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118章
幸福之家占著西郊一大塊地皮,一直是北京這些年口碑不錯的療養院之一。去的路上謝淮和寶樂看了一些高行傳來的資料,了解到現在幸福之家有病人一百餘人,醫生、護士和護工加起來也有個兩三百人,規模不說多大,但也絕對不小了。
他們到的時候,廣場上有一小部分的病人正準備放風,他們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由三名護士和兩名醫生領隊,從花壇的另一邊走來。療養院的病人,大多精神都不正常,有些跟孩子似的,明明有路不走,偏偏要橫穿花壇。有一位病人被花壇里的枯枝勾破了小腿子肚子上的一塊皮,哭著被兩名醫生中年長的那位帶走了。
至於剩下的病人,大多在廣場上自娛自樂,早上下了雪,積雪堆在廣場邊沿,成了他們此時最喜歡的玩具。
這個療養院佔地是真的大,寶樂他們剛進來,一時找不到負責人的辦公室,好不容易看到廣場上有護士和醫生,便趕忙趕了過去,企圖問個路。可誰知,對方只忙著將藥箱里的葯拿出來,然後按照人頭分配好,從頭到尾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願給他們,更別說給他們指路了。
韓子陽的手下將廣場上的病人挨個看了一遍,最後回來沖他搖了搖頭。
寶樂在他們查人的時候注意到,幸福之家裡無論是病人還是護士或者醫生,雖然他們身份不同,穿的衣服也不一樣,但似乎都喜歡在胸口處別一塊寫著名字的「身份牌」。在這些「身份牌」旁邊,還會點綴幾顆小星星,醫護人員是金色的小星星,病人則是紅色的。
小姑娘推測,對於醫護人員來說,金色的小星星應該代表著職務。而對於病人來說,紅色小星星代表病情。星星越多,職位越高,病情越重。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面前的這幾名護士和醫生,職位應該都不高,胸口只別了兩顆星星。
雖說他們剛才離的有些遠,但寶樂清清楚楚的記得,那位將病人帶走的醫生,雖然一頭白髮,但一看就資歷頗深,胸口的星星足有五顆之多。
在寶樂觀察人的時候,謝淮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指著被行道樹遮住的建築道:「那應該是辦公樓,和周圍的建築風格都不一樣,過去看看。」
於是乎眾人告別了廣場上放風的病人,繞著花壇,往療養院后場趕去。
走著走著,不知道從哪躥出一個年輕的小護士。
小護士覺得他們面生,原本走的好好的,又折返回來問他們是什麼人。老韓同志還沒來得及回答,小護士發現他們在往行道樹後邊的鼓樓走,不由趕緊吆喝了一聲:「站住!」
韓組長扯了扯嘴皮:「怎麼?」
該不會都走到這了,突然有人要告訴他們,這裡不能隨便進吧。可這一路別說保安了,連個能正常交流溝通的護士醫生都沒有,誰知道這能不能進。
「前面是鼓樓,病人治療的地方,你們什麼人?沒有預約不能進去!」療養院的小護士一路小跑,她雖然個子不高,但攔在他們面前時尤為堅決。
韓子陽懶得和她廢話,拿出警證亮出身份:「我們是警察,現在懷疑你們院里有個病人與我們的案子有關,要請她跟我們走一趟。你要是再攔著,就是妨礙警察辦案。」
小護士偷偷瞄了好幾眼警證,像是在努力辨認真假:「就算是這樣,你們現在也不能進去。每周二下午這個點都是院里專家會診的時間。這裡的病人情況都很特殊,治療過程中不能被打擾,不然對病人造成的傷害是不可逆性的。」
老韓同志耐心耗盡,砸吧了一下嘴,頗為不悅道:「哎,你這小護士,咋地這麼擰呢?你們治療耽誤不起,我們警方抓嫌疑人還能耽誤了不成?你少整這些有的沒的,趕緊讓開,別擋著道。」
「你,你們!」小護士不卑不亢,「你們有搜查令嗎?有逮捕令嗎?都說了病人現在不能被打擾,不講道理的是你們好吧!」
「文件最後肯定是齊全的,走程序需要時間,現在事發突然,我們警方有權要求你們配合工作。」
「說這麼多不就是沒有,沒有批文就不給你們進。」
韓子陽沒轍了,以眼神示意著身邊的謝淮。姓謝的對兄弟這種行為極為不齒,翻了個白眼,但總歸工作還是要做的。年輕有為,俊美無雙,堪稱警局顏值擔當的謝博士,彷彿變臉一般,微笑著朝小護士伸出手。
「您好,我叫謝淮,」謝博士全身上下散發著迷之魅力,「請問怎麼稱呼?」
雖說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但只要是人就難免落入俗套,小護士肉眼可見的局促起來。寶樂聽到身邊的老韓同志,似乎在給謝淮默默加油助威。
小護士靦腆答道:「我姓王。」
謝淮點點頭,雖說小護士被他迷的七葷八素,看起來傻乎乎的,問什麼就會答什麼,但出於職業習慣,他還是將人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這個護士看起來年紀不大,別著工作證的護士服都是新的,倒像是剛入職不久,胸牌旁邊的金色星星甚至只有半顆。這偌大的療養院,來來往往許多護士醫生,只有她停下來與他們打了招呼,並且詢問他們的來意。
如果不是她太愣頭青,就是有什麼人指示她這麼做。
謝博士問道:「你剛才說下午有專家的會診,不知今天參加會診的病人里有沒有一位姓謝的中年女人,全名叫謝麗華,但她很有可能用了假名。」
小護士手裡捧著一份文件,聽他這麼問,打開文件看了看,隨後搖搖頭:「在鼓樓的二十七位病人的名單都在這了,別說叫謝麗華,就是連姓謝的都沒有。而且下午這個會診,針對的是比較年輕的病人,沒有年齡超過三十五歲的病人。」
謝淮微愣,似要將文件拿過來親自過目,小護士一個激靈,帶著文件,將手背到了身後。
「王小姐,」寶樂湊過去,指著她胸前的星星道,「你們這的護士醫生為什麼胸口都別了這種星星呀?」
小護士道:「這是工位星,和工資掛鉤噠。我剛來療養院沒多久,目前只能做做跑腿的任務,所以只有半顆星。」
雖然已經猜到,但寶樂還是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順便問道:「所以五顆星的話,在你們這兒一定是主任之類的職位了吧。」
小護手蹙眉:「我們這兒只有院長是五顆星。」
此話一出,寶樂與謝淮面面相覷。
像是突然摸到了什麼關鍵點,謝博士問道:「有人讓你來攔著我們,對么?」
「你怎麼知……」小護士一緊張差點直接說了真話,隨後小心翼翼瞄了眼右側的一棟矮樓,「反正你們不許進去就對了,我也不是攔著你們,是你們自己沒走程序。」
在場的都是人精,她這話半漏不漏,還動作這麼明顯,就算是想不知道右側那棟樓有問題都難。
謝淮也失去了套話的興趣,示意了一眼韓子陽,兩人帶著手下,拐了個彎,朝著矮樓走去。
小護士被他們嚇得快哭了,隨著他們的步伐,一起跟了上來:「你們別去那邊,如果給院長知道我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這工作我也別想做了!」
寶樂有些意外:「你們院長?」她想說的是,你們院長不是被抓了,現在在警局蹲著么。
只是她還沒說出來,小護士搶答道:「是我們李院長讓我在這攔住你們的,我知道你們也不是警察,是假冒警察來催債的!你們要是再多走一步,我可就真的報警了!」
韓子陽停下腳步,莫名其妙道:「催什麼債?」
謝淮也停下腳步,臉色陰沉道:「李院長是誰?」
「就……」小護士咽了咽口水,「李越院長呀!」
恍惚間,謝淮和韓子陽同時明白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他們之前一直相信了管叔平的話。因為李越的身份到現在的確還有人在使用,也因為管叔平自稱李越,所以他們以為冒充李越身份生活的是管叔平。
但其實,他們誰也沒來得及求證,幸福之家的院長李越到底長什麼樣子。
寶樂也挺吃驚小護士這番話,但她沒像他們一樣細想,所以在所有人低頭沉思的時候,她抬頭看了眼矮樓。那棟矮樓只有四層樓高,這一眼,寶樂震驚的發現四樓最右手邊的房間,窗戶是開著的,窗邊站著一個人。
那人頭髮花白,戴著口罩,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
在她胸口,寶樂看見了五顆明晃晃的星星。
「李越!」小姑娘指著矮樓的方向,大喊了一聲,韓子陽和謝淮同時回頭,只來得及看到那個站在窗邊的人,朝裡屋走去。
「她有可能是李越,」謝淮情急之下只來得及長話短說,「但也有可能是謝麗華,我要在樓下守著,避免她利用時間暫停離開。」
韓子陽點了點頭,問一旁的小護士:「這矮樓有幾個出口?」
「就,就這一個……」小護士雖然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但知道事情變嚴重了,只好坦白,「矮樓背面就是院牆,連窗戶都沒有,如果要離開,站在這邊就能看到。」
韓組長拍了拍謝淮的肩:「下面交給你了。」
他剛想走,誰知寶樂也跟了上去,謝淮來不及攔住她,倒是老韓看到她跟上來,劈頭蓋臉將她罵了一頓。
小姑娘異常冷靜,一邊跑一邊解釋道:「如果她真的是謝麗華,從你這樣的普通人面前逃走再簡單不過,你只能和我一起走。如果她真的敢當著我的面暫停時間,只要我碰到你,你的時間就可以恢復。如果我們都沒攔住她,樓下也有謝淮在,萬無一失。」
韓子陽想想她說的有道理,要是讓她跟著謝淮,他一個普通人的確沒辦法對付謝麗華,如此他這般上來就沒了意義。可若是讓謝淮上來跟著他,而她一個人在下面守著,那她會更加危險。如此說來,讓寶樂跟著自己,竟然目前成了最好的選擇。
兩人與專案組的專業警員一道,順著「咯吱咯吱」的樓梯一路上到四樓。
昏黑的矮樓,樓道里連盞燈都沒有,全靠從窗戶透進來的一點光指路。但這棟樓內部結構特別簡單,一節樓梯走到底。一路上來,他們並沒有看到有人下去。
從寶樂的神情來看,時間也並沒有暫停過。
韓子陽從腰間拔了槍出來,在幾名兄弟的互相掩護下,迅速接進了四樓右邊的房間。他們在接近房間的時候,似有若無的聽到房間里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似乎是一個女人在說話,但房間的隔音效果不錯,他們站在門外並不能聽清門裡面在說什麼。
可這樣一棟老樓,怎麼會有一間房間,做了這麼好的現代隔音措施。
眾人神情高度緊張,只有寶樂站在人群的最後面,看到韓子陽比了個「321」的手勢。下一秒,房門被兩名警員從外破開,所有警察持槍魚貫而入。
因為門被打開,房間瞬間成了南北貫通的狀態。一陣大風從外灌入,吹起桌上一張又一張的照片。
寶樂注意到,房間的裝修極為簡單,但有一面專門用來投影的白牆。投影沒有關掉,這也是剛才他們在門外聽到屋內有聲音的原因。正面的白牆上,有個穿著粉色裙子的少女,走在海邊金色的沙灘上。
他們都認得她,可之前他們了解她,都是在冰冷的資料里,是法醫報告上的解剖屍體。
原來她也曾經如此鮮活的活在世上過。
少女回眸,沖著屏幕淺淺的笑著。
這個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呀……寶樂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捂著嘴唇,無聲的哭著。
韓子陽拍了拍她的肩膀,環顧四周,房間里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桌上放著一件白大褂,就是剛才站在窗邊的人穿的那件。如今壓在桌上的照片上,那些照片,也全都是朱顏的生活照。
朱顏雖然年幼喪父,但生活並不拮据,從這些照片可以看出,這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兒生前一定特別喜歡照相。
……
視頻里的朱顏朝舉著相機的人做了個鬼臉,撅著嘴,有些俏皮的問道:「為什麼你和爸爸要給我取名朱顏呀,我們老師都說『朱顏朱顏』,古詩詞里提到朱顏都是『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這樣富有悲劇色彩的句子,多不吉利呀!」
「瞎說,那是你們老師沒文化。你媽媽我呢是南陽人,你爸當年來南陽出差的時候,我們在集市上看對了眼。後來有了你,你爸說他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那年出差來南陽。南陽人傑地靈,李白有詩《南都行》為證——『麗華秀玉色,漢女嬌朱顏』。我是他的秀玉色,你是她的嬌朱顏。」
朱顏聽著父母愛情故事,不免一臉揶揄,朝著鏡頭伸出手:「來來來,秀玉色,來和你的嬌朱顏合個影吧!」
舉著相機的女人將手放在女兒手心裡,換了個自拍的姿勢,高舉著相機。這是謝麗華第一次出現在鏡頭裡,隨著她的臉越來越清晰,寶樂慢慢張大了嘴巴,她連眼睛都不敢眨,吃驚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個女人,這個叫謝麗華的女人……
是那晚女蘿村陽光旅館,說自己是旅館老闆的……胖大媽。
是那個在她初到鏡中界,孤苦無依時,願意為她下一碗熱騰騰面的胖大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