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魚躍龍門,激五湖四海浪潮 第二百六十五章 聖人
且不說梵山帝都城內,情況如何,高喊著「請冕下除魔」的聲浪,多麼踴躍沸騰。
凌沺和梵憂二人,不斷向上,來到梵山寺露台廣場之上,此地空無一人,昨日入城時,率先詠念梵音的上千梵山寺僧人,好像都整齊的消失了一樣,本就空曠的露台廣場,更顯空寂。
「這般歡迎場面,不知葉護覺得可算隆重。」
凌沺一上來就拉開了架勢,凌空前躍,高高翻過圍欄,落腳露台廣場之上的一刻,便是拖刀架劍,隨時準備動手。
可梵憂卻是沒有任何動手的意思了,反而笑吟吟伸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凌沺尋著看去,方才恍然,那之前匆匆一瞥,以為是梵憂或寺中僧人閑坐對飲對弈的棋坪茶案,合著都是給他準備的。
不過他自然也知道,梵憂說的歡迎場面,可不是這個,而是此刻充斥天地間的那些梵山百姓的喊聲。
「還不錯。」凌沺同樣笑了起來,把刀劍歸鞘,徑自走過去坐下,渾不在意的樣子。
水正好沸騰,撲騰的黑陶壺蓋,叮叮的敲擊著壺身,茶也是好茶,清冽甘香,聞之便沁人心脾。
凌沺直接自顧自的沏上一壺茶,悠然品香茗。
「皆說葉護如凶虎惡狼,尤其忌諱他人言說生身之事,以及那天生凶戾的魔頭禍端之言,眼下看來,似乎所言有虛啊。」梵憂也踱步過來坐下,給自己添上一盞茶水,淡然再道。
「不虛。只是太多,又殺不過來,以後再說,倒是不如先誅首惡輕省些。」凌沺玩味回道,隨手往棋坪上扔上一子。
「惡便是惡,何言首從,皆是一體而已。」梵憂再道,也向棋坪落子一枚。
「世人也皆說,國師生而知之,聖心悲憫,看來所言倒是真的有虛。」凌沺笑而再道:「否則,何須逼我,真的想要屠盡這千萬人。縱然我魔根天種,你又能少幾分罪孽。」
說著便有開始落子,速度很快,而且是連下十子,參差不齊的散落在棋坪中央,隱隱卻有曦虹原一帶的地形呈現,與輿圖上的境線形狀類似。
「生而為聖,不過妄談,生而為魔,同樣無稽,葉護又何必執著,選擇終究只在我們自己而已。」梵憂再道,同樣落下十子,與之相對。
「那他們呢,在國師眼中又是何物,棋子?亦或笑話?」凌沺把玩著一枚棋子,久久不將之落下,而是指向山下城中,最後將之落在梵憂布下的白子之後,卻不是他此前所下黑子,而同樣是一顆白子。
「是一切的根本。」梵憂淡淡回道,「與我而言如此,與葉護而言如此,與大璟、北魏皆是如此。你們中原的一句話很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等不過皆是輕舟而已,能不能行遍這千山百水,看得不是船,而是水,是路。水枯路斷,寸步難行。」
而後同樣捻起一顆黑子,落在凌沺布下黑子之後。
「可惜兩水相衝,只會水浪四濺,難以留存。」凌沺將壺中沸水,倒入並未喝多少的杯中,高起急落,茶水四濺激灑而出。
「但也未必。兩相匯流,終是交融,哪裡又能分明。」梵憂將溢濺茶水,抹起在手上,滴入自己的杯中,新水舊茶倒也別無二致,不知者難以看出什麼來,仍舊清亮嫩綠。
「茶盞也好,棋坪也罷,終究也就那麼大,誰家的新茶換去舊茶,誰家的棋子易了黑白?」凌沺繼續道,撒了一把黑棋出去,整個棋坪上都是,那零星的些許白棋,只能隱隱約約,露出些邊角來。
「既是融合,何須分辨。」梵憂再道,也扔了一堆白棋上去,而後伸手一抹,除了兩人那十一子布下的一條線,皆是黑白間雜,讓人眼花繚亂。
「一逆一順,舟向何處而行,早晚對撞罷了。」凌沺搖了搖頭,拍散了所有棋子。
兩人動作飛快,雖仍舊穩坐,但雙手探出如電,各自不斷擒子在手,快速按在棋坪之上,深如嵌刻其上。
「如此作罷,各自兩全,豈不完美。」半晌后,滿頭是汗的兩人終於罷手,梵憂笑看向凌沺。
而棋坪局面,也與之前大改。
那兩條線首先發生了變化,黑線前移擴大了不少,落下更多黑子,而白棋雖然稍退,但也零星分佈在大片黑棋之間,棋坪上涇渭分明的黑白兩塊中,這區區十數落在他方的白棋,尤為醒目。
「只這些代價,不夠。」凌沺卻是直接搖頭,態度堅決。
他布下黑子那裡,現在可已經就在手上,而梵憂白子落處,卻是想要新得,用本就失去的,來換新的條件,這可說不過去!
「撿來的,拿著不舒服的。切實落在手中,才是安穩。」梵憂道。
「不夠就是不夠!」凌沺斷然再道。
梵憂這雖然等於是跟他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他卻是從沒有想過,來這一行,會是這麼個談法,更沒想過,梵憂會這麼直接。
若來此之前,可能他還會猶豫一下,可現在,梵憂的這個條件,他絕對不會答應。
「存地失人,人地兩失。存人失地,人地兩存。你想選後者,可我兩者都要,這兩者,我大璟皆不會、也絕不允許失去,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亦然。」凌沺再道,不再帶著笑意,也懶得再打什麼機鋒,既然直接了當的說,那他乾脆更直接些。
「佈道而已,又有何不可。」梵憂輕笑依舊。
「若是中原佛門,雖然我也不待見,但總得來說,即便信的多些、傳的廣些,也沒什麼。可你梵山佛門,不行!這天下以人為本,也以人治之,而不是寄託所謂神佛顯聖。虹宗的教義,其實我還比較喜歡,雖然不足之處不少,但行的是教化之事。而在這,我看到的只是一堆被提著線的傀儡,活的不過是你們鉤織的一場無休止的傀儡戲罷了。大璟不會容許你們,去同樣這般影響到大璟子民。哪怕,只是少數。」凌沺擺手道,態度堅決異常。
「他們是快樂的,是幸福的,是滿足的,難道還不夠嗎。」梵憂挑眉質疑起來。
「七情六慾,人皆生而有之,不同的人,因此有著不同的喜樂悲歡,有著種種不同的生活、不同的選擇。而你們鉤織的這場戲,不過是一場看似只剩喜樂幸福,其實全部在你們操控之中的幻夢,喜也罷,悲也罷,竟是由你們而生,全然不由己心,活著有何意義。」凌沺鄙夷不屑。
而梵憂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笑的歡暢了起來。
良久后,凌沺都被笑的有些發毛,他才再道:「儘管你屢次打破我對你的印象,但此刻的你,才真的想讓我跟你好好聊聊。」
「??」凌沺一臉問號,各種懵逼。
咋的,剛才都是在放屁呢?
「我生在梵山帝族,按你們的話說,還是嫡長,日後基本也會是這個國度的帝王。可我只是比其他人聰明了一些,便不得不幼時就到了這裡,成為了而今的梵憂。
甚至不止是我,哪怕歷代先祖,其實與山下大眾何異,不過也是被提線之人罷了。
很早我就在想,所謂的佛聖,所謂的教義,難道就是真的天地至理?
然後我開始學習,學習所有阿穆那之地流傳的各宗教義,各宗典籍,甚至去了解而今阿穆那佛門的起源。
佛聖其實很好,他與我一樣,出身貴胄,更比我幸運,可以去做許多想做的事情。
他的一生都很開心,他甚至最初不理解,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整日愁眉苦臉、飢腸轆轆。
他想要將之改變,他想要人們都跟他一樣開懷歡樂,世間再無疾苦。
可他發現,他曾虔誠信奉的古教,並不能對他這個想法有任何的助益。
所以他創立了最初的佛門,宣揚自己的想法,務實的去幫更多人開心起來,摒棄煩惱憂愁和悲傷。
他做的也很好,數以萬計的人,在被他幫助著,影響著,改變著。
可等到他離世,等到佛門在缽罕那不再被容納下去,一切都有了改變,尤其是在這裡被發現之後。
太多太多的人,開始將他神話,說他是天神轉世,解救世間疾苦。借著所謂梵光和早已變了樣,卻更加嚴整的教義,徹底興盛開來。
佛聖沒有錯,錯的只是後來人罷了。
可錯,便是錯。佛門既然不再是最初的佛門,我等又如何不能像佛聖一樣,將之改變,甚至將之傾覆!
中原佛門的變化,與阿穆那佛門區別很大,但我卻很喜歡他們眾生平等的理念。
古教而今已然不復存在,阿穆那佛門,卻不是我能、或者說我現在可以顛覆的,哪怕是我。
一切都已根深蒂固,改變,非一人之力,可以做到。
我的條件,並非宣揚我阿穆那佛門入璟,而是請大璟可以讓中原佛門有興盛之機。
屆時由外及內,來改變阿穆那現狀。
起碼名義上都是佛門,更容易讓阿穆那百姓接受,再予以正道之名,一點一點,讓所有人為之改變。
如此,葉護以為如何。」
梵憂說了很多,凌沺聽的也很認真,但他的回應,仍舊乾脆利落,直接道:「挺好的。千百年後,或許佛門聖人,就是你了,你也將被神話,萬世不墜,聖名廣傳。可那是你的事,該我大璟屁事,半點兒好處沒有,為何替你做這般嫁衣。」
「別看我。我也就是說說,沒啥以萬民福祉為己任的胸懷和擔當。何況,那還是你們阿穆那之民,非我大璟亦非我朔北之民。」見梵憂看著自己,凌沺冷笑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