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記憶中的休息室

夜裡下起了暴風雨，早晨伊狄醒來后，發現雨珠像子彈一樣擊打在走廊的窗戶上。閃電以固定的頻率將黑色的天空照的亮白，然後雨又兇猛地墜落往土地，世界暗淡回來，激起一片橘黃的泥水。

這麼一比較，當初魔法部的窗玻璃模擬出的雨簡直假得像廉價的布景，伊狄想。

氣溫由於突如其來的雨變得很冷，清晨岩石地板更是沁得發涼，她沒有很多厚實的衣服，所以不得不渾身緊緊地裹在斗篷里，縮著頭往費因斯教授的辦公室走。

早上宿舍里漆黑一片，她走的時候甚至聽到了佩吉熟睡的平穩的呼吸聲，幾乎沒有人願意在一個寒冷、下著雨、周末的早晨從霍格沃茨舒適柔軟的幔帳床里爬下來。除了不得不赴教授約的、根本什麼話都不想說的伊狄。她本來還沒睡醒，但一想起她待會兒需要打起精神面對的人，就一下子清醒了很多，整個人像一隻可憐的緊張的兔子，寒冷的雨天還得自己送上門給狡猾的獵人逮。

聽到一聲明顯精神很好的「請進」之後，最先從旋開的門後進入伊狄視線的，就是費因斯被一身剪裁得利落合體的純黑巫師袍襯得線條修長優美的背部。他側身站在房間正中央的琉璃燈前，低頭細細打量著什麼。伊狄第一次看到他沒用髮帶束起的一頭柔順的微捲髮，淡咖啡色的髮絲散落在肩頭，有一些垂下來輕輕撓著他雪白的下頜，這讓他顯得很年輕。

她順著閃動的燈火看去，旋轉流動的光影從他輪廓鋒利的鼻樑流淌下來，最終聚集他面前一個鐵絲架著的石盆前，裡面閃著銀光。伊狄的視線不由得被吸引過去，她走近費因斯教授身後，卻看得更清晰了：這盆口有奇形怪狀的雕刻，還有比那晚禁/書區的書的名字更古怪的扭曲的文字。

裡面銀色的物質發著光，彷彿在旋轉，費因斯興緻盎然地望著這團古怪的物質，直到瞥了好奇的伊狄一眼，於是順手就把伊狄攬到身前，在她背後說道，「往裡看。」

伊狄被他手碰到的肌膚一陣僵硬，但好奇心很快戰勝了一切緊張，她低頭往盆里看，發現銀光旋轉著逐漸變薄，變透明了，她以為會看見石盆的底，但這種神秘物質的表面下卻是一間很高的屋子，她像是在通過屋頂的天窗往下看。

屋裡光線昏暗，但裡面的輪廓她覺得越看越熟悉。她不由得湊近了物質的表面，鼻尖離玻璃般的液體幾乎只有一英寸了。她看到下面有一幢熊熊燃燒著火焰的壁爐，鐵鏈吊著的泛著熒光的吊燈，還有鋪著銀綠色毛毯和坐墊各式各樣做工精美的沙發椅散落在地上，附近兩座相對的樓梯往上延伸，樓梯底部站了一大群個子矮小的巫師，其中一個拿著魔杖在沖他們高談闊論什麼，所有人都聚集在半空中兩個懸浮的圓台下方。說話的巫師聲音從盆里傳上來，那嗓音伊狄越聽越覺得耳熟，她湊得更近一點兒，歪著腦袋，努力想聽清楚……她的鼻尖碰到了物質的表面。

費因斯的辦公室突然傾倒過來——伊狄的身體朝前一衝，頭朝下栽進了盆里——但她的頭沒有撞到盆底。她感到一隻胳膊仍然緊緊環著她往一片冰冷漆黑的物質中墜落，彷彿被吸進了一個黑色的漩渦，失重感襲來，只有身後的溫度讓她稍微鬆了口氣，不至於懷疑自己會被摔傷。

但事實卻比她想象的好得多，很快她就發現自己坐在盆底這間屋子的一個沙發里，她很清晰地聽見了福林特的聲音從人群裡面傳來，「……對我們而言，一旦你們成為了蛇院的一員——精英中的一員。因為，你們知道薩拉查·斯萊特林招收學生看重的是什麼嗎？，」他故意頓了一下，以很驕傲地語氣說道，「偉大的種子。你們被選入這個院，是因為你們有成為偉大的人的潛能。」

費因斯鬆開了手，坐在她身邊，和她一起靜靜地聽福林特當晚被她們錯過的演說。伊狄有些恍惚，不知道通過一個奇怪的石盆，自己究竟是回到了過去，還是只是在做夢——不過至少她可以肯定，其他每一個人都看不見他們——否則不會對他們的從天而降也視而不見。

但是直到下一秒伊狄看到一個新生拖著另一個慌慌張張跑進來，後面那個還有些迷茫地抱著壞里一個長方形的黑色盒子的時候，她真開始覺得不自在了。

這時福林特剛好說道，「你們沒必要像個懦夫那樣畏畏縮縮，不敢展示自己的能力。即使沒有在學校進行過學習，你們也要相信這一點。因此，在院長的大力促進下，斯萊特林包括新生在內，每年都要進行以比賽方式選出新的級長，而不再由校長任命。今年你們一年級的級長，將在今晚通過比賽決出。下面，我請有意向參與競選的學生出列，男生在右手邊，女生在左手邊。」

伊狄聽到「院長」這個詞，看了費因斯一眼，他卻沒露出什麼特別的神色，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人群的方向看。伊狄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個方向，她很好奇他究竟在看誰。

是善於鼓動人心的福林特？是抱著盒子不打算參加的她自己？還是……忽然走上前去的排隊的沃倫·諾菲斯？

這真奇妙。伊狄實在忍不住，低聲問道，「教授，這到底是哪裡？他們……察覺不到我們嗎？」

費因斯聞言卻只微微一笑，望著排隊的新生們說道，「這裡是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當晚某個學生記憶中的，里德爾小姐。至於他們能不能看到我們……你完全可以走近試一試。」

如果是記憶的話，一切都很好解釋了。雖然她猜不出來那個石盆具體的用處，以及費因斯帶她回到這份記憶中有什麼目的，但她本來也很想看清當晚到底是什麼狀況。

於是，伊狄馬上就走上前，誰知卻很快被圍成一個圈的學生們擋住了。

她看不清前面的情形，只聽到記憶中的吵鬧聲，有人提問，有人在相互催促，有人在津津有味的看熱鬧，福林特一直在大聲鼓勵他們。

可正當她苦惱於擠不進去時，費因斯就走到她身後，毫不留情地用力推了她一把——伊狄嚇了一跳，可正當她以為自己會把鼻子撞歪的時候，她才發現，她居然毫無阻礙地從別人身體中穿了過去，就像霍格沃茨的幽靈一樣。

她這才知道自己能完全不受記憶中的實體影響。被推的瞬間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費因斯一眼，他仍然立在人群之後，雖然可以穿過也沒有往前面去，眼神空蕩蕩的。像是在看她的背影，又只是像在看一直在嘰嘰喳喳的熱鬧的學生們，遠遠望上去像兩個旋轉的黑洞，吸進了一切光芒，但又只是顯得更加虛幻和孤獨。

孤獨。她愣了一下，不明白這個詞怎麼突然會出現在她腦海里，但她在費因斯反應過來她在看他之前就回過了頭。一時之間，她覺得自己的腦袋一個個地穿過別人的腦袋，也沒那麼奇怪了——習慣了就像在串牛肉丸似的。

伊狄目標很明確，很快，她就穿到了站在福林特右手邊隊伍的沃倫身邊，這個古怪的男孩沉默地垂著眼瞼，他似乎並沒有勇氣向質問他為什麼突然參加選拔的妹妹解釋，只是看著男生隊伍前面的馬爾福，等到福林特問最後一次，才皺著眉頭遠遠地投過去一個不滿的眼神。

因為是在記憶里，伊狄直接半個身子穿過沃倫，幾乎是臉貼著臉，細細盯著他的每一個動作。果然，就在他手中魔杖輕輕晃了一下的同時，沃倫的嘴角以微小動了動，不是這麼近，伊狄根本聽不到他在輕聲念的咒是什麼：

「魂魄出竅（Imperio）！」

奪魂咒。

對人使用後會使對方迷失心竅，完全按照施法者的意圖做事，魔法一旦被成功使用，自我無法恢復。但只要有足夠的意志力，也並非無法抵抗。這類殘忍的黑魔法，她簡直不能讀得再熟悉了。

伊狄聽到他開口的一瞬間，突然感到非常憤怒。

不是憤怒沃倫居然對一個新生使用會使人終生監/禁的不可饒恕咒——他會用，只能說明他夠強。她只憤怒於自己居然如此軟弱，意志力薄弱到難以抵抗，然後對自己失去控制，在她野心滿滿的來到霍格沃茨的第一天，又導致更不可控制的後果，得到了一些她不想被得到的「重視」。

她太厭惡這種不得不被控制，甚至就連自己也無法掌握的軟弱感，以至於她離開沃倫附近以後看都不願意看對面像提線木偶般被控制的自己，臉色蒼白地快速從人群中跑了出去。

但費因斯卻不見了。伊狄的心情更糟糕了，她提防地望向四周，這些記憶中的人都沒有變，完全沒有誰注意她，她就像一個不該存在於世界上的人。

這很好，她想，說明這的確只是一段記憶。她讓自己放鬆下來，然後隨意地張望，果然很快就看到費因斯不知怎的已經站到了用於選拔的魔法圓台上。

他俯瞰一切，目光正好與她對上。

剛才那一幕他是不是看到了？伊狄不禁心想。

她的神情現在肯定不怎麼好，不過伊狄也沒法想那麼多了。她看著福林特指揮隊伍上台，於是也走過去跟著女生隊伍走上去，然後就站到費因斯身邊，像兩個站在世界之外的旁觀者一樣，一起冷冷地觀察著場上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