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到濟南
屋裡就剩下朱木陽一個人了,他站在陽台上目送楚南雪騎車往外走去,忽然有一點點心酸,他不知道這次和前女友的重歸於好是不是好事,但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江蘇和山東從地理位置上說是鄰省,但是從南京到濟南坐火車的話,至少也要十二個小時,這種被距離拉開的戀愛就像銀河兩岸的牛郎織女,他可沒有那種隔河相望的勇氣。從性格而言,朱木陽絕對不是溫存有加的儒雅君子,而是略顯偏激,這也可能是他這個年齡男人的真性情,在遇到楚南雪之前,他一直暗戀著自己的一位高中同學,那是個溫溫柔柔的女孩子,他反而有點怯懦不敢表達,直到有一天他和楚南雪碰撞出火花,才斷了那個念頭!不過朱木陽並不看好自己和楚南雪的未來!
一陣風吹了過來,夏天的風帶著些許潮意和燥熱,和幾個小時之前渾身一陣陣發冷不一樣,十個包子足以讓朱木陽精神抖擻了,他躺在床上決定睡一會兒,甚至想是不是一覺醒來就到了晚上了,想想要是有了被褥和蚊帳,那這裡就真成了安樂窩了,他甚至都不想回老家,這也許就是別人總說的溫柔鄉英雄冢吧,有了愛情的滋潤他更加留戀南京這座寫滿他青春的城市。
忽然走廊上有人跑,還在吶喊著什麼,只是很濃重的陝西關中口音,他知道這是電子班的幾位陝西同學,他們也同樣被這場大雨困住了,這幾位陝西同學和他並不在一個專業,但卻都認識,很爽朗的性格,開始他沒聽清楚對方在喊什麼,靜下心來才分辨出那幾個單調的音調:「鐵路修好啦!可以走了!」
朱木陽一激靈爬起來,這是他這幾天一直盼望的消息,偏偏在他並不在意的時候到來,他看了一下床上狼藉的涼席,上邊還殘留著楚南雪的痕迹,如果現在自己就走的話,會不會讓那個一會兒跑回來的女朋友心涼或者失望呢?但如果不走,是不是就慢慢失去了遠行的勇氣了!他在屋裡來來回回走了幾圈,朱木陽絕對不是那種優柔寡斷的性格,事到臨頭他必須要給自己一種抉擇,在愛情和未來之間似乎只能選擇一條道路了。他甚至想掏出硬幣測定一下自己的去留!
等走到第五圈的時候,朱木陽停下了,他拿定了主意,低頭很認真的收拾了一下床鋪,然後找只筆寫了一個紙條貼在門上:我去火車站看看,如果走不了,今晚去你家找你!你在家裡等我!寫到這裡他忽然有一種預感,自己會走,而且這一走就是遠方!
南京通訊學院距離火車東站並不遠,公交車只有一毛的車票錢,但他再次數了數兜里那四塊六毛五分錢,實在是一分錢也不能再花了,好在他身上什麼也沒有,於是下了宿舍樓快步往火車站方向跑去,腳下很有力氣。
多年以後,人回首往事的時候往往感慨一些命運的巧妙安排,朱木陽趕到火車站進站口的時候,大喇叭里正在反覆說著142次南京到齊齊哈爾的火車即將停止檢票的消息,這趟車是朱木陽經常回老家坐的車,他根本來不及多想就直奔檢票口而去,這個時候檢票口的門正在徐徐關上,他闖關一般從一米五的柵欄上方跳了過去,然後飛奔向站台,火車已經開始拉第二遍鈴,車廂也已經開始關門,幾百米的衝刺速度耗盡了朱木陽的力氣,他憑藉本能一頭沖了進去,就在火車即將啟動的一剎那,他踏上了這條北歸的路。
車廂里滿滿都是人,因為前幾天火車斷路,不少人都被困在南京,因此車上並沒有對號入座,只要是終點在這條線路上都可以上車,朱木陽是輕裝上陣,沒有任何行李,這倒讓他寬鬆了不少,只是當火車駛過南京長江大橋,看著車廂外一盞盞迅速往後閃著的路基燈,朱木陽才明白,自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沒有送別,甚至沒有來得及回望一眼火車站,就這樣匆匆走了,就像那段永遠緬懷的青春。
楚南雪看到了門上的紙條,她使勁撕著,撕得一縷一縷,她也明白,自己終於沒能挽留住這個男人。
一夜顛簸,朱木陽到濟南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七點鐘,相比於江南的陰雨綿綿,這座典型的北方城市卻陽光普照,大清早就有一種難得的燥熱,但是脫離了火車上那種濁水般的味道,朱木陽仍是本能的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站台上一片嘈雜,呼兒喚女的聲音響成一片,拉著食品車的大姐高聲喊著:「茶葉蛋!德州扒雞!狗不理的包子!有要的沒有!」那種捨我其誰的氣勢,讓習慣了江南燕語鶯聲的朱木陽有點側目,也許大姐看他的眼神有點怪,覺得他是潛在客戶,湊過來問道:「想吃點啥?大兄弟!」
朱木陽這才想起自己身上只有四塊錢,他急忙搖頭,然後飛也似的往出站口方向跑去!
濟南火車站的站前廣場一直不大,不但是一九九一年,甚至到了幾十年之後仍是顯得小小氣氣的,這讓很多命相大師推理過山東人的性格,看似大方實則吝嗇,對外來的東西往往不能用足夠的胸懷包容,也許儒教文化中強調過父母在不遠遊的說法和這點有點相對應,不過看慣了南京的火車站廣場的浩瀚,朱木陽就覺得自己到了小城市一樣,對濟南這座有名的泉城他從骨子裡不喜歡,但是又很無奈!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自己的餘生可能就要在這裡渡過了,當時的社會尚處於封閉性,基本上參加工作就可以看到退休的樣子,他要去的那個通訊設備設計院不知道會不會給他騰飛的機會,他曾經查過地圖,這個單位在千佛山東麓,從火車站過去有一輛十八路公交車正好到門口,他在火車上就一直考慮,是不是該去看看,它的報到證倒是隨身帶著,但並不太想馬上去報道,這有點像是準備出嫁女子的心理,即盼望那個時刻卻又擔心受到傷害。
他往前走了走,想尋找一下十八路車的站牌,經過那場暴風雨的洗禮之後,朱木陽現在理智了很多,雖然兜里只有四塊多錢,但在濟南城他有辦法,這裡的山東大學、山東工業大學和山師都有他的高中同學,他完全可以去找他們暫時應應急,另外從地圖上顯示,他要報道的單位距離山東工業大學只有幾條馬路的距離,他打定主意先去找自己的同學調整一下,然後再去單位門口附近轉轉,下午回老家。
沒走幾步,忽然一個拄著拐杖的中年人站在他的面前,這個人一臉污垢,頭髮長長的被汗水粘在了臉上,看人的眼睛直勾勾的,看樣子應該是一個乞丐,他很蠻橫的伸出手來,距離朱木陽前胸只有幾寸的距離,嘴裡咋呼道:「給錢!」
朱木陽嚇了一跳,他看了一眼這個略顯彪悍的男人,這是一個雙腿殘疾者,右腿已經少了半截,可能習慣了在廣場這種欺行霸市的舉動,要錢都有點理所當然,他理也不理,只是轉身往旁閃了閃,繼續走路,乞丐看沒嚇住他也不多說話,忽然又對著朱木陽背後的一位女子伸出手,這次是抓住了女士的背包,依然是那兩個字:「給錢!」
女人嚇了一跳,大聲叫了起來,七點多的站前廣場人並不算很多,因此這聲音惹得好多人側目,不過看清是一個乞丐要錢,絕大多數人都並沒有表示,甚至是看熱鬧的心態,這種帶點心理殘疾的性格是很麻煩的,和鄉下無家可歸的野狗相似,都是欺軟怕硬。
朱木陽就站在身邊,這個女子身穿一身淡藍色連衣裙,身材婀娜,臉上帶著眼鏡,大約三十歲左右的樣子,可能被這個乞丐嚇了一跳的緣故,臉色蒼白,她使勁往懷裡拉著自己的包,反而把臟乞丐拉到了自己跟前,她怒道:「你想幹什麼?再這樣我報警了!」說話就是典型的濟南味道。濟南話和朱木陽老家的語言有幾分相似,但就是艮了一些,女人說起來很霸道的樣子,不過現在看這個女人好像很害怕。
臟乞丐似乎只會說一句話:「給錢!」女子聲音低了一些:「你鬆手我給你一塊錢!」
「五塊!」臟乞丐坐地起價,他似乎看出了這個女人好欺負。
朱木陽看不下去了,他退後一步,站到乞丐側面:「放開她!不然我踹你!」他用的是家鄉話,也是典型的山東口音。
這次輪到乞丐害怕了:「我是白白的兄弟,你別多管閑事!」他想往後退,但手裡仍是抓著女人皮包袋子。
朱木陽不知道白白是誰,但看他這副樣子心中好笑,色厲內荏的人有什麼好怕的,怒喝一聲:「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