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鉤
似乎不太敢靠近他,女孩半個身子都站在傘外,雨水順著傘檐落到她的發梢,又從發梢滾落到臉頰兩側,淺色的連衣裙被雨水打濕了大片,像是意識到了自己此刻的窘迫,她伸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
江廷沒說話,氣氛變得更加詭異,徐慢此刻有點拿不准他在想些什麼。
果然,這個狗男人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怒不形於色。
「不好意思,打擾到您了。」她以退為進,整個人往傘外又挪了一步,「我在這等了半個小時,但雨還是沒停,所以……」
她局促不安地低下頭,盯著腳上已經全濕的帆布鞋,從江廷的視線剛好能看到她低垂的眼瞼和半濕的頭髮,顯得更加楚楚可憐,讓江廷想到了路邊被人遺棄的寵物。
「上車。」他說。
女孩抬起頭看他。
「外面雨太大了。」
江廷不是一個善於解釋的人,往往說話都只說半句,也只有和他相處久的人才能聽懂這話里的意思。
徐慢自然聽懂了,但此刻她只能裝作不懂,再加上一個女孩太隨便地上一個陌生男人的車,怎麼說都不太恰當。
徐慢站在原地沒動,江廷卻已經先彎腰上了車。
幸好周特助這時候過來幫腔:「江先生的意思是,外面雨太大了,你撐傘回去也不太安全,要不我們先送你回去。」
「但是,這會不會太麻煩你們了。」徐慢猶豫了片刻,又低下頭去看車裡男人的表情,沒想到此刻江廷竟也在打量著她,徐慢被這審視的目光看得心裡一緊。
周特助問她:「你要去哪裡呢?」
「津海大學。」
聽到這,周特助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任誰也不希望這麼晚還要加班做好人好事:「我們剛好要經過津海大學,你放心吧,不耽誤時間。」
徐慢當然知道從這裡回去是順路的,這條路她都不知道走過多少遍。
徐慢露出笑容,朝他點點頭說:「謝謝,那就麻煩你們了。」
說罷,又去看江廷的反應,他早已收回視線。
關上車門,隔絕了外面的雨聲和一切喧囂,江廷背靠著後面的軟墊,整個人徹底放鬆了下來,仰躺假寐。
即便是閉上眼睛,他也能察覺到旁邊人的緊張,大概是怕打擾到他休息,女孩連一絲聲響都不敢發出,安靜得像根本不存在。
而徐慢直到江廷閉上眼睛這一刻,才敢仔仔細細地打量面前這個男人,他今天少見地戴了眼鏡,復古金絲邊,氣質看起來更冷更禁慾,讓人難以親近。電影里所說的斯文敗類感大抵就是這幅模樣。
徐慢以前只在他辦公時才見到過他戴眼鏡,第一次見到時還有些新鮮,那會她膽子大,也自認為江廷愛她,做什麼事都不管不顧。江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財經報紙,她跑過去一把將他的眼鏡摘了,低頭親他的眼角。
徐慢看這張臉看得入迷,怔愣間她想到這樣好看的一張臉,上輩子她的鬼迷心竅不是沒有理由的。靠得那麼近,她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冷冽的木質香,是冬天走入雪松林里的味道。
已經太久沒有和江廷這樣安靜地在一個空間共處,饒是做了許多心理準備,徐慢還是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和緊迫感。
有些人,不需要做什麼,單是坐在那都會讓人感到緊張。
不知江廷是不是察覺到她的目光,突然睜開眼來,幸好徐慢此時已經收回視線,望向窗外的雨。
「還要多久?」江廷突然開口。
助理看向後視鏡里江廷的臉,忙回:「到津海大學,大概還需要十分鐘。」
狹小的空間再次安靜下來,只聽到外面的悶雷聲和雨聲,徐慢覺得此時她應該說些什麼,便小聲自言自語了一句:「這雨感覺不會停下來了。」
她說話,江廷偏過頭來看她,不知看到了什麼,眼睛在她身上某處停留了幾秒,然後從車後座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里拿出一條純白的毛毯。
「擦擦。」江廷示意她擦一下頭髮。
徐慢接過毛毯時,江廷突然看到了她連衣裙袖口的一處線頭,還有她腳上那雙積滿雨水的白色帆布鞋,目光就此停住。他很認真地留意了帆布鞋側面的logo,是一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品牌。
連商場里的快消品品牌都不是。
從上至下,這個女孩身上的所有物品,沒有一件是他熟知的品牌。江廷對這個發現頗有些驚訝。在這個社會,有很多潛在的規則,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想要變現有許多快捷的方式。他每天都在親眼目睹這樣的事情發生。
徐慢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看,心裡有些發毛,她想起曾經看過一個理論,越是有錢的人,越是會對與自己身份落差大的人和事產生興趣。這或許就是上輩子江廷為什麼會允許她出現在他身邊的原因。
為了打造出貧窮清純小白花人設,徐慢今天還特意穿了一件剛上大學時買的連衣裙,料子都洗得有些發白了,帆布鞋也是經過精心挑選,是款式最舊的一雙,連品牌的標誌都有點模糊不清了。
雖然不用偽裝,她就已經足夠貧窮,但她還是拿出了最嚴謹的態度。
說起貧富差距這事,起初徐慢只知道江廷有錢,卻不知道具體的程度,直到他第一次帶她去那座半山別墅,她才清楚地意識到他們的差距。那天回來的路上她想到了一個詞,雲泥之別。
江廷是高高在上潔白無瑕的一朵流雲,而她就是路邊隨便哪個臭水溝里的泥點子,別人不小心沾上了,都要用力把她甩掉,並吐槽一句,真臟。
徐慢不知道這一次的貧窮人設是不是起到了反作用,因為江廷看著她的眼神越來越讓人琢磨不透。
徐慢抵擋不住他審視的目光,決定把他的視線轉移到別的事情上去。
她抽出一張紙巾,低頭去擦拭地毯上的泥,用力擦了幾下發現還是無濟於事,她抬頭看了江廷一眼,下唇咬緊,眼裡滿是歉意,不敢與他對視。
「抱歉,地毯被我弄髒了。」極其微小的道歉聲,足見說話者有多難堪。
直到——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將她瑩白的手腕抓住,緊接著是男人低沉悅耳的嗓音:「放著吧,明天會有人處理的。」
江廷握住她的手腕才察覺到徐慢的手有多冰涼,可以推想到剛才她在室外呆了多久。怔愣間忘了把手收回,徐慢不知是被驚到還是有別的原因,把手往回縮了縮。
「冷么?」他問。
「有一點。」徐慢點頭。
江廷鬆開手,讓助理把空調關了。語氣很輕描淡寫,雖說看不出多關心,但徐慢覺得這是個好的兆頭。恰到好處地讓江廷看到她的難堪,自卑和怯懦,這是激起男人保護欲和憐憫心最快速的方法。
終於,車在津海大學正門停下,平日里短暫的三十分鐘在這個夜晚顯得太過漫長,對於徐慢來說,今晚是一場真正的戰爭,在這個夜晚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反覆斟酌過,每一個舉動都經過反覆的思量。
下車前徐慢和江廷道謝並說了聲再見,江廷沒有多餘的表情,看向她點了點頭,仍舊冷漠又疏離。
很好,足夠冷淡。
徐慢並未泄氣,一切才剛剛開始。
在所有方案里,這或許不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初次見面,但卻是最自然的,不落痕迹的,她只需要拋出引子,等待機會。
徐慢關上車門,這才聽到車裡傳來他的聲音:「再見。」
會再見的。她想。
轉過身,徐慢的臉瞬間冷了下來,所有的暖意都褪去,嘴角的笑容斂住,只剩下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只是這場表演還不能結束。因為很快她就聽到了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把傘遞到她手裡:「江先生說,這把雨傘送給你。」
徐慢驚訝又感激地看向車窗里的男人,她甜甜地笑著,眼睛微彎,朝他揮了揮手。
車窗重新搖了起來,已經看不見他的臉。
徐慢轉身離開。
至此,表演結束。
走回宿舍的路上,雨勢趨停,徐慢腳步輕快,踩著地面的積水坑卻渾然不覺。
她小聲哼著歌,把傘收了起來。
回到宿舍區有燈光的地方,這才發現傘柄上刻著的字母,大寫的「J」。
J,他姓氏的首字母。
——
周日的傍晚,依舊是飯局,一早就有人打電話過來,江廷以公司事務太多為由推脫不去,只是沒想到鄒成浩直接找上門來,說是今天有要緊的事和他商量。
他和鄒成浩認識了十年,他愛玩愛鬧他是知道的,只是近來玩得越來越瘋不知節制,三天兩頭就是飯局聚會出海遊玩,今天他說有什麼要緊的事,江廷自然不信,但也不想駁了他的面子。
鄒成浩話密,從電梯出來一路說個不停,走到一樓正門前,工作人員半鞠躬例行問候,江廷點了點頭。
還沒走出去,前台的小姑娘就一路小跑著過來,手裡還拿著一柄黑色的雨傘,小心翼翼地詢問:「江總,請問這是您的雨傘嗎?」
江廷回頭,眼神頓時變得幽深。
他認出來,這是前幾天給那女孩的傘。
他看著這摺疊完好的雨傘愣了愣:「誰拿過來的?」
「一個女孩,黑色長頭髮,個子挺高的,笑起來右邊有個小酒窩,」她儘可能把記住的外貌特徵都往外說,末了她又補充了句,「長得很漂亮。」
鄒成浩聽到了關鍵詞,眼睛都亮了,顯然來了興趣。他右手肘靠了江廷一下,語氣很輕挑:「不夠意思啊,認識了漂亮姑娘都不告訴我。」
江廷沒理會,因為他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你怎麼知道這把雨傘是我的?」
說到這,前台的小姑娘不知想起什麼突然笑了,跑回去拿了一張紙過來,在他面前平展開,放在江廷面前:「那女孩給我看了這個,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看清楚紙上的內容,江廷眼神變得柔和,他沒想到她竟然為他畫了一幅畫,他的五官甚至是衣服的款式,領帶的顏色都記得那樣清楚。在右下角,還畫著一個笑臉,大概是她表達感謝的一種方式。
僅僅見過一面,竟然可以將他畫得那麼像,他記得那天她在車裡都不敢抬頭看他。
「誰畫的呀,這麼像。」鄒成浩揶揄,一副看好戲的表情,轉過頭去問前台那小姑娘,「那女生有沒有留聯繫方式什麼的,這一看就是有備而來啊。」
也不能怪鄒成浩想得多,只是他逢場作戲慣了,什麼手段沒見過,這幅畫一看不就是個直鉤么。
只是沒想到他聽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沒有。我問她要不要給江總打個電話或者把傘拿上去給江總,她說不用,然後就走了。」
江廷把那副畫收了起來,臉上仍舊沒什麼表情,好像一切都與他無關。
只是走出門的時候,他突然停了下來看向牆角的位置,嘴角彎了彎。
倒是挺有意思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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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江狗有多高高在上,後面就有多卑微[doge]我太愛追妻火葬場文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