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天竺菊

伊狄並不意外，點了點頭，對方卻陷入了沉默。他神情嚴肅，像是在回憶什麼，又像在做艱難的決定。

正在她忍不住開口詢問的時候，艾爾林說道，「艾爾林不知道這件事該不該說，但是艾爾林剛才想，家養小精靈不該欺瞞他的主人——即使知道隱瞞對他的主人也許更好。」

房間里靜悄悄的，「布雷斯少爺」用一種審視的眼神久久地望著他。這很難讓剛承認主人的家養小精靈不感到不安。

「永遠，不要，故意，欺騙我。」伊狄一個字一個字迸出來，她死死地盯著他，就像透過他看到了很多她不願想起的人，「即使你認為對我有好處，也不可以。否則，你會是我永遠的仇敵。」

當她生氣的時候，整個屋子裡的空氣中就像有了某種劇烈的隱形的波動，沒有一處是鬆弛的。艾爾林眼瞼微張，不由得匆忙說道，「艾爾林發誓不會隱瞞伊狄小姐！只是艾爾林必須告訴小姐，繼續追查湯姆·里德爾這個人可能十分危險。」

家養小精靈永遠不會忘記，他的小姐在20歲的生日宴會上挽著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出現的情形。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冬日，宴會上到處都吵吵鬧鬧的，只有他一如既往地恪盡職責，專註地端著手中的托盤。當然，沒有人知道，他正在豎著耳朵偷聽老主人和他打地精的朋友聊天打發時間。老麥克蘭德一如既往，沒完沒了地吹噓他10分鐘扔飛50隻花園地精的戰績。麥克蘭德夫人一直在拚命使眼色，眼睛都瞪抽筋了還沒能讓他住嘴。

就在這時候，他們兩個披著一白一黑的漂亮的禮服斗篷，從金黃的落日中朝他們翩翩而來。伊娃·麥卡蘭德那頭標誌性的銀髮閃閃發光，與她攜手的比她高一頭的年輕人也有一頭光澤烏亮的黑髮，交織在一起，像黎明和末夜。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住了。老麥克蘭德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年輕人看，不禮貌的程度簡直就像他就是他計劃扔飛的下一隻地精。

「怎麼回事，小伊娃！」老麥克蘭德粗聲大氣地說，「你從沒跟我們介紹過這位年輕的朋友！」

「就是，他是誰？」立刻就有幾個表弟起鬨起來。

伊娃為他們無禮的反應感到難為情，漲紅了臉，連忙轉頭去看他。她身邊的年輕人卻絲毫沒有露出不自在的神情，而是上前一步優雅地躬身，行了個法國巫師最喜歡的瀟洒浪漫的禮，「很抱歉打攪諸位，我是湯姆·里德爾，伊娃小姐的朋友。特地來祝她快樂。請諸位不要在意我，繼續享受這場難得的聚會。」

他的禮貌謙虛一下子贏得了在場男人的尊敬。至於那些掩著扇子臉紅的姑娘，早就為他英俊的相貌神魂顛倒了。雖然所有人按他所說繼續享樂，喝酒講笑話的繼續喝酒講笑話，跳舞，玩遊戲的繼續玩，可總有人偷偷把目光投向這個英俊儒雅的年輕男巫，至於在陽傘下竊竊私語的年輕女士們,就更是沒法放過這個勁爆的話題。

「你知道他是誰？」一個胖女巫問。

「我從沒見過他！要是我見到這麼英俊的男孩，可絕不會只和他做『朋友』！」另一個紅頭髮的女巫興緻勃勃地沖他的方向拋了個媚眼。

「梅林啊，我真羨慕伊娃！」一臉雀斑的女巫說道。

還有更多人開始熱烈討論。

「伊娃不是從來不和男孩講話嗎？她怎麼認識他的？」

「他看上去像德國人。」

「我倒是記得德國有一家就姓里德爾的！最開始就是跟格林德沃發的家......」

「他法語說得那麼好，也在布斯巴頓上學嗎？」

「你真笨！德國應該是阿姆斯特朗！」

艾爾林冷漠地走過場地，聽著這些揣測，只有一個發現——那就是沒有發現。

在場所有人都不認識這個裡德爾。他們的討論都基於一些主觀臆測。在他看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要麼這個青年隱瞞了真實姓名，要麼就是他的確名不見經傳到了髮指的地步。就連伊娃小姐都不曾對他們提起過他。他就像憑空出現的一個人，化身伊娃的朋友以盛大的出場方式出現在舞台。他的一言一行，包括那張始終保持標準微笑的臉，都像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表演。

麥卡蘭德夫人很熱情，和伊娃小姐唯一親近一點的姐妹赫瑟爾小姐也湊在那邊，好奇地向里德爾問東問西。表現得一點不像個成熟的小姐，就像個聒噪的普通女孩。伊娃小姐卻也不太清楚他的狀況似的，只在一旁靦腆地笑，幾次差點被熱情得往前傾的赫瑟爾小姐擠出圈子，倒是里德爾輕輕攬她的腰將她護回來，一邊從容地應對夫人小姐們的盤問——雖然好像很健談，其實什麼也沒透露，全被他四兩撥千斤地把話題轉回問話人身上，又是一番巧妙的甜言蜜語，把她們哄的笑得合不攏嘴。

接下來的整場宴會上，賓客們對這位「德國來的貴族男孩」的好奇心，在他送出生日禮物的時候達到了高潮。

他用魔杖在暗夜的星辰中點燃了更多的星辰，像流星般燃燒著火焰劃出一道道絢爛的弧線。他站在那裡能掌控天體自然的運行，就像現身的神祗。所有人都驚呆了，望著宛若神跡的情景。皎潔的月亮從烏雲中緩緩滑出明鏡似的平面，詭譎得如夢似幻。

不是世界末日，也不是黑魔法師邪惡的魔法，結局只是漫天的星星像雪一般掉落下來，星光落入伊娃的掌心，一切神跡都慢慢消失了，夜空恢復了穩定的黑底白星的樣子。看到過剛才情形的人們，竟不禁覺得尋常的夜空有些枯燥。

但是所有人的視線很快被今天生日的小公主手心的光亮吸引過去了，她有些畏懼，又有些莫名期待地攤開了手。

星光黯淡下去，手心的一枚精緻的猩紅色天鵝絨方盒展露於眾人眼前。小方盒上扎著金色的綬帶，還有一束被精心剪去枝葉的天竺菊。紫的，紅的，黃的堆疊在一起，上面鮮嫩的花瓣還沾著剔透的晨露。

湯姆·里德爾面帶微笑，走到伊娃面前，熟練地替她接過那束天竺菊，蒼白纖長的手指梳理她銀白柔順的長發，輕輕簪上。

伊娃在他走進的時刻，心跳像是停止了，靜悄悄的，只能看到他脖頸邊系著的精緻的領結和袍帶，蒼白的鎖骨，還有那隻鋒利薄情的下巴，它的主人身上散發著的濃郁的混合著某種藥草和某種野獸的鬃毛血腥的強烈味道。

如果說那種香氣有顏色的話，一定是黑色的。

她忍不住有些羞澀地閉上眼，卻有些失望地發覺身前的氣息一淡。原來里德爾已經像個紳士有禮的青年一般退遠了些，微笑著打量她的模樣。

美麗的小姐腮邊紅暈更分明了，可愛而又嬌艷欲滴，和發上系著的天竺菊的紅與黃映襯在一起，燦爛動人。

「還記得嗎？我喜歡你戴上天竺菊的樣子。」他看著她，那是怎樣複雜的眼神啊！那目光溫柔得像水，卻又閃耀著涌動的光輝，似是十分滿意，又像期待什麼。

伊娃卻有些茫然，「記得什麼？」

這時候，即使是旁觀的眾人都能看出里德爾表情中的失望。但他很快卻重新拾起那副標誌性的耐心的、溫和的微笑，搖了搖頭，「沒什麼。無需擔心，今天是伊娃的生日，只需要做最幸福的公主就夠了。不看看盒子里是什麼嗎？」

伊娃這才意識到她手中還捧著那個神秘的扎著金色綬帶的禮盒。她有些恍惚，把目光從那個看上去曾經十分真實的青年身上挪到禮盒上去，心裡還在想，剛才是不是她看錯了？那一瞬間的神情變化太快，而等他下一秒說話，又恢復了那樣和煦而令她安心的神情。

一定是看錯了。

萬眾期待下的主人公慢慢解開綬帶，盒子便從四邊打開來，裡面是一顆極漂亮的紅寶石，在宴會的燈火的照耀下，它精美的切面反射著閃耀的光輝，一看就絕非凡品。更有趣的是，紅寶石被精心雕琢成了一個可愛又滑稽的形狀——

「它是……一隻熊？」伊娃發出驚嘆。

俊美的年輕人笑著糾正她，「是小熊。」

她不明白里德爾為什麼要強調這熊體型小，但還是欣喜地用手拿起紅寶石，在燈光下端詳它毫無瑕疵的切割。更神奇的是，這顆寶石被施加了層層的變形魔法，隨她的意願，居然可以變成任何她想得到的首飾：無論是墜著一條細細銀鏈的項飾，還是閃耀著顆顆珠光的手鐲，甚至是紮成金紅色的蝴蝶結可以綁在魔杖尖頭的綬帶，都美麗絕倫。

在場的女巫無不感到有些嫉妒，嘴上倒都是稱讚連連。伊娃有些得意地享受著周圍的人口不對心地稱讚，雖然不知道它的造型為什麼是一隻古里古怪的熊，但它實在是太貴重精美的一份禮物了，她根本無暇去細問它的來歷。

倒是里德爾在一旁始終掛著那副優雅的笑意，細細解說道，「這是從一頭匈牙利樹蜂的皺胃裡剖取出來的，沼澤的弗朗斯克親手打造了它，再由本世紀最偉大的魔法師加入變形魔法。」

匈牙利樹蜂是最兇惡的火龍，沼澤的弗朗斯克則是一位深居簡出的珠寶大師，據說當年魔法巨頭的劍都是由他配上寶石。這話一出，但凡自認有點見識的人都嘖嘖稱奇，只有少數幾個，比如艾爾林，在一旁假意好奇道，「本世紀最偉大的魔法師？是誰？」

里德爾用微笑應付了所有的讚歎和某些小姐自以為不為人知的勢在必得的眼光，犀利地看向了人群后的艾爾林。

他們第一次對視，艾爾林莫名有些帶著怒氣地死死瞪了回去，里德爾卻率先漫不經心地挪開眼光，像是一個家養小精靈引不起他的興趣。

他沖周圍聽到了艾爾林的問話，同樣一臉好奇的女巫們綻開一個甜蜜而充滿誘惑的笑，將手放在唇邊，「秘密。」

下一秒艾爾林就聽到身邊的少女們發出一陣聒噪的尖叫，里德爾已經把目光徹底轉開了。

他有些泄氣地離開人群，遠遠望著深處喧鬧中心的一白一黑兩個人，心中充滿憂慮。他知道，剛才里德爾變臉的瞬間他沒看錯，他一定別有目的。

「從那個時候起，你就覺得他不尋常？」伊狄歪著腦袋問他。

艾爾林暗叫不好，他的描述看樣子不僅沒使年輕的女孩心生畏懼，反而對湯姆·里德爾這個人更加好奇。

「是危險，」他鄭重地警告，「從那時候起，艾爾林就總有種不詳的預感，這個青年不僅是不簡單，他變身小姐的朋友，接近小姐，從一開始就是別有目的。而且很快這預感就成了現實，小姐失蹤，麥卡蘭德家不明不白地在一夜間衰敗下去，年輕人全部靜悄悄地死去，身上毫無傷痕，法國魔法部怎麼查也查不出真相。主人和夫人也上了年紀了，經不起折騰，他們尋找小姐歸來，卻目睹這一切的巨大打擊，也相繼過世了。事實上仔細想想，這一切莫名其妙的變化，都是從小姐帶回那個神秘的里德爾開始的。雖然他後來再沒出現，但艾爾林認為他一定脫不了干係。包括沙比尼夫人，艾爾林也是因為懷疑她曾和里德爾有過進一步接觸，才選擇暫時待在這裡的。」

他頓了頓，「但密室告訴艾爾林她並沒有和里德爾在一起，大概只是嫉妒過小姐，只能寄託於畫像上的幻象，不了解他的更多事情。然後，艾爾林就遇到了您。您的那位教授說里德爾已經『毀滅了自己』。」

伊狄聽著，微微點頭，「也就是說，你也不知道更多了。」

艾爾林深深嘆了口氣，「是。很慚愧，艾爾林輾轉這些年，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或許也不是，」伊狄卻沉著地安慰他，「在那間密室，我發現了一些新的東西。你還能帶我回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