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其中一個宮人忙應道:「奉了王的命令,現下在偏殿緝著,太后可要傳召他?」
白珠拉了拉榻上的被子,道:「不必傳召,帶我過去見他。」
於是有宮人帶著她去了偏殿,她到的時候,成蟜被五花大綁扔在地上,還在凍著,活像一隻蠕動的蟲子。
其實成蟜年紀並不大,對上那一雙躲閃稚嫩的眼,外人會覺得這樣對待一個孩子太心黑了,但在白珠這裡,那點本該有的憐憫也沒有,她踱步尋座坐了下來,也沒叫人給他鬆綁,就這樣靜靜看著他好一會兒。
成蟜本以為要受一番雷霆之怒,未料想卻是這樣沉寂的可怕,他了解趙姬的脾性,知道她不是善於隱忍的人,越是這樣反常的安靜,就越是叫人心神不寧。
只可惜他的嘴也被堵住了,不讓他發出異聲,就在他心裡七上八下時,座上的人終於開口了。
「這事兒,是昌平君讓你做的吧。」
成蟜眼裡滿是惶恐,發出幾聲悶響,極力擺動著身子,似是在做無聲的反抗。
白珠牽扯了兩下唇角,皮笑肉不笑道:「你也不必急著想要辯解,我知道這事華陽夫人做不出來,昌平君質子入秦,看似臣服,其實異心沒有一日消除過,他讓你把玉房弄小產,再將所有的罪責推到華陽夫人頭上,屆時華陽夫人身在雍城,百口莫辯,王一怒之下,若殺了華陽夫人,秦國必然大亂,我說的對么?」
雖然是詢問,但沒有要他回答的意思,白珠兀自繼續道:「你是先王的幼子,但一直受到冷落,母親早亡,想必是過夠了寄人籬下的日子,可同樣是先王的兒子,政兒卻能登上王位,居於萬人之上,而你卻要受盡白眼,所以你對我和政兒,表面上恭敬,實則早已經恨毒了我們母子二人。」
眼前這個才十二三歲的孩子,若不是白珠明白他日後會叛秦,也絕對想不到他的仇恨早在很久以前就埋下了,見他漸漸不做抵抗了,而是怨恨看向自己,白珠就知道自己都猜對了。
後來夏玉房醒來,嗚嗚咽咽下,指認了是成蟜推了她,嬴政便將成蟜幽閉於一處廢棄宮苑裡,不許人探視,只供應一日三餐。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宮裡,柳眉伺候著人梳洗,白珠兩天都沒怎麼睡好,眼底烏青一片,柳眉見了,便勸她去歇一歇。
白珠搖了搖頭道:「用粉先蓋住吧,用完早膳,隨我去一趟牛首池。」
柳眉訝然道:「眼瞧著快入冬了,牛首池那邊風又大又冷,您往那邊去幹嘛。」不過也只是嘀咕兩句,而後仍是替人仔細裝扮了一番。
白珠手撐了撐額,她原也不想這麼敢的,畢竟時間充裕,打算徐徐圖之,但見昌平君這般上趕著把手伸到嬴政身邊來,她覺得有些禍根,還是越早剷除越好,以免夜長夢多。
嬴政左右得早有可用之人,正好這段時間呂不韋被派出去了,早些將李斯籠絡過來,一同對付昌平君。
上林賦曾有詩云:『西馳宣曲,濯鷁牛首』,這牛首池乍一聽名字不怎麼好聽,風景卻可謂是極佳,臨水寒風微露,雲亭長廊綿延起伏,立於廊下觀四方,滿池波紋吹皺。
白珠不禁感慨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吶。」
柳眉卻縮了縮脖子道:「凍死個人了!」
白珠嘴角抽搐,這大概就是有文化和沒文化的區別吧。
她望了一圈,見不遠處一座雲亭中有幾個人影,便慢慢走了進去。
裡頭的暢談因她的到來暫且擱置了,幾位大夫客卿笑容僵滯在臉上,還是其中一人最先反應過來,認出了白珠的身份,揖禮道:「王太后。」
隨後幾日方如夢初醒,一個接著一個行禮問安。
白珠憑藉著記憶,從裡面找出了李斯,頷首一笑道:「不知大夫們在此,是我叨擾了。」
「哪裡那裡...」
其實前朝對於趙姬的印象並不算很好,不過是這幾位都是呂不韋的舍人客卿,而趙姬同呂不韋關係匪淺,所以勉強算是一條船上的人。
白珠同他們寒暄幾句后,目光直接落在了李斯身上,「這位便是曾拜於荀老門下的李長史吧。」
李斯原本混在其中,並不算多顯眼,見王太后獨獨只問了自己一個人,而且還知道他的名諱官銜,師從何處,難免誠惶誠恐從列中出來道:「正是微臣。」
如今的李斯還未及而立之年,正是意氣風發的好時候,他初入秦國,得了呂不韋的青睞,官拜長史,在朝中也算是小有名氣,但到底來的時候尚短,還不足以獨挑大樑,所以想要混到王的身邊進言,還欠幾年的火候。
更別提身為王太后的趙姬了,只是幾次大典上他遠遠見過,根本說不上任何話,更沒有私下的交情,所以他也不明白趙姬為何會知道有他這麼一個人的出現。
難道是呂相國?
「果然是很一表人才,我常聽人提起你,說你頗有才能,今日終於得見一面了。」
不論她是聽誰說的,得上位者的讚許,都是叫人高興的事情,尤其李斯如今正是根基不穩,需要有人能拉他一把的時候,自然高興地一拜再拜,「太后謬讚了,微臣何德何能,不過是想為秦國盡一份自己的綿薄之力罷了。」
周圍人都是極有眼力見的,看出了王太后是一眼瞄準了李斯,轉眼的功夫,都無聲無息退了下去。
沒有其他人在旁邊礙事,白珠說起話來也無所顧忌,她施施然坐了下來,將當國太后的風範拿捏了十成十,舉手投足都盡顯雍容,「長史有為相為卿之能,又何必自謙,荀老曾道:飢而欲飽,寒而欲暖,勞而欲休。長史如今不飢不寒不勞,可人生而有好利,難道長史只甘心蹉跎止步於此,靠著慢慢熬,才能熬出頭?」
李斯被她這話說得有驚有恐,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良久方才道:「微臣縱然是有再大的抱負,可終究只是一個小小長史...」
他不敢輕易放話,因為他摸不清楚白珠的目的,白珠不過一笑,「想當初,呂相國也只是一介商賈之流,靠著奇貨可居,照樣也坐上了如今的位置,可人性本惡,人心從來是不能滿足的,呂相國權傾朝野,已然不是當初那個呂不韋了,王年少受其鉗制,長史與其在呂相國手下討生活,做他眾多舍人客卿中的一員,魚目繁多,倒不如明珠一顆,做個忠王之臣,佔得頭功。」
這下李斯算是聽出來了,王太后是為了王遊說而來,他在眾國中獨獨選擇了秦國,自然不是奔著呂不韋來的,但眼下他位輕人微,想要找到機會到王面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於是乎二人一拍即合,白珠作為引導他見嬴政的那根線,將他和嬴政牢牢拴在一起,而李斯也可脫離呂不韋,一躍而上,成為嬴政身邊的第一大近臣。
白珠是不擔心嬴政會看不上李斯的,她相信歷史上李斯能夠說服輔佐於秦王,那就肯定有他的過人之處,後來也果然不出她所料,嬴政一見李斯,相談甚歡,恨不能早些知道朝堂之中竟然有這樣的人才。
別看嬴政他在人前口口聲聲稱呂不韋為仲父,其實就算他年紀再小,但在王權爭鬥下長大的嬴政,對於政治自是有敏銳過人的嗅覺,呂不韋位極人臣,無人能夠制衡,自己暫時性只能靠著他,但又不可能一輩子靠著他,所以表面恭敬有加,在他登位以後,私底下對於呂不韋引薦的人和他的門客,都是敬而遠之,為的就是不能讓呂不韋的勢力太過膨脹龐大。
若沒有白珠搭橋牽線,李斯還真只能慢慢熬,熬到有在嬴政面前單獨進言的機會。
另一頭,蒙恬也不負所望,毛筆已經有了很大的改善,白珠在宮內也找到了一處絕對隱蔽僻靜的地方,用來造紙所用,將材料和工具都安置準備好了。
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去發展,蒙恬將一疊紙拿到蒙驁面前,朝他極力推薦示範,「祖父您瞧,只要蘸了墨往上寫字,就跟在絹帛上寫字是一樣的,而且這紙比絹帛可便宜多了,若是咱們秦國從上而下,都用此物記載書寫,又方便又簡單,傳道受業解惑,也不必口述面授,用此物便能流芳百世,子子孫孫都能受用。」
莊子曾有一個耳熟能詳的典故,名為『學富五車』,就是說他出行時,所需要帶的書可以裝滿五輛馬車,而這五輛馬車的書,都是用厚重的竹簡記載,若是濃縮成紙張書籍,不過寥寥十幾本。而春秋戰國時期,大部分人學文識字,傳道受業,都是靠面授相傳,因為很多寶貴的文化知識沒有一個好的記載傳承的方式。
蒙驁一見此物,大為稀奇,確定它真的好用又便宜后,不解問道:「此物,是何人所造,此等人才,真是我秦國之大幸吶,你快快與我引薦,莫要怠慢了這位先生。」
蒙恬頓了頓道:「祖父,不是先生,是...是王太后所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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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走劇情流,情感戲份比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