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有了婁辰的真身,疫苗很快就問世了。
景修白也被在實驗室里待了足足一個月,等他終於「刑滿釋放」,第一件事就是委屈巴巴地抱著池芯,把臉埋在她脖子里,任由池芯像呼嚕大貓貓一樣,把他整潔的髮型撥了個亂。
好巧不巧的是,當疫苗開始普及,婁辰也即將蘇醒。
看一切已經安排妥當了,池芯左思右想,進行了一整晚的思想鬥爭之後,果斷和其他人說了一聲,拽上景修白跑路。
然而,這次跑路的方向,和之前都不太一樣。
離開A基地,池芯帶著景修白鑽入僻靜的樹林,她看上去有些緊張,一直在左腳換右腳,猛地扭過頭看向景修白。
「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去嗎?我可從來都沒用過這個技能,不知道會把我們傳送到哪去。」
萬一是一個比這末世世界更危險的世界,那可不得了。池芯默默心說。
「我做好準備了。」景修白說。
看他的表情,池芯就知道他不會轉變決定了,她暗嘆口氣,儘力將思想清空,保持專註。
「走了。」她說,伸手和景修白十指交握。
一陣微弱的金光閃過,兩人原先所站的地方,已經空無一物。
從閉上眼再到睜開眼,池芯並沒有感到想象中的天旋地轉,甚至連轉換位置的感覺都沒有,當嘈雜的都市聲音湧入耳中,她驚愕地張開了雙眼。
裝飾極具現代感的大廈高聳入雲,汽車鳴笛聲近在咫尺,池芯來不及思考,憑藉身體本能第一時間抱住景修白向旁邊一撲。
一輛貨車從他們之前所站的地方呼嘯而過,帶起一陣怒罵以及行人驚悚的驚呼。
池芯深深地吸了口氣,放開已經有些呈獃滯狀態的景修白。
他怔怔地抬著頭,望著正常的城市,洶湧的街頭。
也許是因為他們之前站在馬路中間的詭異行為,周圍的行人有些停下腳步疑惑地看著他們,還有一位好心的女士湊過來詢問。
「嗨,你們還好嗎?要不要去醫院?」
英語。
「不用,謝謝你。」池芯說。
這位女士露出驚嘆的神色:「哇你剛才那一下真是太酷了!這就是傳說中的中國功夫嗎?」
「可以說是吧。」池芯笑笑,「我們在趕路,不小心沒注意周圍,實在抱歉。」
「那你們快去吧,祝福你們。」女士顯然有些依依不捨,但還是好心地催促他們。
和善良的女士道了別,池芯拉著一直沉默的景修白,先拐入兩幢大樓的縫隙間。
嘈雜的聲音一下子小了下來。
看景修白的眼睛還在望著外面,池芯張開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還好嗎?」
景修白伸手握住了她晃動的手。
「這就是世界恢復正常后的樣子。」他側過臉,認真地看向池芯,聲音里夾雜著微弱的懇求,「我們的世界也會回到這個狀態的,對么?」
池芯望著他,眉眼漸漸柔軟下來。
「當然。」她說,「也許時間會很久,但是一定會恢復的。」
「嗯。」景修白露出點笑意。
景修白畢竟是景修白,經歷了最初的震撼之後,他迅速恢復成了平時的模樣,精明理智,扔到大街上能完美融入精英人群。
池芯正在感嘆,突然見他目光怪異起來,隨口問:「怎麼了?」
景修白:「這是什麼地方?」
「美國紐約。」池芯十分肯定,興緻勃勃地指向遠方,「看,那是自由女神像,美國的標誌性建築。」
「確實是我們世界里沒有的國家,雖然語言是相通的。」景修白點點頭,「你之前說過,你家在中國是么?」
「是呀。」回到熟悉的地球,池芯心情很好。
「那麼。」景修白一擊必中,「我們該怎麼回去中國?」
池芯的笑容凝固住了。
景修白二擊:「你有錢么?」
池芯的笑容漸漸消失。
景修白三擊:「你有電話么?」
池芯……池芯惱羞成怒:「你這麼聰明,你來解決!」
景修白眼裡浮現出一絲笑意:「好。」
他向池芯要了一把民謠木吉他,以及一頂黑色的圓頂帽,走出樓之間的縫隙,把圓頂帽放在地上,然後隨意往牆根一靠。
此時正值黃昏,下班的人群來來往往,暖橘色的陽光斜斜地灑落在這片古老的牆壁上,塗抹著東方青年俊美的輪廓。
他波動指尖,一曲這個世界上沒有的慢搖傳了出來。
池芯從來沒有見過景修白碰觸音樂的模樣,一時怔在當場。
那是景修白從未展露的另一面,似乎透過音樂,觸摸到了他的另一面靈魂。
雖然沒有歌詞,纏綿的音調和活潑的間奏,一種脈脈的深情自然地湧出,給這匆忙的黃昏,反鍍上了一層柔軟與閑適。
圍攏的人群越來越多。
景修白彈著情歌,目光始終望著池芯。
周圍人潮湧動,那麼多人以愛慕的目光注視著他,他卻只看著池芯。
夕陽,人群,情歌,愛你的人。
這一切都帶來一種久違的,凡塵俗世中的幸福。
長長的一曲結束,周圍掌聲轟動。
圓頂帽里已經堆了一些錢幣,景修白躬身拿起,優雅地對所有人鞠躬拜謝。
一個大膽的金髮女郎湊近他,軟綿的英語里夾雜著曖昧的語調:「東方帥哥,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知道你的電話號碼?」
池芯頗有興趣地挑了下眉。
她可很久很久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了。
景修白臉色冷淡,直接走到一旁看笑話的池芯面前攬住她的肩,看都沒看那女郎,只是望著池芯說:「抱歉,這是我的女朋友。」
一股熱流從心口湧出,流向四肢百骸。
池芯垂下眼,嘴邊的弧度卻怎麼也下不去。
那女郎不死心地盯著池芯看了幾眼,不得不死心地承認:「好吧,她很漂亮,你們很配。」
在周圍「再來一曲」的起鬨中,景修白再次致意,然後拉上池芯,溜之大吉。
「真有你的。」
兩人擠在狹窄的公共電話亭里,池芯一邊撥號一邊瞥景修白,「你真是什麼時候都有辦……爸爸。」
她表情一變,顯然那邊接聽了起來。
「那個,我回來了,在紐約。」
十個小時之後。
池家在紐約落座的分公司休息室里,池芯一躍而起,順手薅起景修白:「快起來,我爸來了!」
景修白一個挺身,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我聽見直升機的聲音。」池芯說,「一定是他又開著座駕落在樓頂了……你醒了沒?」
池芯回過頭,只見景修白正嘴唇緊抿,神色鄭重。
他抬起頭,正當池芯以為他要說什麼重要的大事時,他開口:「把我之前裝你空間里的衣服給我。」
池芯張張口,在景修白的催促聲中,發出大笑。
她也不知道在笑什麼,總之這個一直有條不紊,精明算計的傢伙露出這麼緊張的一面,實在讓她覺得很想笑。
景修白雖然緊張,但動作不慢,很快就收拾妥當。
池芯聽到聲音的時候本來就還有一段距離,等他們收拾好走到頂樓,正趕上直升機降落。
沒錯,這間分公司的樓頂,居然有個停機坪。
在巨大的旋風聲中,池爸爸一身西裝,滿臉嚴肅地走了下來。
池芯正想叫聲爸爸,猛然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身體和以前還是有區別的,只好閉上了嘴,笑著看他走近。
她感覺到,身旁景修白本就站得筆直的身體,立刻崩得更緊。
她又想笑了。
池父走過來,銳利的目光先看向景修白。
哪怕池芯知道他緊張得不行,但是這人面上還是十分唬人。他保持著謙恭而禮貌的神態,微微低頭行禮:「池叔叔。」
池父嗯了一聲:「你們倆跟我進來。」
景修白視線斜睨,瞥了一眼池芯幸災樂禍的表情,在池父身後伸出手,用力揉了一把她的頭髮。
等到了沒人的房間,池芯終於露出笑容,大叫了一聲爸爸,撲了上去。
池父抱住她,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果然不該指望你第一次使用穿越技能,居然能跑到紐約來。」
「哎呀,這不是……還不熟練。」池芯撓撓臉,又流露出擔憂的神色,「雖然我現在和以前長得有些像,但還是有區別的,我這樣該怎麼回家?我原來的身體你還留著嗎?」
「不要說得我好像是個人口販子。」池父無奈地說,「你現在的身體就是你自己的,否則系統怎麼會無法收回你的能力?你仔細感受一下,可以更改外貌。」
「什麼?」池芯驚奇地眨眨眼,「我居然可以切換長相?」
她說著沉下心,整個人靜止不動了。
片刻之後,池芯的容貌開始發生微妙的轉變,當她再次睜開眼,她彷彿變了,又好像沒變。
還是原本的五官基礎,只是一股逼人的明艷精緻鋪面而來,和之前柔弱的漂亮有些不同。
池芯伸手摸了摸臉,有些忐忑地看向景修白:「怎麼樣,你還認識我嗎?」
她迎上了景修白驚艷的目光。
「你的眼神沒有變。」景修白上前靠近,用驚嘆而認真地眼神凝視著她,「你還是你。」
「好了,好了。」池父打斷他們的脈脈對視,看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等直升機補上油,我們去機場。」
「機場?」景修白頓了一下,看向池芯,小聲問,「池叔叔是不是有私人飛機?」
「是有,應該停了一輛在紐約。」池芯拉拉他,「別怕。」
景修白輕輕彈了她腦門一下:「我怕什麼,只是我沒有證件,想回去的話,只有這個可能。」
「是喔。」池芯恍然大悟,「你還少一張身份證。」
景修白無奈地搖搖頭。
這可不是混亂毫無秩序的末世,沒有證件的確是一個大問題,即使池家勢力範圍大,也不能目無法紀,隨隨便便就給景修白搞來一套身份。
不過好在鈔能力能夠彌補這個漏洞。
雖然不是必須的,但池芯心中已然把給景修白辦身份證這件事列到了代辦事項中,畢竟以後那麼長時間,總不能每次回家都依靠父親。
她沒有注意到,一路上景修白的眼神也是若有所思,顯然在打著什麼主意。
踏上回國的飛機,池芯望著雲層交替,心臟跳動的速度不由加快了一些。
走得再遠都能回家的感覺,真好。
景修白一直陪在她身邊,讓池芯無處安放的興奮好歹有了寄託。
池父的私人飛機配備專門的廚師,讓他們即使在飛機上也能享用精美的餐食。
池芯一直望著窗外,吃得有一口沒一口,景修白見狀,只得單獨拿了一隻小碗,提前給她盛出一部分,並且準確地挑出了她愛吃的食物。
池父都看在眼裡。
等吃得差不多了,他用餐巾擦了擦嘴,突然正色起來。
「修白,我叫你一聲修白,你不介意吧?」
「您隨意,池叔叔。」景修白心頭一凜,放下餐具看向對面,充分表達出他的重視。
池芯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來。
池父點點頭:「既然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想必芯芯已經做出了她的選擇。」
他話鋒一轉,倏然嚴厲:「那麼你呢?你是否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面對池父倏然放開的氣勢,池芯目光一急,正要開口說話,卻被景修白輕輕按了一下。
他目光平和,聲音里也不見緊張:「池叔叔,我現在坐在這裡,已然是我的選擇。」
「我說的不止是這個。」池父仍然毫不鬆懈,「只是接受芯芯的身份,和她在一起,這是一重選擇。那麼我想知道,你這個選擇,將持續多久?」
池芯心裡隱隱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某種她一直深埋在心底,想說又不敢說的問題,被池父明晃晃地挑了出來,直接扔在了景修白的臉上。
「她身上有我的血,我們一族,雖然不會永生不滅,然壽命的確要比其他生命要長。」池父說,「你以凡人之軀,想要陪她多久?」
「爸爸。」池芯聲音緊繃,「這些話不用提了。」
「為什麼不提?」池父嚴厲的目光看向她,「難道你就想稀里糊塗地一直過下去嗎?就算不提,這個問題也始終橫亘在你們中間,若是像你母親一樣不知情也就算了,現在他已經知道了,還要繼續裝傻嗎?」
「我不會裝傻,這些話的確應該由我說清楚,是我考慮不周。」景修白打破父女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他看向池芯,聲音放輕,「對不起,沒有發現你的不安。」
池芯雙手握緊,視線緊緊地盯著他。
「誠然,芯芯不是凡人,但池叔叔也許忘了,我也不是。」景修白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將她絞在一起的手指分開,以自己的代替,目光卻望著池父,「我的異能是特殊的冰系,它在改變我的身體,減緩了我體內細胞的代謝速度,比起普通人,我的壽命也要長許多。」
池父目光一動:「這就是你的底氣嗎?」
景修白露出微微的笑意,搖頭:「不,這不是我的底氣,這只是我一點微不足道的資本,如果連這點資本都沒有,我也無法接受自己成為所愛之人的累贅。」
他復又看向池芯。
「在你向我講述身份的那一晚,我就說過,能陪伴你這一程,是我這一生得到的,最珍貴的禮物。」
「獨佔你,擁有你,這是我卑劣的私心。」
「我對你,從來不是凡人對神明的仰望,只是一個男人對心愛的姑娘承諾:我對你的感情,無關歲月。」
池芯嗓口有些發緊。
在顫動的視線中,她看到景修白帶著笑意看向池父:「這已經是我所有的夢中最好的結果,即使卑鄙,我還是想要儘力一搏,抓住它。您是父親,想必也會尊重芯芯的意願,對不對?」
池父沉默片刻,嚴肅的線條動了動,變得舒緩起來。
「芯芯,你聽到了?」他問。
池芯點點頭。
「你可以接受么?」他又問。
池芯再次點頭,這次用力更大。
池父笑了。
「我也不是棒打鴛鴦的王母娘娘,你們兩個不用這麼緊張。」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他口風發生了轉變,「只是壽命長點而已,也不是永生不死。」
兩人一聽就知道,這是池父默認他們了,不由對視一眼,彼此眼裡都有幾分激動。
「說起來,我倒是想問一個問題。」池芯的心情明朗起來,語氣也變得輕鬆,「既然我們不是一直不死的,那當我們全都死去,被守護的世界不就沒有失去庇佑了么?」
「這就和我族的誕生方式有關了。」池父嘆了口氣,「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找伴侶生育,當我們全部死去,還會有新的我族誕生,不用擔心。」
這話太過雲里霧裡,池芯沒怎麼明白,池父卻不準備再說了。
「這些事,我本沒有打算讓你參與,你和你母親,本該幸福快樂地過完這一生,普通卻安穩。」池父說,「即使到了現在,我唯一所盼的,也是你的幸福罷了。」
池父目光在他們身上轉了轉,繼續說:「修白,現在第一重選擇你已經做完了,該面對第二重選擇了。」
景修白臉上的笑意淡了淡,正襟危坐:「您請講。」
池芯也沒想到父親還有後面一手,也坐直了身體,認真地看向他。
只聽池父說:「如果有個方法,能讓你和芯芯同壽,只是從此你將不再屬於任何一個世界,超脫輪迴,你願意么?」
這話一出,場面陷入微妙的寂靜。
景修白面色微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