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離心
凰暖看著那隻手,那隻向她伸出的手。他的手泛著冰冷的瑩白色,骨節都似打磨般完美。指骨骨節根根分明,透著精緻如玉的流暢美感。
她看著,只想不顧一切的回握,想猛烈的衝過去,狠狠的抱住他。她想抱著他,想要告訴他,……你可不可以別那麼辛苦。可不可以,多相信我一點,可不可以,完全讓我走進你的內心,而不是再像以前一樣,表面上的平靜,內里的波濤。
她想問,阿禾,你是不是很累。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她明明,是想這樣做的。可是如今,她卻只能這樣直直的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半響,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那是自己極力壓制之下,顫抖又乾澀的聲音,每一次的發音都像是心裡最真實的那個自己在大聲的哭泣。一聲一聲,撕心裂肺,尖叫著每時每刻撕碎舊的自己,卻永遠也無法將她自己黏合起來。如此破碎的自己,心帶著整個胸腔,整個身體的每一分每一寸無一不痛。
可為了那個更大的目標,她卻又聽見自己的聲音是那樣的鎮定自若,甚至還帶著化不開的冰冷。
她終於開口,卻並不是回應禾匡顏,而是在轉頭對著風月開口詢問,「你之前說的話,還算數嗎?」
風月一愣,顯然也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之下,蘇夏竟會再和他說話,而且說出的話……之前對她說的話,風月有一瞬間的呆愣,繼而便很快的反應了過來,他不禁激動道,「算話,算話!當然算話,什麼時候都算話!」
見他這副明顯被沖昏了頭的喜悅樣子,妖精一般的面容之上也是獃獃愣愣的痴傻表情,蘇夏的唇邊也不禁帶了一點笑意,她往禾匡顏的方向看了一眼說道,眼中透過禾匡顏的身子看向虛無的一點,「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也算數嗎?」
……
禾匡顏的手慢慢垂下,他的眉目一瞬間變得幽冷,身上的暴怒氣息擋也擋不住的施壓。從他的這個角度,自能看到同樣額頭中央一點血紅的男女站在一起,說不出的般配。女子微微勾著唇角,男子一臉興奮的大聲又叫喊了什麼,眉目之間的激動和情意擋也擋不住的流出。
那是,不屬於他的世界。
那是,他無論如何也融入不了的片刻。
除了這些人,他的身後有更多的兵馬在調動著,在每個關卡之處,整個他的身後每走一步都會有強大的敵人準備迎戰。是穩超勝券的一戰,他的身邊有數人環繞,此時他的對面,明明只有兩人的存在,可是他卻覺得從未有這麼孤獨。
那二人身上散發的是同樣的氣味,直直的站在一起,卻刻意忽略了他的存在。他宛如小丑一般愚蠢,在對比之下真的像是什麼無比噁心的存在。
他忘了,極致黑暗的地方,是沒有光能夠照射進來的。
也不會有明亮願意受困於此。
禾匡顏長睫下的漆黑瞳仁也因此變得十分的幽深,墨色濃重的就彷彿能夠吞噬一切一樣。他僵直了身子,垂在一旁的指尖雪白又僵硬,沾染著血液的指尖冰冷僵硬。
「過來!別讓我說第二遍!」一聲嘶吼,震耳欲聾,頓時就讓正在對話的二人瞬間注意過來。
在蘇夏的印象之中,上一次他如此可怕震怒的樣子還是在……對上他的叔父的時候,只是相比那個時候喜形於色,所有怒意和不平都表露在臉上的少年,眼前這個早已經歷經風霜,無論何等的狂風暴雨也無法撼動的男人露出如此表情,明顯這個時候的男人更加的可怕。
可是蘇夏卻沒有怕,她只是覺得痛。很痛,很痛。比起上一次自己被迫離開,每一個日夜的刻骨的思念還要更痛。因為這一次,是她讓他痛了。
因為他痛了,她便更痛。只是,事情還未到最後,她還沒有後退的資格。
蘇夏就這般的站在那裡,被他暴怒、疏離又陰鬱的目光籠罩著,胸口裡像刺著一柄冰冷鋒利的刀,在生生的挖著血肉,一刀一刀,直攪動出撕心裂肺的疼痛。她被如此可怕的眼瞳注視著,感受著禾匡顏渾身的威壓向她釋放,所有這一切都在訴說著這個男人已經在暴虐的邊緣,而惹怒他的後果,不堪預料,那絕對不是蘇夏能承受的。可是蘇夏卻只是平靜的在忍受著。
這等的威壓,向來都是上位者對於他人的一種藐視。可她同他,同樣是這個世界頂端的存在,單論血脈,鳳與凰一脈相承,他們得到的是錡最大的優勢。天生的優勢讓蘇夏並不畏懼這些撲面而來的壓力,所以她只是平靜的忍受著,看向他的樣子,也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
曾經的甜蜜和不用說出口的愛戀被一種更加平靜的淡然所取代。此刻蘇夏再次朝著禾匡顏看去的眼瞳,只有平靜,一灘死水一般的平靜。
風月彷彿突然間便意識到了什麼。此刻的他根本來不及多想,幾乎是蘇夏的一個念頭,一個可能的念頭,就可以將他完全掌控。即使是知道如此不該,如此不行,可他也忍不住的喜不自勝,唇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他的眼皮輕柔下垂,深邃的眼睛越過長而密的睫毛望著她,瞳孔像一泓清潭,平靜水面下暗涌著深沉熾熱的祈願。
他情不自禁的朝著她看去。
比起此時的鳳月,禾匡顏才真正像是遊走在暴虐的邊緣。
「蘇夏……」他陰沉的說道,這兩個字像是從喉嚨中擠出來的一樣,就這樣喚著也像是要將話中的人撥皮剔骨,讓她付出代價,讓她承受她想象不到的代價。
「你叫錯了。」對禾匡顏的危險,蘇夏平淡的朝他看了過來,輕輕啟唇,堅定道,「是蘇夏,但同時,也是凰暖。」
「我只說過,我永遠是蘇夏,可我未曾說過,我不會做凰暖。」
「這是我的使命,不是嗎?」
只是一個名字的變化,所有事情都變得不同。禾匡顏微微睜大了眼睛,彷彿不敢相信這一句話是從蘇夏的口中說出,這樣誅心的話,是從那個前不久還說過自己無論是誰,是什麼身份,但是她是蘇夏不會變的話。可是如今,她卻告訴他,後面的話叫做。是蘇夏,也是凰暖。
聽到蘇夏這麼承認,與禾匡顏渾身壓抑不住的戾氣和暴虐相比,風月卻是一震。
「暖暖,你……」白皙少年纖長眼睫輕眨,盯著她,水霧染濕睫毛,輕輕顫抖,睫毛顫動時似乎輕點了那瀲灧清澈的眼瞳一樣,他不敢相信,是真的不敢相信。暖暖她,真的……
「你可知,你說出這話的後果?」男人打斷了鳳月的激動。
禾匡顏抬頭,額前凌亂的碎發下,眉梢深邃又平靜,可眼底猩紅的狂戾暗涌這駭浪,深凝出吞噬人的空洞,延著絲絲死氣。
蘇夏的指尖狠狠的扣著手心,她感覺自己的口腔都透著一股鮮血的氣味。難受,很難受,心狠狠的揪起。這種難受和窒息,她也經歷過的。就是在滿懷期待的那個晚上,聽著電視新聞里主持人標準的播音腔帶著一絲低沉的播報著她父親的名字。畫面里衝天的火光湧起,吞噬了她所有的幸福和幻想。從那天起,她就變成了一個人。一個空蕩蕩的人。
那是她的噩夢,也是她的執念。值到今天,在這個虛幻的世界里,那空蕩的地方才又重新被人縫補好,她才剛剛學會呼吸,剛剛學會去……愛人。可是,如今她卻要狠下心來主動剝離她擁有的一切。就像是一個將已經渾身結痂了的滿身傷口一層層的剝下,痛苦至極。
可她,也只能忍受。
因為,她已經從虛幻中醒來。
她預見到,最後的時刻已經來臨。這便是,她送給這個世界的禮物。虛幻嗎?這是自然的,但是只要你覺得她是真實的,那它便能是真實的。而蘇夏她要做的,就是讓自己成為真實,將所有這一切都當做虛幻。她是虛幻中唯一的真實,自然也學會去操控這個虛幻,而不是被虛幻所吞噬。
她也慶幸,如今的她。還擁有這個能力。
「自然清楚!」她答的飛快,擲地有聲的落下,聲音中只有平靜。
凰暖直視著禾匡顏,面對著他眼中血紅的藍瞳,那蔚藍的大海此刻儘是風暴,波濤洶湧,她一字一句的答道,「我要離開你。」
她看著他,那雙漂亮的鳳眼,瞳孔外圈色淺,往裡色愈深,此時就像潛藏著凝聚的風暴。可對面的人,卻根本察覺不到她內里的情緒,只是一個『離開』就擾的他心緒大亂。從前聽到的無數詛咒此刻重新在他耳邊匯聚,爭吵不休讓他疼痛難忍。
他這才知道,原來有些東西,是留不住的。
天狼又怎會低頭,還是為了一個女人。可他卻又再一次壓下了心頭翻湧的怒火,忍受住耳邊爭吵不休的呼聲,「就是因為這些東西,你就要走?」
「是。」凰暖點頭,無比冷漠的重複,「禾匡顏。你我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