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禮節

四妮說話的聲音特別大，好像和人吵架一樣：「朱嬸，我們就是想借木陽的幾本書看看，您說大學生哪能沒有書呢？這木陽要是沒書，和咱莊戶人下地沒鋤頭一樣呀。」

楊霞的聲音則是溫溫柔柔的：「四妮，這書可不是輕易往外借的。我聽電視劇里有一個清朝人的座右銘就是書和老婆概不外借。」

朱母的聲音則有點不卑不亢：「四妮，其實也不是不往外借書，就是書櫥柜子的鑰匙在我兒手裡，他又沒回來，咱們總不至於把鎖撬了吧。小霞說的也對，木陽不在家，他的東西我可不敢隨便往外拿，他現在是濟南人了，這些書都要帶到大城市去呢。」

四妮是朱木陽小學、初中雙料同學，但她性子潑辣，和喜歡玩心眼的朱木陽一直不和睦，她沒考上高中，就嫁給了村子一個木匠，小日子過得蠻滋潤，但不知道今天怎麼和楊霞一起過來。朱木陽記得初中時楊霞很是高傲，四妮和她並沒有太好的關係，今天這倆女子過來來者不善，顯然是楊霞已經覺察出朱木陽並不太滿意和她的相親，但卻一心一意打算套牢這個男人，農村有換小帖的說法，就是相親后彼此滿意就相互贈送一件小禮品，楊霞就想把這件婚事坐實，因此才有點厚著臉皮來兩次朱木陽家。這要是一般人家也可能不會在乎這件事，老百姓恨不得能有個媳婦兒，但朱母看準了兒子的脾氣，他對這個自己大哥介紹的對象絲毫沒有興趣，因此嚴防死守，說什麼也不可能落人口實。當然在她心裡，並不是看不上楊霞，正相反，這個彬彬有禮的城市姑娘讓她挺滿意的。

楊霞聽到濟南這兩個字就一頭黑線，她似乎明白橫亘在自己和朱木陽中間的就是那家濟南的單位，她剛要說話，四妮卻搶先說道：「這去濟南也不見得就比在咱家好，我三大爺家的二姐嫁了一個濟南鋼廠的鉗工，一個月全夜班才拿到手七十塊錢。楊霞你一個月拿到一百塊錢了吧。」

「嗯。一個月一百零二塊三毛。」楊霞故作嬌羞態。

「我哥哥上班報到第一天，就發了半個月工資一百七十多塊錢呢。比我爸爸工資都高！」曉華不知道什麼時候冒了出來，她的聲音響亮悅耳。

四個女人都不說話了，朱木陽在屋裡也替自己妹妹說了一聲好，有時候人爭一口氣，樹爭一層皮，不管是四妮和楊霞因何而來，但都不能讓他們在自己家裡耀武揚威。

過了足有一分鐘，才又傳來四妮的恥笑聲：「曉華，你哥哥說這話的時候是不是喝了酒呀？我可是聽人家說你哥哥就是在郵電局上班，那裡就不過就一個送信的。你看咱們鎮上劉郵局，天天騎一個破自行車走街串巷，他幹了三十年了，一個月工資才二百塊錢。你哥哥怎麼可能拿那麼高的工資呢。」鄉下人見識不多，一聽朱木陽在郵電系統上班，就想當然認為這是送信的差事，更有人很同情地說，在濟南送信要爬樓，很辛苦的，朱家小子這大學四年是白念了。

朱曉華大怒：「這是誰嚼舌頭根子呀，也不怕遭雷劈！我哥是在設計院上班，是專門研究電報電話的，怎麼可能送信呢。他到單位第一天就分配了二室一廳的房子。咱們鎮上都沒有這種條件。」

四妮對此還是嗤之以鼻：「電報電話有什麼研究的？不就是一個人說話另一個人聽就行了嗎？城市裡的房子里都有茅子，和吃飯的地方挨著，有什麼好的？」朱家屯把廁所叫做茅子，另外他們去過大城市的回來都說：城裡人廁所都在自己家裡，還不如農村人講究，這也是很多人說城市不怎麼樣的證據之一。

這話一說出來，不但是朱母和朱曉華勃然變色，就連楊霞也覺得她嘴上沒把門的，這不是來借書，而成了拆台，心中苦澀，她說道：「四妮，你可別這麼想，咱縣裡縣長家的房子就是比照濟南蓋的，人家那是文明！」

「什麼文明，是聞味。」可能四妮覺得這話好笑，自顧自哈哈大笑起來。

朱母很客氣的開始下逐客令：「四妮，你想借什麼書等小陽回來吧。我和曉華要去地里摘點豆角，就不留你們了。」

楊霞很是失望，但她不露聲色，客客氣氣的說道：「阿姨。我今天過來還有件事情，就是祝賀木陽參加工作，也不知道該給他買點什麼東西，就拿了一百塊錢。既然他不在家，就麻煩您轉交給他吧。」

朱母大吃一驚，急忙推辭，朱家屯也有人情禮往，上學、就業和婚喪嫁娶都在此列，就像中午二毛請朱木陽去吃飯就是一種形式，但是很少能拿出這麼大額度的禮包，一百塊錢在一九九一年算是很大一筆錢，就像朱木陽的父親上一個月班工資都沒到這個數字：「小霞，謝謝你！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是這筆錢不能收。」

「阿姨您太客氣了！這是我們同學之間的事情！初中時他沒少幫助過我。你就是轉交給他。」楊霞使勁把錢想塞進朱母口袋裡，但朱母退扯著，堅決不要。楊霞看曉華呆呵呵站在那裡，猛地轉身把錢塞到曉華的口袋裡。

「阿姨，您不要讓妹妹轉交也行。四妮，咱們走吧！」說完就跑出院子，曉華反應過來追出去的時候，她倆已經騎著自行車跑的無影無蹤了。

「媽！怎麼辦呀？」曉華帶著哭腔。「我哥會罵我的！」

裡間的門輕輕一響，朱木陽披著一件襯衣走了出來，他嘿嘿笑了幾聲：「曉華，你怕啥？哥哥不怪你！」

朱曉華面有羞色：「哥，我覺得你那個女同學就是想賴上你。我看著她眼睛老往你屋子的門瞟，要不是四妮惹咱媽生氣了，她說不定會想辦法去看看你在不在呢？」

朱母氣哼哼的：「這個四妮真沒教養！非要咱家的東西什麼意思？我就知道她不懷好意。兒呀，這個楊霞果然心眼多，可不能找這樣的做兒媳婦兒，沒答應你大舅就做對了。看她描眉畫眼的不像老百姓家裡的女娃。」

朱木陽點點頭：「其實我倒不是嫌棄她化妝，就是覺得她處心積慮，本來找對象這種事情就是看緣分，那天和我見面我雖然沒說當面反對，但是用態度給她說了我的想法。她還這樣窮追猛打就不應該了。曉華，把錢給咱媽，讓她托我大舅送回去吧，就說我不要。她要是再不明白什麼意思就是不要臉了。」

朱母馬上表示同意，從曉華手裡拿過錢就跑了出去。

不過去得快回來的也快，不到半個小時就滿臉鬱悶的回來了，朱木陽問道：「怎麼了？」

「你大舅不要！說這件事沒撮合成都不好意思見楊科長了，去送錢就等於打臉，恐怕連那份情誼都沒有了。說我們願意要就要，不願意要就讓你去找楊霞說清楚！」朱母很是不高興，她埋怨女兒：「都是你手腳不利索，收了一個炸彈。」

朱曉華少不更事，哇的哭了起來。朱木陽忙過去哄妹妹：「沒事，曉華，過兩天高考後你們開學，我送你去學校順便找她一趟。或者給她買點稍微貴重的東西送給她，就兩清了！」

「不行！不能給她買東西！那樣就說不清楚了。」朱母態度極為堅決。「要實在不行就記下這份人情，等到她有事，咱們還上這個禮。小陽，你記住想不和她就不要藕斷絲連的，免得讓人家說閑話。」

朱木陽鄭重其事點點頭，自己母親雖然沒上過學，但對於子女的教育卻是原則性很強，就是在自己大姐教育上有點放鬆，大姐沒讀高中就嫁了人，好在大姐夫為人很好，家裡算是很和睦，不過那也是母親心裡的痛，因此對他和對小妹則要求很嚴，現在曉華的成績並不算很出色，不過母親說哪怕讓她復讀五年也要考上學，女孩子在農村做農民就徹底完了，以前家裡靠爸爸的工資供他和妹妹很是吃力，現在他一掙錢母親應該寬鬆了許多，但看得出來母親對自己和小妹絲毫沒有放鬆。

他說道：「媽！你放心吧！將來我一定會找到讓你滿意的兒媳婦。這個楊霞，我根本就看不上。」

曉華看哥哥不怪自己，心裡石頭落了地，她拉著朱木陽的胳膊：「哥，你過來再給我輔導輔導。我總覺得數學函數那裡不明白呢。」

兄妹倆一前一後跑進了旁邊的房間。

「曉華，我給你制定了一個分數表，咱倆一起填一下！你理想的大學總分應該在五百六十分左右。現在我們給每一門課劃分指標，就按照你高二考試的結果計算差距，看看哪一門可以深挖？」朱木陽很嚴肅的說道。

「啊？這也能算呀？」朱曉華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