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虎嘯龍吟風雲會 第二十二章:論道始開四方動(中)
陳聽濤道:「大哥,這位張姑娘正是前任宰相張九齡之女,同時,亦是如今的嶺南道綠林龍頭葉海棠的義妹,其實早在西湖大會時,大哥你就見過她了。後來她又作為葉海棠的使者,幾次前來廬山拜謁連老大,卻每次都指名道姓,非要讓二哥親自作陪,唉!也不知道這個風流浪子使得什麼迷魂計,就將人家姑娘的一顆芳心牢牢的攥在了他的掌心,可惜了這麼一朵嬌花呀……」
一邊說著,還咂著嘴「嘖嘖」有聲,滿臉痛惜之色。
沈聞道恍然點頭,看向李太白,微笑道:「張九齡老先生乃是一代賢相,又兼之才名遠播,所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和二弟你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俱是難得一見的賦月妙筆;其人所收義子葉海棠,又同屬我綠林一脈。二弟,既然你與這位張姑娘彼此深情已篤,且又是門當戶對,為何不挑個良辰吉日,早些給人家一個名分呢?」
李太白狠狠瞪了陳聽濤一眼,忽然嘆了一聲,道:「大哥,豈不知兒女情長,終累得英雄氣短!此事還請不要再提。」
緊跟著,直把柳眉一擰,凜然神色,道:「當年我身為江南綠林第三把交椅,卻整日里貪戀風月、不思進取,二位兄長去那拜火總壇刺殺安賊之時,我本該同去,卻因醉酒誤事,而錯過了約期,終於遺恨至今……此生此世,若不能為連大哥報此大仇,為人尚且不能,更遑論偏安為家!」
陳聽濤亦收斂了玩笑的神態,肅然道:「二哥所言是極!不報此仇,誓不為人。只待赤練山崩、拜火教滅、安賊授首之日,才是我兄弟重新為人之時。」
沈聞道聽了,深深為之動容,仰面朝天,心中長嘆一聲,「連大哥,你聽到了么……倘若你雄魂尚在,就請保佑我兄弟三人,有朝一日馬踏魔山、劍梟賊首,以祭你在天之靈。」
三兄弟彼此相望,心意相通,同仇敵愾,早已無需多言,眼底豪情陡生,終於一齊仰面大笑。
三人回到草堂坐下,喝了幾杯酒,李太白道:「大哥,你今晨命人往龍虎山送去拜帖,接下來可是要去會一會老朋友?」
沈聞道捋須笑道:「不錯,既然已重出江湖,是應該去見一見司馬道兄,不過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卻是和雪驥有關。」
李太白心思一轉,驚道:「難道是為了『玲瓏玉髓』?可是我那個小師侄今年才多大一點兒,怎麼就到了如此地步?」
「你猜的不錯,這次上龍虎山,就是為了『玲瓏玉髓』。」
沈聞道微微一笑,滿眼都是愛護與欣慰之色,續道:「雪驥這孩子,本就是一塊兒渾金璞玉,又兼之極為刻苦勉力,只用了短短兩年時間,便將《抱朴盈沖經》的第一重天練至圓滿境界,即使沒有外力相助,最多也只要再花去五年時間,就可以自行突破第二重天。但是你們倆也知道了,這孩子心懷大恨,遲早是要回趙家去的,而以他現在的武功,就早早的面對『望月樓』這個龐然大物,實在叫我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才想問司馬道兄討要一罐『玲瓏玉髓』,助他更進一步,只等他真正的掌握了『沖虛真氣』,在江湖上有了自保之力,我才能稍稍安心!」
那二人齊齊點頭,李太白嘆道:「這孩子的確命苦!」
陳聽濤卻是一笑,道:「大哥,請你和師侄暫緩幾日,等到半個月後,我和你們一起動身。」
沈聞道不解道:「怎麼,聽濤也要去龍虎山么?」
陳聽濤笑了笑,道:「大哥久居荒僻,對中原諸事實在缺少關心,可知就在本月的二十七日,正是那每十年才有一屆的『論道大會』,到時候不僅有青城、龍虎、武當等三教一盟進行論道,連同那近年來香火鼎盛的齊雲山太素宮,還有咱們廬山的簡寂觀,皆在觀禮之列。」
沈聞道恍然,眸泛亮彩,笑道:「好,好,沒想到居然正巧碰上了論道大會這等盛事,那就多等幾日吧!」
李太白眨了眨眼,道:「大哥,趁著此屆盛會,你也能見見老三心心念念的紫霞仙姑,畢竟遲早她是要嫁來廬山的嘛!」
沈聞道莞爾一笑,點了點頭,道:「不錯,我這個做兄長的,是應該見見未來的三弟妹,既有能耐降伏三弟,想見一定是一位很有些手段的奇女子!」
陳聽濤臉色大窘,眼望窗外,過了一會兒,才不著痕迹地岔開了話題,道:「大和尚清早就帶走了雪驥師侄,眼下都晌午了,怎麼還不見回來,莫不是起了些別的心思?」
沈聞道捋須微笑,道:「我這徒兒在少年時,曾一度屢遭大劫,每一次都是險死還生,可謂是命途乖蹇,令人扼腕!但豈不聞無陂不平、剝極必復?此去東林寺,不僅毫無所害,而且正有一樁惹人艷羨的深厚福緣,在那裡等著他呢。」
李太白與陳聽濤對視一眼,神情微變,心中卻已猜到了。
「若能如此,真可謂是如虎得翼,機緣再好也沒有了……」
…………
這是一間禪房,房內昏暗,只零星點著幾根蠟燭,散發出柔和的光團,進門十步處,放著一尊黃銅香爐,檀香正燃。
趙雪驥面無波瀾,端坐在蒲團之上,隔著香爐,與對面一人一問一答。
那人白須垂腹,身軀瘦小,且蒼老之極,早已掉光了牙齒,耷拉著眼皮,似乎已無餘力張開眼睛,整個人都裹在一件皺巴巴的袈裟里,卻是個行將就木的朽邁老僧。
此刻聽趙雪驥講述完畢,微微頷首,目孕悲憫,道:「痴直已將個中緣分說給了老衲,東林寺世居廬山,雖說是方外之人,可也難以真箇跳脫方外。老衲雖然久未下山,卻已知天下邪祟當道、亂象漸起,將東林一脈併入江南西道,兩相守望倒也合乎時宜。不過,小施主既然已拜痴直為師,就應拋卻紅塵恩孽,放下慾望執著,在本寺內出家為僧,該是我寺『戒』字一輩徒孫。」
趙雪驥聽出了他的善意,但若是皈依佛門,那麼不論是左叔的血仇,還是左叔與自己的抱負,均成為一場夢幻空花,卻教他如何能夠答應?一雙劍眉倏而擰皺、倏而伸展,微微矛盾過後,恢復了平靜與從容,道:
「慧潛師祖,請先行恕徒孫不恭,我佛有言:『不隨於心,能為心師,以心師故,則能得為,一切法師;若能於心得自在者,則於諸法,而得自在。』我若在此出家,則為悖心而行,日後心魔迭生,自然不得我佛自在真意。今日之徒孫,實有諸多因果負身,若不能盡銷一炬,即令永墮無間,我也決不回頭……」
見他越陷越深,老僧流下濁淚,道:「痴兒,痴兒,你胸中殺氣盈溢,免不了深受業火。可知一念愚即般若絕,種如是因,獲如是果。此刻還不回頭,便將永墮業障,難入輪迴啊!」
其實以趙雪驥的聰慧,又何嘗不知冤冤相報、無了無終的道理,但是當年自己處處規避,即便身中劇毒,也不想與人為難,甚至不願戳穿點蒼八的真面目。後來他變了,自從左南江死在了他的面前,他的一切都早已經改變了!
「慧潛師祖,請你不必再勸,諸般業障,諸般惡果,徒孫願意一肩承受!」
趙雪驥伏在地上,深深一拜,旋即長身而起,他的臉上無波無瀾,但他的雙眼卻冷似冰湖,雙眉舒展,輕輕吐息,睜圓了眼,只見其中似有兩行冷電在來往穿梭,淡淡道:「四大原無我,五蘊本來空。將頭臨白刃,猶似斬春風!」
老僧看著他單薄的身影,眼中露出一抹哀色,輕聲嘆息道:「罷了,命由己造,萬事隨緣。希望日後你修習得久了,可從那《無相禪機》中參出一條生路來,阿彌陀佛。」
…………
在一條寬敞平坦、蔭蔽遍地的官道之上。
此時在日光下遙遙的眺望,只見眼帘盡頭走來了一男一女。
那女子穿了一襲淺綠色的紗裙,青春美麗,活蹦亂跳,但是走著走著,卻忽然一個墊步縱身,躍上了路邊的一株矮脖子柳樹,愜意地躺在枝丫縫隙里,撅起嘴,朝著路上的男子喊道:
「不走啦,不走啦,本姑娘要小憩片刻,你喜歡走路你自己走,你這根笨木樁!都已經來到了廬陵地面,你還怕趕不上么?一路就知道走走走,請你去黃鶴樓喝酒你不肯,叫你去武夷山採擷新茶你也不肯……唉,你這人真是無趣的很!」
近來細看,只見那女子大眼彎彎,神態調皮,兩條筆直的細腿尚在半空搖來晃去,雖然佯作薄嗔,指著底下的人不斷埋怨,卻更添幾分嬌憨與可愛,可不正是郭採桑?
而那站在樹下的,筆直如峭、雄壯似塔,穿著萬年不改的黑衣,身負彎刀,面容堅忍且剛毅的男子,則正是韓仞。
韓仞面露無奈,只好站在原地等她,過了好半晌,才抬頭問道:「採桑,你歇好了,可以走了么?」
郭採桑閉著眼,道:「沒有,走不了,等著!」
韓仞搖搖頭,道:「我就說咱們應該買兩匹馬,路上會省力許多,你又說不需要,又說只有一路走到龍虎山,才能看遍江南的美麗春景,現在怎麼又走不動了?」
「哦,你現在反倒數落起本姑娘了?」
郭採桑猛然坐起,瞪著一雙烏亮的大眼睛,凶霸霸地道:「說得好呀,你也知道我是為了在沿途遊玩,才甘心棄馬不用的,可是這一路上你只顧著埋頭趕路,而且是一刻不停的趕,這江南的春景在哪裡?好看么?我見著了么?」
韓仞啞然,苦笑連連,一句嘴也還不上,心中暗想:若是照你的遊玩法兒,恐怕走到明年,也到不了龍虎山啊。但是說什麼也不敢再去碰她的刺頭兒,垮下一張臉,等吧,等著就是了。
郭採桑見他一臉愁悶,蔫頭耷腦的模樣,這才笑逐顏開,跳下了樹,又從他懷裡接過幼虎,道:「我歇好了,走吧,不然真要趕不上了。」
韓仞跟在後面,露出一抹笑容,相處了兩年,他就是再笨,也已經找到了對付郭採桑的小竅門,沒別的,示弱就行了!
「哎,木頭,你說『花花』是怎麼回事,都過了兩年,怎麼才長大了這麼一點兒?」
「聽上回那個大夫說,好像是因為先天不足,又流失了許多精血,暗傷太重,所以發育較晚……還有,它叫朔風。」
「你這個悶油瓶,呆木樁,是說我起的名字不夠好聽么?還是說本姑娘不配給它起名字?」
「……你喜歡,那就叫『花花』吧。」
「哼,這還差不多。你腳下走快點兒,不是要找歸雲劍主么,照你這樣走,等我們趕到時,人家早就散場啦!」
「……」
龍虎山、歸雲劍,我韓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