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爛
星野栗知道,自己就像是完全被這個世界隔絕出去的人。
不管是地獄和人間,都不願意接納她,讓她變成這個世界里黑白不容的一個遊魂。
她看不到東西,也聽不到東西。
整個身體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原本憑藉著最後的一點毅力等到了赤井,在看到了赤井之後她才昏厥過去。
等到雨停了之後。
這座爛尾樓裡面發生的一切,才被外人知曉。
樓裡面的血水凝結成了塊狀,散發著濃郁的死寂之意,就像是一塊腐爛了的傷疤,生長在這個城市上面解開了最猙獰的一道傷口。
所有人都看到了星野栗右手上面的拿到傷疤,自手腕到手肘,劃開了一條幾乎可以讓皮肉脫離骨頭的長度。
人人都道,這隻手應該是廢了。
可赤井最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熔爐裡面撈出來了極快被燒成黑炭的碎骨,提取出來DNA之後,基本可以判定就是小津河的屍骸。
星野栗被帶回去之後就處於止痛藥副作用之下的喪失五感覺的狀態,止痛藥的成分是對中樞神經造成抑制作用,暫時性讓服用者丟失痛覺。
如果服用的多了,會造成中樞神經的負擔導致人體丟失主動活動,簡稱植物人。
星野栗身上大大小小的划傷倒是在這期間稍微進行了一些處理,可是因為身體素質太差沒有辦法做手臂的接骨手術,否則手術中很有可能會出現低血壓的休克現象。只能等星野栗醒過來之後養幾天,把身體養到合適的時機才能做術前檢查。
可是誰也沒想到,一群專家醫生把星野栗從植物化的危險邊緣救回來之後,星野栗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拔掉了自己身上大大小小所有的針管和檢測儀,甩開了醫護人員連滾帶爬的爬向了太平間。
她一路上跌跌撞撞,聽不進去任何人的任何話,沿途的路上撞倒了不少的人和醫療器械。
一群人跟在星野栗的身後追,赤井不在。
他也在太平間里,背朝著所有人,看著一塊滲著血的白布一言不發。
星野栗的右手被纏繞著厚厚的紗布,血絲滲出白色的紗布,血液里還參雜這很多藥酒的碘黃。任誰看了星野栗的這個手,都會毛骨悚然下意識的覺得開始骨頭髮疼。
可偏偏星野栗就像是沒有任何感覺似的,渾然不顧自己的手臂傷口滲出來的血越來越多。
赤井聽到太平間外面的走廊傳來腳步聲,回頭的時候看到了那個穿著病號服臉色干白的女人,他下意識的擋住了停屍床上的東西,伸手接住星野栗。
「你怎麼來了?」
星野栗抓著他的手臂,卻也只有左手才能使得上勁兒,她的右手似乎喪失了行動能力,連抬也抬不起來連五指的存在也感覺不到。
她不想顧及這些東西,她只想問一件事。
「小津呢?」
星野栗目不轉睛的看著赤井,渴望能夠從他的口中得知小津河安然無恙的答案,可是無論她怎麼瞧,在赤井的眼睛里,星野栗都瞧見了一種讓她絕望的沉寂。
沉默就是最恐怖的回答。
星野栗不信,她拽著赤井的衣襟,抬起頭的時候兩眼布滿血絲、猩紅可憎,瞳孔好像也被染紅可憐的讓人不敢直視。赤井攙著她,忽然心裡有些異樣的難受質感。
這幾天星野栗因為止痛藥的副作用一直處於昏迷狀態,沒有辦法吃食物就只能打一些營養液和喂流食。可這也讓星野栗瘦脫了相,整個人輕飄飄的就像一張紙一樣,赤井沒費什麼力氣就攔住了她。
星野栗拉扯著他,拼了命的朝著赤井身後的那個停屍床拽,儘管赤井攔著卻也被她用腳勾到了停屍床。
床板上面只擺放著幾塊被燒成了黑炭的骨頭,晃蕩了兩下之後,就從停屍床掉了下來。
一塊漆黑的骨頭滾到了星野栗的腳邊,是一塊人頭的骨骼。
星野栗看著那個頭骨,骨骼已經被熔漿染成了焦黑色,一碰乾裂出一條條縫似乎隨時就會像玻璃一樣碎裂開來。
她幾乎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個頭骨的主人應該是誰,就算認不出來赤井的反應也說明了一切。
如果不是做過千萬遍的核對,赤井不會讓她擔心的,一定會把小津河的下落告訴她。
赤井不說,就只能說明一件事。
星野栗看著那塊頭骨,已經焦黑了的完全看不清原本模樣的頭骨,她忽然就覺得自己的呼吸似乎停滯了一般,好像有一隻手卡在她的脖子上面,緩慢的用力、逐漸的勒緊她的呼吸。
她緩緩蹲下來,看著那個已經蜷縮在眼眶裡面的頭顱,星野栗的眼淚滾落。
小津河是最怕疼了,以前做飯的時候不小心在自己的手指上面切了個口子,也會疼得嗷嗷叫。他是怎麼在那個熔爐裡面呆下去的?他是抱著怎樣的決心才撞向了瑪格麗特的刀?
星野栗忽然想起在奶奶的葬禮上,小津河擦著奶奶的碑墓上面的照片。
看著小津河,星野栗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就剩下這一個親人了。而就這一個親人,她也沒能保護好他。
星野栗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那個時候小津河就知道他要擔負起一個男人的責任,要保護自己的姐姐了。
這個念頭到底在小津河的心裏面翻來覆去多少次呢?星野栗不知道,她只知道小津河在臨死前的樣子,被吊在滾燙的熔爐上面,熱氣將他的臉熏得通紅,眼裡的無助和對活下去的渴望逐漸被熔漿融化。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小津河明明什麼也沒有做錯,他連一個人都沒殺過,他只是為了活下去才跟著她加入了組織,明明事情已經開始逐漸變好了。他只要再等一等,等等組織的瓦解就能勇敢的對自己喜歡的女孩說「我喜歡你」了。
焦黑的屍體散發出難聞的味道,星野栗卻捧著那顆頭骨,嚎啕大哭。
她的哭聲響徹雲霄,似乎在向上天怒吼,質問上天的萬古神靈為什麼不讓她這樣一個罪惡滔天的人死亡,而是奪走了一個大男孩的性命。
他只有20歲啊!
從星野栗眼睜睜的看著小津河墮入熔漿裡面、見到小津河焦黑的屍塊時,她好像就跟著小津河一起死了。
不吃、不睡、不聽、不言語。
就像是一個枯槁的肉身一樣,呆坐在她的病床上,拒絕所有醫護人員的救治、拆掉了綁在身上傷口的所有紗布,砸爛了病房裡面所有的心率儀器。
她好像在用這種方法,來讓自己儘快的死亡。
這樣的瘋狂持續了多久,赤井就在病房外面站了多久。
世良蹲在病房外面哭得站不起來,也不知道是為了死亡的小津河,還是自我放棄的星野栗,亦或者是同樣形同行屍的赤井。
卡貝納來看了一眼,只是站在星野栗的病床前站了一會兒就退了出來。
出來之後,卡貝納也只說了一句話。
「我不救一心尋死的人,這簡直就是在浪費我的精力。」
卡貝納這句話雖然說得冷酷無情,卻也有另外一番的道理。星野栗的狀態是所有人都沒想象到的,她竟然一點求生的意志都沒有了。
病房裡面狼藉一片,病房外面哭聲一片。
赤井站在病房門外,他看著病房裡面坐在地上的那個女人,看著她像紙一樣煞白的面色和骨頭外漏的右手臂,她的眼窩瘦得極深,瞳孔裡面灰白一片是心防搭建起來的城牆,格擋住了所有人只把自己關在裡面。
「她的手還有治癒的可能嗎?」他問。
卡貝納坐在走廊的座椅上,撫摸著過分挺立的小腹,冷哼:「治癒?別想了,不截肢就不錯了。」
就星野栗這樣拆掉紗布、拒絕輸液的行徑,從手腕到手肘這麼大的傷口24小時的暴露在外,進細菌發炎太正常了,如果細胞肌膚骨骼壞死,那就只有截肢唯一一條路了。
赤井沒有說話,好像沒有聽到卡貝納在說什麼,他只是背對著所有人像一座雕像一般站在門外,不願意挪動半步。
這是第一次,卡貝納在這個凡事都成竹在胸似乎不知道恐懼為何物的FBI臉上看到了茫然的神情,他也在害怕。
外面的天色黑得能夠滴墨。
星野栗就這樣看著天色從黑變白,看著這個世界又翻新了一天。
她渾身上下的所有痛楚都在摧垮著她的理智,讓她無法安睡。
星野栗不敢睡,她一閉上眼睛,就回憶起了那天小津河掉落在熔爐裡面的樣子,耳邊好像也能聽到小津河在歇斯底里地質問她。
「星野!你為什麼不救我!」
星野栗眼眶發酸,可是沒有淚水在讓她哭出來。她就只能這樣坐在冰涼的地板上,依靠在冰涼的牆壁旁,獃獃的看著外面的天色誰也不理。
她親手害死了她的弟弟。
星野栗的身體像是腐爛的花朵,開始逐漸凋零、死亡。
「星野栗,你懷孕了。」
這句話揭開星野栗的眼皮,她有氣無力的抬眸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即將臨盆的女人,那個女人捧著一疊資料,身體上面覆蓋著略微絨白的清晨陽光。
卡貝納翻看著資料,一字一句的再次重複:「你,懷孕了。」
「不可能。」星野栗下意識的反駁,她太久沒有說話和吃飯,聲音沙啞的就像吞了刀子一樣。
這不可能,她怎麼可能會懷孕呢?
每一次都有做好措施,怎麼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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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嫌體正直·澈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