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卡奴大叔

蒙羅維亞夜晚的月亮特別大、特別圓，聽說今天是幾十年來最圓的一次。皎潔的月光灑在慢慢搖著輪椅回家的皮特拉加先生身上，一路布滿了憂傷。

回到家，皮特拉加先生已經累得說不上話。空蕩蕩的房間里毫無聲息。由於殘疾，皮特拉加先生一直未能婚娶，父母親去世后就一個人住著。家裡窮，買不起傢具，住在父母在世時用木頭加茅草蓋起來的房子里，連門都沒有——反正家裡沒有任何可以說得上值錢的東西，門的作用反倒是可有可無了。

又累又餓的皮特拉加先生想找點吃的東西來填填肚子，可惜找了半天也沒從一無所有的家裡找到什麼。看來今天註定要餓著肚子睡覺了，幸虧這些年都是這麼過來的，餓著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倒也不至於那麼難過，難過的是不知道輪椅的問題怎麼解決。

還沒入睡，一陣喧鬧的車聲引起了皮特拉加先生的注意。反正也睡不著，倒不如出去看看，皮特拉加先生想著。於是，他用酸痛的手臂搖著輪椅滑出了屋外。

兩輛噴著「UN」字樣的越野車停在門口，在刺眼的燈光下，一群黑衣人「嘩啦啦」地從車上下來。衣服上有些字是認識的，比如「POLICE」，但有些外文就認不得了。

黑衣人很和藹，看見皮特拉加先生就上來問好，並自我介紹說是來自中國的維和防暴隊警察張興猛。皮特拉加先生自然知道維和警察，對他來說，如果不是有了維和警察，這個國家的內戰說不定還不能停止。從心底來說，皮特拉加先生是非常喜歡且羨慕維和警察的，但是來自中國的維和警察，似乎並沒有看見過。

張興猛微笑著對皮特拉加先生說，他們是首次到蒙羅維亞的這個邊遠小鎮執行維和任務的，現在過來熟悉環境，希望皮特拉加先生能夠帶他們四處走走。皮特拉加先生為難地向張興猛解釋道，輪椅壞了。

「嗯？壞了？」張興猛蹲下來，用手電筒照照，說：「問題不大嘛！怎麼不去修修？」

於是，皮特拉加先生就把今天的遭遇從頭到尾向張興猛說了一遍。

「哦，原來如此！」張興猛用手電筒朝著皮特拉加先生的家裡照了幾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道，「嗯，皮特拉加先生，要不這樣吧，今天巡邏到這裡也太晚了，咱們就聊聊天，你向我們介紹一下鎮里的情況。這個輪椅嘛，明天我們過來幫你修，好不好？」

那自然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皮特拉加先生想，如果說有，那就是身穿黑衣的中國維和警察張興猛從隨身的包里掏了一大袋的餅乾遞過來——這正好解救了皮特拉加先生的肚皮——這些中國維和警察難道是上帝派來的天使？皮特拉加先生心裡想道。

於是，在這個月圓之夜，皮特拉加先生與來自中國的維和警察成為好朋友。在皮特拉加先生的宣傳帶動下，中國維和警察也成了全鎮的好朋友。

至於輪椅嘛，在無所不能的中國維和警察的幫助下，自然是煥然一新。每天皮特拉加先生又能自由地穿行在蒙羅維亞的大街小巷中了。

沒有到過自由港中國防暴隊營區的賴比瑞亞當地民眾也許不會知道，一走進中國防暴隊的營區，迎面而來的就是一面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而在旗杆的下面，是隊員們親手雕刻的一行字「中利友誼萬歲」。對於中國防暴隊與當地民眾來說，沒有什麼能比友誼更加值得呵護與珍惜了。遠在國外執行維和任務的中國防暴隊，既是威武之師，也是文明使者，一路走來，一路播撒文明、友誼的種子。

2016年9月15日是中國傳統的節日——中秋節。如果不是出征維和任務區，現在的中國防暴隊隊員一定是在單位或者家裡與戰友、家人共享天倫之樂。然而，遠赴賴比瑞亞，與家人相隔萬里，本來以為在中秋月圓之夜會有一種淡淡的憂傷，哪知道接踵而至的任務根本不給隊員們相思泛濫的機會。

當天的任務是晚上和聯利團軍事觀察員一起到蒙特塞拉多州卡拉拉鎮執行夜間聯合巡邏勤務。

當日晚上7點30分，猛士越野車裝載著中國防暴隊隊員順著蒙羅維亞自由港緩緩駛出，迎著滿大街的燈光向前駛去。卡拉拉鎮距離中國防暴隊營區並不遠，大約2小時車程。隊員習慣在晚上太陽剛剛下山的時候出發，抵達的時候正好是鎮上的居民開始就寢的時候，也是犯罪案件可能開始的時候，巡邏比較有針對性和震懾力。在經過緊張的2小時路途后，隊員們平安順利地抵達卡拉拉鎮。下車的時候，隊員們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很大很圓。

卡拉拉鎮沒有什麼娛樂活動。雖然稱為一個鎮，其實與國內一個村莊差不多。賴比瑞亞居民居住很有特色，首都人很擠，到了郊區就開始分散，像卡拉拉鎮這樣的偏遠小鎮，人口已經非常稀疏。晚上娛樂活動不多，鎮上的居民大多都已經熄燈就寢——電和蠟燭是非常寶貴的資源，他們不敢輕易浪費。但是，在鎮上一片漆黑的夜色中，一盞孤燈顯得非常醒目，給了中國防暴隊這些夜行者一種類似於家的溫暖。他們知道，這是卡努大叔的雜貨店。

正如上面所說的那樣，中國防暴隊隊員所到之處，就有一首首充滿了歡樂的中利友誼讚歌。首次過來執行夜間巡邏任務，隊員們就和卡努大叔認識了。當時由於地形不熟悉，隊員們像一隻無處可鑽的蒼蠅，在鎮里亂竄。經過卡努大叔雜貨店的時候，卡努大叔揮手把他們叫了下來。

「我叫卡努，你們是做什麼的呢？」卡努大叔問。

「我們是中國維和警察，過來巡邏的。另外兩位是軍事觀察員，他們另有任務。」帶隊的小隊長李志傑告訴卡努大叔。

「哦！中國人？歡迎！」卡努大叔說，「我最喜歡中國人了！」

卡努大叔喜歡中國人是有道理的。七八年前，卡努大叔一無所有，家裡一貧如洗。中國一家企業在當地接了一個工程，卡努大叔憨厚老實，被選入中國企業當一名普通工人。後來他逐漸升為負責當地人工作的小主管，家裡的條件漸漸富裕起來。中國企業完成工程后移師別處，想把老實的卡努大叔帶過去。卡努大叔考慮到妻子和兒女在家無人照顧，只能含淚拒絕了。靠著打工幾年剩下的積蓄，卡努大叔在自家開了個雜貨鋪，生意還不錯，收入在當地算是中上水平。在卡努大叔看來，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都是中國人幫助的。

所以呢，卡努大叔把這種喜歡直接轉化為實際行動，轉身到雜貨鋪里給李志傑等人每人拿了一瓶飲料，這是他認為最高的待客禮遇——在當地，每瓶飲料售價2.5美元，中國防暴隊一行12人得花費卡努大叔30美元，相當於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

李志傑等人本來想婉言拒絕，無奈瓶蓋已被卡努大叔打開了，只能邊喝邊盤算著等一會兒怎麼把錢還回去。在喝的同時，他們與卡努大叔聊起來。

卡努大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整個卡拉拉鎮的地形地貌在卡努大叔的描述下，像三維動畫一樣在李志傑的腦海中慢慢清晰起來，這是初次巡邏卡拉拉鎮的最大收穫。

正是因為有了卡努大叔，中國防暴隊迅速在卡拉拉鎮打開了局面。居民們對中國防暴隊隊員們的巡邏表達了謝意，並願意提供一切幫助。而中國防暴隊的巡邏又為卡拉拉鎮提供了強有力的武裝震懾。從中國防暴隊開始巡邏以後，這個小鎮沒有再發生外來的武裝搶劫、入室盜竊、強姦等惡性案件。

卡努大叔的雜貨店，成為中國防暴隊與居民聯繫的中轉營。每次防暴隊過來巡邏，還未休息的居民們都會主動過來向隊員們提供情況。

車子經過卡努大叔雜貨店的時候，卡努大叔跑了出來。

「嗨，中國警察！」卡努大叔朝著猛士越野車揮手，示意中國防暴隊隊員下車。

難道發生了什麼事嗎？隊員們瞬間心情緊張起來。

下車后，卡努大叔把他們帶到雜貨店裡，裡面放著幾個木薯餅。

「中秋節快樂，中國警察！」卡努大叔愉快地叫喊著，與他在一起的另外幾個當地人也一起用口音極重的英語喊著。隊員們很詫異，他們怎麼會知道中秋節？隨即一想，卡努大叔曾經在中國企業打過工，知道中秋節不奇怪，難得的是如此有心！

這是我自己做的餅，不要錢的，希望你們喜歡！卡努大叔一直對第一次請中國防暴隊隊員喝飲料后隊員們還錢給他的事情耿耿於懷。

隊員們互相看看，都不大好意思。但是另外幾個當地人已經把音樂放起來，並打開了手中的啤酒。「今天是中國人的節日，以後也是我們的節日。」

他們邊喝著啤酒，邊快樂地嚷嚷。當地人有兩點好：一是隨時隨地都很快樂，這與貧富無關；二是喜歡跳舞，每個人都是天生的舞者。所以，把中國的中秋節當成他們的節日，也許以後喝酒唱歌的節日又會多了一個吧。中國防暴隊隊員謝絕了卡努大叔喝酒的邀請，但卻不反對用口袋裡的中國月餅與卡努大叔的自製月餅進行交換。

當中國防暴隊隊員完成卡拉拉鎮的巡邏勤務后，車子經過卡努大叔的雜貨店，卡努大叔和所有的客人都走了出來。

「謝謝你們，中國警察！」他們跟在車子後面邊跳著舞，邊喊著。

隊員們在車內相視一笑。

自由港的落日是整個蒙羅維亞一天中最美麗的景色：從下午6點開始，天上的烈日像喝醉酒了一樣，把刺眼的光芒慢慢地收攏起來，現出滿臉通紅，晃晃悠悠地向著海平面沉下去。落日的餘暉把海水照射得金光萬丈；繁忙的港口裡，斜靠在碼頭上的萬噸巨輪如同難得清靜的老船長一樣，靜靜地享受著晚霞的洗禮，在大西洋海水的沖刷中盪起陣陣漣漪。間或有白色的鸕鶿和黑色的雄鷹從港口上掠空而過，不經意間驚起了一樹的翠黃色小鳥，嘰嘰喳喳地抗議。也許是受到落日的召喚，深藏在海底的魚類們也不安生起來，壯起了膽子，紛紛浮出水面，一邊吐著泡泡竊竊私語，一邊好奇地張望著這不屬於它們的美好世界。

這也是中國防暴隊隊員一天中難得的休閑時刻。站在防暴隊營區西側的海邊，隔著鋒利的鐵絲網，或者站在二樓的哨位上，正好可以觀賞到這幅美景。因此，一到晚飯前後，營區的西側都站滿了身穿黑衣的中國防暴隊隊員。

對於他們來說，只有這一刻是一天中最難得的美好時光，甚至忘記了正身處於危險的維和戰地。他們一邊微笑著打招呼，一邊遙望著海的另一邊，那裡，是他們的故鄉，有他們的親人。

這天飯後，徐曉偉坐在二樓哨位上，目光靜靜地看著前方，任憑落日的霞光在他身上灑落一片金黃。

「營區是越來越美麗了！」徐曉偉心裡感嘆道。回想起當初進駐時的不堪，彷彿做了一個驚天大夢，當初的噩夢在全體隊員勤勞雙手的努力下開始變成了甜蜜的美夢。乾淨的營區、整齊的裝甲車、鮮紅的五星紅旗……誰說人不能勝天？中國防暴隊在這片西非大地上就創造了不可思議的奇迹。現在的中國防暴隊營區，一天比一天美麗，甚至被當地民眾稱為蒙羅維亞自由港的「新景點」。而這個變化的過程，正是由徐曉偉等人一手締造的，每當看到營區，他的心裡總會產生一種自豪感。

「政委有心事？」哨位的樓梯傳來一陣作戰靴獨有的沉重腳步聲，一張溫文爾雅的臉出現在徐曉偉的面前。其實不用看人，光是從腳步聲中徐曉偉就能聽出來了，來的是他的好搭檔——指揮中心主任黃侃。

徐曉偉微笑著站起來，示意黃侃坐下，說道：「哪有什麼心事啊，現在隊伍管理、巡邏執勤、工作生活都已經進入正軌了，我是吃好飯後過來坐坐，順便欣賞一下自由港的落日罷了。」

黃侃說道：「是啊，進駐賴比瑞亞這段時間以來，政委您辛苦了，也是時候該休息休息了。不過，剛才指揮中心接到一個通知，有些工作，看來咱們得開始謀划謀劃了。」

徐曉偉問道：「又來了什麼通知？」

黃侃一貫沉穩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微笑，答道：「家裡要來人慰問咱們了！」

黃侃是剛剛接到消息的。其實早在幾天前，國內已經在開展這項工作了。

那天晚上，蔣建衛總隊長和賀長江政委正在辦公室里商量事情，突然一個電話打到了蔣建衛的手機里。蔣建衛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公安部邊防管理局副局長邱志江打過來的，他趕緊按了接聽鍵。

「蔣總隊長，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局裡決定派出工作組到維和一線慰問官兵，根據陳定武局長和牟玉昌政委的指示，由我帶隊。當然，作為你們浙江省公安邊防總隊單獨組建的維和防暴隊，你也是慰問團成員之一。怎麼，想不想到蒙羅維亞去看看你的子弟兵啊？」邱志江副局長開門見山地說道。

一席話讓蔣建衛喜出望外，他連忙回答：「邱副局長，這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記掛著他們，能有這樣的機會，我強烈要求去！邱副局長，我馬上和賀政委商量一下，我們得做好充分的準備！」

放下手中的電話，蔣建衛抑制不住臉上的喜色，對賀長江說道：「長江政委，好消息！剛才邱副局長來電話了，說是部局決定派出慰問組到蒙羅維亞慰問咱們的維和防暴隊，我也是成員之一。」

賀長江一聽，也是激動連連，說：「太好了，建衛總隊長，咱們要好好準備。平時都是聽曉偉通過電話和視頻彙報，前方的情況我們還是不夠掌握，這次好，能親臨一線，真正了解官兵們的工作和生活。你是黨委書記，代表總隊黨委，代表我，把全省邊防部隊官兵和維和隊員家屬的問候一併帶到。」

在蔣建衛的期盼中，出發的日子終於來臨了。他從杭州出發，來到北京與邱志江副局長等人匯合后，飛往了非洲。

聽到國內領導過來慰問的消息后，整個防暴隊一片歡呼雀躍。自從上次公安部國際合作局段大啟副局長過來慰問后，隊員們早就期盼著邊防局和總隊的領導有機會也能過來看看。慰問不是目的，隊員們更加想展現的，是他們在非洲大地上創造的一個個不可思議的「奇迹」。那段時間，每一名隊員就像是一名在外闖蕩多年的遊子，期盼著父母親能夠過來看看多年打拚的成果，所以只要不是在訓練執勤，每一名隊員都自覺投入迎接工作中，士氣前所未有的高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