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幻影移形與咳嗽
「有問題嗎？」伊狄雖必須仰起視線，冷漠的口吻卻彷彿比對方更帶居高臨下的意味，「如果有，那麼至少不是我的禮儀有問題。」
女孩的性格或許過於天真，竟都沒聽出她的諷刺，只冷哼一聲，驟然退回去悶聲對男孩道，「哥哥，父親他……」
「我明白，」男孩打斷她的話，抬起頭望向伊狄身後不遠處，臉龐才慢慢從帽沿的陰影下顯現出來。那下面，露出一雙詭異的近乎透明的銀白色眸子，細長如妖，掠過伊狄時冷意凝聚如針，瞬間又消弭了，「老師出來了。」
伊狄皺起眉，回身看到費因斯教授已經被庫克夫人滿面笑容地送出辦公室，他優雅得體地告辭便朝三人的方向輕鬆走來。不消多時，伊狄再次見識到那彷彿幻影般閃現到眼前的步伐。
「看樣子你們聊得不輕鬆，」費因斯教授藍紫色的眸光閃爍，到他們跟前，「不過，時間不多，我們走吧。」
說完，他便將手臂微微抬起到伊狄身前，嘴角抿起一抹奇異的笑意，「里德爾小姐，你或許會不太習慣……」
這次，這位教授似乎已經對這個姓不再敏感，稱呼地很流暢。伊狄眼裡露出瞭然。
於是出乎他的意料，伊狄很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臂，她偏頭淺淺一笑，那笑純粹得不帶一絲別的意味，坦然燦爛，「教授，我明白。走吧。」
對面的女孩似乎看不慣了，語氣不佳地插嘴道，「你一個麻瓜明白什麼，待會兒別摔個大跟頭，讓人笑話。」
費因斯教授看了一眼伊狄，她並未顯露出任何不悅或者疑惑的神情，神色不變，便淡淡道，「沃倫，你帶莉雅去服裝店吧，我們要先去一趟古靈閣。」
他話音未落，沃倫便揮了揮袖子下沒露出來的手臂，兩人像是被突然吸進了一個旋轉的漩渦般驟然消失在原地。
不多時，伊狄與費因斯卻依然停留在原地。半晌，她神色如常地開口，「我知道這是幻影移形，教授。你看，你不必試探我。」
她只是決定表明自己並不打算刻意隱瞞，才坦然相告，希望讓這位教授不要對自己投注過多精力。
但顯然，這個判斷有誤。因為她幾乎是瞬間，就感覺到聽到這話的男人身上散發出強烈的陰鷙，但只是一秒鐘，又恢復為原本親和包容的氣質。
「里德爾小姐，我只是有些小小的好奇，請原諒，」費因斯依舊和顏悅色，儘管只是對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表示歉意，語氣也顯得認真溫柔，反而讓人好像無法怪罪起來，「如果你已經對幻影移形有所了解，那麼告訴我，是否還需要擔心一會兒你會感到不適？我們同樣可以使用麻瓜的交通工具。」
他的回應很自如，伊狄皺了皺眉頭，心想這位教授的言行倒滴水不漏。
「費因斯教授真的不會多出一點好奇嗎？比如，我只是個孤兒，是怎麼知道幻影移形的？」當然，她早就做好被詢問的打算，是以並不打算跟著對方的套路走。
費因斯卻仿若毫不在意，淡笑道，「每個人身上都藏著秘密，里德爾小姐。對我來說，真正的樂趣是發掘它們的旅程。不過看來，我至少不需要擔心幻影移形對我們帶來任何問題了……準備好了嗎？」
被拒絕牽著走，其給人帶來的感覺無異於被看透。
但伊狄也並非沒料到，她還是若無其事地鬆了口。當然，只是沒有充分了解對手的暫時妥協。
「當然，沒問題。」
話音剛落，她眼前就變得一片漆黑，幻影移形開始了。
除了教授像是要掙脫出去的手臂，四周的空氣都緊緊朝身上碾壓過來，她渾身的器官都被擠得難受——可下一秒鐘，夏季熱空氣便驟然灌進了肺里。
伊狄感到四周的壓力為之一松，然後忍不住劇烈地咳起嗽來。
費因斯抱起雙臂看著剛剛還在故作堅強的瘦弱女孩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心中莫名其妙地升起一種不帶絲毫惡意的愉悅。
但他始終不會忘記自己扮演的角色，伸出手去幫她拍著背，那關懷彷彿看到心愛的珍寶受到了損害，語氣充滿真切的擔憂和自責，「我的決定似乎太草率了，很抱歉，里德爾小姐。」
「咳咳，咳，」伊狄臉都漲紅了，她好像從未這麼狼狽過，天知道她只是清楚幻影移形是怎麼回事，卻從未真正嘗試過，現在連句話都說不出來，「咳，我——咳，我沒事。」
可惜結果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弱點似乎就在這特別的一天首次被發掘了。她一路的咳嗽幾乎停不下來，以致於費因斯不得不抱起她一路走到了弗洛林冰淇淋商店，在小圓桌邊點了杯冰水坐下。
一大杯水下肚，伊狄才緩過勁來。她眼裡全是淚花，難受極了。
「咳，抱歉，教授，」伊狄的理性一回籠，便立馬感到有必要挽回自己的尊嚴，「給您添麻煩了。您有紙巾嗎？」
費因斯有點厭惡地從餐桌上揪起那張不安分已久的白餐巾給她。活潑的餐巾幾乎是一碰到伊狄滿臉的鼻涕眼淚，便興奮地工作起來。不過幾下子伊狄就被它擦得疼的慌，還是扔了回去。
她看著對面的男人眯得彎彎的藍紫色雙眸，莫名其妙有點泄氣，懶得多說話了。只沉默地低著頭，盯著那張兢兢業業的餐巾正從桌上努力地爬回她臉上。
費因斯對這個意外插曲也難多做評價，便只好勸小姑娘，「至少莉雅沒看見。」
伊狄抬頭看了他一眼，也琢磨不出這是真心實意的安慰還是諷刺，於是癱著臉點頭道，「哦，那可以了。我們走吧。」
在古靈閣外頭，他們看見一個黝黑矮小、鬍子尖尖的妖精穿著漂亮的紅色禮服在門口朝他們鞠躬行禮，而進入第二道銀色的門，上面鐫刻著一長段話：
請進，陌生人，不過你要當心貪得無厭會是什麼下場，一味索取，不勞而獲，必將受到最嚴厲的懲罰。因此，如果你想從我們的地下金庫取走一份從來不屬於你的財富——竊賊啊，你已受到警告，當心招來的不是寶藏，而是惡報。
「我先帶你來古靈閣取學校的助學金，」費因斯邊領著她繞過金碧輝煌的大廳中央的噴泉池，邊扼要地向她介紹道，「古靈閣是巫師界的銀行，霍格沃茨給每位像你一樣需要資助的學生設立的助學金都按賬戶存起來，這樣，下次你就能自己來取。」
伊狄盡量不放過任何細節，密切關注著身邊忙忙碌碌的一切。古靈閣的外表貌似和貴族莊園的建築一般富麗，其內部結構卻多半複雜嚴密。她注意到大廳的每一個方向都開有無數大小材質不同的門洞。
「這些門都通往不同的倉庫？」伊狄詢問道。
他們已經走到了坐著幾百位妖精的長櫃前，伊狄發現，隨著他們一靠近，那些原本各自專註地打磨寶石、記賬本、稱錢幣的妖精們就紛紛抬起頭來，一個個用敬畏的眼光看向費因斯教授，似乎都翹首以盼他去他們中的一個那兒辦理業務。
「是的，」費因斯步伐依舊沉穩優雅，神情溫和，「無數寶藏和秘密都被封鎖其後。」
不知怎的，伊狄總覺得這語氣背後帶著一絲/誘惑的企圖。
「尊敬的費因斯先生，」一個靠近他們的妖精似乎終於按捺不住說話了，他緊張地擦了擦眼鏡，搓起手來，笑容堆滿了那張皺紋遍布的臉，「大駕光臨，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問出這句說過無數次，卻在今天變得意義非凡的話——您，有什麼需要？」
伊狄對他言辭間的態度產生了相當的興趣，她偏頭看費因斯教授。
費因斯卻很顯然對這樣的恭敬甚至崇拜習以為常，他抬抬手，禮貌地笑道，「我來幫一位學生領取她賬戶的助學金，麻煩了。」
「哦，當然，」妖精彷彿受寵若驚，連忙背過身去，從後方壯觀高大的柜子里艱難地勾出一個格子里的牛皮信封，裡面的金色鑰匙露出堅硬的弧度，「這是126號，我來親自帶您過去。」
說完他便從櫃檯上面爬了出來，周圍的妖精都有點嫉妒地看著他們三人一起朝大廳邊緣其中一道門走去。
「對不起，您叫什麼名字？」伊狄對走在前面的妖精問道。
「哦，」妖精回頭不感興趣地掃了她一眼，但看到費因斯時眼裡又迅速換上滿腔崇拜，「我叫多塔，先生，呃，小姐。」
它用手指點了點，門就旋開了，露出一道昏暗的走廊。
伊狄眸色微深，一邊跟著走進去，一邊繼續保持語氣不變道，「那麼，多塔——您似乎很尊敬費因斯教授。你們認識？」
「哦，」多塔驚訝地回頭看了她一眼，「當然，每個巫師都知道費因斯先生……」
聲音的餘響回蕩在空空的散發著金屬味兒的長廊里。可費因斯教授似乎不打算開口，腳步的節奏也絲毫未變。
可與此同時，他們所處的狹窄的石廊已經到了盡頭。妖精率先下了台階，那下面是一條漆黑的鐵軌。它一吹口哨，一輛小推車便從黑暗中叮噹駛來。
多塔熟練地跳上去，搓著手請他們上來。
費因斯優雅地跨開長腿坐了進去，然後他體貼地伸手將伊狄扶上來。推車的椅子很窄，她謹慎地靠著邊緣坐下了。
三人都沒說話。也不知妖精是怎麼做的，推車便往不可知的前方滾去了。
車啟動的時候，速度還不算快；可沒過多久，輪子摩擦軌道的喀拉聲就越來越大；伊狄感到地勢在不斷下降，車也開始劇烈左右搖晃起來。他們已經不記得經歷了多少次驟然轉彎——伊狄的頭髮絲颳得她臉部生疼。
總之，在黑暗的地下深處，他們唯一能感覺狹窄的如迷宮般的甬道牆壁從左右兩側嗖嗖地劃過，風大得眼睛都睜不太開了。
最後他們拐了一個急彎，伊狄聽見費因斯教授低聲說了一句什麼，接著就有一陣冰涼從頭頂傾瀉而下——她才發現他們穿過了一片水幕，水珠淋下來時，她身上唯一那件單薄的白襯裙全濕透了。
「這是什麼，多塔？」伊狄的嗓音有點發乾，車速緊接著已經逐漸慢下來，可她渾身都濕漉漉地不舒服，即使在夏天，深入地下這麼久，也夠冷了，「我們是否要到了？」
「防賊瀑布，」費因斯側臉凝眸看她慘白的淌著水的小臉，代為解釋的同時還抬手念了一句簡單的咒語，伊狄全身的水登時就消失得乾乾淨淨了，「它用來消除巫師的一切偽裝，是古靈閣獨有的魔法防具。」
伊狄聞言記下。她仔細看了費因斯幾眼，似乎並無異常，剛才的語氣亦輕描淡寫，於是只隨口道，「原來如此。真有意思。」
費因斯說，「比不上里德爾小姐的反應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