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蛀蟲
立春第三天,持續高溫,泥濘的土地迅速乾燥。
被成功「瘦了身」的雁洛兮背著瘦骨嶙峋的沈音沐,艱難跋涉在荒林小路上,一路向東。
樹洞里的這些日子,兩人都沒閑著,沈音沐用樹枝編製了一個大背簍,把雁洛兮的隨身東西藏進去。而雁洛兮用裝備的鋼架再綁上木棍,做了一對簡易的拐杖方便沈音沐行動。
作為一個曾經走在時尚前沿,熱愛生活的美少女,從走出樹洞那一刻起,感覺一切開始變了……
濃密順滑的長發,被紮成結,形如兩個羊角頂在頭頂兩端。(我19,不是9歲,不要這頭型,崩,反對無效!)
臉上被塗了又塗各種臟泥。(我雖然好看點,但還不至於禍國殃民,沒必要被這麼醜化吧,崩,反對無效!)
那件襤褸如破布條的衣衫更是被套在了雁洛兮身上。(直接認命,不再反抗。)
背上的沈同學完全不顧雁洛兮的不滿,霸道著告訴她路上必須聽他的。
雁洛兮無語望天。
這一路,沈音沐架著雙拐蹦不快,雁洛兮一路挖些根狀草藥,一路電獵些小動物,剩下的時間就是背著他抓緊趕路或找行者樹洞過夜,儘管如此,兩人還是有驚無險的走了五天才出了山林。
當遠遠看到晨時的炊煙,古樸的鄉村時,雁洛兮整個人都差不多要虛脫了。
聞著帶有草木香甜味道的空氣,晨曦中的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村口有座橋,被告之可以在這裡等了,一般這種村莊每早會有進鎮子的牛車。
把沈音沐放到一塊大石頭上,見他拽著背簍的手被繩子勒出深深的血印,雁洛兮忍不住埋怨:「拽不動了幹嘛不說,歇歇再走,也沒什麼要趕的。」見她苦著一張臉,彷彿小孩子鬧脾氣,沈音沐輕笑:「還生氣呢?」
雁洛兮撇他一眼,看著從上到下被裹成如粽子般只能看到眼睛的男人,噗嗤一笑,解了心中被弄成臟丑無顏的不爽。
果然,橋頭很快就聚集起了村民,大家一臉戒備地盯著他們卻無人敢上前搭話,只是圍在一起竊竊私語。
村民們大多衣衫破舊,瘦骨嶙峋,身上有著難聞的異味,離得近了,熏得雁洛兮想吐,看來這個冬天大家都過得很艱難。
自己這臟丑無顏形象與人民大眾打成一片,成功減少了存在感。
不到一刻鐘,一輛平板牛車緩緩駛了過來,村民們開始沖著駕車的少年七嘴八舌:「安家崽子,你娘還沒好呢?瞧你瘦的,跟個雞崽子似的,趕得動牛車嗎。」
少年走在牛車邊上,勒住韁繩,那牛停住蹭了蹭少年的手,彷彿通了人性般很是親昵,少年輕手撫摸著牛頭,一看就很愛他的牛。
少年面有愁容,收了每人四文錢,沈音沐把一隻兔子遞給他,說到鎮上賣了錢給他十文,少年讓兩人上了牛車。
從這村莊到縣上,牛車走了得有一個時辰,少年告訴他們這個縣的全名叫文沙縣,鎮子本身不算太大,卻也有盡十萬人口,還管轄著附近百多個村莊。文沙縣在文江匯入大海的交匯處,建了一個碼頭,也是離州府平沙城最近的城鎮。
文沙縣城,比雁洛兮想的要熱鬧許多,一條主街上商鋪林立,行人往來如織。
冬季這裡的百姓基本不出門,富裕人家可以屯夠柴火和糧食的,一天一頓,全家擠在一個大火炕上貓冬。一般人家會把糧食交給祠堂,一天一頓,有擁擠的大火炕幾家擠在一起貓冬。苦工乞丐和閑散流民等可以擠到各知縣下屬的救濟屬里貓冬,根據人口多少知府有朝廷配給的藍岩聖石,可以保障廟裡的人不被凍死。當然也有隱匿在山洞,行者樹洞等處的狠人,如雁洛兮她們,不過大部分餵了野獸。
立春一到,都得離開,因為聖石只能散熱三個月,而藍盛朝的春季封山封洞不準狩獵或砍伐樹木。
趕車的少年名叫安哥,很是熱心,再多十文車費帶她們在城裡轉轉。
先到藥鋪賣掉了手裡的草藥,雁洛兮得了五兩銀子遞給沈音沐作為兩人接下來的日常花銷,這讓她很是高興。畢竟,直接拍金子付賬的事很容易被盯上,太危險,哪怕是薄薄的金葉子。
雁洛兮記得,在江南的一家地方博物館,看過一些關於中國古代日常生活的記錄。
那時的日常生活里都是以銅錢為主,只有大宗支付和對外貿易才會使用到金和銀。敢拍金葉子直接消費的日常,得到樊樓那種宋朝頂級高檔場所才能見到,但也不普及,所以自己身上的金子絕不能隨便顯露出來。
在城中心的市場賣了手裡的獵物,又得了二兩銀子。
緊挨著市場的是沿河小吃一條街,各種小店麵攤位吆喝聲不斷,熱鬧非凡,雁洛兮頓時覺得肚子咕咕叫,看什麼都覺得很好吃的樣子。
街口一群孩子嬉笑著圍著大樹唱唱跳跳,樹下有麵茶攤,豆腐腦攤,圍著有油餅攤,饅頭店等。
安哥排隊去買豆腐腦,雁洛兮買了油餅,看到饅頭正要出鍋熱氣蒸騰。
「這位青君,您是要買饅頭嗎?馬上出鍋,很好吃的。」站在店面里的小哥笑容憨憨的,樣子很靦腆,寬厚的手掌在自己圍裙上擦了兩下后掀鍋蓋往外夾饅頭。
「我先要三個,走時再要十個帶走。」
「給你,趁熱吃,走時舉下手,我把要帶走的饅頭送到您牛車上去。」饅頭店小老闆低沉的聲音帶著溫暖的味道,讓人聽了很舒服。
雁洛兮謝過店家,回到牛車上,三人一起吃上熱氣騰騰的早飯,周圍穿梭著因食物而歡喜滿足的人群,雁洛第一次覺得這個時代也很不錯。
眼大肚子小,說的就是她。
新鮮出爐的饅頭又大又香,吃了一個就有點撐了,多買的油餅自然都歸了安哥。他面露驚喜,小心的收好準備帶回家孝敬他娘。吃飽飯的三個人坐在牛車上休息,幸福感很多時候就是這麼簡單,飢餓的人有頓飽飯,寒冷的人有件棉衣。
饅頭店小哥把打包好的熱饅頭送過來,一張溫柔的笑臉,皮膚有些黑,為自己家饅頭店招攬生意,歡迎繼續惠顧的樣子看上去非常可愛。
這時一個書生模樣的青衫女子走過來微皺著眉,饅頭店小哥一見此人頓時愣住,面似緊張,袖下的手在圍裙上用力擦扯了兩下,書生低聲道:「私塾很快開學,今年進中高班,束脩漲到了二兩銀子。」
饅頭店小哥垂了頭,一臉惶然道:「入冬前束脩都給你了,小吃街關了一冬天才剛開業,錢…還沒掙夠呢。」
書生冷哼一聲,沖著饅頭店小哥道:「粗手粗腳的只知道賣饅頭,掙不到幾個錢,如今愈發不把拋頭露面當回事,簡直有辱斯文!」
雁洛兮心裡不是滋味,剛才自己手上太滿拿不了所有饅頭,才勞煩饅頭店小哥跑這一趟,誰知竟讓他妻主惱了。
本想下車去解釋兩句,就見賣油餅阿姐突然青著臉放下鍋鏟,大步走過來,對著書生怒道:「邱童生,您這功名都考幾年了,可別忘了一直都是易方小子一個饅頭一個饅頭供著呢,既然嫌棄他拋頭露面,就趕緊完婚讓他在家相妻教子,你二人幼年就定了親,如今都十八了,早過了要娶親的年紀,父母長輩均已過世孝期已滿,你為何托著不辦?!」
「粗鄙…無知市井…未立業何成家?大女子當以前途為重。」青衫書生面露鄙夷。
……無恥。太尼瑪無恥了!
雁洛兮蹭的跳下牛車,「啪啪」鼓著掌走到書生面前道:「先立業…再成家…的確是個負責任的說法。」
書生一拱手:「卿深以為意!」
雁洛兮心底暗自嗤笑,這種文人都是蛀蟲,嫌棄人家饅頭郎粗鄙,跟人家要錢時卻挺理直氣壯。要真能功成名就,第一個被甩得就是饅頭郎,年幼定親的習俗真害人,讓無恥之人「攜禮法行兇」。
「饅頭店小哥,你未婚妻都說了要先立業再成家,你一定要遵從才對!」
饅頭店小哥神情暗淡。
「所以說,什麼束脩之類的就別操心啦,先立業最重要。束脩錢攢起來先給自己買個住處,再換個好店面,然後雇兩個夥計,你這業也就立起來啦。否則,你的錢都交了束脩,到時立不了業,考上秀才之後,娘子可是不會娶你的呦!」
看熱鬧的人群頓時鬨笑不止,沈音沐拄著拐杖艱難地下了牛車,目光溫柔,握住了雁洛兮的手,並肩站在她身邊。
油餅姐哈哈大笑,拍了拍雁洛兮的肩道:「姐們看著也是位讀書人,卻是個好的。」
書生冷哼一聲,也不爭辯,扭頭走了。
饅頭店小哥始終低著頭,神情沮喪,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雁洛兮安慰道:「自己先立業,好男兒何患無妻……與其真心被踐踏,不如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如果她因束脩不要你,那她根本就沒打算要你,人生最重要的一課叫做:及時止損。」
抬頭看天,湛藍,乾淨,也不知自己多管閑事對還是不對?饅頭店小哥看上去挺難受的,甩甩頭招呼安哥:「吃飽了,走,咱找地方租房子去。」
饅頭店小哥抬頭轉眼看向她,善意的笑了笑,道:「我房東爹爹的院子很大,離這裡不遠,現在還有幾間空房,要是感興趣,孫姐的油餅攤很快就收了,她可以作保帶你們去看看。」
要租的房子是一座兩進院子,前排3個房間,中廳和二間主人屋,住著房東和他的小侍。
後排有5個房間,饅頭店小哥和油餅姐分別租了東西廂房,正房三間空著,坐北朝南,小侍帶著眾人看房,有簡單傢具,非常整潔乾淨,每月一兩銀子,不便宜,但鎮中心位置這個價也不算貴。
繞過水井,跟著小侍來到前排,房東有一頭銀白色及腰長發,仙風道骨,只有眼角的皺紋留下了歲月的痕迹。據說他過世的妻主曾是京城御醫屬里的名醫,他去年回到家鄉退休於此。
一進院子,雁洛兮就感覺他條件很好,不知為何收便宜租金讓饅頭小哥和油餅姐住在這裡,沒準兒醫治過他們,饅頭小哥叫他房東爹爹,很親近,說明人品應該不錯。
看向沈音沐想問他意見,才發現他一直垂頭不語,而那老先生更是看著他一臉審視。
感覺氣氛怪異,雁洛悄聲問道:「哥,租這兒嗎?」
「租三個月,先休息一段吧。」沈音沐拍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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