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虎嘯龍吟風雲會 第四章:群狼環伺橫刀行(上)
過不多時,只見站在最先的一名壯漢翻了翻白眼,率先打破僵持,向左右罵了一句:「呸,這就給人唬住啦?一幫烏合之眾,醜態百出,真是指望不上!」
旋即站了出來,摸了摸焦糊糊的下巴,眼中閃爍凶光,冷笑道:「呵呵……你周大掌門這張嘴可真是不是白給的,縱子行兇也能被你說得這般冠冕堂皇,好在那一把大火沒有燒死我們,不然豈不是連賠償也拿不到啦?不過啊,老子雖然窮得叮噹響,可也不稀罕那幾個臭錢,只請你周大掌門日後好生約束令郎與門人,我們鐵刀峽最近盜匪肆虐,很不安生,若無要事,可千萬別靠的太近了,不然萬一要是有個好歹,我可賠不起啊……嘿,告辭了!」
說罷收起鋼刀,一擺手領著手下人大步離開。
周瞻面不改色,只在身後一抱拳道:「秦兄好走,你老兄的善意叮囑,周某人牢記在心。」
那人還未走遠,又走出一名年長的灰衣道人,揮了揮手中只剩半截的雲笤,淡淡道:「周掌門,想那『風雷』乃是試劍谷所藏之物,並非貴派所私有,這座九宮山何其深大,亦非一個小小的九宮劍派就能夠獨佔……理雖如此,但強龍不壓地頭蛇,在這條山南道上,只憑我等這些個散門散戶,恐怕還成不了什麼氣候,這筆賬貧道暫且記下,只好以後走著瞧了。」
說罷亦拂袖而去。
周瞻又是皮笑肉不笑地在後一抱拳,道:「道長慢走。」
眾人一眼見此,連武功高強、名聲在外的『秦六爺』和『灰鴻老道』也離開了,更加有些心灰意懶,大多數人小聲罵了幾句,也無膽量去拿金錠,默默結伴而去。
但仍有幾人安穩如磐,遠遠的袖手站在一旁,既不與眾抱團,也絲毫沒有要就此退走的意思。
周瞻眯起眼來,挨個瞧了瞧那幾人,哼了一聲,卻也沒有再度進逼,轉過身去,望向了那條蜿蜒曲折的山路,道:「算算時間,打傷你的那人也該下來了,除非他要留在山上過夜;譽兒,另外幾條下山的路都派人把住了么?」
想起韓仞那可惡的模樣,一旁的周譽下意識地攥了攥拳,卻不慎牽動了傷口,直疼的齜牙咧嘴,擦了擦汗,才道:「請爹放心,已經布置好了,他跑不了!莫說另外幾條山路早已廢棄,知道的人極少,就說那小子的言行舉止,處處皆顯露出張狂剛愎與無所畏懼,我就已經料定,他會不躲不避的仍按原路下山。」
「如此就好。」
周瞻點了點頭,面上閃過一抹狠毒,冷笑道:「我兒在山上時早已報出家門,他卻還敢下此毒手,當真目中無人。你放心,你所受的傷害,為父定要他十倍來償。」
「孩兒無能,只有依靠爹為我做主了。」
周譽聲音激動,一想到待會兒就能報復韓仞,萎靡的精神似乎都為之一振。
但過了一會兒,等他冷靜下來,看了看四周,卻露出些許顧慮,猶豫著開口說道:「爹,此間人多眼雜,我們是否應該換個地方下手?那小子年紀並不比我大,可一身武功卻已厲害至極,尤其是他那刀法,孩兒有些擔心,萬一……」
「不必擔心,你都能考慮到的,為父豈會不知?」
周瞻晃了晃手,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道:「即使他的出身果然不凡,殺了以後或許會有麻煩上門,但此事畢竟是他傷人在先,天下萬事辯說到底,終究也大不過一個理字。只要為父略施小計,先拿言語把他捆緊套牢,再栽給他一個恣意妄為、恃強逞凶的罪名,傳出去又能如何?不管他來自何門何派,要是想強行出頭,哼!我山南道上豪雄輩出,到時自然會有人上去接招。」
「原來爹心中早就有了計策,孩兒卻是多慮了。」周譽眼睛一亮,這才把一顆心放回了肚子里,輕鬆地笑了起來。
等了大約半個時辰,果見一條模糊的人影穿過了重重雪霧,緩緩進入眼帘,邁著大步,不緊不慢地走下了山道。
周瞻定睛遙望,那人正如周譽描述的那樣,黑髮飄揚,面容剛毅,走在風雪裡,卻只穿了一件單衣,且還裸露著一條臂膀。
確認無誤后,臉色一沉,尚隔著遙遠的距離,便呼聲喝問道:「這位朋友,不知鄙派曾因何事開罪了足下,竟然痛下辣手,連廢我兒四肢筋脈,教他從此以後再也不能習武?倘若真有什麼深仇大恨,還請足下當面說個明白!」
韓仞沉默片刻,腳下不停,已下到了山腳,看了眼四周眾人,卻不見一絲懼意,挑了挑眉,盯住了周瞻,道:「看來你便是九宮劍派的掌門了?不錯!令郎是我所傷,若有機會我或許還要再補上一刀,因為他並不冤枉。」
又瞥了一眼其後的周譽,咧了咧嘴,露出滿口森白的牙齒,道:「似你這等人中敗類,在山上時留你一命已是格外開恩,還敢恃眾尋仇?可知今日一旦為我走脫,日後必取你項上人頭!」
被他那雙充滿狂野的眸子所注視著,周譽下意識的打了個冷戰,什麼怒意、恨意統統消散一空,側了側身,就想要躲避其目光;忽然之間,才想起此刻九宮劍派的嫡系與精銳皆在身側,對方想要走脫已然難於登天,不由得羞惱交加,大聲罵道:「呸!你這狂人若是長了眼,不妨好好的看看四周,你已是死到臨頭了,還敢出言不遜!」
周瞻在一旁冷眼看著,比較起深陷危境的韓仞來,他的這個兒子在形勢上明顯處於上風,但在心性上卻輸了何止百籌……前者身單力孤,猶顯得臨危不懼,後者卻實在有些色厲內荏了;
暗暗一搖頭,沉聲說道:「年輕人!我九宮劍派雖非名門,但亦是江陵正派,此事是你傷人在先,何以還能夠如此的咄咄逼人?今日你若不給出一個交代,周某也只好舍下這張老臉,來替你那管教無方的師門長輩,好生糾矯糾矯你這狂悖的惡性。」
韓仞不屑一笑,「真是個無恥的笑話,你父子在山上草菅人命,乾的是強盜勾當,較之綠林道亦遠遠不如,還談什麼江陵正派?在我看來,只不過是一窩臭氣熏天的蛇鼠而已。」
忽然又冷下了臉,把濃眉一擰,語氣森然,喝道:「就憑你這個偽君子,去給我師父牽馬提鞋都還嫌不配,也敢指摘起我的師門?少在這裡喋喋不休,要動手的只管放馬過來!」
「好,好!好一個自命不凡的孽障!」
周瞻頓時漲紅了臉,戟指韓仞,「念在你年輕無知,周某本不願以大欺小,今日在此等候,也是想在尋仇之前和你分辨個是非,以免偏信了犬子的一面之詞,你卻怎敢出口傷人,三言兩語,便要辱我一門上下?真真是孰不可忍,氣煞我也!」
隨即『唰』的一聲,拔出了腰下寶劍,一副不堪受辱、急怒攻心的模樣。
他表面上佯裝怒極,心下卻生暗喜,韓仞的表現果然如周譽所說,是個不折不扣的狂人,稍一受激,便在此口出狂言,大放厥詞,這一點正中他的下懷!至少在外人看來,已然坐實了其『恣意妄為、恃強逞凶』的惡名。
他的目的既已達成,此刻心中再無顧忌,又以眼角餘光斜睨一圈周圍所剩寥寥的幾名尋寶客,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續道:「既然你執迷不悔,我想就算是在此廢掉你,也比你日後凶焰愈增,終於惹下了潑天大禍,累及師長與門派要好得多……」
韓仞早已不耐,面露厭惡,道:「我起先還當你是個人物,未想只是個廢話連篇、顛倒黑白的無恥之徒,若無高超手段,今日定要取你人頭!看刀!」
腳下發力,在原地蹬出了一個雪坑,不待周瞻再次開口說話,已然欺近身前,大手一招,風雷出鞘,只見一抹青光快逾閃電,沿著周瞻的喉口橫切而過。
周瞻吃了一驚,不敢怠忽,腳下稍退一步,長臂收攏,豎劍守護,才在間不容髮之際,擋住了這一刀;
豈料這一刀僅僅是快,擦刃而過,除了濺起一串火花,卻並無多少力道,心中略微起疑,正待收劍還擊,卻見韓仞腳底一旋,向右側再進一步,逆著方向,又是一刀橫切而來。
「哼,區區快刀,若無高深內力相輔,也只是技法精湛而已,終究是個年輕人,技巧有餘,底氣不足啊!」
周瞻自以為看透,在心中冷笑一聲,運力於臂,仍以劍刃相迎,已打定了主意,在格擋之後,立刻施以辣手;
哪知這一刀勢猛勁強,乍一抵觸劍刃,當即改切為劈,竟將他連人帶劍,足足震退了七八步遠,在雪地上犁出一條又長又深的退痕。胸腹受此劇震,忍不住悶哼一聲,終於變了顏色,轉了轉酸麻的手腕,低頭看去,只見在寶劍的刃口上,竟也留下了一個微微捲曲的豁口。
「好小子,年紀輕輕,用刀竟如此奇詭,倒是周某小瞧了你。」
周瞻長呼一口氣,定了定神,畢竟是一派之長,雖然輸了一招,面子上不大好看,但仍然保持著冷靜與風度。
此刻竟不急著還擊,反而沉吟道:「以你的內力修為,尚不足以令我如此狼狽,我是輸給了你的刀法變化。你這第一刀似乎徒有其表,卻也並非完全只是虛招,而是為了積蓄慣力,如此才令第二刀發揮出了超越你本身的力道。平心而論,這一刀的確驚艷已極,不知有何名堂?」
「看來你也並不是一無是處,至少很有些眼力。」韓仞咧了咧嘴,收刀在胸,道:「吃我一刀而不受傷,你倒有資格知道,這一刀正叫做:『明暗分錯,華實雙枚。』」
「華實雙枚,嗯……莫不是取自屋瓴重檐之象?上檐外觀,下檐用實,好般配的名稱,果真貼切。」
周瞻眼中一亮,微微頷首,撫了撫劍刃的豁口,眸光轉冷,淡淡道:「你的刀法是很厲害,周某不敢再存輕視之心。莫說我不顧身份,山上的事畢竟要有個結果,接下來就做個了斷吧。」
話音未落,人隨劍走,在電光火石之間,早已遞出一劍,劍花點點,猶如朵朵雪梅悄然綻放,當中唯有一劍是實,直刺韓仞面門,這一劍實乃平生力作,端的是非同小可。
「好劍招,這才痛快!既然仇怨無解,手底下分個生死即可,何必啰里啰嗦?」
韓仞不以為驚,哈哈一笑,使刀相迎。
二人刀來劍往,寸步不讓,均使出了渾身解數,同時也都是索命的招數,眨眼間便已走過數十招,身上各見創傷,一時尚無法分辨誰優誰劣,然而此刻彼此的心境卻有極大的差別。
韓仞素來痴心武學,遇見對手只會覺得興奮,再加上新得寶刀,正要好好的揉練磨合,故而眼下雖然處於危境,卻當成了是一場磨礪,連自身的安危都不顧了,哪裡還會在乎別的?
但周瞻卻不同,眼見韓仞越打越是精神,呼呼喝喝,一副龍精虎猛的亢奮模樣,再加上久持不下,已暗暗有些後悔。畢竟己方人數眾多,何必要與這個瘋子拚死相鬥?
再者,此間另有幾名尋寶客在場,若是能夠在數招之內利落取勝,傳出去最多是一個以大欺小,那也算不得什麼,可若是陷入膠著,或者落一個兩敗俱傷,想他堂堂一派掌門,這麼大個臉他可丟不起!
正當他猶疑不決,不知是該繼續拚鬥下去,還是果斷住手,隨便找個由頭,命眾弟子群起而攻之,先將韓仞擒下再說。
韓仞卻是心無旁騖,一門心思只專註於每一刀的進退與攻防,搏殺至此,已超過百招,才終於窺見了周瞻劍法中的不足與破綻,虎目大張,厲聲一喝:「著!悖極四變,四大交攻!」
忽然一改路數,先一刀猛烈如火,連劈帶砍,大開大合,在一陣巨響聲中,逼得周瞻與他硬拼多記,只等周瞻漸漸的適應了過來,放棄了原本的快劍,改以內力用劍;
當即刀法一變,不再硬撼,卻變得綿軟輕靈,如慢水流波,只以刀面粘住劍鋒,推來引去,較量起了彼此招式的巧妙。周瞻有力使不出,幾次想要以力破招,都被他巧妙的錯開了刀鋒,後來幾經調整,才終於適應了這樣的打法;
卻見韓仞刀法再變,快刀如風,連出數刀,分取頭顱與四肢,這一下變起猝然,且又專意於快,周瞻應接不暇,已無餘力還擊,腳下連退數步,邊退邊擋,使長劍牢牢護在身前。
「穩重有餘,變化不足,這一點就是你劍法中的缺陷!」
哪知韓仞陡然收刀,大笑一聲,瞅准了一個空檔,猱身一躍,舉刀立劈而下;
這一刀全力以赴,勢若山崩,而周瞻空有一身不俗的內力,在此倉促之際,卻也難以挽回劍勢,更別說使出有效的格擋,只能恨恨地低吼一聲,再也顧不得什麼尊嚴與面子了,順著長劍的去勢,就地一滾,半跪在地上,架劍相迎。
「咣咔——」
就在刀劍交鋒的那一刻,只聽一聲震耳的巨響,周瞻手中的寶劍已然斷成了兩截,風雷刀受劍所阻,落勢稍緩一瞬,卻仍撕裂了周瞻右肩的錦裘,下一刻,鮮紅的血水滲透而出。這一刀雖未及骨,卻在他的肩膀上開出了一條狹長的創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