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遠,並且漫長

5.遠,並且漫長

北方的初夏,還有些冷。亞明坐在果戈里大街那家老店的臨街座位上,心不在焉地抽著煙,窗外的燈火亂得一塌糊塗,來來去去的,在他的額頭上變幻出曖昧的光影。正是下班的時間,匆匆的人群,像在趕奈何橋。

一年了。亞明想。

一年前,是她生日的那天,在他們常去的那家酒店房間里,西西像個貓似地懶洋洋地偎在他的懷裡,他說,你要什麼禮物?西西也不睜開眼睛,就用纖細的指頭摸著他的鬍子,說,你來了,就是最好的禮物了,我還要什麼?

亞明還記得那天晚上,他和西西一直呆在房間里,也不開燈,像兩隻冬眠的熊。西西洗完了澡,抖開長長的浴巾,白皙的身體一閃,就鑽進被子里不出來了。亞明抱住她去呵癢,弄得她有些羞地拽著被子,像個小女孩兒似地喊,你來不來?……

**的時候很瘋。第二天醒來時,亞明的手一直搭在西西的**上。那裡因為裸露在外面,泛起了一層細細的小疙瘩。這觸覺在他的指頭上停留了一年。

現在,亞明是一個人。西西說,我忙,要下了班才能過去。亞明也不說什麼,自己看了一天書。

只是往事,常常從文字的空隙里泄露了一些秘密,好像有一些葉子,在不該它們飄落的時候飄落了。

甚至連亞明也不知道往事有多漫長。他們是在一次旅行時認識的,那時侯,他們都還只有二十幾歲。那是一個西部的偏僻城市,不大,出去小城,就是茫茫的草原。初秋的天氣,天總是低低地壓下來,騎馬的牧人像一個模糊的點,漸漸隱到草里看不見。

那是個很小的旅遊團,人不多,在破敗的賓館里,亞明和西西就住在隔壁。那時侯亞明已經結婚了。西西離了婚,是一個人。

亞明的日子過得有些糊塗。一切和他的夢想都相差很遠,沒有一樣是他當初想要的。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做個記者,或者是自由撰稿人,但他只是個庸庸碌碌的小公務員;他也一直想有一段象樣些的愛情,但他的愛情很平常,比他唾棄的別人的所謂愛情還要平常。現在,他是一個女人的丈夫。

亞明喜歡旅行。特別是人跡罕至的地方。在那些地方,他可以躲開所有目光,安靜地感受自然。每每看書看到頭昏,亞明就要出去走走。亞明常常想,很快,自己就三十歲了,然後是四十,五十。看來那些夢還是沒有出現的跡象。很多時候,他把它們扔到了一邊。

沒有想到會遇見什麼人。看到西西,亞明的心突地一動,好像是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他從來就是個敏感的男人,對自己的感覺非常迷信,他知道,這樣的開始,一定會給他帶來些什麼。可是他不想改變什麼,他沒有力氣。

西西那時是省會一個公司的職員。給資本家打工,累得要死要活,回了家,還是一個人,好不容易有了休假的機會,恨不能把賺來的錢全都花出去才解恨。去草原走了一天,回了賓館,一個人瘋了似的,呆不住。

草原的天氣總是沉甸甸的。那天晚上,亞明想了好久,到底過去敲了西西的門。西西打開門,一身短打扮,慌亂地跳回去,一邊招呼亞明坐下。亞明坐下來抽煙,看著她衝進洗手間,中間甚至只穿著胸罩跑出來拿衣服,像個孩子。亞明想,看,又一個糊塗的。

後來他們出去,繞著小城走。也沒什麼風景,又不敢走遠。亞明說,透透氣吧,要長草了。西西說,你睡外面吧,外面空氣好呀,說著把亞明的頭髮揉一揉,弄得亂亂的。亞明就牽到他的手,一直那麼走路,再也不說話。

後來亞明想,那時候,他們誰也沒有設防,況且,那個小城真的是太寂寞了。

也沒發生什麼。只是走之前的那天晚上,亞明親了親她。

似乎並不是很知心。兩個人的經歷,思想,夢什麼的,也不見得一致。可是遇到了,又能怎麼樣呢?再也不會當作沒有這個人。像亞明這樣的人,很多事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亞明也不覺得自己有罪,好像在那樣的時間,那樣的地方,和那樣一個女人在一起,只能那樣。說真的,他也不太敢往前走。

走的時候,亞明給西西買了一個蒙古族女人的銀手鏈,看起來很舊的。西西伸出纖細的手腕,一直伸到亞明面前,說哥,給我戴上。回去的車上,西西在亞明的膝上睡著了,醒了,車也到了。西西跳下車,在眾人面前抱了抱亞明,雙手環過去的抱。

店裡人越來越多,都在扯著嗓子說話,好像在吵架。亞明實在很怕這樣的聲音,和這樣的燈火。現在他需要一個黑暗的,安靜的空間,可以不用看自己的傷口,不用可憐自己,彷彿自己並不存在,現在賊一樣閃躲著的是另外一個人。

亞明一直望著門口,但是西西還是沒有出現。亞明想起上午自己剛到這個城市,就直接去了那家熟悉的商務酒店,洗了洗,就給她打電話。好久,她才接。她是知道他要來的,昨晚已經通了電話,可是聽起來好像很臃懶。西西說,我忙啊,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她來電話,卻說晚上有幾個客人來,要不一起去吃飯吧。亞明沉默了半天,半個煙盒揉得手疼,說,你去忙吧,我自己弄點兒吃的就行。過了好一會兒,西西說,真是有事,早就定好了的。亞明說,我知道,你去吧,完了給我打電話。後來是西西先撂了電話。

亞明打開窗子,連著抽了幾枝煙。他感到有一些什麼從他的身體里魂一樣飛走了,它們經過窗子,經過街市,經過空無一人的田地,進入風裡,再也找不回來了。在這個發生過愛情的城市,他終於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那種感覺,從接通電話時起,就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心,他知道,一直以為很遙遠的離別,這麼快,已經來到了門前,已經舉起一隻手,迫不及待地開始敲門了。可是無論如何,這樣的話,總是由她來說,自己,一輩子也不會說,哪怕他和她根本就沒有什麼一輩子,他也永遠只是個承受者。

亞明決定出去走走。就算是一個人,亞明也不願意太亂,洗臉的時候,他好像怕洗手間的鏡子看見自己的樣子。一手的水淋漓著,他想起以往自己來的時候,西西總是會馬上跑過來,進了房間就要他抱,雙腳離了地面,使勁地耍賴。然後他們就到道外去吃老館子,頭挨著頭,一邊吃一邊說話,說文章,說音樂,說各自的青春,說以後的夢,沒完沒了。晚上呢?晚上兩個人就打保齡球,蹦迪,唱歌,有時候都喝醉了,在寬闊的大街上互相攙扶著往回走,比著賽說葷段子……

那樣的日子,就在眼前的背景下溜走了。亞明感到自己好像是一個跳水者,不管他怎樣變換姿勢,他都不知道下面早已乾涸了,這一撲不只是一個空,還會頭破血流。他只有拚命安慰自己,說沒什麼沒什麼,她是太累了,她是小孩子脾氣呀……雖然他知道事實並不是這樣。

亞明想,這面鏡子,有多少次照見她,在霧蒙蒙的水氣里,懶散地盤著頭髮,兩隻翹翹的**驕傲地挺著,身後的房間里,電視的聲音很小,有一個人正在等她……

亞明呆了一會兒,狗抖毛似地甩了甩腦袋,轉身下樓去了,繞著這幾條街,迷迷糊糊地走。有時候,他好像停了下來,卻以為自己在走著,過路的人淺淺地看他一眼,又過去。亞明想,這是別人的城市啊,沒有人理會我,挺好。

天快黑時,亞明的手機響了。西西說,應酬推掉了,我們去哪兒吃飯?亞明突然很平靜,說我哪裡知道要去哪兒吃,你說。西西說,還是那家老店吧,你先去。就掛了電話。

亞明慢慢地往那家店走。他突然覺得,好像一切已經結束過了,以後的事,都是一個補充而已。他知道他們再也回不去了,就好像水潑在乾旱的土地上,那麼急切地,就沒了痕迹;或者是什麼東西碎了,很輕,怕驚醒什麼的樣子,可是,它還是碎了。一直,亞明的心在空中飄,找不到地方落腳。

如果亞明預先知道事情會是這樣的結果,他也許就不會那麼選擇。可是永遠沒什麼預先。那年,他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沒有什麼理由想到以後。

從草原回來,亞明又一頭扎進原來的生活,不停地重複,重複。有時候,他甚至不知道是星期幾了。一個人的時候,還是常常想起西西白皙的皮膚,彎彎的眉毛,和從洗手間里跑出來的樣子。她的樣子有時清楚,有時模糊,直到有一天亞明在天明之前做了一個無比真實的夢,夢見他和西西睡在一起,她的身體很溫暖,充滿了肉味兒,自己的手搭在她的**上,四周很黑,他們就一直那麼睡下去,沒人驚醒他們……從青春期到這時,亞明頭一次夢見一個女人。他走不出這種感覺,它稠稠的,像毒藥一樣,讓他回不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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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流行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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