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海邊別墅。
一名身材高大長相帥氣又明艷的男子正站在露天陽台遠眺著不遠處的大海,在湛藍天空的映襯下,海面和藍天似乎自成一面,渾然一體,不分你我。
海浪一層又一層的翻滾而來,一次又一次義無反顧地拍打在岸邊的沙灘上,即使面臨的結果是留在深深的泥壤里,只等太陽的高溫將它變成氣體,再經過雨水山川河流,才能重新帶著泥土的芬香重回大海。
「我現在已經想不起那些日子內心的痛苦和折磨了,我只記得,他對我笑。」衛烈垂眸看向手裡的一把女式梳子。
這是長發衛烈女士曾經最喜歡的一把梳子,夏安總是喜歡用它幫衛烈梳頭。
「現在,已經用不到它了。」衛烈珍惜地撫摸著這把木製梳子,眼裡雖然帶著懷戀,卻毫不猶豫地將梳子收了起來。
衛烈轉身,乾脆利落地走進了房間,身上那幹勁的男裝帶來一陣微風,吹開了空氣中細小的微塵。
推開門,入眼的房間卻和以往完全不一樣。以前,這是一間充滿了溫馨和女人存在感的主卧,不論是誰,只要輕輕一瞥,就能感受到獨屬於女人衛烈的風格,而那是衛烈小心翼翼精心偽裝的假面,是虛幻的事實,是秘密的魔術,是一場驚天騙局,是一環套一環沒有結局的悲情喜劇。
而現在,那些東西都不存在了,淡粉色淡黃色換成了夏安最喜歡的灰白黑色格調,那也是衛烈最喜歡的顏色。現在,這間主卧,已經完全是男人的風格了。堅硬中帶著絲絲柔軟,冷色中帶著縷縷陽光,正如同衛烈,正如同夏安,正如同夏日烈陽下的守衛者。
衛烈走進大大的衣帽間,裡面屬於夏安的男裝,屬於的衛烈的女裝,按照季節分類,穿插在了一起,每一套屬於夏安的男裝旁邊,都會有一套曾經的女人衛烈的長裙,就好像,不管夏安選擇哪套衣服,女人衛烈總能找到與之相搭配的長裙。
衛烈的手輕輕拂過這些長裙,每一套衛烈都清楚地記得它的來源,衛烈記得初次穿上它們時的驚喜,喜的是這是夏安給他挑選的,驚的是他惶恐再也脫不下來。他還記得脫下它們時的複雜的心情,明明脫下了他以為再也脫不下的長裙,本該是件高興的事情,當時衛烈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被迫脫下長裙的背後,是謊言的暴露,是盛滿了水被戳破的氣球,炸裂開來。
「現在不一樣了。」衛烈眼神柔和地看著這些長裙,這些柜子下的高跟鞋,這些他曾經的經歷。
衛烈一件又一件地將那些漂亮的長裙取了出來,漂亮的裙擺被整整齊齊地疊放在一起,複雜的花紋層層疊疊,各種各樣的顏色混合在一起,拼湊出了一個身材壯實的漂亮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時光。
他將一雙又一雙漂亮的高跟鞋拿出來放在地上,十厘米的高跟鞋在陽光的照耀下灼灼發光,那尖銳的根部,尖細的鞋尖,遠超人類骨骼的弧度,拼湊出了一個身材高大的漂亮男人小心翼翼跌跌撞撞笨拙的步伐。
只單單看著這些鞋子,就能想像出穿上這些高跟鞋的男人,他那小腿上緊繃的肌肉,他那本該平坦走四方卻被迫踮起腳尖的大腳,他那被細窄的鞋尖合攏交疊在一起的腳趾,還有那本該筆直卻猙獰凸出的骨頭和腳上細碎不斷的傷口。
衛烈小心地將他們一一整理好,帶著它們來到了別墅的地下一層,那獨屬於衛烈的個人空間。而旁邊另外一間房間,那是屬於夏安的,它正靜靜地凝視著這一切。
咔噠。
伴隨著鎖開的聲音,第二道門打開了,入眼的是一間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男裝男鞋的屋子。
一套又一套帥氣低調奢華的男裝整齊地待在那裡,就如同它們剛剛被放進來的那一天一樣,連位置姿勢都不曾變過,只有時間從它們身邊經過,一切沒有什麼不同。
在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毫無生命氣息的它們卻突然擁有了生命,就好像自然憐憫它們的再次重見天日而特意賜予一般。它們面無表情,它們甚至沒有五官,此刻,它們的身上卻散發著歡快的氣息,欣喜若狂地迎接著主人的再次到來。
此後,它們再也不需要湮滅在時間的長河裡,再也不需要像個石頭一般看著暗無天日的黑暗。
推開玻璃櫥窗,衛烈將漂亮的長裙和尖細的高跟鞋整整齊齊地掛在裡面,然後又鄭重地為它們拂去玻璃上的灰塵。他轉身,看向那些帥氣的男裝,目光一片柔和。
如果有人在此仔細觀察,那麼一定會發現,那些帥氣的男裝,每一套都能在樓上夏安的衣服里找出相配套的套裝。
情侶裝,這些都是夏安特意為衛烈選的男裝。
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劇烈的陽光耀眼得讓人眼睛都睜不開,在一家小店,穿著長裙踩著高跟鞋的高大漂亮的女人拎著裙擺,接過男人手裡的男裝,換上新衣服的「她」目光灼灼眼含期待地看著男人,問道:我穿男裝好看嗎?你喜歡我穿男裝嗎?
在這之後,被甜蜜包裹著的衛烈興沖沖地拉著夏安逛遍了整個A市所有的男裝店,一套又一套男士情侶裝被夏安搬回了家,少部分留在夏父夏母家裡,大部分都留在了他們兩個人的海邊別墅。
只可惜,並沒有過多久,這些衣服便再也不曾出現在衛烈的身上,如同曇花一現,又如同失去根莖凋零的花朵。
衛烈走過一條又一條被男士服裝包圍著的廊道,它們被掛在高高的架子上,正面著衛烈,好像在展示著自己獨特的美貌,叫囂著對面前的人類說道:選我!選我!選我!
當然,它們的願望都會實現。
衛烈一件又一件地將它們取下來,他的動作極為輕柔,就好像在面對非常珍貴的東西一樣,他小心地將它們平攤在大型推車裡,不捨得讓它們多一分褶皺痕迹。
就這樣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衛烈終於將所有的男裝全部搬到了二樓主卧的衣帽間。
原本失去了長裙和高跟鞋的衣帽間,只單獨剩下夏安的衣服在那孤零零地掛著,而現在,比夏安的衣服還要大上幾號的男裝又重新將它填得滿滿當當。它們親/密地和夏安的衣服擠在一起,大號男裝小號男裝,一套又一套相同款式,不分你我。
陽光照在它們身上,似乎連溫度都上升了好幾度。
衛烈的目光停留在一套簡單的休閑男裝上面,他的眼神都柔和了好幾分,最終,他選定了這套。
試衣鏡前,衛烈看著鏡子裡衣著整齊眉眼帶著喜意的自己,他理了理柔軟的黑髮,嘴角帶笑對鏡子里的自己說道:「直到現在,我才真正地脫掉了長裙和高跟鞋,我心甘情願地穿上了男裝。」
細長的眉毛很早以前就恢復了原樣,眉峰凌冽也遮不住下面漂亮的臉,美麗這個無關性別的詞合該就是用來形容衛烈的,帥氣漂亮明艷都不足以描述衛烈。
「夏安快要下班了。」衛烈看著時間,他一把抓起車鑰匙就下了樓。
他腳步迅疾,衣角都被風兒帶起,他走過別墅的院子,身後是一片翠綠的樹木花朵,還有那一片被照顧得很好的低矮的植物。
一路上車來車往,行人側目,衛烈踩著油門,又想起曾經夏安的叮囑,車子的速度這才慢下來,慢過藍天,慢過漂浮的白雲,慢過時間。
*
下午,又到了下班的時間。
夏安在獨立辦公室里收拾完東西,他拎著文件包,西裝革履地走進了電梯。
「夏秘書好。」仍處於試用期的新進來的同事禮貌地問好。
時間過得真快,曾經的夏安也是個新人,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變成了前輩。
「夏秘書也下班了啊。」活潑的同事嘻嘻哈哈地跟夏安打招呼。
「夏秘書好。」路過的同事們一個個地打著招呼。
「大家好。」夏安臉上帶著笑容,禮貌而又善意地回應他們。
到了樓下,一天的工作時間總算結束了,夏安放鬆了心情,大步往外走去,身後卻傳來熟悉的女聲。
「夏秘書,夏安,你等等我。」
王詩文穿著漂亮的裙子踩著高跟鞋追了上來,她滿臉笑容,連眼角都帶著春風得意和小女人的嬌羞。
夏安停住腳步,轉身回頭等她。
「夏安,我有件事情想要和你說,不過,你的妻子衛烈呢?我都好久沒見到她了。」王詩文和夏安並排走著,邊走邊聊。
「你先說你有什麼事情吧。」夏安轉過頭避開話題,他的身子特意與王詩文隔了一段距離。
公司大門不遠處的路邊,身材高大的衛烈站在那看著,俊男美女走在一起,甚是養眼,長裙和高跟鞋,西裝和皮鞋。
陰鬱又冰冷的目光落在王詩文的身上,讓王詩文整個人身體都有些發寒,她不禁雙手環抱,身體打了個抖,心裡還在納悶怎麼在這樣的溫度下突然感覺發冷。
「夏安。」好聽的男聲突然響起。
夏安抬眼望去,只見一位高大的男人站在藍天白雲之下,身後是車水馬龍,是瀟瀟陽光。
衛烈穿著那套夏安熟悉的衣服,站在那兒,他雙手插兜,風吹起他的短髮,黑亮的眼睛里倒映著小小的夏安,他臉上帶著柔和的笑容,就如同身後的夕陽一般耀眼迷人。
「你怎麼來了?」夏安快步走上前,將身旁的王詩文落在了身後。
「衛......衛......衛秘書?」王詩文震驚地看著面前長相帥氣的衛烈,簡直驚得合不攏嘴。
印象中那個愛穿長裙和高跟鞋的衛烈,那個每天都在固執地在意著自己的美貌的衛烈小姐,時不時就吃醋嫉妒別人的裙子的衛烈,此刻竟然這副男人裝扮。就連那柔順黑亮及腰的頭髮,竟然也被剪成了男人的碎發。
最令王詩文驚訝的是,男裝的衛烈竟然比女裝的衛烈更好看,如果不是知道衛烈是女人,怕是王詩文都要沉迷在他的顏值下了。
王詩文踩著高跟鞋,尖細的鞋跟在地上發出噔噔噔的響聲,她這才剛靠近夏安和衛烈的位置,衛烈便伸出一隻手將夏安擋在他的身後。
在衛烈背後的夏安看不見,衛烈那陰鬱憤怒的黝黑瞳孔,那是在夏安面前從未出現過的神情。
「嫂子。」王詩文無奈地後退一步,遠離夏安和衛烈,「你穿男裝真好看,不過,你為什麼不穿裙子了?」
衛烈沒回答王詩文的問題,他只是回過頭,眼神柔和地看著夏安,一如以往,從未改變。
「衛秘書,夏嫂子,這麼久沒見,你還真是沒有變過。」王詩文搖搖頭,感嘆地說道。
她已經習慣衛烈這副變臉的模樣了,從去年他們三個第一次在電梯里碰面一直到衛烈的離職,王詩文就已經經歷了無數次衛烈的變臉,偏偏夏秘書一點也不知情,只怕在夏秘書眼裡,衛秘書一直都是那個雖然身材高大卻內心柔軟脆弱的女孩子。
夏安從衛烈的身後走了出來,他抱歉地看向王詩文,並沒有對王詩文解釋衛烈的真實性別和他們已經離婚了的事實,他繼續之前的話題,笑著問道:「王詩文,你還沒說找我有什麼事呢,再不說,一會兒我就回家了。」
「哎呀,我都差點忘記了,正好衛秘書你也在,我正想邀請你們夫妻倆一起,在一個月後參加我的婚禮。」王詩文從自己的小包包里拿出一份紅色的請帖,滿臉嬌羞笑著遞給他們。
「婚禮?」夏安和衛烈同時出聲。
「你都要結婚了,你還......」衛烈語氣低沉,他看向王詩文的眼神里的敵意更甚了,眼裡的憤怒和冰冷如刀如電般地打在王詩文的身上。
衛烈早就查清楚了,那天夏安陪著去買領帶的女孩,就是面前的王詩文,衛烈對那時王詩文得到的原本一直獨屬於他自己的夏安的眼神嫉妒得發狂。
「這麼快?不再考慮考慮?結婚可是件大事。」夏安感到震驚和突然,距離王詩文說起最新的相親對象也沒多久,而王詩文則在短短的時間裡就定下未來的伴侶。
「沒時間向你們解釋那麼多啦,請帖送到,我就不打擾你們夫妻二人的獨處時間了,我待會還有約會呢,明天再聊,我先走了,拜拜。」王詩文踩著高跟鞋,風一般地往外走,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噔噔噔的響聲,裙擺飄揚。
只不過,這一次,衛烈再也不會因為別的女人的長裙和高跟鞋而嫉妒了。
王詩文走後,只留下夏安和衛烈兩人站在路邊,
「夏安,你......」衛烈低頭看向稍微矮他一頭的夏安,正想問些什麼,卻在夏安接下來的話里止住了。
「走吧,我們去醫院。」夏安抬起頭看向衛烈,從他們認識的那一天開始,夏安每次看衛烈,都得用這樣的姿勢。
從他們在公園的第一次見面,夏安就看出眼前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卻有著一顆隱忍脆弱不安的心,夏安總會為他的懂事而心疼。
「醫院?夏安,你受傷了?還是身體不舒服?對不起,我沒有發現,還浪費了你這麼長時間,我們現在就去醫院。」衛烈小心地觸碰著夏安的肩膀,見夏安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才把雙手搭在夏安的肩膀上,他緊張地檢查夏安的周身,唯恐漏了一點,他眉頭皺起,臉上帶著擔憂和沮喪。
「我們的確現在就要去醫院,只不過,不是我,我沒問題,是你需要去醫院。」夏安糾正了衛烈的說法。
「我?」衛烈雖然不解,但知道夏安身體沒出問題,他這才放下心來,「你沒事就好。」
「對,是你。」夏安非常肯定地說道,他聯想起這些天衛烈身體放鬆時走路的姿勢,就和衛烈以前腳受傷時故意裝作平靜的樣子一模一樣。
夏安低頭望向那雙站在自己面前的大腳,它們正踩在熟悉的寬鬆舒適的運動鞋裡,那是夏安選的鞋子,夏安同樣有一雙與之相配的鞋子,只是離婚之後,他並沒有將它們從別墅裡帶出。
「我......我沒什麼事情,不需要去醫院。」見夏安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腳上,衛烈往後縮了幾步,這樣掩耳盜鈴的模樣讓夏安忍不住笑了。
夏安踮起腳尖,就像他們以前那樣,有些費力地想要摸摸衛烈的頭,衛烈微微低下身子,配合著夏安的動作,就好像一隻高大的狗狗搖著尾巴低頭等著主人的撫摸。
他們現在的樣子或許其他人看著會覺得很奇怪,或許有人會覺得,如果這個動作兩人的位置換一換就好多了。但對於夏安和衛烈來說,這就是他們的相處模式。
夏安望向衛烈,他清澈的眼睛里,映著衛烈那張手足無措的臉,夏安心裡悶悶的,他心疼地問道:「痛了那麼久,為什麼要一直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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