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上課
沈娘子,又是一個快被她遺忘了的舊人。
唐家雖然從商,但對子女還是有要求的。倒也不求多上進,但還是要認幾個字,以後嫁了人也能看懂賬本管家。唐學萍即將要嫁去的張家,就是因為知道唐學萍打得一手好算盤才請了媒人來提親。
雖然當下國內已陸續有女校出現,但唐家家風嚴謹,自然不會將女兒送到外面去讀書,於是就請了一個女先生到家裡授課。
白蓉萱和唐學茹的這位女先生就是沈娘子。聽吳媽說她的丈夫常年卧病在床,全靠湯藥吊著一條命,為了給丈夫治病救命,沈娘子才不得不出來授課賺錢。她學問很好,尤其寫得一手好字,在杭州城頗有名聲,一天要走好幾家,時間安排得很緊。
白蓉萱一直不太喜歡沈娘子。她外表雖然給人一種高傲冷漠之感,但實際上非常勢力,是典型的『只重衣衫不重人"。唐學茹是唐家的幺女,受盡寵愛,沈娘子對她自然十分關愛,常說些討她喜歡的話。但白蓉萱的身份卻不是個秘密,沈娘子對她就冷淡了許多。而且沈娘子常年來往於各家之中,許多家族裡不好的傳言都是由她傳出去的,是個非常兩面三刀的人。
因此聽了唐學茹的話,白蓉萱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積極熱情,只是應付地哦了一聲,就忙著思考該怎麼把吳媽的兒子弄到唐府來。
倒是唐學茹見白蓉萱這副模樣,以為找到了知心人,立刻坐下來說道,「你是不是也不喜歡沈娘子?也不想上她的課?要不咱倆去跟祖母說,就說我們年紀大了,沈娘子的學問已經教不了我們了,怎麼樣?」
白蓉萱見她一副神采飛揚的模樣,似乎以為自己想了個絕佳的主意。白蓉萱在內心深處翻了個白眼,「即便祖母同意了,不過是辭退了沈娘子,再找一個張娘子、李娘子來,要是這樣,還不如跟著沈娘子,最起碼我們已經熟悉她的節奏,也不用太過辛苦。何況你去跟祖母說,祖母會信嗎?」
唐學茹的不學無術在唐家是出了名的。不但如此,給沈娘子到外面一說,杭州城的商戶里十戶有八戶都知道唐家的么女是個專愛上房揭瓦的混世魔頭,也正因為如此,舅舅和舅母對唐學茹的頗為頭疼,時常約束著她的行為,就怕她毀了名聲,將來不好找婆家。
唐學茹頓時像是霜打的茄子,蔫蔫地倒在了白蓉萱的床上,「也對,我聲名狼藉,是不成的了。」
白蓉萱忍不住輕輕掐了她兩下,「胡說什麼,聲名狼藉這種詞是這樣用的?」
過了兩日,沈娘子果然過來上課了。為了白蓉萱和唐學茹,唐家特意將一間小會客廳改成了書房,因為房子小,就只能勉強擺下兩張桌椅,這樣一來沈娘子上課時就只能坐凳子。白蓉萱猜她是不高興的,但臉上卻一點都不表現出來,只是上起課來難免會有些怠慢。休息時崔媽媽奉了黃氏的吩咐送了茶點過來,沈娘子也是一臉的淡然,只是喝茶的時候看似隨意地說道,「這可真是難得的好茶,我昨兒去張家上課時,他們家端來的是鐵觀音,可不如你們家的這個味道純正。」說話時一臉的真誠,聽得崔媽媽一愣一愣的。
崔媽媽送來的是紅茶,遠不如鐵觀音名貴,沈娘子這麼說,分明是嫌棄唐家沒有送好茶來招待她。
「張家?」偏崔媽媽還沒聽出來,好奇地向她打聽道,「哪個張家?」
「就是延齡路的那個張家,他們家有個小女兒,也到了讀書認字的年紀了。」沈娘子神情自若地喝了茶,等崔媽媽退出去,這才又慢悠悠的開始講起課來。
白蓉萱在心裡十分瞧不起她這副樣子,但面上卻一點沒有顯露。只不過沈娘子這會兒所授的課程,她前一世已經聽過了一次。更何況她後來走南闖北,閱歷見識比沈娘子還要多出幾倍。因此聽得並不十分認真,一會兒想著寫給哥哥的信他收到了沒有,一會兒又想著怎麼才能把吳媽的兒子弄到唐家來為自己所用,一會兒又琢磨怎麼幫莉姐抓到相氏的馬腳……
她走神的模樣全落在沈娘子的眼裡,她自然十分不喜,只不過她也不喜歡白蓉萱,自然不會多事的去指點她,只當自己看不到,等到了下課的時間,分秒不誤的去了下一家。
又等了幾日,哥哥那邊還是沒有什麼消息,心急的白蓉萱跑去問舅舅怎麼回事。
唐崧舟笑道,「現在世道不好,杭州到南京的信件一來一往少說也要一個月,若是給耽擱了,半年也是常有的事兒,你急什麼?」
白蓉萱不好跟舅舅說什麼,悶悶地回了房。
天氣一天天變暖,窗外的桃花開了又謝,長了一枝頭嫩綠的葉子。臨近清明時,哥哥的信總算寄了回來。
唐學蕘氣喘吁吁的找到白蓉萱時,她正在跟沈娘子練字。有了前世的基礎,白蓉萱的進步自然非常快,沈娘子雖然驚訝,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只當她是背地裡偷偷練習過了。等唐學蕘在外面敲門時,沈娘子就有些不悅地皺眉問道,「是誰?」
唐學蕘在外面禮貌而客氣地說道,「沈先生,蓉萱的哥哥寫了信回來,給送到了鋪子里,我特意給她送回來的。」
沈娘子面色不快,「信既然寄到了,什麼時候不能看……」
只是沒等她把話說完,白蓉萱已經跑了出去,沈娘子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了。白蓉萱才懶得搭理她,跑到唐學蕘的身前焦急地問道,「信呢?信呢?」
「你眼裡就只有信,你看看我這一頭的汗。」唐學蕘不滿地仰著頭,「知道你天天惦記著,信剛送到鋪子里,我爹就讓我趕緊給你送過來……」
白蓉萱連連道謝,「真是辛苦了。」
「一句辛苦就完了?哪有這樣的好事?」唐學蕘提出了要求,「你給我綉一荷包吧,等端午節時我好戴。」
「行!我給你綉兩個!」白蓉萱一心惦記著哥哥的信,別說荷包,就是要龍袍她也會想辦法綉一件出來。
唐學蕘笑了笑,店鋪中還有事,他不敢多待,從懷中取出信交到了白蓉萱的手裡就匆匆離開了。
白蓉萱急忙將信拆開,在房檐下讀了起來。
信中哥哥極其詳盡的回答了她的問題,甚至連每天吃了什麼都原封不動的告訴了她,末了還讓她不要擔心,他已經成年,足以照顧自己。還說如果時間允許,他今年的中秋節可能會回杭州團圓。
中秋節……
白蓉萱的心中一痛,上一世就是哥哥就是在中秋節的前一天去世的。她將信疊好,重新放回到信封里,如果將上一世也算上,她有很久沒有見過哥哥了呢,她真的好想他呀。
白蓉萱握緊了信封,再次堅定了自己的信念。這一世無論如何,她都要改變命運,救回自己的哥哥。
她回到屋子裡,唐學茹已經放下了筆,探頭過來說道,「你答應給我哥綉兩個荷包了?我不管,你也得給我綉兩個。」
「哎呀,我哪有那麼多時間。」白蓉萱不同意,「何況蕘哥特意給我送信來,我怎麼也要表示一下感激呀。」
「那下次有信,我也給你送。」唐學茹不依不饒。
「咳!」沈娘子在一旁不悅地咳了一聲,屋子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等下了課,白蓉萱和唐學茹去給唐老夫人請安,沒想到黃氏和唐氏也在。.
唐老夫人和藹地問道,「今天都學了些什麼,要好好學,可別辜負了好時光。人這輩子啊,能由著自己的日子就這麼多,過完了就沒了,可別等將來後悔。」
白蓉萱微微一怔,覺得外祖母今天的這一番話說得頗有道理。上一世她很多時間都是隨波逐流,根本不由自己本心。要是她能早些明白這個道理,是不是很多事都會不一樣呢?
她受教地答應下來。
唐學茹則被桌子上的糕點吸引,含糊地答應了兩聲,就吃糕點去了。
黃氏瞪了她一眼,正要教訓,唐老夫人已經開口,「聽說治哥來信了?說了些什麼?」黃氏做兒媳的自然不好再說,只能作罷。
看來這一次哥哥的信只寫給了她,其他人都沒有。
白蓉萱把信拿出來,恭敬地遞到唐老夫人的跟前兒,「就是上次回信時我問了哥哥的生活起居,他特意給我回信,巨細無遺地說了。」
唐老夫人並沒有接信,「我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也看不清幾個字。」白蓉萱卻明白,外祖母是不想看,怕她和哥哥的信中說了私密,給她和哥哥留著說體己話的空間。
倒是唐氏把信接了,很快看完了,忍不住啼笑皆非地說道,「杭州到南京一來一往不容易,你們哥倆倒好,連每日早上吃幾個包子都寫了,怎麼不寫些有用的?」
白蓉萱很想告訴他,這些都非常有用。但是她什麼都不能說,否則非嚇到母親不可。
倒是黃氏在一旁看了幾句,得知白修治中秋可能要回來之後,高興地說道,「這可是大事,我都有兩年沒見過治哥了,今年中秋他要是能趕回來,我說什麼都要準備些螃蟹才行。」
哥哥白修治特別喜歡吃螃蟹。
唐老夫人問了是怎麼回事,得知白修治在信中寫了可能會回來過中秋節后,也十分高興,「治哥住的房子也要提前收拾出來,好好粉一粉,最好夏天就找工匠把事情辦妥當了,免得治哥回來時房間里有味道散不出去。」
黃氏笑著答應下來。
唐氏在一旁坐立不安,「娘,治哥又不是小孩子,可別為了他讓一家人手忙腳亂。」
黃氏卻道,「這一家人還是忙點好,顯得親熱。再說了,我這個外甥將來是有大出息的,我這會兒多為他張羅些,他心裡感激,等我老了,他還指不定要怎麼孝敬我呢。」
幾句話說得唐老夫人一臉春風,「是這麼道理,咱們把身子養好,就等著這些小的長大好享福吧。」
屋子裡的氣氛其樂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