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謝晅從來不同謝旼說謝昭有何異樣，謝旼住在冕村這三年，都是謝晅在悉心照顧謝昭，謝旼見謝昭的次數少之又少。

一是覺得沒臉見謝昭，二是謝晅不讓見，三是他同謝昭那會兒同是泥菩薩過河，誰都沒體力、沒心力照顧誰。

四是——

謝昭會咬人，一口一個尖利的牙印子，帶出血來，野貓似的。

謝晅有幾次躲到他這兒來上藥，謝旼也是見過那些印子的，十分的觸目驚心，有一次咬在謝晅肩頭，差些撕扯下一塊肉來。

謝旼那時候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將謝昭丟了算了，咱們也不是沒有丟過。」

謝晅深深看他一眼，包紮好傷口，去軍營裡頭住幾天，等傷口的血腥氣都消了，再回去假扮謝昭的謝不留。

若然謝昭聞到血，會想吃人。

謝旼也不確定自己當時那些玩笑話，是不是出自真心，往前不過十來年，好幾次，他們的娘都打算將謝昭丟了，還想要謝昭的命。最重的那一次，就是將謝昭打了一頓，丟到冰天雪地裡頭。那一次，謝昭是真的差些死了。

她容不下她，她是她娘親的血脈，她在一天，謝長安的心中就不會有她的地位一天。

這是他們欠她的，謝晅和他合該帶著愧疚之心面對她。

謝旼在冕村之中，只是遠遠見過她。

見過她吃魚兩次，齜著一口牙，惡狠狠地一口啃上活蹦亂跳的魚身，因為撕扯不出來而生氣，更狠地用力一口咬下去，生生將魚咬斷成兩截。

謝旼說不清楚心裡的震撼。

就好像是現在，謝旼站在寶殿門檻後頭，倚著門框，瞧見黑土炸過之後，滿地肚裂腸流的蠻夷兵的屍體，在那後頭，謝旼和阿布都纏鬥追逐到破廟外地的草叢裡頭，兩個人的功夫都不賴，阿布都還勝在比謝昭強壯、高大、力氣大。

但謝昭從來沒落下風。

她的招式和力氣越來越詭異，無名的長劍在她手中舞得要出花來，阿布都的短匕早就招架不住。

謝旼看得咋舌，一雙眼瞪大。

不是沒見過謝昭打架殺人的模樣，但這樣狠戾的模樣，謝旼是第一次見。

視線一斷，是破廟的兩扇大門要即將被闔上。

不知為何，燕承走出去，將破廟的大門拉上，交待眾人留在裡頭將做好的黑土取出來，等外頭有令的時候，帶上分發給城中的百姓。

謝旼心頭一驚，狂奔到門前，在燕承關門之前硬是順著門縫擠了出去，燕承深深看他一眼，將門拉好，並用手中的刀將門的兩個拉環穿起來，整個人擋到了門扇前頭，連門縫都擋了一個嚴實，杜絕了一切廟中人能看到外頭草叢的視角。

「你待會兒……不要怕。」

燕承低聲同他道。

謝旼覺得荒唐，想笑出聲，但順著燕承的視線望過去，笑意凝在了嘴角。

謝昭徹底佔了上風，砍了阿布都持短匕的手，揪著阿布都的肩膀往他背一翻，整個人攀在阿布都背上，一手五指張開，蓋在阿布都的天靈蓋上，不知什麼時候長出的尖利長指甲深深陷進阿布都的皮肉里。

阿布都痛極，卻叫不出聲，頭頂被謝昭這樣用力抓著，只覺得整張臉皮都被往上提拉，眼角儘是撕裂的疼痛。

這不是人！這是野獸！是畜生！是惡鬼！

謝昭用力將阿布都的腦袋一掰，阿布都慘叫著，將頸側露了出來。

吃魚的場景。

吃人的場景。

在謝旼的眼前交疊，重合。

謝昭張大嘴，清冷的月光之下，謝旼甚至看到到她尖利的犬齒反射著的森冷的光。

謝旼不由得用力攥緊了拳頭，看著謝昭一口死死咬上阿布都的頸側。

吮吸，貪婪吮吸。

阿布都一聲不響，白眼一翻，跪倒，往前撲跌。

謝昭沒有被他帶倒，在他完全撲倒之前，謝昭沒有一絲留戀地從他背後往後躍，並順勢將另一手的長劍在阿布都頸上一繞，再用力一拉。

沒有謝旼想像中的鮮血飛濺的場景。

或許在剛剛那短短的一瞬間，阿布都的血早就被謝昭喝光了。

謝昭笑得十分饜足，像飽食的貓，嘴邊還留著血，瞧見站在廟門的燕承和謝旼，她開心得很，揪著阿布都的小辮子將阿布都的頭顱高高舉起，像那年她下了學堂，拿著被夫子誇寫得好的字，在家門口等著謝長安的誇獎。

燕承拊掌，大喝了一聲「好！」

驚動了謝旼。

燕承抽走了門上的刀，高聲道：「謝昭已取阿布都首級！」

十來個捏了一天黑土球的百姓立即欣喜若狂起來，士氣高昂。

「殺！殺出去！」

「收復稗羋城！殺光蠻夷狗賊！」

城中的蠻夷兵聽到黑土的響動，這會兒才趕到破廟四周，瞧見謝昭半臉鮮血，提著阿布都的首級，一時忌憚，勒馬停在那處。

謝昭可不給他們忌憚的機會，身形快得如同鬼魅，一手提著阿布都的首級，一手劍擊幾個最近的騎馬的蠻夷兵，奪了幾匹馬。

捏黑土的百姓十分給力，立即帶著黑土球上馬，沿路炸死蠻夷兵。

謝昭反身上馬，將阿布都的長辮子在手腕上頭繞了好幾圈，牢牢提好了，將無名的長劍還給無名，笑出尖利的鬼齒：

「太軟綿了，用不慣。」

謝旼聽見身側的燕承一直屏住的呼吸突然鬆懈了，燕承輕輕吐了一口氣，眼圈有些發紅，反身去院中取來一桿長槍，往謝昭那兒一拋。

「走！」

謝昭咧嘴一笑，一踢馬腹，高舉阿布都的頭顱，一路高喊：

「阿布都首級在此！蠻夷狗賊速速投降！」

「復我稗羋！驅除蠻夷！」

黑土沿路爆炸，一呼百應的百姓兵分三路，一路跟著謝昭驅趕蠻夷人，一路跟著帶了黑土的，一路到破廟之中取走後續的黑土。

城外呼聲陣陣，軍號吹響，謝晅帶來的謝家軍聽到城中動靜，呼應了起來。

無名落到謝旼眼前，探尋的目光看向謝旼。

謝旼聽著城中處處的嚎叫、歡呼，城內外俱是一陣陣爆裂聲，短短的時間，謝昭怕已馳馬奔到了城外，這一路必定是殺盡了擋路的蠻夷人。

短短的時間，短短的時間，陡生的變故和轉機，叫謝旼覺得如同在夢中。

「二爺？」

無名跟這個男人時間不長，還以為他是個難得心緒不平的人，此刻看他，卻覺得他像個迷茫的孩子，按照謝昭的示意來取黑土的百姓叢叢從他身旁跑過，他只是發怔看著前頭城中處處爆燃的火光。

好半晌，謝旼才出聲，「你去吧，看著謝昭，我就在這兒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