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又一盤遊戲打完,薛景言感到肩膀有些痛,眼睛也略酸澀起來。
他把手機放下,回顧了圈空蕩蕩的客廳,濃眉擰起。
白嘉鈺幹什麼去了?
打掃書房?這麼久不下來?
心中升起無名的煩躁,他習慣了一打瞌睡白嘉鈺就主動送上枕頭的相處模式,乍一看對方不在身邊,多少有些不舒服。
視線落在那杯丁香茶上,定格少頃。
玩了這麼久,真有點渴了。
於是拿起,也不管熱騰騰的茶水早就涼了個徹底,仰頭,一飲而盡。
等白嘉鈺關上門,從書房出來,腕上的表已然指向十點半。
到了該做中飯的時間。
他整理好心情,從樓梯緩步走下。
人還沒到客廳,隨意瞥了一眼,便見先前還生龍活虎打遊戲的某人,竟然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心中訝然,步子加快。
距離拉近,才看清薛景言早已扔了手機,長腿曲起,俊臉埋在靠背里,半晌沒有聲息。
只一眼,白嘉鈺就知道,老毛病又犯了。
瞧見桌上空掉的茶杯,嘆息一聲,在旁邊蹲下。
白皙的指節往胃部探去,力度適中地揉按起來。
「又疼了?」聲線溫和體貼,透出實實在在的關心。
「怎麼才下來?」薛景言迫不及待地扭臉,興師問罪。
桀驁的眉目一如往昔,然而仔細看的話,會發現眼眶隱隱帶了點紅。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那習以為常的傲慢轉化為略有些扎手的孩子氣,白嘉鈺才能覺出一點甜來。
偶爾也挺可愛的,本質不算壞。
這是相處三年下來,他對眼前這個人所能做出的,最好的概括。
「我給你灌個熱水袋吧。」
「不要——」薛景言立馬拒絕,口氣不太好,「我又不和你似的,那麼矯情,忍一忍就過去了。」
剛剛嗆人的時候過於不客氣,如今胃病複發,多少有些下不來台。
反思自己是不可能的,不管什麼原因,他生氣了,就得有人承受怒火。
白嘉鈺這回沒有聽他的,手腳麻利地準備好熱水袋,又重新倒了杯茶。
滾燙的物件隔著衣料貼上去,暖意侵入,往四肢百骸散開,疼痛立時紓解不少。
薛景言動了動嘴唇,發泄的話在齒頰間打了個轉,到底咽了回去。
「我在劇組也經常這樣,不是什麼大毛病。」
白嘉鈺手上動作不停。
「我早就想說了,拍戲再忙,三餐也要照常吃。不注重養護,胃怎麼能好?我可以送飯去劇組的,你又不讓。」
聞言,薛景言微妙地頓了頓。
「裴安說,不要讓太多人知道我和你的關係,萬一被劇組裡的人偷拍到,麻煩。」
「這麼聽經紀人的話呀,」白嘉鈺笑了一下,神色平靜,「也是,畢竟想近你身,和你炒緋聞的男男女女太多了,我還是不要摻和進去為好。」
明明是平平淡淡很正常的語氣,聽進耳朵里,卻莫名覺得自己被刺了一下。
薛景言說一不二慣了,哪兒受得了別人跟他陰陽怪氣?一分一厘都不行。
下意識想發火。
甫一張口,貼在胃部的暖意便綿綿傳遞上來,舒服的溫度在全身展開。
眼前人又長睫微垂,替他不輕不重地揉按痛處,模樣認真而專註。
不知為什麼,向來隨心所欲全然不顧及他人的薛大少爺,極為罕見地,卡殼一瞬。
很快,輕咳兩聲。
「那能和你一樣嗎?他們都是假的。」
看中他吸睛體質的人太多了,那麼多似假還真的緋聞里,多的是主動湊上來,再故意找人偷拍,放出去炒作的。
他不是不知道,純粹懶得管。
總歸自己愛玩這件事是真的,也不屑什麼潔身自好的名聲。
只不過,並非什麼阿貓阿狗都下得去嘴罷了。
薛景言又看了白嘉鈺一眼。
「而且……」
白嘉鈺動作放緩,也抬頭看他。
話及此頓住,手肘支起上半身。
空出來的另一隻手探往白嘉鈺脖頸之後,朝自己一勾。
蜻蜓點水的一吻,沾之即離。
很快收回,有些不自然地躺了回去。
「這種事,我只和你一個人做過。」
唇上的溫熱彷彿還殘存著。
白嘉鈺是真有些驚訝了:「那你拍戲的時候……」
薛景言「嘖」了一聲,似乎這根本不值一提。
語調輕鬆中,彷彿還帶著些得意。
「我一出道拍的就是電影,不接愛情片,從沒在這方面為藝術獻身過,如果你介意,我也可以一輩子不接。」
反正事業如日中天,只有他挑揀劇本的份,哪兒有劇本逼迫他的說法。
白嘉鈺從沒想過,自己也能從薛景言這裡,得到類似於承諾的東西。
頭稍稍俯低,極輕地勾起唇角。
沒再說什麼,只淡淡「嗯」了一聲,當做回應。
薛景言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後續。
側頭瞥他,似乎是因為沒在他臉上看到或是受寵若驚或是感激涕零的反饋,有些氣悶。
一把拍開他的手,嗓音冷了一個八度:「快做飯去,餓了。」
白嘉鈺從善如流地站起身:「做小羊排吧?天冷的時候你最愛吃這道菜。」
薛景言自鼻腔輕哼,算是認可。
無論如何,在照顧自己飲食起居這方面,白嘉鈺還是相當合格的。
性子是無趣了點,但沒什麼花花腸子,對自己一心一意,勉強在他能忍的範疇。
看了眼桌上的茶,還是嫌棄,捂著熱水袋翻了個身。
他覺得自己對白嘉鈺已經足夠包容。
想當年,要不是因為偶然得知陸眠對白嘉鈺有意,這種類型的男人,他根本不會出手。
可惜,在確定關係前的一個月,那傢伙就出國留學了。
沒能借著白嘉鈺打擊陸眠,炫耀自己的勝利,一直令薛景言心有不甘。
彷彿失去了白嘉鈺做他男朋友最大的意義。
耳畔傳來廚房鍋碗瓢盆碰撞的動靜。
白嘉鈺在為他洗手作羹湯,和三年來無數個日子一樣。
那個處於事業關鍵上升期時,僅僅因為自己一句話,就乖乖辭職的白嘉鈺,無論怎麼冷落訓斥,都從未提出過離開。
反而次次主動認錯示好。
足可見愛他深入骨髓了,不是嗎?
想到這兒,恣意的眉眼輕揚,凝起一抹居高臨下的挑釁。
沒關係,早晚是要回國的。
到那時,他一定要讓那虛偽的傢伙看看,昔日鍾情卻不敢告白的暗戀對象,如今是怎麼挖空心思,討他薛景言的歡心。
吃過飯,薛景言也不玩了,拿起經紀人送來的劇本,上二樓研讀。
白嘉鈺有些感慨。
薛大公子其他方面都像個十足十的紈絝子弟,唯獨涉及到電影,也沒見多用功,偏偏每一部都能斬獲亮眼的成績。
出道第一年就拿下最佳新人獎,首次擔綱男主便突破十億票房,從此節節攀升,風頭無兩。
等大家出於好奇去搜他的履歷,才發現這個演技驚艷的新人竟非科班出身。
所畢業的院校,甚至還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名牌大學。
脾氣大,緋聞纏身,挑劇本方面倒從未失手。
獎項和票房,總能抓住一個,且大部分時候,是二者兼得。
半路出家卻能在二十多歲混到如今的地位,哪怕白嘉鈺不怎麼接觸娛樂圈,也能理解。
薛景言如此自傲,不是沒有資本的。
當然了,他越萬眾矚目,兩相對比下,自己也越顯得黯淡無光。
白嘉鈺心態倒挺平和,總歸是自願辭職的,冷暖自知。
這三年來,他要是有過一刻的後悔,也撐不到現在。
動身,開始打掃衛生,晾晒衣物。
忙活完全部事宜,看一眼腕錶,時針已經接近三點。
嗯,晚上燉個老火湯,正好可以把鍋架起來了。
食材洗凈,切好,依次放入。
專門加了養胃的冬蟲夏草和百合,丁香茶薛景言嫌苦,盛湯里總能吃下去了吧。
火還開著,人長期離開也不安全。
於是搬來椅子坐下,拿出手機,點開商業新聞的版塊,慢慢瀏覽起來。
雖然沒了記憶,但他對於自己曾經多麼痴狂於工作,還是深信不疑的。
有些東西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
就比如,哪怕早已遠離銷售圈子,閑暇時,他最關注的,依舊是相關領域的新聞。
即便一次又一次地拒絕顏菲,或許骨子裡,他並沒有徹底剝離過去的影子。
日頭西斜,窗外的天很快暗下。
湯差不多好了,他熄了火,打算先上樓,問一問薛景言想什麼時候吃飯。
卧室門緊閉,白嘉鈺抬手,正欲敲門。
房間內陡然傳來薛景言的聲音,似乎在和誰打電話。
低沉的嗓音沾著幾分漫不經心,一下子叫停他的動作。
「去啊,肯定去,他天天在家跟個望夫石一樣等著我,這種機會還能放過?」
白嘉鈺唇角原本還帶著淡淡的笑,在那一句玩味的調侃之後,驟然凝結。
「我已經晾了他一個星期,算給個教訓,現在服帖得很,放心吧,肯定不敢再給你招不痛快。」
卧室里,薛景言繼續著滿不在乎的口吻。
「到時候去了島上,你想怎麼出氣就怎麼出氣,我絕不攔著。」
「心疼?有什麼好心疼的?我從來不慣著他。」
語氣大方,彷彿只不過在發配一個可有可無的小情人。
一門之隔的走廊外,白嘉鈺脊背筆直,面無表情。
薛景言自顧自聊著,電話那頭不知道又說了什麼,他熟稔地哼了兩聲,輕輕鬆鬆,尋常口吻。
「咱倆這麼多年兄弟了,不用客氣。」
睫毛一顫,眼波微盪開來。
白嘉鈺不想再聽下去。
打電話的人是誰,他瞭然於胸。
薛景言關係最好的哥們兒——趙寒。
也是他最討厭的一個。
想來,三年過去,趙寒對他的討厭也是有增無減。
本以為,他看在薛景言的份上,勉強容忍那傢伙,與之和平共處,見面一敘,已經足夠讓事情翻篇。
卻怎麼都想不到,這次的小島之行,竟是薛景言聯合對方造出來的幌子,只為了教訓自己,給最好的兄弟「出氣」。
不該抱有多餘期待的,枉他還僥倖以為,薛景言希望兩人一起去,至少代表自己不用繼續當個隱形人,可以在那幫公子哥排外的圈子裡,擁有正當身份。
甚至這個身份究竟如何定義,他都可以不在意。
可原來,哪怕僅僅如此,也是異想天開。
琥珀色的瞳仁定格於虛空一點,久久默然。
白嘉鈺沒有怨恨,也沒有悲戚,只是扭頭就走,聲音放得很輕。
每一步,卻好像重重踩在胸口,鈍鈍的悶痛,連累呼吸越發困難。
他走得太快太利落。
也因此,沒有聽到那幾句話之後,薛景言語氣一收,嚴肅起來的告誡。
「不過提前說好了,這是最後一次,當年那事,他做得不對,你也記仇記三年了,差不多得了。」
「咱倆打小一起長大,但他也是我男朋友,你和他水火不容,我心煩。」
趙寒在那頭嘻嘻哈哈地笑。
「知道了,你還不了解我嘛,我哪兒是那麼小心眼的人啊。本來上周就打算跟他見面談談,誰讓他放鴿子呢。我保證,這次就給他一點小小的懲罰,完了以後,我絕對誠心誠意喊他嫂子。」
薛景言這才點頭,露出滿意之色。
熬過這茬,白嘉鈺就可以光明正大融入圈子裡,吃點小虧,獲益無窮。
薛景言覺得自己這事辦得漂亮,白嘉鈺一定會感激。
「行,那回頭見。」
通話結束。
隨便翻了兩頁劇本,看一眼時間,濃黑的眉微蹙,略有些不快。
都到點了,怎麼還沒叫吃飯?
手機往茶几一扔,趙寒臉上的笑意散去,身子后倚,叼起一根雪茄,幽幽問。
「你說的那個方法,真的有效?」
一直旁聽的唐澈立馬掏出火機,殷勤地湊上前。
「放心吧趙公子,絕對讓他生不如死,有苦難言。」
趙寒咧嘴一笑,騰起的煙霧后,是一雙寫滿不屑的眼。
「區區賤民,以為傍上薛景言就能一飛衝天,當眾讓我沒臉?呸,我特么膈應了整整三年!要不是我那兄弟一直沒甩了他,早派人打斷他手腳了。」
唐澈點頭哈腰,一面附和,一面煽風點火。
「可不是嘛,本來您都打算給他台階下了,他無緣無故爽約,明顯不把您放眼裡,不給個教訓怎麼行?」
想起上星期他們一伙人在包廂白等一晚上的事,趙寒果然愈發惱恨。
唐澈點到即止,視線下移,黑暗侵入眸底,掠過深深的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