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的獨白

四百年的獨白

夜,十分幽靜。

月光如流水般傾瀉下來,灰色的街道上靜悄悄的,只留晚風通過。

傑森跟著前方翩翩飛舞的剪紙蝴蝶,穿過寂靜的街道,沿著一條小路,最終來到了一處長滿了茂盛蘆葦的湖泊旁。

水面泛著銀光,風吹起水波,盪開漣漪。

傑森站在湖邊,繼國緣一的殘魂清醒著,安靜著。兩人一同等待著另外一人的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湖面吹來一股冷風,忽地,傑森的身體被繼國緣一的殘魂控制了。

「繼國緣一。」清冷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混在幽幽的風聲和簌簌的蘆葦聲里。

「兄長大人。」「繼國緣一」轉身看向來著,對方的面容與當初他最後一次想見一模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高大的健壯的身材,漆黑如瀑的齊腰長發,威懾的六眼。以及與他額頭上類似的火焰斑紋,點綴在額頭和下巴延伸至脖子。

良久,兩人都未曾行動。明明是約好在這裡決鬥,卻沒有誰拔刀。

兩人對峙著,風聲蕭蕭。

傑森的靈魂在旁觀著這場詭異的對峙,心中納悶。

這兩兄弟到底在幹什麼?不打架也不說話,就這麼直條條的站著,像是兩個矗立在田間的稻草人,沉默又詭譎。

透過視野,傑森觀察著黑死牟的表情。

雖然他的三雙眼睛破壞了面容,也阻礙了他細微表情的表達。但是傑森通過繼國緣一的通透世界,「看到了」黑死牟正在快速流動的血液,抖動的肌肉和筋脈。

這昭示著黑死牟並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靜無波。

「兄長大人,我……」

終於繼國緣一打破了寂靜,他開口想說些什麼,眼前忽地刀光一閃,倏然間黑死牟的刀鋒直衝繼國緣一的面門。

黑死牟刻意打斷了繼國緣一的話。

兩人的刀身撞擊在一起,金色的火花綻放。

高手過招,不需要你來我往,不需要你戰我退。金紅與月白交錯,一切只在瞬息之間。

「四百年過去……我已經……超過你了……緣一……」

黑死牟的鋒利的刀刃輕觸在繼國緣一微微揚起的脖子上,皮膚因為冰涼的刀刃起了雞皮疙瘩,半透明的汗毛根根豎起,這是生命的本能對危險的預警。

四百年的差距,以及繼國緣一用的不是原本的身體。兩兄弟時隔四百年的再次比試,當年的神之子,輸給你一直在追逐他的影子。

再往前推一毫,黑死牟的刀刃劃破了繼國緣一的皮膚,鮮血蜿蜒流淌,沿著刀身落到了黑死牟的皮膚上。

「嘶——」黑死牟忽覺自己的手指一痛,像是被灼燒了一般。

「你的血!」黑死牟發現流到自己手上的血居然如同強酸一般,腐蝕著自己的身體。觸碰到他血液的手指已經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

為防血液繼續腐蝕,或是有毒損害主要軀幹,黑死牟猛地砍掉了自己的左手。新的手長了出來,落在地上的舊手迅速衰敗,如同腐爛的肉塊化成一坨黑灰。

雖然現在是繼國緣一與他對話,但是這血是傑森的。

『你的血為何會有這般效果?』繼國緣一問。

傑森也一頭霧水,『我不知道啊,我的血怎麼會有這樣的效果……以前殺鬼的時候,從未遇到過。』

傑森迅速回憶著,曾經與鬼對戰的情況。

『以前好像沒有鬼沾到我的血液……

難道說我的血液是和實彌類似的嗎?稀血?可是稀血不會有這種效果啊。稀血不過是對鬼更有吸引力而已,稀血中的稀血也是讓鬼聞了像是飲酒一般。』

傑森說,『等我回去問問賣葯郎吧……』

握住,鬆開。

新長出的手和原先的一樣。

傑森血液讓黑死牟覺得奇怪,但是目前他還有更重要的事。看向『繼國緣一』,黑死牟將刀放回了刀鞘。

「無趣……」被血液攪了氣氛后,黑死牟像是失去了興緻,不悅道:「你已經……不是原先的你……只不過……是一個借用他人身體的……殘魂。即便是打敗了你……我也不是……真真正正地贏了。」

繼國緣一的殘魂留到現在,跨過四百年的光陰,根本不是為了與兄長對戰。可是了解自己兄長的繼國緣一知曉,自己若不與黑死牟打上一回,他是不會給機會聽自己說話的。

眼見著黑死牟就要離開,繼國緣一立刻上前,強硬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別走,兄長大人。」

「我已經不是人類,也無親屬。」黑死牟沒有回頭,冷漠地拒絕道。「我不是你的兄長。」

然後,這般絕情絕義的話無法傷害到,已經堅持地跨越四百年,直至今日才能與執念中的人對話的繼國緣一。

繼國緣一的手拉地更加緊密了。

這四百年的等待,似乎讓他開竅了,話術也鍛煉了。

繼國緣一說道;

「兄長還記得嗎?在我們小時候,我住在不過三疊的小房間你。你經常偷偷跑去看我,還給我帶好吃的甜點。還送給我能夠吹響的笛子。

你說:『緣一,如果遇到危險了,就吹響它。兄長會來幫助你的。』

那時候,我……」

「那時候的你明明會說話,卻不發一言。害我我因為不守規矩來找你,被父親打。看到我以為你是啞巴,給你做醜陋的笛子,暗自嘲笑我吧?」

黑死牟背對著繼國緣一,一字一句地好似尖刀,隔斷繼國緣一想要用共同的回憶再次將兩人之間的親情鏈接在一起的『絲線』。

「兄長大人還記得嗎?在我們八歲的時候,經常一起出去放風箏。」

繼國緣一平靜地繼續道,「那時候,我非常的笨,經常被風箏線纏住。每次都要兄長幫我解開。因為纏繞地太複雜,等風箏線解開,時間也已經不早了。我們那個下午,風箏一次也沒有放起來……

但是我很開心。

和兄長大人一起出去,在廣闊的、綠草如茵的小山坡上奔跑,一起吹著軟綿綿的風。我好快活,像是和兄長一起化作天上自由自在的白雲一樣。」

「當晚回去我就因為功課沒有完成被父親揍了,眼睛腫了好長時間。那段時間家族裡還有聚會,我因為這個被那幾個貴族小子嘲笑了好些天。」

說著這些事,黑死牟一直如死水般沉靜的情緒居然劇烈的波動起來,一直以來緩慢的說話習慣此時流利暢快起來。

繼國緣一忍俊不禁,「兄長還教過我畫畫,記得嗎?

第一次畫的是一隻站在桃樹上的麻雀。你說麻雀這樣小小的鳥兒雖然看著普通,但是大鳥該有的他都有。

我住著的小小三疊房間,就像小麻雀一樣。雖然小,但是裡面有可愛的緣一,有愛你的媽媽,還有喜歡你的兄長。」

「所以你知道媽媽快死了,都不告訴我是嗎?我以為你天天粘著媽媽是因為喜歡撒嬌。直到你離開后,我看你留下的日記才知道。原來你早就知道母親已經不久於世,時常靠在她身邊也是因為母親那半邊病化。」

「你早就知道。而我,卻在母親死後,才偶然知曉。」

繼國緣一立刻解釋道:「那是因為母親不准我說……」

「母親擔心自己的病情惡化會影響我們兩個的生活。她看到了我的天賦,清楚父親重視才能的特性,必定會因為我的天賦,讓我倆的命運發生變化。

她想要強撐著,能瞞多久就瞞多久。等著我們長大,能夠有機會抉擇自己的命運。」

「可惜,母親並沒有如她所願撐多久。愛我們的母親很年輕就去世了……」

「所以,那天晚上,我決定自己離開繼國家族,並前去向你道別。」

黑死牟微微動了動脖頸,然後頭依舊沒有轉過來。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這些事情早已經過去,時過境遷,已然四百餘年。這些陳年舊事,在此提起有何意義?

放開我,我暫且不殺你附身的這個少年,離開吧。」

「不,兄長大人。」

繼國緣一不輕易放手,「你也知道,四百年滄海桑田。那你為何不問我,為什麼死後不上天國,不入地府,留下這一縷殘魂,苦苦等待四百餘年呢?!」

黑死牟緊緊閉上眼睛,他的嘴唇輕輕地蠕動。

話堵在他的嘴邊,想要問出口。可是心中的害怕,糾結,以及預示到自己一旦聽后,成為鬼后死寂下來的心臟,要再次猛烈「跳動」起來的慌張,讓他沒辦法吐出一個字。

「兄長大人……」繼國緣一再次言辭懇求地喊道。

繼國緣一的手從一開始拉扯住的黑死牟的衣袖,慢慢地轉移,溫熱的手緊緊地握著自己已是非人的兄長冰涼的,如同冰塊的手。

溫熱與冰冷,對比鮮明的兩隻手,正如當年的太陽與月亮。一個熾熱,一個清冷。一個歸屬於白天,一個蜷縮在夜晚。

感受著緊握著自己的手,透過皮膚一點點傳遞過來的熱度。最終,黑死牟沒忍住開口問道:「為什麼……」

「我放不下你。」

黑死牟冷哼一聲,「是因為當初我的背叛,讓你遭遇斥責,覺得我是你的恥辱嗎?所以,你在臨死前,都還要找來,在我的脖子上狠狠地劃上一刀。

若不是你斷氣斷的早那麼一步,我就被你拉下去墊背了,不是嗎?」

「為何要逼著自己說這些絕情的話呢?兄長大人……」繼國緣一的目光自黑死牟的肩頭往下,最後停留在了他的心臟處。

通透世界讓繼國緣一可以穿過肌肉組織,清楚地看清內里結構。

「不過是遵從吾內心之言。」黑死牟梗著脖子,嘴硬地說。

「你忘了嗎?兄長大人,我看的清。」繼國緣一的手輕輕地點在黑死牟的後背,心臟的那個部位,「我看得清,你藏在身體里的東西。在這裡,對嗎?」

「當年你送給我的那根笛子。在我離家后一直帶在身上,猶如對待兄長大人一般珍惜的的笛子。在我最後一次見你時,這根笛子也依然被我貼身裝在懷裡。」

繼國緣一靠在黑死牟的背後,溫柔地說道:「你將它帶在身邊,還放在心臟里。這不僅說明你一直沒有忘記我,還說明你一直不曾否認我們之間的兄弟之情。

你十分珍視它。」

「……不過是……」

「不要在口是心非。」這次,繼國緣一不想再聽黑死牟的決絕之言了。「兄長大人……或許再一起開始,我因為你的背叛而生氣、惱怒,但是一切怒火的背後,剩下的只有對您的思念,難過,以及分別的困苦。」

「不曾想與你分別,可是因為父親的緣故,雙生子的『詛咒』,我們由此分道揚鑣。」繼國緣一說,一字一句源自肺腑。「多年後的重逢,是我無法抑制的喜悅。你願意與我同行,是我無法剋制的歡欣。」

「四百年前的恩怨,我遺憾未能將你從這惡鬼之身中解救。讓你在這四百年的罪業中苟活。不斷地累積滔天的罪惡,增加往後墮入地獄必須承受的無邊業火……」

「多麼可悲啊……兄長大人……」

繼國緣一落下淚來,濕熱的淚珠氤氳,透過衣服,讓黑死牟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真誠與悲傷。

「我不需要……也不值得你的拯救……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是我甘受的懲罰,是我應受的罪孽……」

黑死牟因為對方靠近而僵硬的身體緩緩放鬆下來,聲音沙啞,好似從朽木的內心發出,帶著沉痾的老氣。

「無論是……生前承受的孤獨,還是……死後遭遇的懲罰,都與你無關……」

繼國緣一輕呵,「你忘了嗎?我們是雙生子。」

「何為雙生子。我們本是一體的靈魂,你就是我,而我就是你。」

「不,你是光,而我是影。我永遠比不上你!」

「有光的地方,就會有影存在。光影隨行啊,兄長大人。」

「可是,你是強光,你是太陽!」

「太陽只能照亮白晝,而你是黑夜裡唯一的光。」

「緣一……」

「兄長大人……」

兩兄弟一來一往,最後開始說一些文藝又肉麻的話。縱然傑森在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骨子裡也是個文藝青年,喜歡讀一些情感類的書籍。

但是此時此刻,他如果還能控制自己身體的話,恐怕早已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想要趕快找個地縫鑽進去,遠離這兩兄弟之間的恩恩怨怨。

『他們兩個到底什麼時候能結束啊?』

傑森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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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森·托德在鬼滅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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