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七章

第七七章

那道士仰面躺在地上,四肢攤開,白眼半翻,拂塵掉落在一旁,無數的金色光團從他身上悠悠忽忽地飄出,猶如一道流光飄向遠處。

青城山幾個受傷較輕的試探性地虛步向前,見那道士奄奄一息,舉劍便要刺落,還是白鬍子老道攔下了他們。

「師祖?」

「此人時日無多,又何必增添罪過,隨他去吧。」

那幾人恨恨地收了手,口中罵上兩句。

阿竹跟著月影往前走了幾步,虛虛地探出半個腦袋,遠遠看著那道士,用手肘頂了頂月影:「他要死了嗎?」

「嗯。」月影冷冷地答道,「本非修鍊之軀,如此靈力激蕩,五臟六腑自是承受不住,空餘這副軀殼,也不過幾柱香了。」

阿竹輕嘆一口氣:這人瘋狂是瘋狂,可憐也忒可憐,真真應了那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多謝公子與姑娘救命之恩。」

正出神間,見幾位道長行至跟前,拱手施禮,揖了一揖。

施禮完畢,其中那位青袍道士又上前一步,一揖到底,滿臉歉意與愧色:「此前在村中,多有得罪,還望姑娘與公子莫要見怪。」說罷,又著著實實彎腰俯首。

「無妨無妨無妨,沒有見怪。」阿竹趕忙扶起他。

「說來慚愧,這邪道本在附近普台觀修行,多次想入我青城門下,但資質不佳,一直未曾通過入門考核。誰料想,數年前竟盜了我派禁書,藏於山中修習邪術,待門下弟子發現時,已然釀成大禍。前段時間,打聽得他在北境作祟,便帶了人馬前去剿除,哪知先機未占,卻落了個全軍覆沒的結局。若不是公子與姑娘出手相救,小道早已命喪黃泉。卻因此累得公子與姑娘遭此一劫,著實過意不去。山中雖是大半燒毀,幸得後院還有幾處能容人的屋子,還望公子與姑娘不棄,在此修養幾日,以報恩情。」

一番長篇大論說完,又是深深一揖。

阿竹心裡吐槽著這人也忒能說,面上卻依然客客氣氣地,轉頭看看月影:「你覺得呢?」

月影看了她一眼,又抬頭望望逐漸泛白的天,微一點頭:「也好,叨擾了。」他和阿竹需要養傷,而且鬧出這麼大個動靜,可不想出去讓眾門派問長問短。

於是乎,眾道士千恩萬謝,派出幾個手腳相對便利的,為兩人收拾出一間屋子,其他人養傷的養傷,休整的休整,戍守的戍守,各自忙活去了。

日出不久,那道士便化為一縷輕煙,消散在青城山的上空,只留下一套殘破的衣物和一片血灘,旁邊躺著一隻斷了的哨笛,和一把髒亂的拂塵。

接下來的日子,眾門派多有弟子前來探視打聽消息的。月影不願把他倆供了出去,便事先叮囑了青城山的門人子弟,只說是青城祖師與那瘋道士大戰數百回合,雖說損失慘重,但到底邪不壓正。昨夜打鬥之激烈,數百裡外仍震人心魄,青城山也賺足了面子。

月影和阿竹免了一套世俗攀扯,過得風平浪靜,大傷小痛也漸漸痊癒。

這日黃昏,阿竹坐在院中的石條凳上,懸空的雙腿打著節奏晃啊晃啊,手中抓一袋穀子,時不時給地上覓食的鳥雀撒上兩把。遠遠地,看到月影從半圓的月門中出現,一下挺直了腰桿高高地朝他招手,毫不吝嗇展開一個笑顏,又挪了挪屁股在石凳邊上給他讓了個位兒。

雖說這些天他們一直在一起,但月影總在打坐,阿竹又老在睡覺,到頭來竟連話都沒說上兩句,心裡空落落地思念得緊。這會兒,好不容易碰上個兩人都睜眼的時候,還不得趕快嘮上兩句。

月影看著阿竹燦爛的笑意有些恍惚。他靜靜走了過來,在阿竹身旁坐下,順手往她膝上的小袋掏了一把穀子,輕輕地撒了出去,引來一陣翅膀撲棱與嘰嘰喳喳的雀躍聲。

「你身子好點了嗎?」月影問,卻不曾側頭。

「除了剛睡醒那會兒覺著意識進進出出的,基本沒什麼毛病了。」阿竹的聲音聽著就十分開心,她撒出一把穀子,頭一歪,眼中儘是笑意地看著月影,「你呢?」

「沒事了。」月影淡淡地回答。

「那就好。」阿竹往他身邊挪了挪,神秘兮兮地把嘴巴湊到他耳邊,「告訴你個事兒,我見著白靈了。」

月影眼眸一動,終是轉過了頭,一臉願聞其詳的表情,等著阿竹往下說。

「在那道士的意念空間里,白靈的靈識都聚到了一起,化出個白光的人影,長長的頭髮,長長的裙子,看著是個姑娘,我猜肯定就是白靈啦。」阿竹咯咯地笑著,一邊用手比劃,「那個人影已經很完整了,只這兒胸口還差一塊。月影,再有一縷我們就能聚齊白靈的靈識啦!」

月影眼神聚焦,看著阿竹那無盡喜氣的臉龐,眼眸中映著夕陽的霞紅,一時間竟有些失神。

「月影?月影?」月影聽著阿竹喚他,「你不高興嗎?」

「不是。」月影轉頭盯著腳尖前的地面,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想回家嗎?」

阿竹一愣:「幹嘛突然問這個問題?」

「你喜歡凡間的生活?」

「那當然啦。」阿竹又向空中撒了一把穀子,「沒有性命之憂,又不用餓肚子,每天晒晒太陽,和大傢伙兒拌拌嘴,高興了擼一下阿黃和橘子,多舒服呀。」

說罷,拉了拉肩,似乎在回味那美好的時光。

「對不起,讓你屢犯險境。」月影眸光一暗,「如今,白靈的靈識只差一縷,我自己去找就行。待傷勢好轉,便送你回去……「

月影是真的害怕,他以前從未認真考慮過阿竹是個凡人的問題。但這一次,見了阿竹在生死邊緣徘徊,見了那滿地修士的慘狀,他不敢想,或許下次一個不經意,倒在血泊中的人就是阿竹。

一隻軟軟暖暖的手突然伸過來貼著他額頭,月影一驚,扭頭見阿竹一臉不解與關切:「沒發燒呀,月影你該不會傷到腦袋了吧?」

月影目光一沉,正色道:「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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