直勾勾盯著洪霸的頭顱。

慕容驥不忍再看,站起身,顫聲道,

「若是殿下親眼見到,定會痛心疾首…殿下喪母失弟,已然心力憔悴,我看,這…還是…不要將這頭顱帶回宛城了吧。」

火鳳點點頭,緊咬著薄唇,跪下身將頭顱細細的包好。

簡單的包紮好傷口,慕容驥與火鳳步出幾步,回身見彭武仍跪在原地,紋絲不動。

慕容驥近前,沉言道,「彭武,走吧。」

彭武沒有回答,站起身,跛著腳徑直朝著反方向而去。

「站住,你去哪!」

火鳳箭步擋住了他,再看此時的彭武,兩道燃眉斜插入鬢,一雙虎目血絲交錯赤紅一片。

由於面頰上的肌肉綳得過緊,整個人五官都到微微扭曲著。

火鳳從未見過彭武如此,不由得一陣心疼,直感他胸中怒火熊熊,大有沖頂而出將人活生生撕裂之勢。

「回去吧,咱們從長計議可好。」火鳳的手小心翼翼才沾上彭武的肩膀,立刻惹來他一招如野獸般的猛擊。

火鳳忙側身形閃過,飄出一丈外,輕盈落地。

彭武頭也不回,慕容驥縱身躍到他身旁,

「彭武,不可妄為,先將洪兄弟葬了。」他伸手想去拽,一股強大的力道從彭武掌中迸發而出,將慕容驥震出數步之遠。

彭武口中鋼牙咬得咯噔咯噔的響,他語氣決絕,一字一字鏗然念道,

「老洪自打那盤龍山,就是個龍虎將軍,半生戎馬,叱吒風雲,俺不能讓他走得這麼不體面!人頭先不要埋,等俺提了那灤主的頭,再一併入土。」話落,闊步而去。

火鳳急紅了眼,騰空而起,足下生風從他身前晃過,彭武霎時間感覺混身僵硬,一動不動的駐在那。

他怒不可遏,吼道,「解開!解開俺的穴道。」

火鳳捂著胸口,緩步走回來,神色亦是黯然,

「灤軍得高人相助,又早有部署,此深仇大恨豈是你一人就能報得了的,你這麼冒冒然去了,無非是多添上一條性命,令仇人快親者痛。你可想過殿下沒有,他遠在宛城,全然不知發生何事,此時,定是盼著我們將洪霸的人頭帶回去,整齊兵馬直取灤都。」

「彭武!」慕容驥與彭武並肩而立,抬臂膀緊緊攬住了他,「我亦與你同樣,恨不得將灤主敵將碎屍萬段,但此時,時機未到,即使拼上了性命,恐也難同歸於盡。臨行前,殿下曾再三囑咐與我,定要將你安然無恙的帶回宛城。我知你勇猛無畏,但人死不能復生,你可捨得,讓殿下與兄弟們,再為你受這錐心噬骨之痛。不如隨為兄回去,探得敵方虛實,再從長計議。」

慕容驥頓了頓,仰望長空,狠厲道,

「他日,並肩再戰,直取灤都,殺得片甲不留,以慰洪霸蔚遲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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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情緣懸作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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