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暗夜雙龍
星辰散布在漆黑的天宇上,宛如一雙雙冷銳的眼睛,俯瞰著大地上的一切。.wenXuemi.Com夜如潑墨,然而濃墨底下,卻隱隱浮動著暗彩。
霧靄森林之中蒼黃礫白、青翠斑斕、暗綠叢生。山風簌簌而下,帶來了遠方空山陰冷的寒意。
月光破開雲層,照亮了紫衣少女的倩影,還有她身邊不住顫抖的人。
萬清茶神色惶恐地道:「花小姐,我是兇手的事情已經被他們知道了,你讓我去把耿義通的屍體偷出來,不是讓我去送死嗎?」
花影月道:「既然你的身份已經暴露,那索性就明干好了。你放心,那些武林高手不會親自看管一具屍體,憑你萬副盟主的武功,將屍體盜出來還不是輕而易舉嗎?」
「這……」萬清茶皺眉深思,猶豫不決。
花影月見他舉棋不定,便微微一笑,道:「你放心,這次任務你若成功,教主便會將《劍皇訣》的下半部分傳授給你。」
聽得紫衣少女口中的條件,萬清茶終於下定了決心,道:「花小姐放心,萬某一定會將屍體盜出。只是耿義通已死,你們要他的屍體何用?」
花影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聲音冷肅地道:「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在血陰教里,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一件好事。」
萬清茶道:「那好吧,我這便去。」
他走之後,林中忽然颳起了一陣細微的風,枝葉在暗夜中亂舞,借著暗淡的月光在地面上投下了支離破碎的影子,彷彿無數尖利的指甲在不停地划動,發出簌簌的聲響。
很快,這些樹影便被另一個身影遮住。
黑暗中,忽然響起了一個譏諷的聲音,「真是可笑啊,將死之人還在為一些不可能的事情奔波,花小姐,你不覺的他很可憐嗎?」
花影月笑道:「血陰教從不留無用之人,萬清茶的身份已經暴露,再無用處。我救他,只是讓他去盜屍。在他死之前能為本教將屍體盜出,也算死得其所。他的價值也只有這麼多了。」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如果我有一天沒用了,你們也會如此對我嗎?」
花影月道:「那是自然。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我們只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若我們血陰教是無名小派,毒神前輩又怎麼會和我們合作呢?」
「哈哈,如此說來,我還真的不能讓你們以為我是無用之人嘍。」話音剛落,那個人影便從黑暗之中徐徐顯現出來。
同一時刻,他周身所有樹木的枝葉全部變得焦黑,彷彿被烈火焚燒過一樣紛紛枯萎,最後竟然詭異地化作了一團團黑氣。
那人一襲黑袍,寬大的袍袖無風自動,那裡面似乎藏著一隻惡魔。他的臉極丑,丑得無法再讓人看第二眼。臉上的皮膚呈現出一種妖異的黑色,似乎在不停地蠕動著。
此人正是苗疆百毒教教主,人稱毒王之王的裘潛淵。
裘潛淵袍袖一展,右手掌心霍然騰出一個青色的光球,他的臉上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聲音中頗有幾分得意,「花小姐,你看看我手裡的小東西,是不是你一直想要的。」
花影月眸光一閃,好奇地看向他的掌心。在那團青色光球的中央,趴在的掌心上的不是別的,正是綠靈獸。只是此刻的綠靈獸再也不是先前那個活潑頑皮的小精靈了,它好像生病了一樣,無精打采地趴著。
綠靈獸湯圓一樣的小腦袋有氣無力地垂著,黑汪汪的眼睛早已不復昔日的靈動,樹葉翅膀也靜靜地垂落。
花影月奇道:「裘教主,綠靈獸怎麼了?莫非……」
裘潛淵詭異一笑,道:「不錯,按照貴教的要求,我已經對它進行了改良。它本能吸取天下一切毒素,不過經過我的調教,這小傢伙現在可是能吸進習武之人的功力了。只是它吸功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由於本身體質太弱,不能負荷那麼強悍的功力,便會虛脫而死。」
花影月笑道:「怎麼,裘教主心疼了?」
裘潛淵道:「我還真有點心疼。畢竟它也算是天地間的至寶了。不過和貴教的《蠱王神撰》相比,綠靈獸我還是可以犧牲的。」
「豈有此理,快放了它。」一個憤怒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滿天的烏雲似乎也被這一喊聲嚇得紛紛逃散,露出了皎潔的月亮。
月亮照亮了藍夜頎長挺拔的身影,和他那因憤怒而變得威嚴的目光。「裘潛淵,你好歹也是毒王之王,怎麼可以用這麼殘忍的手段對付綠靈獸。你趕快放了他!」藍夜的雙手握成了拳頭,身體在微微顫抖。
裘潛淵冷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藥師谷乳臭未乾的臭小子。哼,這麼多年以來,你們藍家不知救了多少中了我奇毒的人,這讓我很沒面子。沒想到你這個小子這麼傻,居然主動跑來送死。」
綠靈獸的大眼睛一直盯著藍夜,原本寂如死水的目光終於有了波瀾,從它的嘴裡,斷斷續續地發出了「哇嗚……哇嗚」的聲音,就像一個失足掉進井裡的孩子無助地向好心的路人哭訴求助。
藍夜本來想到霧靄森林裡尋找綠靈獸,想要獨自一人前來誠信和它做朋友,怎料卻碰到了這樣的場面。
藍夜忿忿地說:「裘潛淵,你多行不義,就不怕遭天譴嗎?趕快放了綠靈獸,否則……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站在一旁的花影月忽然掩口輕笑,「這位公子看上去似乎不會武功呢,應該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吧,小女子真的很好奇,公子你憑什麼對裘教主不客氣呢?」
藍夜咬著牙,握緊了拳頭,然後奮力大喊一聲,便朝著裘潛淵沖了過去。
裘潛淵冷哼一聲,連眼睛都未曾抬起,只是一抬手,一道氣勁便彈了出去。藍夜只覺得勁風撲面,然後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泥土弄髒了他的衣服,撲到了他的臉上和嘴裡。然而他那雙眼睛,依然是雪亮的。
藍夜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站起來,他的身體抖得更加厲害。「你快放了……放了綠靈獸!」他的話雖然斷斷續續,可依然堅定如初。
「哇嗚……哇嗚」綠靈獸的叫聲更加急切,它的小翅膀抖了兩下,從它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竟然流出了大顆大顆的淚珠。
裘潛淵眼中滑過一道冷光,不耐煩地道:「傻小子,我看你是找死。」他全力推出一掌,一團黑氣便如同黑色的漩渦一般,瘋狂地向藍夜卷了過來。
立時萬木轟鳴,彷彿捲起一陣狂風,林中的棲鳥被驚醒,撲稜稜全都飛起,登時漫山都是翔動的鳥影,以及它們恐慌的鳴叫。萬點飛影中,卻遠遠見明月下一個青色的身影臨天躍起,筆直地投入了林海。
藍夜知道裘潛淵這一掌不僅勁力十足,其中更夾著極其厲害的劇毒,不會武功的自己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這一劫了。於是他緊緊閉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此刻,一片青光如同天河倒流,不知自何處傾瀉而下。
伴隨著如玉的青光,一道沛然之氣倏然盪開,其勢衝然剛要,綿綿泊泊似無形,蒸蒸蓬蓬而又若有跡,渾奇空闊,就如烈日神尊一般不可逼視。
青光消散之後,那團黑氣也消弭於無形,而藍夜則毫髮無傷。
站在藍夜和裘潛淵之間的,則是一個玉樹般挺拔的身影。
「是你?」藍夜認出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那日在山中遇見的青衣公子。
歐陽縝神色淡漠,不曾開口說話,只是手指輕輕地扣著,在他指間卻淡淡地籠罩了一層氣息,薄薄的猶如透明的琉璃,將他的指尖裹住,隨著動作氤氳流轉,看上去空明至極。
看著滿身殺氣的歐陽縝,裘潛淵神色一變,變得有些忌憚。彷彿他指間那道璀璨的光華並不是令人賞心悅目的光風霽月,而是死神那不容諦視的眼光。
不止裘潛淵,就連花影月也沉聲不語。因為她知道對方手中的那點光華意味著什麼——藍光神咒,若然他指間的流光爆破,她和裘潛淵立刻便會屍骨無存。
她冷冷地開口,道:「裘教主,我們走。」
裘潛淵不做一絲留戀,同花影月一起躍入了茫茫夜色。
藍夜定了定神,對歐陽縝拱手一禮,道:「多謝兄台出手,若不是兄台,在下今日便凶多吉少了。」
歐陽縝淡淡一笑,道:「我方才見你為了綠靈獸而不顧性命地沖了過去。明明知道那樣做必死無疑,可你居然還奮不顧身。看來你這個人還真是傻得可愛。喂,你叫什麼名字。」
藍夜撓著頭笑了笑,「在下藍夜,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歐陽縝淡淡地道:「我叫歐陽縝。」
藍夜笑呵呵地說:「歐陽兄,你我這是第二次見面,而且歐陽兄又救了我的性命。既然如此,我們是不是就是朋友了。」
月光如海潮般涌下,映得歐陽縝的影子孤獨而落寞。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輕得連他自己都聽不見,「我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便和你說過,我沒有朋友。從前沒有,今後也沒有。我救你,只是因為我今天心情好,並無其他原因。」
藍夜還要說什麼,卻被歐陽縝打斷了。他轉過身背對著藍夜,黑玉般的頭髮撲在寬闊的脊背上,在月色中隱然現出點點銀光。
「若你真的這麼閑,不妨擔心一下你身邊的人。耿義通、裴震南相繼遭人暗算,你猜下一個受害者會是誰呢?」
藍夜心中一凜,肅容道:「歐陽兄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接下來還會有人遇害嗎?莫非歐陽兄知道這幾宗兇案背後的隱情?若然如此,還請歐陽兄據實以告,也許歐陽兄寥寥數語,可能會拯救一條無辜的生命呢。」
歐陽縝面無表情地道:「我也不清楚真相,只是主觀臆斷而已。你的好奇心如此重,何不自己去察?」
他的話就此頓住,因為森林西南方忽然有一片火光衝天而起,那大片詭異的夭紅映得歐陽縝漆黑如夜的眼瞳一片明亮。他的臉上現出一絲擔憂的表情,輕聲喃喃:「看來他的處境不妙啊。」
「歐陽兄,還請你……」藍夜本想繼續勸說歐陽縝,卻只見他足尖點地,身子已然凌空躍起,他青玉色的衣衫隨風展開,宛如背後綻開了一雙青色的羽翼,瞬間便沒入了遠處的密林。
霧靄森林西南方的地脈深處,無盡的黑暗之中忽然現出一絲光亮。
暗夜裡的林地本來是靜謐的,無邊無際,此刻忽然彷彿一塊巨石投入水中,泛起軒然大波,地面居然翻騰起來,波痕一圈圈蕩漾開來,到最後居然整片樹林都如同沸騰的水一樣翻湧起來。
地底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哀號,土地翻湧得越來越厲害,似乎某種可怕的東西就要破土而出。而應承著地面波旋的,則是漫天的火光。
也就是在這時,一道劍光自夜空中斬落,劍芒沉靜,猶如一泓秋水,才一擊落,就似乎將山林中的翠色全都吸納在一起。
萬千碧氣化作流螢,隨著這一道冷光回蕩,劍意展開,卻彷彿一湖冷水,漫天火光瞬間消散。
茫茫夜色之中,嗜酒的老頭順著劍光飛盪而下,他的姿勢甚為瀟洒,整個身體在空中橫倒,如同坐卧自月光之下,清風為枕,夜露為酒。
他駢手一指,一道流光便射在了翻滾的土地之上。光芒飛散,猶如燃放了最耀眼的煙花,映得漆黑的夜色恍如白晝。
光芒散盡之後,原本起伏不定的土地一下子變得異常安靜。地下的那隻魔物如同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動不動。
老頭盤膝坐在地上,雙手結成了一種奇怪的法印,口中喃喃地誦讀著奇特的咒語。
芊芊莽莽的樹枝縱橫交織,連綿無際。風從樹枝的縫隙中穿過,發出了尖銳的呼嘯。只是這風中之聲不知何時,節奏已有了微妙的變化。
一襲墨衣無聲地飄過了林黛上空,不曾驚奇半隻飛鳥,然後便悄然落在了土地之上,如同一朵緩緩飄落的黑雲。
老頭的眼睛一直緊閉,不曾睜開,臉上卻露出了自然的笑,輕聲道:「難道還有人想要和我老頭一樣,身夜來這裡降服一隻畜生?」
墨色的斗篷迎風一展,宛如無盡的夜色侵凌而下,攪起了綿綿的寒意。冷寒碧的墨發在風中飛揚,眼睛亮如星辰。
他淡然開口道:「非也。如今地脈之中的地龍獸,正是我陰世魔羅所豢養。霧靄森林西南面乃幽玄之境,是孕育魔物的最佳場所。」
老頭道:「這畜生平日倒也安分,何以今夜卻狂性大發,想必是你這小子好事多為吧。」
冷寒碧玩味地笑道:「能夠勞動劍聖大駕,也算這畜生的榮幸。」
老頭,不,此時應該是劍聖獨孤寞。他手中依然結著印,眉峰微微斂起,可那抹淡定的笑卻未曾減退。「好厲害的小傢伙,居然能看穿我的身份。那麼天下武林認識齊聚杭州城,想必也是你的傑作了。」
冷寒碧道:「不錯,本門的黑水先知已經準確地佔卜出前輩您坐化的時間,前輩若要通曉天道,卻還是需要那三個人的一臂之力。您當初授予他們三人的三劍果然非同凡響,他們現如今都已是成名的大俠了。也只有他們三人一起出手,才能使出前輩風月之劍的精華,助前輩得道。世人只知道前輩一生只指點過一個人一招劍法,卻不想前輩不僅有徒弟,而且還不止一個,而是兩人吧。只是杭州城中前輩的三位卻並非前輩的徒弟,卻是在前輩那兩位男女弟子絕跡江湖后才指點他們劍術的,為的是要傳承劍聖一門的玄陽劍氣。好助前輩得道。前輩,晚輩可曾說錯?」
獨孤寞道:「你對我的生平倒是了解得很清楚嗎。」
冷寒碧道:「天下之事,能瞞過陰世魔羅的也確實不多。雖然晚輩不知您的三位究竟是誰,但好在江湖的絕頂高手也不是很多,於是晚輩便自作主張,邀請天下英雄齊聚杭州。」
獨孤寞道:「不愧是陰世魔羅的少主啊,做事果然滴水不漏。那麼你接下來想怎麼辦呢?」
冷寒碧冷笑道:「如今前輩將全部的功力都用在鎮壓地龍獸上,若然前輩貿然收功,地龍獸便會破土而出,到時候便會是一場大災劫。前輩您悲天憫人,相信您也不想看到杭州城的百姓遭魔獸荼毒。晚輩只有一個請求,就是希望前輩交出手中的仙羽翎。」
獨孤寞手結變換,掌中光芒漸盛,起色彩輝在他身畔追逐繚繞,宛如佛祖講經時隨之灑落台前的花雨。
他輕聲地說:「你想要得到仙羽翎,恐怕還要問過另一個人。」
冷寒碧奇道:「誰。」
「是我!」一個霸烈的聲音自高出傳來,宛如九天閶闔之中猝然響起的一聲神諭,凌駕於萬物蒼生之上,帶著不容諦視的威嚴。
冷寒碧抬頭望去,就看見歐陽縝青衣落落,自漫天星斗之中飛降而下。
殺氣,如同冷寂的雪原狂風,自冷寒碧身上散發,所過之處,所有生命都會不可自抑地顫抖。然而歐陽縝卻絲毫不畏懼他的殺氣,臉上的神色極淡,彷彿他此刻不是面對一個強勁可怕的敵人,而是做著投壺行令、賞花踏月的雅事。
裹著涼霧的夜色宛如一面鏡子,映照著兩個如此相似的少年,他們的霸氣,他們的威嚴,他們睥睨天下的傲氣,他們陰鬱孤獨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相仿。
歐陽縝看見獨孤寞全力鎮守地龍獸,知道他此刻不能分神,所以只有以自己的力量方可牽制住冷寒碧。
「魔宮少主。」
「龍詔城二公子。」
他們兩人一齊說出了對方的身份,然後傲然一笑,那一瞬間,兩人之間虛幻的鏡子似乎轟然碎裂,而自己眼中的對方也隨之裂成千萬碎片。
他們都是神袛一般超凡的少年,所以誰都不希望看到另一個自己。
歐陽縝眼中神光沉鬱,猶如深海之中最亮的黑珍珠,他淡淡地道:「卻不知你我二人究竟孰強孰若。」
冷寒碧的墨衣迎風招展,俊美無儔的臉上帶著某種黑暗意味的笑容,宛如黑色的曼陀羅,惑人心魄。「既然歐陽公子如此雅興,那在下也只有捨命奉陪了。」
歐陽縝仰首蒼天,指間劍訣輕叩,烏雲似乎畏懼他冰冷的目光,只得惶然散開,渾圓的冰輪掛在深藍的夜空中,一絲絲月光漫溢出去,中天一片通明。他忽然覺得心中無比的暢快。
冷寒碧亦注視著圓月,唇角微翹,笑容舒展,劍眉一軒,心中也是一片清明爽朗。
歐陽縝食指忽地一立,一道霜氣從指間射出,凝然如淡煙,揮手掃向冷寒碧。冷涵碧卻不進攻,而是氣定神閑地緩退了一步。他這一退卻彷彿乘煙摩雲,不帶絲毫的煙火氣息。
歐陽縝指間劍氣走空,翩翩如穿花白蝶,再度劃了出去,他舉動之間也看不出殺氣,反而帶著一種文人指點山水的風流。冷寒碧游移不定,歐陽縝見他也不還手,分明是在賣弄,於是出手毫不留情,劍氣縱橫如匹亂射而去,冷寒碧仰身一閃,堪堪躲過一道劍氣,眉間留下一道霜色。
冷寒碧笑道:「好厲害的冰魔煞劍氣,看來本公子還當需全力以對。」
歐陽縝低笑幾聲,道:「閣下的花間游也非同凡響。」
說罷再度出手,雙臂一斗,頓時曠野之中聲如雷霆,劍氣彷彿十萬利劍一般向著四面八方而去。
冷寒碧人如山嶽,手中摺扇倏然攤開,扇子上的蒼勁楷書忽然騰起一股墨色煙霧,彷彿融化的水墨般裊裊散開。衣袂和墨光一起在冷寒碧身邊翩翩飛舞,無窮無盡的真力向水紋一樣籠罩在他身邊,他整個人便如同水中的幻影一樣,變得模糊起來。
就只見平地里墨光拔地一掠,冷寒碧已逆著歐陽縝的劍氣騰到高處,然後返身下撲,氣通神明,飄然若神。綿綿薄薄的氣勁在冷寒碧掌中吞吐,化作蒙蒙的黑影向歐陽縝兜頭捲去,掌勢柔和,力道卻極盡雄渾,山嶽一般壓下。
歐陽縝長眉之下的灼灼目光猶如熾熱的太陽,直視著那宛如神袛一般凌空侵下的少年,登時劍氣收斂,青衫一震,雙臂舉過頭頂,掌心之中青光結幻,凝劍氣入手,和冷寒碧的雙掌篷然對上。
頓時青氣和黑氣暴漲,四周的空氣彷彿都被抽得越來越緊,到最後都似變成了一張薄薄的宣紙,青為翠葉、黑為花色,滿天芳華剎那盛開,爭先恐後地綻放,在漆黑的夜色中織成大團錦繡。
這兩個風度翩然的少年雙掌相對,無邊的真氣自他二人掌心中絲絲漫溢,揮毫潑墨般恣意流淌,千般流紋層疊相繞,萬叢墨韻氤氳澹蕩,霎時間水墨之色迴環疊蓋,仿若神來之筆蘸著夜色,在他二人周身畫出山川大澤、花鳥蟲魚。或工筆細繪,或廓然寫意,雄奇瑰偉,妙相無邊。
縱然他二人相鬥得何等精彩絕倫,獨孤寞兀自雙手結印,口中空音徐徐吐出。他的聲音綿延而雄渾,面目嚴肅,相如秋滿月,眼似青蓮華,直如佛陀講經,法相莊嚴,和平時那個嗜酒老頭的形象迥然不同。經過他的全力鎮壓,地下的躁動真的輕了許多。
冷寒碧和歐陽縝此刻正比拼功力,滿天星辰似乎都被他二人的功力沖得散亂不堪。歐陽縝腳下的土地一寸寸碎裂,而隨之碎裂的則是他二人周身所有的花草樹木,萬物的生命在他二人的掌中如同塵芥一般,任意由其揮灑,然後化為華麗的煙花,絢麗,寂滅。
掌力怦然散開,冷寒碧如同一朵黑色的雲飄身而下,探出一掌,拍向歐陽縝的胸口,歐陽縝回腕返削,臂肘撞向冷寒碧肩頭,同時左手架起拂**之勢,然後倏然拂出,就只見他手影呼嘯,或抓或拍,一招未畢,一招又起,綿綿密密,好似雄鷹拍翅,搏擊長空。
在如此凌厲迅捷的攻勢之下,冷寒碧卻好似閑庭信步一般左一步,右一步,似進還退,在歐陽縝紛飛的掌風中翩翩弄影,把一套花間游的步伐踏得輕捷伶俐。
有好幾次歐陽縝只差一寸便可拂中冷寒碧胸前的大**,可每當手到之時,冷寒碧身上就好像空了一塊。若打肩頭,對方的肩便會無端下沉,若打手臂,卻根本就是打中了空空的衣袖。
歐陽縝知道冷寒碧的花間游身法精妙異常,也隨即頓足旋身,便掌為爪,勃然抓下,十指破空有聲,指間青光閃爍。冷寒碧讓步繞走,本以為躲過了對方的爪功,卻不料歐陽縝的手臂竟似會自動伸長一般,隨著他的身形幻影移行一般追了過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肩頭。
若是普通人被歐陽縝這一爪抓到,肩胛骨非粉碎不可,然而冷寒碧卻面容冷定,似乎連一絲疼痛的感覺都沒有。其實早在那一爪抓來之際,他就已氣走肩頭,護住肩膀。歐陽縝同時點足連踢,功他下盤。本來冷寒碧上身已被制住,下盤受攻應當無法應付才是,豈料他黑靴一掃,整個身子已橫傾過來,躲開了歐陽縝的鏟襲,然後右臂一纏,卻似靈蛇一般繞住了歐陽縝的手腕。頓時一股環綿之力滑過,歐陽縝就感覺爪中的力氣彷彿已被抽空,手中一軟,冷寒碧已經抽身而出,冷冷地道:「鐵鷹神爪當真霸猛強勁,不知比起妙意指來又當如何?」
說罷攜風衝來,五指連閃,抓捏按戳,點拂夾劈,路數繁複多變,時而劈向歐陽縝面門,時而點向他的胸口,歐陽縝當下掌影紛紛,使出一套抱天攬月掌卸了冷寒碧連環閃爍的妙意指。
歐陽縝的抱天攬月掌大氣開闔,隱然有風雷之相,或雙臂箕張,做抱天之狀,或劈手斜鉤,做攬月之相,猶如刑天執戈而舞,鬱郁乎如青冥浩蕩,皦皦乎如日月生輝。
歐陽縝這一套掌法不僅將周身的門戶守得滴水不漏,而且掌隨步移,欺身搶招直上。
冷寒碧修眉一凜,當下一指點出,迅疾如風,宛如寶劍一般穿心直刺,同時他左臂一揮,陰寒的內勁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噴薄而出,自他周身結成大大的一團,籠罩住他的身形,腳下生風,整個人朝著歐陽縝電射而去。
冷寒碧的護體真氣一出,那些掌影便如遇到阻礙一般紛紛散開,冷月之下,就只見冷寒碧夾著一個淡藍色的光球御風而前,墨發在風中飛散,宛如暗夜之魔狂卷而至。
歐陽縝身子往後一斜,整個人便如同躺在了一張透明的軟榻上身子筆直,足尖帶起薄薄的煙塵,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後退著。而冷寒碧掌心之中墨光閃爍,似乎無盡的宇宙都已被他控制在手中。
冷寒碧挺速前進,而歐陽縝則輕身後退,他二人一個猛如虎豹,一個滑如狸貓,同樣的驚世駭俗,不相伯仲。
滔天劍氣從冷寒碧手中轟然升起,蒼龍般直貫夜空,萬點晶瑩的夜露凝結,星雨般紛揚隕落。每一滴夜露,都凝含著冷寒碧無上的劍意。冷寒碧的雙袖猛然一拂,萬點夜露夾著黑色光暈直擊而下,全都沒入了他繚烈的氣息之中,催化為最純粹的劍意。漸漸地,一道黑色光芒在他身前出現,猛烈得幾乎令人睜不開眼睛,黑芒映著他的眉峰,墨氣森森,顯出神魔一般冷冽的殺氣。
狂烈的風吹過,揚起歐陽縝青玉般的衣衫,他忽然張開雙臂,在虛空中十字一切,立刻青光大盛,在他面前結下一柄光之劍,一寸寸明亮,劍光如流雲掣電,冷光散如龍蛇,肅風颯如寒香,蕭疏清越,彷彿秋雨暮陽。劍氣飈散,絲絲綿綿,真氣激蕩出,綻放青花朵朵,宛如日照而淪落的冰雪。
那兩道光一縱一斜,一黑一青,一霸悍一繚烈,彼此追逐繚繞,分庭抗禮。夜晚的風雲已經被他們攪動,互相蔓延糾纏,在天空中急速旋轉。
兩道光龍電夭矯,揚起漫天龍吟,而他二人就宛如這暗夜之中的雙龍一般,揮灑出神雨一般的光華。
就只見兩光相碰,瞬乎便炸成一個明亮耀眼的巨大光球,宛如夜空中又憑空多出一輪皎潔的月亮,而四散零落的光束則如同一顆顆流星,紛紛凌天墜落,濺在地上,激起一道道煙霧。
光芒如同霜雪一般灑在他們兩人俊美的臉上,他二人眼中均是神光凜冽,臉上的表情峻烈而凌厲。
忽然,那團彩暈彩糾結的光球從中間裂開,從中迸出萬道金光,然後轟得一聲炸裂開來,散成萬千碎片零零飄落,同一時刻,冷寒碧與歐陽縝均是臂膀一抖,收回了沛然繚亂的真氣。
經歷了方才那場日月無光、天崩地坼的大戰,大二人臉上卻絲毫不見疲倦之色,甚至連呼吸都不曾急促。
冷寒碧修長的手指撫摸手中扇脊,月光流淌其上,宛如銀河天孫裁下的一道星辰。他淡然一笑,再不見任何殺氣,「劍聖前輩,歐陽公子,在下打擾,就此告辭。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日一定再來賜教。」
歐陽縝身上凜冽霸道的氣息也全然消失,默然道:「告辭,不送。」
此時獨孤寞斂息收手,經過方才那一番鎮壓,地下的魔物已經暫時被封印。地面停止了顫抖,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他看著冷寒碧和歐陽縝,默不作聲。
冷寒碧轉身,黑色的斗篷一揚,便如同影子一般融入到了茫茫夜色之中。
劍聖驀地從石頭上站起,飛速掠到歐陽縝身旁,迅疾出手,連點了他胸前的幾處大**,然後足尖點地,身體倒懸而起,駢指拈出劍訣,頂在歐陽縝的頭頂。
金色光芒宛如倒卷而上的潮汐,涌動翻卷,從劍聖的體內溢出,迅速包裹了歐陽縝的身體。茫茫靈光從劍聖的指尖湧進歐陽縝的體內,彷彿一條金龍在他的體內誕生。
劍聖道:「小子,你受了很重的內傷,現在只需放鬆身體,凝神斂氣,千萬不要運功抵抗,我自會以玄陽劍氣替你療傷。」
歐陽縝只感覺體內氣血翻騰,彷彿有無數的陰靈在他的血管和經絡里四處遊盪,吮吸著他體內的元氣。而疼痛則如同細小的毒蛇一般,啃噬著他的骨骼,極疼極癢。
就在劍聖的劍氣注入他的身體中時,那些難受的感覺也隨之減輕。歐陽縝道:「不愧是陰世魔羅的少主,居然連我也敗給他了。」
劍聖道:「非也,他的情況恐怕並不比你強多少。你們兩人方才那一番爭鬥,當真是誰也沒有討到半分便宜。」
城中的官道上,一個黑色的影子在急速穿行。冷寒碧捂著胸口,如同一隻蒼鷹在夜色中飛奔。他的眉目之見,依然清晰可見潔白的霜色。而他的臉色在一身墨衣的映照下,也愈發顯得蒼白。
他的體內此刻正有一股冰寒之氣在劇烈地翻騰,那種徹骨的寒冷,足以冰凍他的神髓。
「沒想到他的冰魔煞劍氣是這等厲害,不愧是龍詔城的人。」冷寒碧輕聲喃喃,不過隨之冰冷一笑,「就算厲害,恐怕他現在也是不好受吧。被本公子的魔心截道所傷,居然還可以面不改色,歐陽縝,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然而體內的寒氣越來越重,彷彿燃燒成了一團冰焰,要攪碎他的靈魂。寒氣迅速蔓延,如同冰冷的小溪滑過他的經絡,然後凍結。不僅僅是眉目之間,他的指節也已經有霜氣凍結。
他的眉毛緊皺,神色痛苦,有生以來,除了小時候那一次,他從未像今日這樣受過這種痛苦。一瞬間,這個睥睨天下的少年魔君,彷彿忽然被人拔去了翅膀,無法再在九天之上飛翔。
冷寒碧腳步踉蹌地往前走,一手扶著旁邊的牆壁,一手捂著胸口。忽然,他感覺視線越來越模糊,夜晚淡淡的涼風吹過他的臉龐,卻如同被放大了千萬倍,如同最鋒利的刀片一般,一點點刮擦著他的皮膚,令他疼痛難當。
天上的星星在他的眼中移動得越來越快,終於,他感覺天和地彷彿倒轉了一般,一切都顛倒了。似乎在他的世界里,一切也本來都是顛倒的,比如是與非,善與惡,黑與白,情與仇。恍惚之中,他竟然生出了一種錯覺,彷彿時空在一瞬間急速倒流,再一次將他待會了童年的那場血殺之中。那種絕望而悲涼的感覺再次滅頂壓下,將他最後的一點力量碾得粉碎。
終於,他彷彿耗盡了所有的心神,頹然無力地昏倒在地。然而在他的眼睛閉合的前一瞬,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乎看到了一片純凈的白色,宛如沒春初夏時節不可能會出現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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