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穿[02]
「娘娘今日的氣色好了不少。」翠兒在思央身後跪坐下來,拿起梳妝台上的木梳,輕輕緩緩的給她梳理著身後的長發。
思央任由她動作,指尖捻著一隻木簪靜靜的把玩著,面上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翠兒,咱們相識多久了。」
翠兒拿著梳子的手一頓,眼中也跟著出現了回憶的神情,片刻后才細聲細氣的道:「奴婢跟著娘娘有十八年了。」
「對啊。」悠悠一嘆,思央搖頭輕笑:「我還記得,那年我跟著他一起從相府凈身出戶,別離爹娘,來到武家坡的寒窯落腳。」
「娘娘?」翠兒聽出了一些苗頭,眉間緊蹙。
然而思央不為所動,舉著那隻木簪子,嘴角的苦笑越來越深:「曾經我以為,不求家財萬貫,門當戶對,只需一顆誠樸上進的心,只要是我心中所歡喜的,那便是最好的。」
「十八年啊,我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相府千金,淪落到窮困潦倒只能在寒窯遮蔽風雨,食不果腹衣不遮體……」
「……這些我都不覺得苦。」
王寶釧是心甘情願的等待,她不苦,因為有個人被她時刻挂念著,就算是再多的苦水她都會咽下去,不會透露分毫。
「可是……」眼睫輕輕一顫,閉了閉眸子清淚順著滴落下,悲傷瀰漫周身,思央仰起頭,讓自己顯得堅強些,而聲音還是止不住的帶著顫抖。
「沒有想到啊,原來十八年了他就在另一邊嬌妻美眷在懷,兒女雙全承歡膝下,哪兒還記得我這個寒窯王寶釧。」
「您的苦,奴婢都知道。」若說是誰了解王寶釧最透徹,自當翠兒莫屬,此時聽著心中難受,上前也顧不得尊卑之別,丟下梳子雙手扶住思央,心疼不已的道:「奴婢是被小姐您救回來的,你這些年的遭遇是看的清清楚楚,當初得知那薛平貴如此……」
「慎言。」回身趕緊止住翠兒接下來的話,思央嚴肅著臉對她搖了搖頭,警惕的看了看門外的方向,才低聲說道:「這裡是皇宮,不是咱們的家,必要謹言慎行。」
「小姐。」翠兒扁扁嘴,她叫的是以前和王寶釧的稱呼,而非是現在的皇後娘娘尊稱。
聽到說那個家,翠兒知道原來不止是她,小姐也沒有把皇宮當成是自己的家啊。
在寒窯的時候,日日聽著小姐念叨夫君薛平貴,訴說著兩人如何相識相知又相戀,有怎樣和父親擊掌斷情來寒窯艱難度日。
翠兒那時候沒見過薛平貴,可在王寶釧的敘述當中,認為此人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有擔當有抱負,然而事實上,當薛平貴一身貴氣找到寒窯的時候,她只覺得一切都和小姐說的不一樣。
什麼有情有義,分明就是薄情寡義。
世人都稱讚薛平貴富貴不忘糟糠妻,還讓自家小姐當上正宮皇后,翠兒不懂得太多,卻把一切看在眼中。
「小姐,咱們不當著勞什子皇后了,回寒窯,就是翠兒做牛做馬都會讓小姐你好好的。」越想越是,翠兒略微激動的的拉著思央的手,聲音悲切:「您要是再待在這個吃人的地方,恐怕,恐怕真的是……」
翠兒本就有心有疑惑,再看昨日遵照小姐吩咐把那太醫熬的湯藥偷偷倒掉,今日病躺多日的小姐就能起身了,聯想這宮中諸多不合之處,哪兒還敢繼續的待下去,她想走,不但如此,也想把小姐趕緊的帶離這裡。
「傻姑娘呀,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樣,就能如願的。」輕輕的把手搭在了翠兒的扶著自己手臂的手上,王寶釧勞作多年,一雙手早就布滿老繭,粗糙中帶有乾裂的紋路,千金小姐的芊芊玉指早已不復存在。
思央低頭看著自己那與身上做工精細的華貴衣服嚴重不符的,又黑又丑,骨節粗大的手,輕嘆一聲:「自從進了皇宮這個門,咱們就絕無有能出去的那天,除非……」話語越來越低,直到湊近了翠兒的耳畔:「除非,他們能放過我們。」
他們!
他們是誰。
為什麼不放過她們。
被思央的話重重的打擊到,翠兒身子一軟就攤坐在了一旁,手無力的垂下,嘴唇緊咬著,看著她難看的臉色,和越來越絕望的眼神,思央也有些心疼了。
這是王寶釧身邊唯一忠誠她的人,寒窯中和她一直互相扶持生存,與其說是主僕,倒不如說是姐妹來的妥當,被薛平貴欺負的跟個軟包子一樣的她,對這個丫頭是很重視的。
之所以怨憤難消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在王寶釧死後,翠兒這個丫頭也沒活多久,這丫頭的確是忠心,沒直接隨著自家小姐去了,而是伺機報復,想要暗自殺了玳瓚公主為小姐報仇。
然而玳瓚公主身邊能人眾多,加上本身也會拳腳功夫,翠兒還沒近身就被抓住,被抓之後她對玳瓚和薛平貴破口大罵,最後惹怒二人被拉下去拔了舌頭,凌遲處死,死狀極慘。
這麼一個忠心赤膽的丫頭,王寶釧身前最挂念的人,如何能咽的下這口氣。
「那我們怎麼辦?」翠兒都要哭出來了。
相對比,思央就要淡定的多了,這話本就是她故意說出來嚇唬她的,不……說嚇唬可不恰當,只是把未來即將要發生的事情,如實的提前給她個認知而已,畢竟她現在就翠兒可以用了,一定要讓她和自己一條心才是。
轉回頭思央自己拿過梳子,開始梳理自己的頭髮:「還能怎麼辦,如果不想死的話,自然是要……」
「要怎樣?」這樣的話頭轉折,讓翠兒有了絲希望,期盼的望著思央。
「自然是……」
「貴妃娘娘到。」
突然的一聲高昂唱喝,讓思央止住了話,雙眼微微眯起,目光從銅鏡中看到漸漸被推開的殿門,她眸子中幽芒一閃而過,緊接著眼瞼下垂,就像是從未發生過一樣。
「這麼快就來了。」思央輕聲低語。
「貴,貴妃娘娘,她,她怎麼來了……」一聽到稱呼,翠兒就慌了,畢竟她們剛才談論的事情可是和來人有著莫大的關聯。
「怕什麼。」就怕她不來呢,伸出手來思央瞅著她吩咐:「扶我起來,少說話,看著我行事就成。」
翠兒是一向聽著王寶釧的話,現在小姐這麼一說,舔了舔唇趕緊的爬起來小心扶著思央起身。
「姐姐,玳瓚來看你了。」
寢殿的門從外面被兩個侍從推開,玳瓚提著裙子腳步生風的就往裡走,她出生自西涼國,那裡女兒家也養的風風火火,雖然現在已經來到中原,一些習慣還是改變不了,對此到沒人會說什麼,反正薛平貴都說她真性情喜歡的緊。
「妹妹,咳,妹妹你怎麼今日來了……咳咳……」扶著翠兒緩緩迎了過去,思央蒼白著一張臉,手中拿著塊帕子不斷咳嗽,一句話都沒說全。
玳瓚腳步停下,看到這情景,畫的又細又長的眉梢向上挑了挑,略帶狐疑的打量著思央:「今日是特地抽空來看望姐姐的。」
「聽聞姐姐的身子骨已經好些了?」眨動了兩下眼睫,玳瓚滿臉關心的詢問,然神情卻更多的是試探。
思央就像對此一無所覺,還真的是以為玳瓚是來關心她的,臉上綻放出笑意,歉然道:「妹妹你有心了,不過我這宮裡到處都是一股子藥味,你身子嬌貴可別被我給過了病氣,唔……咳咳咳……咳咳。」
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的幾乎停不下來。
原本想要上前的玳瓚,眼中驚疑不定,最終還是把即將要邁出去的腳步縮了回去,並且還狀似不經意的向後退了退,看樣子還真的是挺擔心自己也沾染上什麼。
翠兒把這些看在眼中,低頭把其中的諷刺掩下,她就知道這個玳瓚公主不是個好東西,平日裡面和她家小姐,姐姐妹妹叫的親熱,私底下從來都沒把小姐放在眼中。
別人說她大方得體,什麼公主之尊自願摒棄身份,讓出正宮之位,令人稱讚品德,什麼品德好,她家小姐的品行誰能比得過,小姐才是正室原配,正宮之位此等殊榮不都是應該的。
搭在翠兒身上的手拍了拍,思央捂著嘴巴佝僂著腰,咳嗽聲不停歇,咳著咳著幾乎是撕心裂肺,讓聽著的人都蹙起了眉頭,真怕她咳的一個氣喘不上來。
「小姐小姐,奴婢給您倒水去。」見思央咳成這個樣子,翠兒急的哪兒還顧得上玳瓚。
「不,不用……咳咳。」
又是兩聲重重的咳聲后,思央終於是停歇了下來,慢吞吞的擦拭著嘴角,深陷的臉頰,因為這重咳湧現出一抹不正常的紅暈。
玳瓚一直都盯著她,望著她用抖著不停的手,攥著那……那是什麼?
「姐姐你……」
「我沒事。」略顯慌張的把抓著帕子的手背到身後,思央勉強的扯開一個虛弱的微笑:「我很好,就是,就是太累了。」
如果玳瓚覺得自己沒看錯的話,王寶釧急急藏著的那手帕上,剛才那顏色……應當是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