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好事發生
「去了,」南山隨意一坐,揮袖變幻出兩個玉瓷瓶,遞給她一個,而後淡淡道:「梨花白。」
「人間諸事繁忙,我與他也只是匆匆見了一面。」
安茗接過,手指輕輕撫過酒瓶上細細的紋路,面前突然出現男子認真的神情,雕刻的手卻有些笨拙。
她有些恍然,輕聲道:「這梨花......還是當年和他一起刻的。」
南山翻了翻瓷瓶,嫌棄道:「這手藝......也就一般。」
安茗「噗嗤」笑了,抬頭飲了一口,玉液入喉,香甜微辣的感覺,瞬間把她滿腔思念都烘了出來,她揉了揉胸口,勉強接話道:「他......不擅長這個。」
入骨相思......知不知,原以為自己已經把思念壓成了泥,只堪堪佔了心底一角,可只接觸了一點與他有關的事,那一角的思念立即便充滿了整顆心。
安茗苦笑,實在是太沒用了。
天機劫難時,李以巽被安茗救了下來。
彼時,欽天監被毀,當朝皇帝雖被護送逃亡,卻也在路途中不幸罹難,凡界元氣大傷。
幾方勢力最終只剩下李以巽一人,他當仁不讓的肩負起了重建京都的重任,興修后,也自然而然的被推舉成了人間帝王。
南山便是去把金渡縣的情況告訴李以巽的。
只是瞧著安茗的樣子,分明已經是對他思之如狂了,偏生忍著在這困醉,他握了握拳,語氣帶著質問:「為何不去找他?」
林悠走後,他便覺得只要不是死別,任何事情都能解決,看著她倆在這互相彆扭,他真是恨鐵不成鋼。
「找他?」安茗半闔眼帘,自嘲笑道:「再被他趕走嗎?」
「那場劫難,要不是我把他帶走了,他早就隨著三王府的人——他的死將,他的兄弟們,一同殉節了。」
「可偏偏我把他救了下來......」
「他性子剛烈好強,我連做選擇的機會都沒給他,就讓他成了一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人。」
「他沒辦法原諒我,就像沒辦法原諒他自己一樣。」
南山搖頭,道:「那可是神佛皆懼的天機陣,你能全須全尾的把他救下來就不錯了,怎麼能如此苛責你?」
安茗重重嘆氣一聲,她咬了咬唇,把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逼回,煩躁道:「問題是他不願意被我救下來。」
「我知曉他的性子,也能理解他的想法,可理解是一方面,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希望他能站在我這一邊,考慮一下我的感受。」
「他這座巍峨高山,實在太難就了,我太累了......這種感受,我已經不想再來一次了。」
南山怔了怔,他想起安茗和李以巽的上一世......
上一世,他是驍勇善戰的征地將軍,兵臨城下之時,她被敵軍生擒,以此作為威脅,讓他放棄守城。將軍大義凜然,絲毫未有猶豫,親手將鐵箭射入了她的心臟,那是他結髮五年的妻子......
安茗也不曾怪過他,家國天下,這是兩難的選擇......
可就算她再善解人意,卻也是會傷心的。
「只不過在他心裡,我始終不是最重要的那個罷了。」
南山嘆氣,仰頭灌了一口酒,沉默了片刻后,他還是開口了:「茗姐,不管你做怎樣的決定,我都支持你,只不過這漫漫餘生,你覺得像現在這樣,能好好過下去就行。」
「如果你覺得不行,那就放下這些彆扭,找他去吧。」
安茗轉頭看他,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倒映著星輝,像是星子掉進了漆黑的深潭裡,無端能夠讓人沉靜下來。
「你與我說過的,沒有什麼,是比眼前人是心上人更重要的,」南山低頭,無奈搖頭,輕笑道,「我只希望茗姐不要像我一樣,在後悔中度日。」
一隻手忽然覆在他頭上,南山一怔,抬頭看她,安茗輕輕嘆氣,道:「這話,我自己都要忘記了,你倒是記得清楚,南山,你總是讓我很心疼。」
南山這些年在他們面前一直表現的十分風輕雲淡,他像是給自己套了個非常堅硬的殼,他們看到的,便永遠是這個堅硬的殼子。
得體的帶著笑,完美的處理著事物,甚至還在這淡然的安慰自己,勸自己不要後悔。
她以為自己已經很會裝了,眼前這個,卻是個更會裝的。
看著放誕不羈,其實心思最細膩的,反而是他。
這樣一個人,痛失摯愛后,是怎麼熬過那些日夜的?
安茗心中有些不安,他這樣憋著,不要出什麼事才好,她拍拍自己的肩,認真說道:「要不要借你個肩膀?」
南山喉頭哽了哽,隨即又笑著推開她的手,做嫌棄狀,「欸,茗姐,可別這麼肉麻了,讓我起一身雞皮疙瘩。」
安茗本來充滿憐愛的眼神猛然一變,一掌拍在他背上,無語道:「就不能對你溫柔。」
南山誇張的拍拍手,道:「對嘛,這才像安茗。」
安茗忍不住笑出聲,她優雅的側躺下去,自顧自飲酒,或許是自己想多了,他可能不是裝的,是真的看開了吧。
想了想,她又道:「放心吧,姐替你卜了一卦,你小子,可不是鬱鬱寡歡的命。」
「那個,不適合你。」
「會有好事發生的。」
會有......好事發生......嗎?南山彎彎唇,瞧著漫天星辰,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
——
翌日,南山捂著頭從小舟上坐起,茫然四顧,安茗已經不見了身影,星子已經落了下去,只剩下藍天白雲、與天相接的河水,以及一葉扁舟,一抹孤影。
梨花白喝著清甜,其實後勁頗大,他笑笑,酒還真是個好東西,不然,他這一夜又不知該怎麼熬過去了。
只是心上那處,空蕩蕩的,有些荒涼。
他猛得捂住胸口,太涼了,涼得太難受了,像是有人剖開了胸腔,一塊一塊的往裡面加冰塊,涼意漸漸從胸腔傳入四肢百骸,針砭刀刺一般,一下一下的,不得痛快。
凡間的凌遲之刑,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他得找些事做,得讓自己忙碌起來,不然,要怎麼熬過這一天呢?
南山哆嗦的站起來,起身朝河岸飛去。
「撲通」一聲,他一個趔趄,直接栽倒在水裡。水溫並不高,可被水包裹的那一刻,他卻覺得比身上的溫暖。
就這樣好了,他突然放棄了掙扎。
就這樣沉下去好了......至少不是寒涼至死。
眼前,緩緩閃過林悠帶著慍怒的樣子、嬉笑的樣子、滿臉嫌棄的樣子、巧笑的樣子......
他忽然覺得,她就在自己身邊,從未離去過。
南山頓時感覺心滿意足,空落落的心又被一點點填滿了。
小悠,你可別怪我輕生,這算是意外......這麼多年,我過得好辛苦。
好辛苦啊......他重重松下一口氣。
我終於可以去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