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杭州夜雨

第十二章 杭州夜雨

第十二章杭州夜雨

四月天的夜晚,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本該輕緩柔順、潤化萬物的細雨,卻在這個靜謐的夜晚變得冰冷刺骨。

窗外夜雨綿綿,水珠自樓頂的屋檐簌簌滴落,敲擊著片片青瓦,發出錯落有致的清脆響聲。雨做的珠簾將杭州城攬月樓上飲酒的墨衣公子與外面隔了開來。

外面是喧鬧沸騰的雨聲,高樓上燭影高照,羅幕低垂,然而空氣中卻隱隱浮動著冰冷的氣息。

那是一個英俊的年輕公子,然而卻很孤獨。稜角分明的臉頰如同冰雕雪塑,漆黑的眼眸清澈幽黑如古泉,上面隱隱籠罩著一層薄霧。然而在薄霧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卻是誰也看不清楚。

燭火幽幽,映得墨衣公子宛如一個虛幻的剪影。然而卻有一種凜冽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帶著某種說不出的黑暗意味,彷彿會喚醒心中某種深藏的恐懼。

檐下風鈴響起的節奏發生了細微的變化,卻難逃墨衣公子的雙耳。

暗夜之中,有金色的細針如離弦的利箭,呼嘯著沖向了墨衣公子的太陽**。他卻只是拿起桌上的摺扇輕輕一擋,金針便斷成了兩截。

墨衣公子的眼中似有電光一閃而過,冰冷地開口:「天玄道宗的十二死士,何時也學起了鼠輩藏頭露尾?」

他的話音剛落,十二個蒙面的金袍道人便以快如鬼魅的身法閃入了攬月樓。劍光點點,十二把長劍同時出鞘,直指墨衣公子,將他圍在了中間。

其中一個金袍道人厲聲道:「本宗侍月使者感知到有魔氣強盛之人踏入中原,出現在杭州城,宗主特派我等前來誅滅,想必那人就是閣下了吧。」

墨衣公子將壺中的酒倒入杯中,一種奇特的清香立刻彌散開來。清冽的酒水中,皺縮的金黃色菊花瓣緩緩舒展,美麗不可方物。

他的唇浮現出一絲冰冷的笑意:「原來是千道心叫你們來送死的。」

另一個金袍道人道:「好一個魔人,死到臨頭,居然還有閒情逸緻飲酒。」

然而墨衣公子卻冷酷一笑,眼裡有寒焰般的光芒欲滅不滅。「這酒不是用來喝的,而是用來殺人的。」他的話音剛落,眾人只見有晶瑩的水珠一閃而過,方才說話的死士便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他的咽喉已然被剛才的那滴液體洞穿。

是酒,那液體是剛剛倒入杯中的酒。沒有人看到墨衣公子是如何出手,他身手狠辣,快如鬼魅,那詭異的殺人方法,不禁令眾死士倒抽一口冷氣。

「你……究竟是何人?」一個死士大喝,卻掩飾不住他內心的恐懼。

「水簾丹丘,冷寒碧。」墨衣公子笑容邪異,眼神亮如妖鬼,「同時也是陰世魔羅的少主。」他的話音剛落,手中的摺扇猛然攤開。雪白的扇紙宛如鋒利的兵刃,在暗夜中劃出冰冷而雪亮的光。

餘下的十一個死士還未及出手反擊,咽喉便已經被劃出了血紅的口子。眾死士但覺呼吸停滯,傷口處奇痛無比。漫天的血色鋪天蓋地地澆在了他們的眼睛上——那是從他們的頸部急速穿出的血箭揚向空中,然後再紛落而下,宛如下了一場血雨,揚起了滿室濃重的血腥。然而冷寒碧的周圍卻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暈,居然沒有一滴血落在他的身上。

一剎那,十一個死士全部倒地,他們的眼睛兀自睜著,彷彿臨死之前看到了來自地獄里的修羅魔鬼。

「真是沒用啊。」冷寒碧飲下杯中的美酒,「天玄道宗身為正道領袖,居然派這樣的貨色前來行刺。」

冷寒碧輕輕一甩衣袖,幾隻黑色飛蛾便鑽入了十二具屍體中。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十二具屍體連同他們身上的金袍,便已被飛蛾噴出的毒汁腐蝕得一乾二淨。

冷月高懸,窗外雨勢漸小。紅燭上的焰火猛烈地跳動了一下,彷彿受到了某種驚嚇一般,旋即又恢復正常。

然而,就在燭火一明一滅之際,一股刺骨的涼風如同毒蛇一樣趁著一瞬間的黑暗鑽入了酒樓之中。

冷寒碧座位對面的牆壁上,赫然浮現出了一個血紅的影子。小小的輪廓漸漸展開,如同醜陋的毛蟲終於掙脫了繭蛹的束縛,在黑暗中緩緩張開了翅膀,幻化成形。

然後,那個影子居然開口說話了:「冷公子好俊的身手,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對手全都擊斃,不愧是陰世魔羅的少主。」

影子的聲音沙啞而詭異,竟聽不出說話者真是的年齡。

冷寒碧也不抬頭,只是接著飲酒,緩緩開口,道:「你來得倒是很準時,怎麼,等不及了嗎?你們既不肯以真面目相見,似乎有欠合作的誠意哦。不過你們的血影化身術倒是練得不錯,居然連本公子也無法洞悉你們的真身所在。」

影子的頭稍稍偏轉,嘴唇上翹,似乎在笑。「還請冷公子相信我們的誠意,公子也知道,我們不喜與外人交往,所以便不願暴露身份。」

冷寒碧道:「好吧,本公子也不怪你們無禮。既然你們自信滿滿地找到我陰世魔羅,你們對自己的成果已有相當的自信了。」

影子再次開口:「能找到公子,我們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若此事一旦成功,我們的成果便會交給陰世魔羅,到時獲益的還不是公子嗎?陰世魔羅本就是魔道至尊,若是在得了我們的成果,豈不是如虎添翼,蕩平正道,指日可待。」

冷寒碧抬起頭,看著牆上的影子,悠然道:「你們費盡心機,到頭來還不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這樣於你們自己又有什麼好處呢?」

夜風吹過,燭光飄搖,然而牆上的血影卻彷彿被定住一般,一動不動,絲毫不受光線和風的影響,愈發的血紅。

「因為我們早已看透了這個世界,不過是個血腥而骯髒的地方,唯有用更多的鮮血,才能凈化這個世界。所以我們可以為魔道的王者提供最厲害的殺人工具,這是我們的使命和任務,而我們也沉迷其中,樂此不疲。」

冷寒碧道:「的確如此。若是神已無能為力,那便是魔渡眾生。與其讓他們螻蟻一般污穢地活著,莫不如毀滅這個世界,再塑一個新的凈土。」

月光幽幽地垂照在他不染纖塵的臉上,他的眉宇之間似乎縈繞著一種無奈的惆悵,然而他的眼睛卻是冰冷而雪亮。這個冷冽的少年宛如黑夜之中永生的王者,化身為司職毀滅之能的大神濕婆,要以世人的鮮血向上天獻出出最偉大的祭品,以此來洗盡人世間的一切罪惡與醜陋。

樓下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一男一女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他們是三十歲左右的年紀,黑衣裹身,見了冷寒碧,都異常恭謹地單膝跪下,道:「屬下拜見公子。事先未察得天玄道宗在攬月樓設伏,是我等辦事不利,還請公子責罰。」

冷寒碧一揮手,道:「你們起來吧。就算千道心親自來,本公子也不會把他放在眼裡,更何況這區區幾個鼠輩。」

望著窗外漸小的細雨,冷寒碧道:「乾鈺、魅娰,本公子要的東西呢?」

那個叫乾鈺的男子雙手奉上了一個檀木盒子,道:「稟公子,屬下親自回魔劫宮取來了公子所要的碧練蠶蠱。這是南疆百毒教進獻給魔劫宮的,用三三九九之法煉製而成,可謂是百毒教這幾年來最完美的蠱毒。」

冷寒碧打開了那個檀木盒子,厭惡地看了一眼冰塊之中圓鼓鼓的碧練蠶蠱,那些碧練蠶的卵應該是吸食了足夠的人血,此刻才會安安靜靜地躺在盒子里冬眠。否則,即使是一枚未孵化的蠶卵,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弄死一頭大象。

他對牆上的影子淡淡地道:「東西就放在這裡,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

冷寒碧起身,與乾鈺和魅娰一同出了攬月樓。

春光明媚,西子湖畔的碧草也似乎浸染了春的氣息,格外的翠綠鮮亮。

無風的清晨,西湖如同一面鏡子,倒映著藍天白雲和湖邊的碧柳。翠色與湛藍,加之煙波浩渺,水天一色,西湖顯得滄冥而空闊。日光下,一葉葉扁舟散落湖面,鷗鷺飛翔,靜謐悠遠。

湖上春來似畫圖,亂峰圍繞水平鋪。

松排山面千重翠,月點波心一顆珠。

碧毯線頭抽早稻,青羅裙帶展新蒲。

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白居易的這首《春題西湖》當真是把西湖美麗的景色盡收筆下,同樣也是春日,同樣也是西湖,段晨浩此刻正興緻勃勃地在船上念著這首詩。

他從小在忘情峰長大,只是在詩詞歌賦之中主觀地想象著西湖的美麗,如今親眼看見,自然是覺得西湖美不可言。此刻他的臉上全都是滿足而欣喜的笑容。就只見雷峰塔在滿目蒼翠之中傲然聳立,印月的三潭臨水而立,麴院風荷菡萏亭亭玉立,蘇堤春曉桃紅柳綠。

然而他身旁的藍夜,卻沒有被這美麗的景色陶醉。

遊船漸漸前行,水紋宛如上下起伏的光滑絲綢,在微風之中徐徐展開。

西湖上的斷橋宛如一彎新月,橫亘於如鏡的湖面之上,在清澈的湖水中投下了古樸的倒影,疑幻疑真。石質的橋身上有的地方覆蓋著斑駁的青苔,冰冷而堅硬的石頭似乎凝定了時光的哀傷,一眼望去,竟讓人感到略微的滄桑。

正如璟睆所講,藍夜已經不記得小梔這個名字了。而他們之間轟轟烈烈的愛情,就像一場細微的雪,剛剛落地,轉瞬便消失不見。

失去記憶的藍夜雖然忘記了那段痛苦,可他的眉宇之間似乎總是縈繞著一抹淡淡的憂傷。也許有些東西即使忘記,殘存的感覺也會喚醒潛藏在內心深處最隱秘的傷痛。因為一滴淚就算融進了大海,透明的哀傷也只是不斷被稀釋,無法徹底消失。人心中的傷痕,亦是如此。

段晨浩看到藍夜這個樣子,心中也著實不忍。於是他便暗自打算帶著藍夜在杭州城好好玩玩,或許這樣能讓他儘快忘記煩惱。

於是段晨浩每日都帶著藍夜在城中閑逛,或者遊山玩水,或者探訪古勝,好不快活。原本藍夜還是眉頭深鎖,悒悒不樂,但此時遊玩盡興,倒也將心事漸漸忘卻了。

一日,他二人在煙雨風樓里吃午飯,段晨浩依舊無酒不歡,而藍夜也仍是滴酒不沾。酒樓里還有許多客人,一面喝酒,一面大聲喧嘩著。

突然,一隻髒兮兮的小手從他們隔壁桌子的下面伸出來抓起一個饅頭。就在這時,掌柜的匆匆趕了過來,像提小雞一樣一把拎起了藏在桌子下面的小男孩,大聲訓斥道:「又是你這個小鬼,警告過你多少遍了,不要在來偷東西了,就是不聽,今天我非好好教訓你一頓。」

一聲極細的啜泣從小男孩嘴裡傳了出來,但在這滿屋子划拳行令的喧鬧聲中,又顯得那麼不起眼,彷彿只是一聲細微的貓叫。

段晨浩道:「住手,這小孩子一定是餓了才會偷東西的。你再去拿些東西給這個孩子,算到我們的賬上就行了。」

掌柜的住手道:「好的好的,小的這就去拿。」

藍夜見那小男孩似乎好幾天都沒吃東西了,便把桌上的幾個饅頭給了他,笑容和煦地說:「小弟弟,快吃吧。」

那個小男孩只是木然地接過饅頭,然後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他大概只有十歲,臉上髒兮兮的,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舊,他的眼睛很大,卻毫無神采,身材短小,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用破布縫製而成的粗糙的布娃娃。而他的右手,一直握著一個波浪鼓,那個雖然破舊但依舊精緻的波浪鼓,似乎是他心愛的玩具,被他緊緊地攥在手裡。

小男孩很快就吃完了饅頭,他的嘴角,還殘留著一些饅頭渣。段晨浩見他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以為他還沒吃飽,就又遞給了他一些吃的。可怎料到,那小男孩突然「哇」得一聲哭了起來。然後便撒腿跑出了酒樓。

正當段晨浩發愣之時,老闆笑嘻嘻地走了過來,道:「客觀不必理會那娃子,他是一個瘋子,平時舉動就奇奇怪怪的,明明有吃的,可每天還會到我們這來偷客人的吃的。」

藍夜疑惑地道:「老闆,你是說小男孩是個瘋子?可他還那麼小,難道沒有人照顧他嗎?」

老闆道:「客觀您有所不知,那小男孩原本就是馮府的家童,但自從馮家人一家三十六口一夜死光之後,他就無家可歸了,似乎是受了什麼驚嚇,腦子也變得不靈光了,整天瘋瘋癲癲的,只能棲身馮家對面的一間土地廟,偶爾路過的好心人看他可憐,也會給他點吃的。」

這回輪到段晨浩吃驚了,「老闆,你說什麼,馮家的人一夜之間全部暴斃,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聽到如此凄慘的事情,段晨浩和藍夜心裡很不是滋味。尤其是藍夜,雖然身為醫者見慣了生老病死,然而每當面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患者時,他還是感覺到深深的難過和痛苦。

掌柜的道:「自然是真的了。兩位客觀有所不知,這馮家一家人一夜之間一起暴死的案件可是曾經轟動了整個杭州城呢。他們一家人頭一天都還好好的,可是第二天府尹大人去馮家做客,這才發現他們一家人,除了那個小男孩,全都離奇死亡了。」

藍夜聽后悚然一驚,急忙問道:「那他們的死因是什麼?難道是染了什麼疾病嗎?」

掌柜的道:「說來也真是奇怪,他們死得都很安詳,好像是睡覺睡死的一樣。然而大夫也檢查不出真正的死因。於是府尹大人就對外宣稱,說馮家一家人是因為染上了一種非常罕見的傳染病而死。小的是府尹大人的表親,所以知道些內情。」

藍夜皺眉道:「這怎麼可能,居然檢查不出死因。如果是這樣,那他們死得的確蹊蹺,定不是染病這麼簡單。但何以那個小男孩卻活了下來?」

掌柜的道:「那小男孩原本是馮家幾個月前買來的家童,但自從在那場慘禍中死裡逃生之後,他就瘋了,神智也不清醒了,每天躲在馮家對面的破廟裡。天水街宋寡婦家的小女兒見他可憐,每天都會給他送點吃的。」

聽了那個小男孩的凄慘經歷,藍夜非常同情他。然而他更奇怪的是馮家一家三十六口怎麼會一夜之間全部死亡。他醫術高明,自然知道就算再厲害的瘟疫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間讓所有人在同一時刻死亡,而且死得還是如此安詳。

段晨浩問道:「掌柜的,那馮家人全都猝死之後,他們家是不是就沒人了。」

掌柜的道:「那是當然。府尹大人既然說是瘟疫,當然要封鎖馮家宅第,以防瘟疫擴散。不過……」他的眼珠子轉了轉,身體情不自禁地抖動了一下,「雖然這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不過事到如今,馮家那宅子就算不被封鎖,也沒有人敢靠近,因為那裡面鬧鬼。」

段晨浩和藍夜齊齊一怔,似乎都不相信老闆說的話。

老闆接著說:「二位客觀莫要不信,你們想想,馮家三十六口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們能沒有怨氣嗎,所以死後化作了厲鬼,在自家的庭院里徘徊。聽說每天晚上,那宅子里都能傳出一些奇怪的聲音,肯定是馮家人的鬼魂在作祟。城裡的人現在沒有人敢在晚上走進馮家宅第的五里之內,就算是大白天,那座宅子也是陰森森的,我們能繞道走就盡量躲著,誰願意惹一身的晦氣啊。」

段晨浩從來不信這些鬼神之說,若說真的有鬼,那也是邪教妖人在運用某種術法馭使死靈。

總而言之,他天不怕地不怕,如果真的有鬼,他也要把那些害人的東西揍得連鬼都做不成。

夜晚,段晨浩瞞著藍夜偷偷地跑到了傳說中的鬼宅。他想讓藍夜好好地睡一覺,雖然他知道藍夜也很好奇這宅子裡面究竟藏著什麼秘密,但他相信憑他一個人的力量足以應付任何的妖魔鬼怪,又何必讓不會武功的藍夜以身犯險呢。

冰冷的月光裹著那個廢棄已久的宅子,一排黑瓦沿著房檐密密麻麻地壓了下來,牆上的牆皮已經塊塊脫落,纏滿了瘋狂生長的爬山虎。整座宅子宛如一隻被緊緊包裹的巨大繭蛹,裡面沉睡著一隻惡魔,在黑暗中靜靜窺伺著一切,隨時準備伺機破繭而出。

望著這座陰森恐怖的宅子,段晨浩覺得心口好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重重壓迫著,就連喘氣也彷彿受到限制一般。

宅子對面是一座土地廟,那裡面似乎有野貓在睡覺。忽然,廟裡的影子動了動,然後飛快地跑了出來。段晨浩看清楚了,跑出來的正是白天那個瘋瘋癲癲的小男孩。

小男孩在段晨浩的身前站定,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他的大眼睛依舊滿是灰惡的色澤,如同一汪死水,沒有一絲波瀾。他問道:「你是要進宅子里嗎?」他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平直得讓人覺得彆扭。

段晨浩點點頭,道:「不錯。」

小男孩眉毛皺了皺,小小的五官彷彿被安錯了位置,變得扭曲。他的聲音開始顫抖,道:「不要進去,裡面有鬼。很嚇人的,他們會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段晨浩昂著頭道:「小弟弟,你不用害怕,本大俠就是來捉鬼的。」

小男孩突然笑了,然而他的笑也是如此獃滯,如同一個表情僵硬的娃娃,他失聲笑道:「你是來送死的。」然後便飛一般跑回了廟裡。

段晨浩皺了皺眉,心裡想這小孩真是奇怪,難道真的是被鬼嚇到了嗎?不管了,先進去看看再說。然後他騰身飛起,躍入了宅子里。

宅子裡面儘是蛛網塵絮,斷牆殘垣,名香芳草都變作了野花雜蕪,老宅凌亂破敗,腐木中空,偶爾有烏鴉掠過空中,發出一聲喑啞的啼叫。

在這荒蕪的院子里,所有的生命都是蕭索的,唯有一種紅色的花朵一從從熱烈地綻放,甚是美麗。那些紅色的花沿著長長的甬道緩緩延伸,宛如從地獄里蔓延出的烈焰。

忽然,段晨浩看見前面不遠處的一間屋子,有燭火在微微晃動。他心弦緊崩——這座宅子荒廢已久,究竟是誰在那間空屋子裡,而那人又是在做什麼?

荻蘿劍在鞘中發出低低的長鳴,那是在警告他前方有某種危險在等待著他。

段晨浩拔出了劍,用劍挑開前面那些長得有一人多高的野草,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當段晨浩推開那扇屋子的門時,竟然看見了牆上有噴濺上去的血跡。這些血並不是很久之前才噴上去的,牆壁和地上的一些灰塵被血浸染,聚成了一團。

入夜的風吹進來,搖動桌上的殘燈,沒有一絲一毫人的氣息,只有門扉和窗戶在風中吱呀呀地輕響。

段晨浩突然並指一彈,用內息滅掉了燭焰,就只見一縷紫色的煙霧從滅掉的燭火里升騰而起——那竟是有毒的粉末抹在了蠟燭頂端,燃燒出有毒的煙。多虧段晨浩百毒不侵,否則也免不了要中招。

他心裡琢磨著:「究竟是何人在此裝神弄鬼,本大俠非把他揪出來不可。」

忽然,他聽到了門口出傳來「嗒」得一聲輕響,彷彿有誰在用指節輕輕叩擊著門板。

「誰!」段晨浩眼中閃爍著雪亮的光,轉身推門沖了出去。月夜之下,那些大紅的花朵似乎開得更加艷麗,不知是不是錯覺,段晨浩覺得那些花居然在輕輕地晃動,彷彿在跳著舞蹈。

然後一陣極輕的裂帛之聲響起,所有紅花的花瓣在瞬間張開!花籽中無數細小的黑點激射而出,彷彿黑暗之中騰起的無數蚊蚋,呼嘯著打向了毫無防備的段晨浩。那樣密集的死亡之雨,讓他避無可避。他向後急退,翻身落回原地,揮劍護住周身。

只聽「叮叮」之聲不絕於耳,那是黑點打在劍上的聲音。段晨浩剛才沒有準備,此刻居然被那些密集的黑點擊得連連後退,他長劍當胸,縱劈橫封,荻蘿劍立刻織起了銀白的光幕,將他周身裹住。那些黑點一擁而上,卻被劍光攪得粉碎,光幕邊緣激起了一層淡淡的血花,黑點紛紛落地。

然而詭異的是黑點落在地上之後瞬間便沒入土壤之中,然後花朵的顏色便更加的鮮紅。

忽然,他看見那眾多的花朵之中,有一朵開得特別大,然而花苞卻是緊閉的。所有的花朵均是圍繞著那朵花,竟將它層層保護起來。

段晨浩站穩之後,探出了七絕劍氣,這還是七王爺傳授給他的功夫。劍氣層層展開,散了出去,如同布下了一張天羅地網。

依他判斷,剛才那些衝過來的黑點,應該都是一些飛蟲。只是究竟什麼樣的蟲子竟能從花里飛出來,而且還有如此強的攻擊力。

然而還不等他想明白,他腳下的地面突然一陣劇烈的晃動,土層破開,有森然堅硬的東西如同竹筍,漸漸從土裡鑽了出來。

當他看清楚的時候,心中又是一緊。那些從地里鑽出來的,竟然是一口口棺材。棺材是豎著破土而出的,如同瘋狂生長的植物一般。而棺材蓋則彷彿是一扇詭秘的門,另一頭便是地獄的入口。

棺材一個接著一個鑽了出來,很快就形成了一個棺之叢林,將段晨浩圍在了其中。段晨浩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驚變弄得緊張異常,他不敢貿然出手,只能靜觀其變,見招拆招。

那些彈出去的劍氣除了被這些棺材擋了回來,其餘的盡皆散了開去。然而慘白的月光下,卻有一個血紅的影子從這些棺材的縫隙中一閃即逝。然而饒是它變化奇快,還是逃不過段晨浩的眼睛。

他剛要追擊,棺材蓋子卻在同一時刻齊齊打開了。

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十六口棺材。

三十六個蒼白的殭屍從棺材里走了出來,他們伸直了手臂,眼珠渾濁,但眼裡卻閃爍著詭異的紅光。

段晨浩此刻完全驚呆了。他可以肯定,這三十六個殭屍一定就是馮家死去的人,只是他們死後並沒有變成鬼魂,而是變成了殭屍。

殭屍們朝著段晨浩緩緩聚攏,如同一座自己會動彈的慘白的森林。

段晨浩以前也聽過殭屍,只是沒想到今天親眼見到,卻是感覺這麼噁心和恐怖。

情勢危急,容不得他多想,殭屍們已經向他聚攏過來。血淋淋的月光鍍在了他們的身上,彷彿下達了無聲的命令,所有殭屍僵直的身體俱是齊齊一震,然後揮舞著手臂向段晨浩抓來。

這些殭屍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高矮胖瘦不一,此刻一起上陣,分外駭人。

按理說這些人已經死去一年多了,身體本該腐爛才對,然而他們的身體雖然蒼白,卻保存得非常完好。他們沒有喘息,胸口並不起伏,眼神是凝滯的,灰白一片,不變眼仁和眼白。

段晨浩不再猶豫,一劍便刺穿了一個向他撲來的殭屍的頸部。血從透明的窟窿里涌了出來,淌了滿地。那個殭屍先是倒在了地上,然後又在血泊中掙扎著站了起來,再度向著段晨浩沖了過來。

所有的殭屍搖搖晃晃,緊緊盯著他,向著段晨浩一步步走來,喉嚨里發出嘶嘶的聲音。

他們尖利的指甲如同極尖極細的針,向著段晨浩刺了過來,段晨浩手中劍花亂墜,劍光霍霍,然而任他出手多麼迅疾,劍法多麼凌厲,也只不過是暫緩了殭屍進攻的速度。

黑紅色的血從殭屍們的傷口中汩汩流出,他們也曾栽倒在地,然而馬上又掙扎著爬了起來,前仆後繼地向著段晨浩沖了過來。

段晨浩握著荻蘿劍,長長地喘息著,看著這些又噁心又恐怖的殭屍,他突然感覺自己的體力在急速地消耗著。如此惡鬥下去,他一定會體力不支,比這些殭屍提前倒下去。

黑暗之中,那些紅色的花朵彷彿在隨著殭屍們口中的嘶吼而興奮地跳著舞蹈,荒蕪的院子里充斥著腥甜的血的味道,令段晨浩沖鼻欲嘔。

忽然,殭屍們一同跳了起來,他們騰空的高度不一,恰好從四面八方堵住了段晨浩的所有去路。無數慘白的手臂陡然伸出,向著段晨浩身體各處抓了過去。

段晨浩暗道不妙,手裡的寶劍旋即轉動起來,將一套天羅星輝劍使得滴水不漏,劍光澄碧湛然,如同水銀瀉地,護住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處空門。

衝過來的殭屍立刻就被他的劍氣彈開了,血花飛濺,殘肢斷臂也紛紛被劍氣攪了下來。

「這些殭屍真的是打不死啊,若不速戰速決,吃虧的還是我自己。」心中的念頭急速轉動著,手中的劍也一刻不停,瞬間又將一個洞穿了一個殭屍的身體。然而那個殭屍卻一點也不畏懼疼痛,張牙舞爪地繼續向前沖。

段晨浩長劍展開,劍氣猝然盪開,連綿如水,卻也寒冷如冰。於此同時,他足尖點滴,儼如蜻蜓點水,踩著那些花朵急速後退。

就在他的腳掌接觸到花朵肥碩寬大的花瓣時,他忽然感覺那些花瓣竟不似普通的花朵一般柔軟纖細,而是有一種鮮活的彈性和肥厚的觸感,就像是……人的皮肉。這種感覺剛冒出來,段晨浩就激靈靈地抖了一下,他感覺好噁心。

此刻他只想全速衝出這個廢宅,早點擺脫這些恐怖的東西。殭屍們被他一劍逼退,雖然再次進攻,但速度明顯落了后。段晨浩輕功甚佳,轉眼之間,就飛到了圍牆的邊緣。

然後他點足掠到了那一朵被眾花包圍的花上,想要一躍而起。

然而,就在這時,那朵花的花瓣竟無聲地張開,裡面紅光一閃,便有鮮血如同珊瑚珠子般落在了花瓣上。

血是段晨浩的血,他只是感覺彷彿有一把柳葉刀在自己的小腿之上劃了一道,就有一股鑽心的疼痛如同毒蛇一般,從傷口迅速地蔓延到了全身。

段晨浩落在了地上,杵劍跪下,小腿上被劃破的地方隱約發麻,他知道那是屍毒,饒是他百毒不侵,但這屍毒是如此強烈霸道,雖然漸漸就會被他的血液化解,但他卻一時三刻無法運功。

眼見殭屍們再度逼迫過來,若是再不抵擋,就會被他們分屍。可就在這危急的關頭,他卻感覺一股重重的疲倦襲來,接著兩眼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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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動護花鈴之劍出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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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杭州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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