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設宴的殿內說小不小,可說大也不算大,十多雙眼睛聚在華陽太后和那個小宦人身上,那把木梳咣當掉了出來,頓時引得眾人灼灼的目光。
小宦人看上去更害怕了,上前抓住華陽太后的裙角,哭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奴才不該私藏夫人的東西,求夫人恕罪啊!」
華陽太后掠過那梳子一眼,確實是有幾分眼熟,再看那拉扯自己衣裙的宦人,賊眉鼠眼,頗為面生,她宮裡何時有過這樣的人?
她心中疑竇叢生,本該先拉下去待宴散了以後再細問處置,可眼下眾人都在,若不問個清楚,恐怕要令人揣度,以為她治下不嚴。
於是華陽太后狠勁拽回自己的衣裙,自上睥睨而下道:「想是我平日里太寬縱你們了,讓你們一個個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把手伸到我的私物上來,既這麼,就該剁掉你的那雙爪子!」
果然,那小宦人嚇得屁滾尿流,有侍者上前拉他,眼瞧著他就要被拖下去,可他突然咬咬牙,推開左右鉗挾,撲上前去,大聲道:「夫人,您不能這樣翻臉無情吶,當初是您讓奴才假受腐刑,剪眉除須,入宮來侍奉您,奴才也是真心愛您敬您,才會藏了這把梳子,求您饒了奴才吧!」
此言一出,滿席驚懼,昌平君最先反應過來,一腳踹飛了嫪毐,拔劍相對,怒目圓瞪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再敢誹謗夫人一句,我即刻就砍了你的頭!」
嫪毐早得了呂不韋的指示,眼下不但沒有閉嘴,反而梗著脖子道:「奴才沒有誹謗,句句都是實情!」說著解開腰帶,褲子一褪,全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中,「奴才天賦異稟,才會入了夫人的眼,如今夫人既不肯放過奴才,那奴才也無須遮掩。」
幸好白珠早就別過頭去了,不然還真要看到不該看的。
華陽太后氣得面色鐵青,沒想到她都五十多歲的人了,早就半截身子入土,還要被潑上這樣的髒水,這個宦人來歷可疑,說的話更是要把她拖下深淵,這件事根本經不起推敲,處處都透著疑點,理智告訴她一定要冷靜下來,可嫪毐扒開褲子的那一瞬間,氣血直往她腦門上沖,她這一輩子,何時受過這樣的折辱!
尊貴如她,從前對趙姬和呂不韋的勾搭成奸嗤之以鼻,但這種事臨了落到了她頭上,就連周圍的目光也帶了異樣,華陽太后再也忍不住了,奪過昌平君手裡的劍,照著嫪毐的面首一劍砍了下去。
當場血瀑如注。
濃烈的血腥摻雜著生鏽的味道,白珠瞥到一角空座,跟著也悄然離開了華陽宮。
走在夾道上,颯烈的秋風撲了個滿懷,略略有點冷,她攏了攏衣襟,叫住了前頭的人。
「小蒙將軍。」
蒙恬回首,微有一頓,而後一揖道:「王太后。」
白珠叫免,「裡頭正精彩呢,小蒙將軍怎麼這個時候走了。」
蒙恬垂頭道:「微臣沒有看戲的習慣,更何況此事...實在有損華陽夫人的名譽,微臣是小輩,沒有小輩看長輩笑話的道理,索性出來透透風。」
白珠詫異看他一眼,沒想到蒙恬武夫出身,但心思卻如此細膩,果然往後能有大成就。
她遂笑了笑道:「我也覺得,而且裡頭血腥味兒太大了,實在是駭人的緊。不過小蒙將軍難道真覺得,那個假宦人說的是實情?」
她有心刺探,蒙恬仍是一板一眼答道:「破綻頗多,但不論真相究竟是什麼,華陽夫人的品性德良都會因此被有心人詬病,其實若那假宦人未死,盤問之下未必沒有轉機,但...夫人受人尊崇一世,難以忍受其辱,將那假宦人斬殺至宴前,人一死,再想追查真相,恐怕就難了。」
他看得清楚明白,白珠聽了頻頻點頭,「不過夫人此舉,也是情理之中,畢竟那假宦人當眾脫褲羞辱,換成天底下哪個女子,也經受不住這樣的屈恥,更何況是夫人這樣高高在上之人。」
說到這裡,她妙目流轉,又感慨道:「只是夫人若因此失尊,蒙老將軍也少了一份依傍。」
蒙驁和華陽夫人的關係,其實算不上多親厚,蒙驁是跟著秦昭襄王多年的,而後來秦孝文王即位不過三日,就病逝了,後來斗轉星移,秦庄襄王上位,重用了呂不韋,他們這些老臣只能往後稍稍,一朝天子一朝臣,雖然同朝為官,依然敬重有加,但風向的的確確是不一樣了。
呂不韋是扶持新王的首功之臣,這份情誼不是靠蒙驁等老臣打下多少城池能夠相媲美的,秦庄襄王尊華陽夫人為母,華陽夫人也有意籠絡,這才相輔相成,勉強能夠跟呂不韋分庭抗禮。
只是秦庄襄王也實在是個短命鬼,繼位三年,一命嗚呼,大權旁落,新王年幼,又尊呂不韋為仲父,他們這些老臣也漸漸壓不住呂不韋,讓他權傾朝野,正因如此,才讓他們和華陽夫人更加緊密聯繫在了一起。
蒙恬神情黯然,「那個假宦人十有八九,是呂相國安排的。」
白珠聞言抬眸,「小蒙將軍在我這裡說這話,難道不怕我同呂不韋告狀嗎?」
蒙恬說不怕,「說句實話,微臣之前,是對王太後有些誤解,但宴上一見,見您能這樣以退為進,心有籌謀,就知您並非那樣不通情理倫常之人。」
白珠訝然,「沒想到滿座眾臣,竟還是小蒙將軍看出了我的真面目。」她復一笑,半開玩笑道:「旁人皆道我一介婦人,見識短淺,輕信奸相,唯有小蒙將軍慧眼識珠,我倒有和小蒙將軍相見恨晚的感覺了。」
「微臣不敢。」蒙恬有些惶恐,「微臣相信,您能在趙國護王數年周全,絕不是個尋常的愚昧婦人,世人對您詆毀頗多,焉知您不是今日的華陽夫人,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微臣更覺得所見所聞,皆不得當真,只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不論是華陽夫人,亦或是呂相國,微臣的祖父父親,都只是為人臣子而已,王絕非昏庸之君,這大秦,終究是王的天下,微臣只求太后能事事以王為先,那便是我秦國之福了。」
這一番話,處處充滿了恭維讚賞,卻又處處是蒙恬埋下的陷阱,蒙恬究竟對趙姬是什麼想法,誰也不知道,他說信她是被詆毀,若是換成旁人,早就感激涕零,先褒后抑,再引出同一個目標:都是為了王。扯著這面大旗,又不忘警醒提點,還能給人一個台階下,面子裡子都做足了,簡直是叫人拍案叫絕。
白珠品呷了他最後一句話,蒙恬未必沒有懷疑她和呂不韋同謀,但人家真的很聰明,不像別人,指著鼻子罵她,而是婉轉隱晦的表示了,若是呂不韋獨大,對王只有壞處沒有好處,讓她要以王為先。
蒙恬的態度,正合白珠之意,要是他一上來就把她誇了個沒邊,無腦相信自己和呂不韋毫無關係,那麼她反而要懷疑這個往後成為秦國一代名將的人,是不是腦子多少有點不太好使。
聰明內秀的人,許多話不必攤開放在檯面上,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談笑之間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確定了彼此共同的方向。
「小蒙將軍所言甚是。我這兒正好有一件事,還請小蒙將軍幫個忙。」
蒙恬說不敢,「太后儘管發話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微臣也在所不辭。」
白珠彎唇道:「不要你去刀山火海,純粹是我的私事,我近來覺得看書十分不便,若想記文,或書刀刻字在竹簡上,或分簽蘸墨在絲絹上,前者費時費力,又繁重不便,後者墨易沾洇,且絲絹價貴,都不是最好的選擇,所以我想,若有更好的書寫方式,既能減輕記文的繁瑣,又能加快讀文的便宜,豈不兩全其美。」
蒙恬可是造筆的始祖,這筆紙在華夏文明中,佔據了舉足輕重的位置,若沒有筆紙的出現,那麼文明也不會這樣順當傳承下來,白珠想造紙,再拉個蒙恬造筆,這樣在戰國時期,秦國佔據了紙和筆的優勢,她也就能在青史上留下輝煌的一筆,這任務等同於往前跨上了大大的一步。
果不其然,蒙恬眸光閃爍,被勾起了極大的興趣,「不知太后,可是有了什麼主意?」
白珠卻望了望天色,不肯輕易透露,「有主意,但是光靠口頭敘說,也是無用,如今天色不早了,若小蒙將軍願意,三日後來芷寧宮一趟,到時候我和小蒙將軍好好談論一番。」
她留下了一個懸念,徑自離開了夾道,回到芷寧宮,換了身寬鬆的衣袍后便歇下了,至於後來裡頭發生了什麼,也不必去過問,自有呂不韋一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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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王者農藥影響太大了,寫蒙恬時耳邊老是冒出那句:令則行,禁則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