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虎嘯龍吟風雲會 第十七章:東林靈寶白鹿洞(下)
「啊,趙家嫡子……那豈不是說,他是望月樓的少主人?!」
陳聽濤愕然失色,扭頭又瞟了兩眼,面上卻浮現一抹隱憂,猶猶豫豫地說道:「大哥,你這徒弟的來頭可實在不小啊!愚弟卻有句話,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沈聞道含笑捋須,道:「你放心,為兄既沒有強搶,也沒有拐騙,更沒有因此而惡瞭望月樓,為江南綠林平添一大對頭,只是因緣際會而已。」
見他聽了以後,神色有所緩和,但豎起耳朵,微微張口,還想往下探詢細情,搖頭一笑,道:「個中緣由很有些曲折,三言兩語說之不盡,等到了簡寂觀再和你說。」
陳聽濤這才反應過來,一拍額頭,連道:「你看我,真是有些忘乎所以了。大哥與兩位師侄一路上舟馬勞頓,一定很是疲倦,我還在這裡問東問西……快隨我回觀,先替你們接風洗塵!」
沈聞道點頭一笑,招呼了趙雪驥與張千鈞,四人一行,邊走邊聊,回到了簡寂觀。
當日陳聽濤排下筵席,以美酒佳肴,好生招待三人。又和沈聞道對飲長談,直到深夜,都喝得大醉,最後在一張床上睡了。
而接下來的三天,為了使張千鈞的拜師計劃順利達成,趙雪驥出於保險,又教了他幾招《北冥劍典》中的速成劍招,並且親自作為陪練,嚴厲督促,直到他學會為止。
第三日,約莫晌午時分,才有放哨的弟子回來報信,言稱東林寺的和尚們帶了戒刀、杵棒,已經整裝出發。
沈聞道四人正在觀中飲茶等候,這時一聽此話,當即算準了路線,忻然離觀,一路來到五老峰下,在溝壑之間選了一處蔭蔽藏身,靜等那些和尚到來。
不多時,太陽底下一片明亮反光,果見西北方向,走來了一群勁裝武僧,大約有三十號人,一個個神態莊重,顧盼崢嶸。
沈聞道向外看了一眼,目光盯緊為首之人,喃喃道:「果然是他,二弟可算是遇見對手了。」
趙雪驥深知自己這位『李師叔』業已成名多年,且劍法玄奧、自成一派,實稱得上是當世的一流高手,心中頗為好奇,也露出小半個腦袋,往外探去。
但見那為首一人卻未剃度,而是個穿著破爛的胖大頭陀,頂著一頭又臟又長的黑髮,隨著距離越近,猶見其人額頭上束著一面白鐵戒箍,面膛黑紅,濃眉虎目,赤著一雙滿是老繭的大腳,步伐極快,走路猶似挾風,身後的和尚只有小跑著才能跟緊。
直等看清此人的相貌,趙雪驥卻好似有些獃獃出神,目露暖意,微微張口,險些叫出了聲。卻還是張千鈞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驚道:「雪驥哥,你怎麼了?現在可不能露面。」
趙雪驥欲言又止,終於搖搖頭,道:「沒什麼,你說得對,現在不是露面的時候。」
四人安下心來,只等那些和尚遠出了一段距離,方才現出身來,相顧一笑,悄悄的尾隨其後,往五老峰上登去。
於路無話,諸人皆是習武之人,腳程極快,過不了一時三刻,已至山腰,只有趙雪驥與張千鈞內力薄弱,稍顯疲態。
此刻剛到山腰,但聽水聲轟鳴,二人踮腳眺望,只見前方的崖壁上,正有一掛白練也似的瀑布拋灑而下,直沒深壑,遠觀如飄雲拖練、堆雪掛銀;近看卻似明珠滾濺、洪流轟聵。
端的是天然造就的鬼斧神工,遍覽天下,也是難得一見的奇觀勝景!
張千鈞忍不住連聲讚歎,又向趙雪驥詢問究竟。
趙雪驥道:「這便是廬山第一奇瀑,三疊泉瀑布了!」
又一指瀑布所掛的崖頂,笑道:「那地方叫做『屏風迭』,其上有一間書堂,即是李師叔的住處,千鈞以後很可能也要住在那裡了,果然是個好居住吧?」
張千鈞目露憧憬與嚮往,疊聲稱「好」,又問東問西起來。
他們倆藏身在一片綠蔭之後,嬉笑玩鬧,不在話下。
且說在此山腰之上,瀑布一畔,猶有一大片的空闊地帶,半是成灘的碎石,半是蒼鬱的古木,中間僅以一條清溪相隔。
然而此時此刻,在碎石灘上,卻有數十名白衣綸巾、作書生打扮的男子,或坐或立、或躺或倚,疏懶且雜亂的分佈其上。
有人按簫弄琴、調試音律;有人彈劍錚錚、引吭高歌;有人捧卷吟誦、搖頭晃腦;有人對坐博弈、鎖眉冥思;更有幾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大石頭上曬著陽光呼呼大睡,鼾聲如雷。
荒誕恣意,不一而足……
猶有一人煢立溪前。
此人身著白衣,形體修長,手握一支狼毫長鋒,白面酡顏,醉態可掬。此刻正對著陽光,舉頭仰面,但是目無焦點,似乎出神已遠,又似乎是在感受著一周圍的綿綿春風、綠葉新張。
微一細看,其人柳葉畫眉,雙目斜飛,五官清癯,意甚閑逸,頦下猶蓄一叢疏落的短須,滿頭長發雜摻銀絲,無拘無束的披散在兩肩。雖然看起來,他的年紀已然不小,但卻並不能掩蔽絲毫,其人不同流俗之清標傲骨!
在他身前,橫陳著一張檀木長案,左端上置一尊香爐,紫煙裊裊,另有一卷白絹鋪在案中,晌午明媚的陽光,透過了鬱鬱蔥蔥的樹葉縫隙,砸落絹上,碎成了一片明黃色的斑斕。
忽有清風徐來,拂動了他耳畔的髮絲,這才打斷了他在太虛之上的冥冥神遊,哈囈一聲,伸了伸懶腰,落筆絹上。
就在他揮毫落絹的一瞬間,忽見一股股氣勁隨身遊走,披肩長發如遭狂風、飄飄揚起,兩隻大袖亦在獵獵作響,最終一切凝於筆尖,一筆落下,似在揮舞長劍,又似龍蛇走陸,一揮而就: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就在他寫完擲筆、風歇雲緩之際,東林寺群僧已來到對面的蒼鬱林中,彼此之間,只隔著一條清溪。
此人張開醉眼,目光左睥右睨,均是不屑,唯獨在那個赤腳頭陀身上微微停駐,仰面一笑,「大和尚遊歷萬方,苦行證己,實有多年未見,今日重逢,當陪李某痛飲一場。」
說罷,伸手自腰間解下一隻紅漆酒壺,先仰頭連飲三口,待兩頰酡紅愈濃,一揚手,將酒葫蘆拋給了頭陀。
「酒中仙,酒中仙,皇帝呼來不上船。哈哈哈……李老弟甚知我意!這一口滋味兒,可想死和尚啦。」
那個胖大頭陀也老實不客氣,一接過手,便如鯨吞牛飲一般喝乾了剩餘,拍拍肚皮,面露陶醉之色,道:「和尚我雖然行路萬里,走遍了中土異域,但是吃過最香的肉是在扶風郡,喝過最烈的酒,卻正是你這謫仙腰間的十全混酒『紅綢令』啊。」
白衣男子莞爾,道:「你這個和尚,已入空門五十年,卻還是這般放任恣意,想見你這些年遊歷萬方,定然是一路吃喝、逍遙快活去了,甚麼菩薩佛祖,恐怕早讓你忘得一乾二淨。」
頭陀面露愧意,雙手合十,閉目念道:「酒肉酒肉,菩薩佛祖,前者穿腸化糞土,後者永遠坐心頭,罪過、罪過、罪過……」
但聽他不住念叨「罪過」二字,聲音雖不甚大,但卻猶如萬人齊誦一般,梵音滾滾、愈演愈烈,直往人耳中鑽去,聽的時間一久,直令人心旌搖曳、腦袋彷彿要裂開一般。
此刻,不光是離他最近的群僧,一個個捂住了耳朵,躲向一旁;原本還懶散的聚集在碎石灘上的、那些各行其是的書生亦禁不住此等『魔音摧殘』,紛紛停下了手裡的事,面露痛苦之色,死命地捂住耳朵,不敢有一絲怠忽。
即使趙雪驥、張千鈞二人和那頭陀距離甚遠,但還是架不住那一聲聲重疊在一起「罪過」,呼吸加重、臉龐也變得有些扭曲起來,幸虧沈聞道及時出手,一手一個,貼著後背傳去兩股雄渾無比的內力,才助他們消解了魔音之擾。
趙雪驥深知詳情,一言不發,只顧打坐抵抗;
張千鈞卻是駭然至極,滿眼都寫著驚恐,道:「沈伯伯,這個和尚到底是何許人也,怎麼竟有如此駭人聽聞的內力?」
在他看來,尤其是親耳領教過此人的『疊聲魔音』,這一驚何甚?忍不住先在心下暗暗尋思:「即便是沈伯伯的內力,比起這個胖和尚,恐怕也是有所不如吧……」
沈聞道粲然一笑,點點頭,道:「他便是東林寺慧潛禪師的大弟子痴直和尚,當然厲害的緊,若是只論內功修為,恐怕當今之世,在其之上者難出雙手之數!」
「啊?這麼說來,天下之大,這個大和尚至少能排在第十?」張千鈞張大了嘴,雖然沒有他起先想的那樣厲害,但是這個『天下第十』說出去,也足以令人驚駭欲絕了……
又奇道:「沈伯伯,可是我曾聽張六味說起過有關於內功的修行,若按他的話來說,即使再如何高明的內功心法,也沒有哪怕一條捷徑可走,都得在其上花費無數的精力與時間,還不一定能有所成呢;若是天資好、悟性高的人,苦練個六十年或許能夠小有所成,若是天分差、腦袋笨的人,哪怕是練到死的那一天,也始終難有大的進境,反而白白的蹉跎了半生歲月。而此人看起來,卻實在不像是八九十歲的糟老頭子,我看他今年最多不會超過五十五歲,但是他的內力怎會如此驚人?顯然已達到了極高的境界,難道他打在娘胎里時,就已經開始修習內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