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與美人
老太師大義,深明其害,多次上書要王上把人趕出王宮,卻未得一點消息,終是在外頭種種流言下忍不住直接在朝堂上扯出了這件事。
「自古紅顏多禍水,現在外面對王上議論紛紛多有詬病,王上之前舉動也確實欠妥,況他身為男子卻獻媚邀寵,
剛到王宮時便引王上荒廢政務多日不朝,身為襄國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臣懇請王上大局為重,將人逐出王宮。」
太師直接一口氣說了所有積壓在胸的話,神色義憤填膺大義凜然,說完之後還喘著氣像是仍舊沒說夠對方罄竹難書的罪行一樣。
霍儀很平靜地聽完,而後緩緩自龍椅上起身走到太師面前,冷冷的眉目如淬雪含霜,言辭隱有警告之意:「孤不過是要寵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罷了,太師何必如此動怒,他居心如何孤自知道。」
又說:「還有,孤知太師博聞廣識,外頭那些虛妄言論,太師理應不該如那些販夫走卒一樣道聽途說才是,人是孤強留下的,所謂的獻媚邀寵之言……以後若是再有人敢在孤面前提半個字,孤就絞爛了他的舌頭。」
太師被霍儀這番話說得瞪大了眼,站著滯了好一會,朝堂上其餘人皆噤若寒蟬。
他深知旁人不敢說的那些話,也只有他能說。
好一會他才抖著花白的鬚髮憤然道:「臣為大夏之心日月可鑒,王上因一個亡國俘虜名譽受損,更寒了我大夏將士的忠君之心。」
「現在外面皆傳王上亂了規矩,無度白日宣淫,整日只知狎/弄美人,那人淫/浪無度霍亂宮闈,如此居心不良遲早壞了社稷!」
「孤都不知道的事情,太師聽說得可真不少。」霍儀冷笑了一聲,從晃動的冠冕毓珠里看他,「若是太師不說,孤都不知道,外面竟然還有亂臣賊子膽敢在孤眼皮子底下造謠。」
「來人!」錯開太師不可置信的眼神,霍儀廣袖一揮,「即日肅查王城,再有誰傳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格殺勿論!」
「還有,你們通通都記住孤今日的話。」冷冽的目光慢慢掃過諾諾低頭的群臣,霍儀擲地有聲地道,「孤寵的人不是什麼俘虜,他是襄國小殿下,現在是孤的人,以後是你們的王后。」
若不是為了雲容,霍儀如何會對襄國如此寬容,為襄復國也只是怕有人以後戳著他的脊梁骨,說他是亡國俘虜輕看了他罷。
他是要他榮寵萬千,不願他受一點委屈的。
所以,他不想再聽到那些輕貶雲容的話。
而霍儀那句話最後一字落下,朝堂群臣無聲嘩然,暗潮湧動群臣色變,卻壓著未有人敢出聲。
或者如太師一般,已經震驚得全然無法言語了。
而霍儀再不欲多留,如此就徑直往殿外走,也不管群臣面面相覷神色,自道:「不是說孤白日宣淫嗎,那孤現在便去坐實了這個罪名,退朝!」
「王上!——」回過神的太師無力地往外追了兩步,卻被冷麵銀甲的季子白橫劍一攔,「太師,止步。」
「季將軍……」太師被劍逼得退了一步,似還欲說些什麼,季子白已經在歸劍入鞘的同時轉身離開,背影肅冷堅毅。
朝堂如何風雲,被關在瑤台宮的雲容是不知道分毫的。
今日天光正是好時候,雲容因整日大都悶在殿內無趣,所以也難得支開了宮人,想要自己出去走走。
但還未離開寢殿,卻瞧見後頭花木葳蕤的小花園裡有一人。
他便出了側門,從後頭曲廊下往那邊看,原來是淑兒在園子裡頭餵食飛鳥。
「這是什麼鳥?」雲容放輕了腳步走過去,那些鳥似乎有些怕人,他一出聲就簌簌地飛了大半走,極為靈巧的,抬眼就瞧不見了。
「殿下。」淑兒見了他便要來扶,似他多金貴一樣,不敢累他分毫。
而雲容擺了擺手示意不用,淑兒這才著說:「奴婢也不識得,不過見它們時常流連到此應是無主,便給些吃食,若是擾了殿下,奴婢自請受罰。」
「你想喂便喂吧,瑤台宮沉悶無趣,有些能飛能跳的活物也好。」看到一旁的石桌上還放著一碟喂鳥的碎糕。
但云容也只是看了一眼,沒有動作,在這王宮諸般意趣皆已無趣。
「怎會無趣,王上不是日日都來陪殿下么。」淑兒心細看出了他的心思,但似有不解,她或許是天真的,又說,「王上待殿下極好,殿下應該高興些才是。」
雲容覺得厭煩,但凡是扭曲事實虛偽的,或天真的為霍儀說話的人,都那樣理所當然,好像事情本身就是如此,這些話讓他覺得厭煩。
或許在旁人看來,他現在所得始終是最好的,金玉瑤台,六宮獨寵,旁人羨慕不來的他都有了。
但是他又怎會與旁人說他苦處,說不通,他們不會懂,越說只會越加厭棄這裡。
這樣一來,雲容沒了散心的性致,瞥了一眼地上還剩的幾隻伶仃的鳥,不欲再多留。
回到廊下雲容沒有進屋,他好像不知道要去哪,就那樣站著。淑兒抬頭就看到他伶俜的身影,單薄得像要零落枝頭的白玉蘭,又乾乾淨淨的漂亮。
他在寢殿的的時候大多隻穿一件簡單的單衫外披廣袖,長長的烏髮也不會束起來,只是簡單地用一根帶子挽在後頭,很素凈的打扮,卻越發顯得整個人纖弱的美。
淑兒隔了這麼十餘步看他,覺他恍然若嬌婉女子。
雲容自己不覺,依舊站在廊下也不知在想什麼,微微有些出神,淑兒回神后拍乾淨手上的碎屑,也不管地上僅剩的鳥兒是否會被驚動,就提著裙擺快步走了過去。
「奴婢是不是說錯話了?」淑兒也站在廊下。
雲容只對她搖了搖頭,寢殿前頭便傳來動靜,是霍儀來了。
和在朝堂上的冷麵帝王不同,他從不會在雲容面前疾言厲色,或者說見了雲容,其他諸事似乎都不甚重要,他可以不在意,因為滿心滿眼都被一人佔據。
「孤今日在書上瞧了幾句詩,便想到了雲兒,便忍不住要過來瞧瞧孤的寶貝。」霍儀到殿內的時候雲容已經進去,淑兒跟在他後頭,對進來的霍儀行禮之後便要去備茶,霍儀直接讓人出去。
霍儀拉著雲容去坐到銅鏡前,說是想學詩里那樣替他描眉。
霍儀對此自是手生,連螺黛都不知如何用,況畫眉素是女子行事,雲容自然不肯作女子態,一番推諉,霍儀卻似得了書中所寫閨房樂趣,喜與雲容糾纏。
他捏著雲容的下巴對著銅鏡,雲容要掙開,卻碰翻了台上的一個珠玉嵌著的檀木匣,裡面裝著幾頁花鈿,艷麗的大紅。
「雲兒這裡還有這樣東西?」
之前的螺黛是宮人準備的,時男子亦有用者,所以備了也沒什麼,但這花鈿卻是正正經經女子才用的。
雲容一時愣住,就像之前幾次寢殿出現一些莫名的東西一樣,這花鈿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
出神間霍儀已經取了一枚花鈿替他放在眉心,抬著雲容的下巴對著自己,細細調好了位置。
雲容以往見旁人用過,知道要貼好需得蘸取少許水點浸才行,正是想到此處,忽見霍儀靠近,接著額上一息溫軟,濕潤。
他的唇舌貼著雲容的額心,舌尖細細地舔在上頭,似在描摹形容花樣般認真,又帶著幾許房中放浪挑/逗,撩撥著,沁了花鈿。
那吐出的呼吸驚了雲容,他伸手去推拒,雙手抵在霍儀肩頭,卻如此前夜夜一般,從未成功過。
霍儀的手很有力,他早就領教過,他扣著雲容的後腦不許他退讓。
等吻完了退開時,雲容額上已有一枚艷麗花鈿,映在鏡中恍如那日奴斗場里眉心的一點鮮血。
霍儀又從後頭抱著他,順著發頂往邊上一點一點輕吻到鬢角,同他耳語:「小雲兒知道現在外面都在說什麼嗎?」
雲容並不知曉,所以聽霍儀低笑說:「他們都說你這寶貝是精怪化的妖精,會要人命,要孤王離你遠一點。」
「他們也算是說對了,你就是來勾魂的妖精。」他似乎很以這一點歡喜,甚至有些愉悅的寵溺,但溫情脈脈言辭夾雜著他本身揮之不去的凜冽戾氣,總讓人覺得突兀奇怪。
「孤猜他們還想說,孤遲早有一天要死在你手裡,不過就算是死,孤願死在你身上。」
「孤肯定是個昏君。」他忽然說。
這話旁人說來大逆不道,可當即處死,因為帝王所忌諱,但是霍儀卻好像渾不在意這些,說得坦坦蕩蕩,好像在談世間任何尋常事,尋常得似他不是大夏的王。
「孤從前開疆擴土爭雄天下,不為流芳千古史書永記,現在才明白,這隻為恣意快活同雲兒爭這朝夕歡樂。」
他似乎真的覺得這一切很值得高興,認真說:「你做了天下人眼裡的禍國美人,孤便做那個只愛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多般配……孤要比書里寫的更寵你。」
他所謂的歡樂,只是雲容一日日的折磨,他從不覺得自己有多耀眼,或被人仰望艷羨,或被人爭論詬病,他只如當年銅雀台里鎖著的孌/奴一樣。
他沒有明白霍儀這份歡喜愉悅,卻忽然想通了一點。
外頭都傳他不堪,眾人眼中他已是罪名昭然,那季子白應該也早對他的「罪行」一清二楚吧。
對於季子白對他的殺意,或許之前還覺得冤枉,但是現在卻明白了。
他是高岸睥睨的大將軍,忠良性直,那樣的人應是最惡淫/亂妖邪。
那日奴斗場里他一箭射殺奴隸,但好像真的要殺的人是自己一樣,事後放下弓時兩人目光短暫交接,那一瞥他若無其事,卻讓雲容駭然至今。
他怕季子白,怕他渾身如冷鐵的冰,怕他鋒利的劍,怕他的赤膽忠心殺伐果決,怕他藏著血腥寒意的眼鋒。
他想,季將軍應當在見自己第一面——或者還未見過只是聽聞了那些傳言后,就已經認定他是霍亂社稷的姦邪,恨不能殺之而後快,所以才能那樣不經意卻又故意的警告他。
若非有霍儀,或許他早就動手除了他這個禍害。
到時候恐怕天下人盡要拍手稱快。
但是沒有人肯問他,這一切是否是他自願,所有罪名加諸在他身上,還有天下人的口誅筆伐呼嘯而來都是理所當然,都認定了他的罪。
好像君王自身貪色荒政,就都是那人天生浪/盪,不管做什麼都是錯的,洗不幹凈。
這不僅僅是天下人給他的欲加之罪,也是霍儀給他的罪,霍儀能想到嗎?他只會自以為是的殺人,然後讓所有矛頭都對準他。
所以現在霍儀在他面前說這番話,雲容除了噁心之外什麼都沒有。
他要做他的昏君就去做,他要被天下人唾罵就隨人罵,非拉著他去,還當這是給他的榮耀?就跟他強/奸/污了他還說是恩賜一樣,都是令人噁心的。
簡直噁心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