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機械老炮（1）

「媽的……你都追了我快一個小時了，至於嗎？」

一名剃著板寸的青年看著眼前的死胡同，啐了一口，把手裡一個破舊的灰色錢包丟在地上，轉身雙手按著膝蓋，氣喘吁吁地問道：「不就一個破包？這點兒錢……還他媽不夠我吃頓飯的。」

話音未落，一名身著制服的男人緩緩走上前，他伸出食指，指尖上電光閃爍，隨即在那青年腰眼上輕輕一捅，青年頓時像被電棍攻擊了一樣，倒在地上，體如篩糠。

青年悶哼一聲，趴倒在地上，齜牙咧嘴地低聲咒罵著。

「你吃一頓飯的錢，夠人家吃幾天了，覺得不值就別去偷。你是沒多大事兒，別人呢？」

一邊說著，執法者掏出一個手環，扔在了青年身上，「嘶」的一聲，一道淺藍色的電流瞬間在青年手腕上閃過，形成了一個手銬。

「我干……」

青年倒吸了一口冷氣，「我他媽就偷這一點兒錢，你給我上這玩意兒？！你還有沒有人性了？」

「你也配跟我談人性？」

執法者冷哼了一聲，淡淡道，「抓了你好幾次都被你跑了，這次再不給你點兒教訓，我都對不起我這身衣裳。」

「你……」

「我什麼我，起來，別磨磨蹭蹭的。」

執法者走到青年面前，不耐煩跺了跺腳，「剛才那一下我也沒用多大勁兒，裝什麼裝。」

青年訕笑了兩聲，小心翼翼地爬起來，嬉笑道：「哪兒能啊，您把拘束電環都用上了，我想跑也沒處跑啊不是。」

說完，他又朝著執法者的右手看了一眼，道：「硅人類？」

執法者正帶著青年向最近的派出所走去，聞言淡淡道：「怎麼，有問題？」

「沒，沒……」

青年連忙擺手，卻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電流，疼地「哎喲」了一聲。

「現在都動用硅人類執法者來追我這種小毛賊了？我有那麼招人恨嘛。」青年呲著牙問道。

執法者冷冷道：「不該問的別問。」

「好好，不問，不問……」

青年無所謂地笑了笑，沒一會兒，又上來搭腔套近乎，「老哥，咱倆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之前你追我那幾次太急，都沒來得及和你交流交流，今兒個正好有空，認識一下？我叫張豪。」

執法者斜了張豪一眼，「別『哥』，『哥』地套近乎，誰是你哥？老實點兒。」

張豪不屑地笑了一下，聳了聳肩，道：「知道，執法者嘛，看不上我這種混子，成，我不自討沒趣兒。」

執法者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道：「看不上倒不至於，我就希望你能別這麼不務正業，動不動就給別人添麻煩。」

張豪聞言步伐頓了一下，似乎深吸了口氣，不過當他扭過頭來，又恢復了嬉皮笑臉的表情：「我就說嘛，咱倆……哎，哎，慢點兒，慢點兒！」

話沒說完，便被執法者拽著上了台階，他這才發現，兩人已經到了派出所門口。公島的治安還是不錯的，派出所滿街都是，抓了人不愁沒地兒送。

把張豪扔在派出所里，負責抓他的硅人類執法者交代了幾句，就自己回了總局。

「喲，老行回來了！」

「行哥！」

「一大早上就去抓人啦，辛苦辛苦。」

剛一回到局裡，便見一大群同事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和硅人類執法者「老行」打招呼。

老行聞言笑了笑，連忙向同事們道謝：「應該的，應該的。」

「再過一個星期，你就能去享福咯。」

「是啊，再也不用這麼辛苦了。」

老行打了個哈哈，道，「我先去找個東西，你們忙。」

「去吧去吧。」

謝過前來祝賀他的同事們，老行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后，老行背靠著門，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

老行抬起左手，靜靜地觀察著。上面的模擬外表已經有好幾處脫落，露出了一塊塊大小不一的黑色，就像一台年久失修的機器。

不止是左手，肩膀，腹部，大腿，後背……

還有平衡儀，視覺感測器，動力核心……

老行全身上下，從裡到外，都已經開始出現了問題，要不然，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張豪這個小混混從他手底下跑掉。

老行苦笑了一下，沒想到才「出生」二十幾年的他，居然就有了人類所說的那種「不服老不行」的感覺。

嘆了口氣，老行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拿起了上面擺放的一張合照，上面還印著幾個字：公島第六區執法者總局警-11入職合照。

照片里的老行和現在看起來沒什麼兩樣，只是眼神更加陽光、自信。幾十名硅人類執法者和他坐在一起，有男有女，或站或坐，他們都是老行以前的同事，被一起分配到第六區工作，這群剛剛「出生」的年輕人，笑得十分爽朗。

只是沒想到，短短的二十六年啊……幾十名的警-11，居然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老行很清楚原因是什麼，作為第一代泛用類型的硅人類執法者，警-11的處境其實很尷尬。他們原本就是智能機器人到硅人類之間的過渡品，比機器人更聰明，但與後來的標準型硅人類相比，他們卻又顯得過於呆板了……

說呆板或許不確切，但一個「不怕死」的名頭，絕對能安在他們身上。

或許就是因為他們太不怕死了，短短二十幾年，老行的同事在執行任務時，要麼徹底死亡，要麼損傷嚴重無法修復，最後被送到拆解廠分解……

把合照放回桌子上，老行從抽屜中拿出了一張紙，那是機器人口普查調查中心三年前的一份統計報告。

「警-11系列，1人。

姓名：老行。

性別：男。

年齡：23歲。

工作地點：第六區。」

…………

是的，早在三年前，老行就已經是警-11系列的最後一人了，不是第六區，而是整個公島。

靜靜地看著那張分析報告，平時雷厲風行的老行心中不禁也出現了一絲失落，儘管「警」系列現在還在延續著，儘管周圍的硅人類數量越來越多，儘管他們的處境越來越好，但老行心中的孤獨感，卻並沒有因此而減少，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積越多，就像永不會融化的雪，一點點地疊加在老行的身上。

老行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使命，也從來沒有放棄怠慢過。只是在看著同事們一個一個地離開，他在思念的同時，又打心眼裡羨慕他們盡忠職守到最後一刻的宿命……

這些年來，不管是執行什麼任務，他永遠是沖在最前面的那一個，而且只要是他出手，就沒有完不成的任務，民眾的滿意率也永遠都是第一名。因此同事們才給他起了「老行」的外號，一來二去，這個稱呼便流傳了開去，變成了他的大名。只是沒想到，最不怕死的那個，反而是活的最久的……

就在幾年前，除了老行外的最後一名警-11也在執行任務中以身殉職，隨後不久，生產警-11的生產線也被關閉，再沒有地方能為老行提供維護和修補，他的機體狀況變得越來越差。他本以為，等待自己的命運不是在執行任務時死亡，就是使用年限到達后被送往拆解廠，卻沒想到幾年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什麼硅人類法案。

他記得很清楚，那一天，和自己關係很好的人類同事王雙突然興沖沖地跑來告訴他，你退役后可以不被拆解了。

原來自從那個硅人類法案通過後，所有的硅人類就不用再被強行拆解了，可以由議會安排，統一「養老」，直到機體自然報廢，而老行的警-11，養老年齡就是26歲，也就是說，再過幾個月，老行就可以去養老院無憂無慮地開始他的退休生活。

看著王雙興奮的眼神，老行不忍心駁了他的一片好意，只好表現出很高興的樣子，在送走王雙之後，才自嘲地笑了一下。

養老啊……

先不說自己還有沒有這個機會，就算真的可以安然無恙地活到退休，他自己就真的能甘心嗎？

警-11的責任感與使命感，早已是鐫刻在他的體內，哪怕是他的同事們因此而一個個的離去，老行也從未放棄過。對他來說，那種獨屬於警-11的使命感，是支撐著他走到現在的唯一原因。如果讓老行選，他倒是更願意死在自己的崗位上。

「不過……那個法案出現，對所有的硅人類來說，總歸還是一件好事吧！」

老行想道，「就算沒辦法奮鬥一生，我也要站好這最後一班崗啊，警-11的榮耀，不能丟在我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