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碧竹華音

第六章 碧竹華音

當段晨浩等人趕到樓飛所住的潮音客棧的時候,客棧已是一片漆黑。weNxUemi。Com

他原本是陪霓裳過來的,霓裳做了許多點心要送給樓飛,以感謝他上次救了自己,但她又不好意思自己一個人去,所以就拉上了段晨浩陪著自己。

段晨浩也看得出來,霓裳對樓飛心存好感,樓飛是個正人君子,武功高強,古道熱腸,段晨浩心想霓裳還真是有眼光。若是他二人能走到一起,也是美事一樁。

卻怎料當他們趕到潮音客棧時,卻感到一股不詳之氣迎面撲來。客棧周圍一片黑暗,只有一鉤下弦月的冷光把客棧照得青光隱隱。霓裳打了個哆嗦,偎在段晨浩身邊微微發抖。

段晨浩領著霓裳推門而入,借著月光,霓裳看見面前的桌上有一隻桐油小燈,段晨浩從懷中掏出火摺子點亮了小燈,隨著火苗跳起,霓裳才微微鬆了口氣。段晨浩用指甲挑起燈芯,燈火照亮了周圍一片,他凝神看向左右,卻聽霓裳驚恐地尖叫一聲,死死地撲進了他的懷中。段晨浩一把抱住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寂靜的客棧中。

瓷制的小燈「啪」得一聲落在地上碎了,燈油潑灑出去,被芯草上的火苗點燃,火光中,住客和夥計都現身了,只不過他們都成了屍體。

段晨浩目光所及,竟有七八具屍體在客棧樓下,有的像是還在吃面的客人,有的是趴在櫃檯上的夥計,有人手持一隻酒碗倒翻出去,酒水潑了一地。無一例外,這些人的臉上都是可怖的神情。

「好毒的手段。」段晨浩聲音嘶啞,拳頭緊握。

他面前的桌面上趴著的似乎是一對祖孫,他們的桌子上放著一些簡單的菜肴,爺爺死前似乎正在拿一個小鎚子給孫子敲核桃,桌上的小碟子里盛著一些已經敲開的核桃肉。可是現在,爺爺已經委頓地趴在了桌子上,而孫子小小的身體蜷縮著,臉上的五官蹙縮得正像是核桃殼,顯然他死前極度痛苦。黑色的血灑在核桃上和他們二人的臉上,如同一顆顆黑色的珍珠,閃爍著秘魔般的光澤。

段晨浩心中一陣慘然,又是一股大怒,究竟是何人,竟然對普通的老百姓下此毒手。

霓裳慌張地搖著段晨浩的胳膊,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大師兄,樓公子他……」

段晨浩安慰道:「放心,樓兄他武藝高強,應該不會著了小人的道。」說罷便領著霓裳上樓,往樓飛的房間尋去。

段晨浩推開一扇扇門,看到的都是一具具冰冷的屍體。他的心中一陣發緊,說實話,他真不敢保證樓飛有沒有遭到毒手。而霓裳已經不忍再看,若不是段晨浩扶著她,她早就沒有力氣站著了。

當他們推開一扇門的時候,看見樓飛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他們急忙跑過去,段晨浩探住他的脈搏,發現一切正常,對霓裳道:「放心,樓兄似乎只是被人點了**。」

霓裳聞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繃的心弦也終於鬆開。

段晨浩給樓飛解了**,過了一會,樓飛才滿臉疑惑地睜開了眼睛,然後忽然想到了什麼,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驚慌。他聲音急切地問:「段兄,你來的時候可曾看見我師叔?」

段晨浩搖頭道:「我們只看到你被人點了**,再沒有看到其他的人,而且整個客棧除了樓兄,就已經沒有活口了。」

樓飛臉上凄然之色閃過,道:「不瞞段兄,這一切其實是我師叔的仇人所為。我和師叔回到客棧的時候,客棧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然後師叔發現了一封信,信上說讓師叔及其家人離開天刀門所管轄的範圍。我問師叔是何人所為,師叔說是他的仇人。然後我勸師叔千萬不要聽賊人的話,可師叔卻說若是不照信上所說,我和天刀門眾人便會成為下一批死去的人。師叔知我絕不會讓他獨自離開,便點了我的**道。這次師叔的仇人厲害得狠,我真擔心師叔此刻的安慰。」

霓裳安慰道:「樓大哥,你別擔心,關大俠武藝高強,他的仇人卻只會在背後出手暗算,相信關大俠已經有所防備,定不會讓仇人有可乘之機。」

樓飛聞言鬆了一口氣,「乘霓裳姑娘吉言,希望師叔一切平安。」

段晨浩道;「樓兄先和我去玉茗山莊,我們將此事說與凌伯父,凌伯父定會全力相助。」

樓飛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隨即他們三人便來到了樓下,剛要離開時,段晨浩卻忽然聽見一陣「咳咳」的聲音,彷彿是人壓在喉嚨里的聲音。

「還有人活著。」他心裡一動,扭頭四顧,才看見一個夥計趴在櫃檯上,雙手如同雞爪一樣痙攣著探出,一雙眼睛瞪得彷彿眼珠都要落出眼眶外,那低低的聲音卻是從他的喉嚨里發出的。

他一步搶上扶住了夥計,看著那個夥計也是垂死,只想在他臨死前探出一點消息。可是一觸及夥計的雙肩,段晨浩大驚,那夥計的雙肩僵硬,半點餘溫都沒有,眼瞳里一片渾濁的死白,更沒有半點生機。他扶起夥計的時候,他喉間嘶嘶的聲音更清楚了,彷彿還有最後一口氣卡在他的喉嚨里,夥計顫顫地張開嘴,彷彿要和段晨浩說什麼。

「什麼。」段晨浩急忙湊上前,這時,他忽然聞見了夥計嘴裡傳來了一股腥氣。段晨浩往後推了推,他在忘情峰冰雪晶瑩的環境中長大,少近污穢,這種閃避完全是處於本能。

一道烏風從那夥計的嘴裡直射出來,就在段晨浩退後的瞬間,烏風就偏了幾寸沒有落到他臉上。可詭異的是那道烏風竟然一彈,又縮回了柜上,稍稍停頓,再次彈出,依舊是沖向段晨浩的面門。

段晨浩瞬時一夾,才發現那道烏風竟是一條烏黑的小蛇,身子在他的指間扭動,血紅的眼睛絲絲地盯著他逼了過來。段晨浩毫不猶豫,劍指一併,迅捷地截住了烏蛇的脖子,那條烏蛇的力氣卻遠遠超過了段晨浩的想象,它的脖子分明已經被段晨浩鉗斷,可是身子擰動,竟從段晨浩的指間滑出一寸,扭頭一口咬住了段晨浩的食指。他這一咬雖然勉強,卻在段晨浩的手指上生生私下一小塊皮肉。

段晨浩忍著疼痛,手指再次發力,這次勁道之強,徹底把那蛇的脊骨壓碎。同時他上前一步,將蛇狠狠地摔在了地下的火油之中。

又是一陣令人心膽俱喪的「嘶嘶」聲,那烏蛇在火焰里瘋狂地跳動,彷彿極其畏懼火焰,油火雖然不熱,卻瞬間點燃了它身上的油脂,一堆火焰越燒越旺,直到最後烏蛇徹底化作一堆灰燼。

「嗤」得一聲火焰滅盡,客棧里再次寂暗如死。

樓飛見段晨浩被蛇咬到,慌張不已,「段兄,這蛇看樣子毒性很強,你快些凝神斂氣,我運功幫你把毒逼出來。」

然而段晨浩只是將手指尖那點血液擠了出來,然後笑哈哈地說:「樓兄不必擔心,這點毒根本傷不了我。」

樓飛一臉迷惑,霓裳笑著解釋道:「樓大哥你有所不知,我大師兄小時候吃了一條千年巨蟒的內丹,因此百毒不侵,所以樓大哥放心便是。」

樓飛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段晨浩的神色轉而有凝重起來,鄭重地道:「樓兄,我覺得兇手似乎沒有打算放過你,若是我沒來,剛才出手的便會是樓兄。看來這賊人當真狠毒無比,設下這等毒計來陷害樓兄和天刀門的人。」

樓飛道:「日後我定會找這賊人算賬,但眼下我還是想儘快找到師叔。這次和師叔一起前來的還有師叔的妻子和兒子,師叔武功高強,自然不用擔心,只是……」

樓飛仰頭望著窗外的明月,一種不想的預感升上心頭。

玉心寺的大殿中,雲纖兒虔誠地跪在莊嚴的觀音聖像前,木窗被晨風吹開,乳白色的霧氣被放了進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木窗,照在她纖弱的身體上,鍍上了一層淺淡晶瑩的光華。

由於天剛亮,偌大的玉心寺中就只有她和隨行的宮女絲月。

雲纖兒默默地跪在大大的金黃色蒲團上,如同清晨第一朵向日葵花盤上停棲的蝴蝶,在氤氳的霧氣中採擷露水。

她閉著眼睛,彎彎翹翹的睫毛上落滿了晶瑩的晨露。

她雙手合十,在無聲地祈禱,安靜地低訴,佛龕前她剛剛擺上的鮮花,卻似聽懂了她的囈語,微微抖動,潑灑出更加馥郁的芬芳。

寺外傳來了杳杳的鐘鳴,不帶一絲世俗的雜音,清磬如玉。雲纖兒緩緩起身,對身邊的宮女四月吩咐道:「絲月,你替我去求一支簽,我想自己一個人走一走。」

絲月笑著說:「好的,小宮主,您可別走得太遠,奴婢去一下,一會再過來。」

雲纖兒茫然地往窗外望去。下山的石階如一道匹練,懸在水汽之中,雲蒸霞蔚的曙色讓它漸漸恍惚起來,彷彿只是一幅寫意的山水,並不是她來時的路。

她的目光游移著,似乎要找到一個可供棲息的地方。她看到了屋檐上一個古銅色的風鈴。它寂寞地飄在風中,朝霞和露水給它披上華美的衣裳,於是它就如一個待嫁的少女一般,不知在這裡等了多少年。

她覺得風鈴是一顆銅鑄的心,被風叮叮噹噹地吹響,其實它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個溫暖的手心將它緊緊握住。只是所有的輪迴都已經如繁花般落盡,它等待的手卻從未向它伸出。好多世之後,它知道再也沒有一雙手可以將它握住,於是它就化成了風鈴。

雲纖兒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走出了寺外。

暗淡的石階從紅廟裡延伸出來,兩邊森森的古柏向中間輻聚成華蓋,投下滿目的莊嚴。石階旁邊是高高低低的草,極淡極淡,頂著金黃的日色,像細碎的銅子,可以走近了撿起來。

雲纖兒沿著一級級石階往下走,看著自己的影子搖搖晃晃。金色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輕輕灑落,把她柔軟的長發照得金燦燦的。

她看見不遠處,一個老婦人正手拿掃帚打掃台階。她幹了一會,似乎有些累了,就放下掃帚,坐在石凳上休息,微微咳嗽著。

雲纖兒走到老婦身邊,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幫她縷順氣息,「老婆婆,您的身體不舒服嗎?」

老婦的氣息在雲纖兒的拍打下順暢多了。她讓雲纖兒坐在自己身邊,道:「謝謝你,小姑娘,我感覺舒服多了。」

雲纖兒看見老婦人雖然頭髮都已花白,但目光矍鑠,身體應當相當硬朗。老婦的面容很慈祥,那安寧的笑容讓人有一種想要親近的衝動。

雲纖兒從地上拾起一枚小石子,輕輕一擲,旁邊樹上唯一一個成熟的桃子便落入了她的掌心。

她把桃子遞給老婦,讓她潤一下喉嚨。老婦笑吟吟地接過桃子,道:「小姑娘,你的心腸真好啊。」

雲纖兒道:「老婆婆,您快吃吧。這裡沒有水,桃子可以幫您解渴。」

老婦一邊吃著桃子,一邊笑著說:「我這咳嗽的毛病跟了我很多年了。人老了,身子骨也不行了,稍微干點活,老毛病就跟上來了。」

雲纖兒問:「老婆婆,用什麼方法才能治好您的咳嗽呢?」

老婦嘆道:「我這毛病是頑疾,沒髮根治,只能治標,不能治本。辦法就是用露水泡著薄荷葉喝下。可是露水很難收集,所以就只能硬撐了。」

雲纖兒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見絲月沿著石階走了下來。她蹦蹦跳跳地來到了雲纖兒身邊,見有外人在場,便改了稱呼,「小姐,我們該回去了。」

雲纖兒起身,對老婦點頭輕笑,「老婆婆,您明天早晨還會在這裡打掃嗎?」

老婦道:「最近我每天早晨都會來的。」

山下的竹林中碧氣森森,白霧繚繞,綠色的竹節宛如山精樹魅的骨骼,從野地里爆射而出,獨對頭頂慘白的天光。

頭頂是交錯而過的竹枝,分割著不明不暗的天空。雲很低很低地浮動在狹長的天空上。鉛灰色的斷雲,沿交錯的枝葉投下深淺交替的光影。

關山月手拿天龍斬月刀,一邊砍斷那些擋路的竹子,一邊帶著抱著兒子的妻子匆匆前行。

他握緊了妻子的手,語氣堅定而決然,「娘子,你放心,為夫一定可以帶著你和宏兒衝出去,再堅持一會,馬上就安全了。」

關夫人的秀髮被汗水微微漉濕,但她的眸子里已然浸潤著盈盈的溫柔,「相公,我不怕,就算死,我們一家三口也要死在一起。」

她懷中抱著一個七歲的小男孩,團團的臉,非常可愛。他似乎聽不懂父母在說什麼,只是從他們驚恐的眼神中看出些許不詳,便默不作聲地咬著手指。

關山月神色激動,他看著溫柔賢惠的妻子和聰明可愛的兒子,沉重地嘆息道:「娘子,對不起,都是為夫連累了你和宏兒,那人要殺的是我,如果我自刎,娘子和宏兒應該可以逃過一劫。」

「不!」關夫人的眼淚奪眶而出,發出了近乎絕望的撕心裂肺的哭聲,「如果相公有事,我也不能苟活於世。」

關山月再次展開竹枝,企圖劈出一條生路。然而沒用,那些竹子好像自己長了腳一樣,在地里竄來竄去。剛剛破開的路,轉眼又被游弋而來的竹子封死。竹枝亂顫,沙沙之聲越振越強,如同死神喉中發出的顫音。

關山月忿忿地道:「莫非真是天要亡我。」他自問成名以來一直行俠仗義,鋤強扶弱,問心無愧,卻不料今日要死於非命,還累及妻子,不禁悲從中來,仰天長嘯。

就在他悲嘯的時候,兩根藤條從層層修竹之中透了出來,以箭一般的速度將白霧碾成了水珠,然後靈活一纏,便纏上了關夫人和宏兒。

關山月只聽得妻子的尖叫,轉頭一看,卻見妻子和兒子已經被藤條捆緊,吊在了高竹之下。宏兒嚇得哇哇大哭,哭聲驚動了飛鳥。

關山月心中一急,飛身而起,手中剛到揮舞,企圖斬斷藤條。

然而他的身子剛剛躍起,就覺勁風撲面,他本能地揮刀格擋,三枚半月鏢被他打落在地,但他自己卻也被那股陰柔的力道逼得折身返回地面。

竹林上空突然響起了一連串妖異的笑聲,竟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關大俠不是一向自詡鋤強扶弱嗎,何以今日竟連自己的家人都保護不了?」聲音停止之處,卻是一個紫衣少女單足立於竹枝之上。而她腳下,卻是被綁得死死的關夫人和宏兒。

那少女身材單薄,漆黑如墨的長發,蒼白清瘦的瓜子臉,深不見底的黑瞳,左眼角邊是一粒朱紅的美人痣,宛如顫巍巍的淚滴。

紫衣少女的臉上帶著快意而刻毒的笑,眼睛卻冷冷地注視著關山月,「關大俠,久違了。」

關山月怒道:「花影月,你父親花如令是血陰教的副教主,殘殺了不少我正道中人,我殺他是替天行道,問心無愧,冤有頭債有主,你殺我便可,請不要為難我妻兒。」

花影月漆黑如夜的深瞳陡然滑過一絲殺氣,濃重而深遠,宛如魔星。

「錯了,今日你們一家三口,統統要死。」

關山月怒火中燒,掄起天龍斬月刀便朝花影月當頭劈下。刀鋒滾滾,如海潮怒嘯,捲起一陣狂霸的剛熱之氣狂襲而去,無數竹葉便在這霸猛的刀氣之下化為了齏粉。

花影月點足一躍,如雨燕翔空般輕盈躍起,一個折身便躲過了刀氣。她縱身從高空的竹條上飛身而下,身形快如鬼魅,轉眼便已躍到關山月身前一丈開外。她右手之中飛出一道鞭子,靈如長蛇,鋒利如刃。

「拿命來。」隨著一聲輕叱,紫衣少女搶身撲到,軟鞭霍霍生風,封住了關山月的所有去路,但見鞭影四面八方交織成網,密不透風。關山月見她身手之快,長鞭圓轉如意,當真匪夷所思,只怕功夫在自己之上。當下左掌拍出,右手長刀一帶,左掌之力繞過鞭影向花影月攻去。

花影月猛然覺得勁風撲面,於是長鞭回身,翻翻滾滾,急顫三下,分點關山月臉上迎香、承泣、人中三個**位。關山月冷哼一聲,急忙將身子後仰,長鞭離臉數寸急掠而過。

然後他手腕翻轉,長刀杵地,身子倒立,猛地朝花影月飛出一腳。這一腳運足了十成功力,氣勁向外吞吐。

花影月側身一轉,那一腳撲了個空。但關山月馬上起身便攻,使出自己的絕學破天刀。招式源源而出,力帶勁風,每一招都是大巧若拙,凌厲剛猛。

花影月一邊閃避刀法,一邊揮鞭進攻。她長鞭抖出,卷向天龍斬月刀,身子一借勢,便飛到了身側上方的竹枝上。然後如清鶴般凌空撲擊而下,狠辣迅速,身法曼妙無比,鞭影縱橫,似真似幻。

關山月橫刀一轉,偏鋒直上,向花影月左肩刺去,豈料花影月揮出的那一鞭又從他身後回將過來,纏上了長刀。她手腕上拖,長鞭卷著天龍斬月刀揚向高空,關山月的兵器脫手飛出。

花影月長鞭再次擊出,竟是夾著那把刀劃在了關山月的右腿之上,**一道血紅的口子。關山月力有不濟,單膝跪在了地上。花影月搶步上前,左手五指連閃,點了他大腿與腹部之間的數處**道,讓他動彈不得。

「相公!」「爹!」關夫人和宏兒齊聲哭了出來,焦急地望著已被制服的關山月。關山月也望著他們,卻是欲救不能。

花影月雙眉微蹙,眼睛死死地盯住關山月,那雙眼睛彷彿透出了隱隱的血色。「關大俠,我該怎麼殺你呢?」

關山月怒道:「呸,魔女,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花影月揚手一甩,一個巴掌便落在了關山月的臉上,「你當年殺了我爹,我今日便要當著你的面殺了你的家人,讓你也嘗嘗這種失去親人的痛。」

她霍然出手,四枚半月鏢已經朝著關夫人和宏兒飛了過去。

「不!」關山厲聲嘶吼,淚如泉湧。

然而電光火石之際,一支玉簫飛來擋落了半月鏢。

雲纖兒衣帶飄飄,伴隨著萬千簫音淙淙,宛如仙女一般自空而降。玉簫凌空飛旋一圈,切斷了關夫人和宏兒背後的藤條,又落回了她的手中。

與此同時,絲月接住了關夫人和宏兒,抱著他們落到了地上。

雲纖兒看著花影月,微微慍怒,道:「你怎麼可以這樣狠心,連女子和孩子都不放過。」

花影月沒料到半路殺出個女孩,只見雲纖兒嬌嬌弱弱的,好像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她便掉以輕心,冷冷地道:「我勸姑娘還是不要多管閑事,以免惹禍上身,今天這人我是殺定了,你速速離開,我還可以饒你一命。」

雲纖兒毫不動怒,眸光沉靜入水,仍用婉麗的聲音道:「姑娘,你還是放下屠刀吧。殺人並不能使你快樂,只有放下仇恨,你才能解脫。」

微風吹起她紫色的綢紗,宛如殘夜中惆悵的涼霧,在破曉和月牙的交替之中聚了又散。

她冷冷地瞪著面前的雪衣女孩,只覺得胸口一窒。一切都是那麼鮮明,那個未染纖塵的女孩雪白得如同天使,她周身那種純凈的白色光芒是她自己永生都無法觸碰的。在她面前,自己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魔鬼。

花影月的眼睛霍然變得雪亮,殺氣如同死亡之花的香氣,從她的身上飄散而出。「你們,全部要死。」說這話的時候,她定定地看著雲纖兒,那目光中夾雜著深切的恨——如果她是潔白的花朵,她便要用鮮血將她染紅;如果她是善良的天使,她便要親手摺斷她的翅膀。

然後花影月左手倏然翻出,一爪抓向關山月的天靈蓋。

「不要!」雲纖兒手中法訣拈出,紅色霓光蜿蜒如水,悄然纏上了花影月的左臂。當她低下頭時,卻發現關山月已經站在了妻子和兒子身邊。

雲纖兒吩咐道:「絲月,帶他們一家人速速離開此地。這片竹林已經被設成五行白骨陣,記住要用飛瓊逸神之法脫身。」

「小姐,知道了。」絲月機靈地答道,然後攜著關山月一家三口,向竹林外沖了出去。原本那些四處亂竄的翠骨之竹,已然被他們輕巧地避開了。

花影月見雲纖兒功力不弱,居然可以對付血陰教的獨門奇陣,不由得對她重視起來。「既然你放走了他們,那我便先殺了你。」

說罷飛起一鞭,長鞭打著螺旋形的彎抽向雲纖兒。花影月鞭法奇幻,三招間便已將她圈住,忽地軟鞭一抖,收了回來,左手抓住鞭梢,冷冷地笑道:「你不該如此善良,善良的人更該死。」

豈料雲纖兒腳下蓮步生花,身子翩躚飄舞,一跳一轉,就從那圈子裡跳了出來。雲纖兒聰穎靈慧,通曉天下武學,一眼便瞧出了花影月使的乃是血陰教的獨門武功綉骨鞭法。玉簫一掃,以「碧竹華音」的武功對敵。這本事一套劍法,所使的武器卻是蕭。

雲纖兒當下左足踏上,簫交左手,一招「白蝶弄玉」,第一招便是虛虛實實,玉簫之上碧光閃爍,流影點點,更為神奇的是,在她使出這些精妙招式的同時,竟有宛轉悠揚的簫音連綿而出。這簫聲似乎是這套武功的一部分,並與天地萬物發出的聲音產生了共鳴,於是才奏出了如此清絕高華的韻律。

花影月斜身閃開,雲纖兒接著便是「竹雨飛」、「春水流觴」,長簫在空中劃成大圈,左手劍訣連環戳出,綿綿清音不絕於耳。

花影月纖腰輕擺,一一避過,軟鞭如靈蛇顫動,直奔雲纖兒胸口。雲纖兒奔身向左,那軟鞭竟從半路彎將過來。雲纖兒一招「風搖竹翠」,玉簫劃出,鞭子和玉簫相交,輕輕擦得一響,花影月只覺得虎口發熱,長鞭險些脫手,心中大吃一驚:「真是沒想到,這女孩不過十六七歲,武功卻是如此之高,當真不可思議。」當下凝神專志,將綉骨鞭法使得圓轉如意,嚴密異常地守住門戶。

花影月手中的軟鞭猶似一條柔絲,竟如沒有半分重量,身子忽東忽西,忽進忽退,在雲纖兒周身飄蕩不定。這般身法鞭法,如風吹柳絮,水送浮萍,實非人間氣象,霎時間宛如身在夢中。

雲纖兒玉簫連點三下,隔開了長鞭的三次攻擊,同時也在空中劃出了三道劍氣,激起漫空竹葉紛飛。劍氣柔如綢絹,在雲纖兒身側盤旋不定。雲纖兒長簫抖出,已然化作凌厲的一劍刺向花影月的軟鞭。

更為神奇的是,那三道劍氣凝化成碧綠的劍光,它們就如玉簫的影子一般,舞出和玉簫一樣的動作。只是方位卻不盡相同,從四面八方罩住了花影月的身形。這樣一來,雲纖兒雖然只有一支玉簫,卻如同駕馭了四把鋒利的寶劍,一起攻向花影月。

花影月就只見漫天劍影紛飛,如同下了一場暴雨,劍氣逼人,她只能揮鞭護體,早已失了搶步進攻的資格。

雲纖兒廣袖流仙,宛如白蝶穿花,玉簫翩然一掃,花影月的長鞭便已脫手飛出。她連連後退,同時紫衣一揚,無數枚半月鏢被她潑灑而出。

霎時間,數百枚半月鏢閃著冷光,帶起漫天的涼意,密密麻麻地向雲纖兒砸了過去。寒芒閃爍,大有山雨襲來、狂風怒嘯之勢。

雲纖兒依然淡定自若,只見她用玉簫當空畫了一個圓,一團綠光便自她的層層白衣之中流溢而出。簫聲一時間盛大無比,一陣「叮叮咚咚」的柔音響起,就彷彿春花乍開,雛鳥共鳴,野芳新發,鵝黃裊垂,使人不覺心曠神怡。伶俐奔暢,清疏寬放,巍巍乎拔天姥之勢,裊裊乎流元溪之音,如此渾厚雄放的音韻,璟是一個十六歲少女所駕馭的。

花影月忽然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就只見林中的竹葉似乎被天籟絕響重新灌注了靈魂一般,原本還在飄飄搖搖地下墜,頃刻間便聚攏在雲纖兒身側。

綠色的竹葉閃著淡淡的光華,在如水的簫聲之中隨波流淌,將雲纖兒嚴密地包裹起來。

半月鏢驟然打下,卻被翻飛的竹葉擊落在地。

同一時刻,雲纖兒的玉簫點在了花影月頸間的天突**上。花影月雪白的肌膚,被玉簫微微壓出了紅痕。她只是看著雲纖兒,卻不說話。

雲纖兒道:「姑娘,我不會傷害你,但請你今後也不要再傷害別人。」說罷她收回了玉簫。「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有仇恨,只要心懷善意,你就可以看見美好的東西。」

「還請姑娘好自為之。」雲纖兒轉身離開,卻又倏然停下了腳步。她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姑娘手中的那枚半月鏢是不詳的暗器,以後還是不要用了。」

花影月心弦一崩,手中那枚準備偷襲雲纖兒的半月鏢便落在了地上。

「你阻止我報仇,從今以後便是我的仇人了。你保得了關山月一家一時,卻無法保他們一世。日後千山萬水,我定斬他們於刀下。」

雲纖兒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前行。

忽然,竹林上空傳來了一陣急促的琵琶聲,伴隨著真力轟擊而下,雲纖兒一掌震出,擋開了撲面而來的殺意。

來者是血陰教的魔音娘子,懷中還抱著她的魔音琵琶。

魔音娘子三十多歲,黑衣裹身,長發飄舞,面色蒼白。她嬌聲笑道:「花妹妹是教主最鍾愛的弟子,似乎普天之下沒有什麼能難倒妹妹的,何以今日卻白白放了殺父仇人。」

花影月道:「小妹只是能力有限之人,哪像姐姐一樣本領高強呢?小妹的長鞭已經被這位姑娘奪去了,想必姐姐的琵琶之音一出,這位姑娘手中的玉簫怕是要斷成無數截呢。」

魔音娘子道:「既然妹妹想見識一下,那姐姐我今日就獻醜了。」

說罷魔音娘子的手便在弦上一劃,無音齊震,音波猶如衝破岩層的火漿,帶起一股熾熱之力,然後琴音一轉,由宮調變為商調,一闕幽曲音調陡然下降數度,方才那灼熱之力變得森然冰冷,宛如冰雪交加。

銳利的琴音自琴弦間飄飛而出,帶起無數刺耳的音符,猶如一陣狂風吹過,枝枝葉葉相互簇擁顫抖而發出的哀號。

音波宛如黑色的泥犁之水,自那面魔音琵琶里擴散,所過之處草木枯折,飛鳥折翅。

而魔音娘子的黑衣則隨著這令人心悸的韻律有節奏地抖動著,如同一雙黑鴉的羽翼覆蓋住漫天彩輝。

雲纖兒真氣暗運,以內力封閉了無韻六識,然後長簫一豎,輕啟櫻唇,便又有一曲曼妙的音韻如星影般灑逸而出。無形的簫聲結合了雲纖兒充沛的真力,竟幻化成一層層粉紅色的流光緩緩涌動,宛如月夜之下起伏的海潮,輕輕托起那些自天際灑落的銀色碎屑。

那樣柔美動聽的樂曲,就如同絲質的手絹,細膩而光華。手帕一層層展開,然後回卷,輕巧地將那些魔音包裹,然後凈化。

片片竹葉漫舞空中,卻彷彿最通透的寶玉,隨著仙子的嘆息,紛紛化為碧綠的塵埃,以玉的靈性去凈化世界。

那是一曲《蘿萱吟》,古樸幽雅,輕柔和暢。

傳說秦朝音韻之女琴清沐春於郊野戰場,卻見滿目荒涼,旌旗橫倒,死屍相撐,野狗殘食屍體,腐鴉據枝悲啼。琴清有感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於是弄簫低吟,以訴傷情。野狗聞之離去,腐鴉聽之無響,赤膽花抽芽,並蒂蓮出水,瘡痍盡褪,春光重現。

是以《蘿萱吟》一出,萬惡進去,德美之光重沐人間。

山腳下,段晨浩停住了匆匆的腳步。他再次聽到了這慈柔的樂曲,心中微微一怔:「纖兒,這是纖兒的簫聲。」

他馬上加快腳步,向著簫聲的源頭奔去,只留下身後一臉詫異的藍夜和凌芷涵。

竹林之中,《蘿萱吟》的旋律宛如漫天紛飛的白雪,蕩滌出一種卓然清逸的婉約與寧靜。

雲纖兒雪白的纖指在碧綠的洞簫上輕騰跳躍,彷彿感受不到周圍魔音的嘈雜,獨自處於靜謐沉靜的世界。她面容恬靜地微閉雙眸,彷彿浸潤過夜色的飄逸長發,隨著清越的簫音在風中輕緩律動,在陽光里泛著淡淡的光澤。

她的眼睛霍然睜開,卷翹的睫毛劃開了陽光,抖落萬千細碎的金子。簫音陡然一振,聲聲掩抑音音相扣,嘈嘈如雨切切似風,水泉冷澀音流凝絕,宛如銀瓶乍破綠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齊鳴。

一陣裂帛之聲響起,魔音娘子的琵琶琴弦全數斷裂,她後退數步,右掌一拍將琵琶立在地上,才勉強穩住了身形。她捂住胸口,一口鮮血噴出,濺在了她的黑紗之上。

「你……」魔音娘子忿忿地看著雲纖兒,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已敗的事實。

花影月笑吟吟地說:「看來姐姐也吃虧了。如此一來,妹妹我就算是敗了,也不是那麼丟臉了。血陰教的血靈與魔音娘子被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連敗,日後傳到江湖上總是不太好聽。」

雲纖兒道:「你們走吧,今後好自為之。」

花影月與魔音娘子一起施展輕功,很快便消失在林莽之間。

雲纖兒望著她二人消失的地方,暗自嘆息,她不明白,為什麼人與人就不能和諧地相處呢?

這時,她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轉身一看,來人正是段晨浩。

段晨浩笑容燦爛地跑過來,「纖兒,你怎麼會在這裡?」

雲纖兒把剛才發生的事說與段晨浩聽,段晨浩聽完臉色大變,「纖兒,你沒有受傷吧,你的身體才剛剛復原,怎麼可以和別人動手?」他的口氣中有些許責備,然而更多的卻還是關切。

雲纖兒甜甜地笑了笑,「晨浩哥哥,你別擔心,纖兒這不是好好的嗎,纖兒才沒有晨浩哥哥想象的那樣柔弱呢。」

段晨浩點了點雲纖兒的額頭,十分寵溺地說:「纖兒,你可真是個淘氣鬼,動不動就和別人打架,記住,以後要乖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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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動護花鈴之劍出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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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碧竹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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