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作弄師長(上)
第六回治咽疾闔家忙活醫藥成學頭結夥作弄師長(上)
卻說上回說到盧嘉瑞和幾個同學去逛集市,在賭屋贏了些錢,就請大家吃東西,還憑著自己的伶俐口才,讓大家都佩服他,認他當了大哥,然後他又跟盧嘉恭、柴榮、盧永義玩了一個多時辰斗地螺。由於天色已向晚,大家就都各自散了回家去。
盧嘉瑞一回到家,盧永茂和幾位妻妾們發現他講不出話來。
盧嘉瑞的喉嚨嘶啞雖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症,可在盧家卻就成了一件極其要緊的事件,家裡就因此忙開了。
因為盧嘉瑞是這個家的重心和中心,也是這個家的唯一的希望和寄託,本來生活也都是圍著他轉的,現在他喉嚨啞了,話都講不出聲來,那還了得?要是不治好,遷延下去變成什麼嚴重的病症來,那該怎麼辦?
先是大娘過來關切一番,說什麼要忌口啦,吃什麼不能吃什麼啦,讀書要輕聲讀,嘴巴不要張得太大,聲音不要太響亮啦,怪老爺不讓叫郎中來看病啦,說了一通。然後,大娘乾脆叫盧嘉瑞先歇息幾日,不要去上學了,再又怪老爺不抓緊找先生來家教盧嘉瑞,等等,不一而足。
大娘絮絮叨叨半日,盧嘉瑞都沒機會插上話,她也不顧三娘就在傍邊,似乎就她最緊張盧嘉瑞似的。末了,大娘說道:
「三姐,你先好好看好瑞兒,我去看看涼茶熬好沒有,先拿過來喝些。」
說罷,大娘就出去了。
「大娘是有些啰嗦,可她也是心疼你。」三娘對盧嘉瑞說道,「說的很多話也很對,比如忌口啦、輕聲讀書啦,但嗓子啞不是什麼大病症,你也不必慌張,過兩天自然就會好的。」
相比其他人,三娘倒是最淡定的,她並不緊張。她覺得這不過是小病症,她最關心的是盧嘉瑞上公學的感覺,學些什麼東西,但如今她不想問這些,因為盧嘉瑞如今應該少說話。
「是,娘親,孩兒一定聽娘親的話,忌口,少講話。」盧嘉瑞輕聲回答道。
「娘這裡有一種藏青果,給你幾顆,你含著,喉嚨會好得快些。」三娘從腰間的一個香囊里拿出幾個小乾果,放到茶几上,又進一步說道,「如今就含一個吧!」
「有點澀味。」盧嘉瑞拿過一個,放嘴裡含一會後,說道。
「苦口良藥,清涼降火之葯通常都是苦的,這個藏青果清涼祛火,功效很好的,你要一直含著。」三娘說道。
「嗯。」盧嘉瑞點點頭,應道。
隨著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盧永茂和大娘、二娘一起進來了,二娘手裡拎著一個茶壺。
「瑞兒,怎麼樣,嗓音還那麼啞嗎?」盧永茂一進門,就問盧嘉瑞道。
「差不多,給他含著藏青果,清嗓利咽的。」三娘說道,「瑞兒要少說點話。」
「二娘把羅漢果金銀花茶斟來給瑞兒喝吧!」盧永茂叫道。
二娘拿杯子來斟茶,一邊說道:
「記住這幾天不能吃酸的、辣的,煎的、炸的、烤的也不能吃,家裡的飯菜也會煮爛一點。」
「二姐說的這些,等下你就直接去交代做飯的邱福好了。」大娘對二娘說道。
大娘又絮叨了一番老爺沒有抓緊找先生來家教瑞兒,弄出這樣的事情,不知往後還會有什麼事發生,多不好。
盧永茂是唯唯諾諾應付,不予置辯。
盧嘉瑞則插嘴說到學堂去學習很好,自己很喜歡的。
三娘又時不時給老爺與大娘兩個圓場。三娘也並不覺得去學堂有什麼不好。
「老爺,大姐、二姐,不用太擔心的,過兩天就會好了。」三娘說道,「去吃飯吧,該吃晚飯了,瑞兒晚上要早點睡覺。」
盧嘉瑞其實是很開心的,當晚上臨睡時,三娘提著燈籠進來看他,發現他還沒睡著,躺在帳子里,面帶笑意。
「還沒睡著啊,有什麼開心的事,好像在偷著樂呢?」三娘問道,以她對兒子的了解,一定很開心才會這樣。
「沒有——沒什麼。」盧嘉瑞含含糊糊地應道。
「好吧,不說也行,你開心就好。反正你現在也最好不要多說話。現在含著藏青果嗎?睡覺時不能含的啊,要不然睡著時會卡喉嚨的。明天早飯後再含。」三娘不忘提醒道。
「知道了,沒在含。」盧嘉瑞答道。
「方才有沒有喝點羅漢果金銀花茶?」三娘又問道。
「沒有。」盧嘉瑞說話聲越來越小了。
三娘就倒了一杯茶,遞到帳子里給盧嘉瑞喝了,然後才離開,說道:
「睡吧,明日還得早起去上學呢!」
盧嘉瑞今天之所以開心,並不是因為去賭了一回,賺了四十六文錢。當然,賺到這個錢的確也已經讓他很高興,使他請了客卻又沒有花自己的錢,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自己賺到錢,他感受到了賺錢帶來的開心感覺。
盧嘉瑞現在更受用的是盧嘉恭他們幾個對他甘拜下風,心誠悅服地認他做大哥,這給他帶來一種征服的快樂感,這種快慰是任何其它東西所不能替代的。他有點為自己的聰明與機智感到自豪和驕傲了。他現在確認了自己比他們聰明,他認為這點很重要。
盧嘉瑞上學堂才第一日,就有這麼多不曾經歷過的事情,那麼精彩有趣,使如今的盧嘉瑞覺得,學堂實在是非常好的去處,且不必說學些什麼東西,光那感覺就已經是比在家裡受母親管教好了不知多少了。
這一夜,盧嘉瑞是在愉悅的心情和美妙的笑容中甜美入睡的。
翌日早上起來,盧嘉瑞感覺喉嚨沒那麼難受了,跟三娘說話時才知道嗓音居然都恢復得差不多了。他都沒有想到這幾味草藥竟然有這麼大的功效,還這麼快的,他對草藥開始產生了極大的好感之意。
三娘叮囑他要繼續喝茶並含藏青果,同時少說話,他毫不遲疑地應諾照做了。
早飯之後,盧嘉瑞拿著邱福準備好的一塊臘肉跑去學堂,提早到課堂後邊小院,將臘肉呈給余先生。余先生當然很高興,謙辭一下就收下了,還直誇盧嘉瑞是一個知書識禮的孩子。
下午放學后,盧嘉瑞又與盧嘉恭、盧永義在學堂前邊的地坪上玩斗地螺。這回盧嘉恭不知去哪裡搞來一個大地螺,螺繩也結的細緻,果然厲害無比,打擊準確同時又狠力,盧嘉瑞和盧永義都不是他的對手。
盧嘉恭得意洋洋,盧永義氣得咬牙切齒,倒反盧嘉瑞覺得坦然些,對輸贏沒那麼計較。
從昨日的課堂到集市到地螺戰,再到今日的地螺戰,盧嘉瑞看出來盧嘉恭的能耐在於勇力,卻不聰明,又帶著幾分粗魯,並不值得多少讚賞。只有勇力不聰明的人只能當個跟班的,不會成為主人。而他盧嘉瑞需要的是聰明,用聰明的腦袋去贏得想要的東西,這樣的人才會成為主人。
不過,這時盧嘉瑞開始悟到了經義講解的好處,儘管他還是不太喜歡讀書。重要的是,經義講解教會他思考問題的方法和能力。這方面他覺得他娘親頗有見識,早早就逐步給他講解經義,而不是只顧古板的熟讀、背誦經書。
盧嘉瑞覺得,余先生對經典的講解其實跟娘親講的也差不多,甚至還沒有娘親講得那麼生動。他於是慢慢地生髮出對娘親的更多一層的敬愛。在他看來,也沒有比娘親更有學識的女人了。
盧嘉瑞慶幸有這樣的娘親,儘管娘親並未能讓他喜歡上讀書,卻通過對經典書籍的一些通俗講解和引申,教誨他學會了觀察和思考。這已經很了不起了,盧嘉恭、盧嘉理、盧永義和柴榮以及其他一些小同學們無疑沒有他這樣的娘親,所以就沒有像他盧嘉瑞那樣的機會和能力。
成為學堂里學童們小頭領的角色,這點讓盧嘉瑞感到很快樂。其他同學都喜歡圍著他轉,盧嘉瑞不時對別的同學指指點點,別人也樂意聽他講話。大家去玩耍時做什麼事,也多是聽他的主意,盧嘉瑞甚至有了一點帶領軍伍一樣的感覺。
顯然,余先生也看到了盧嘉瑞成了學童小首領,雖然他還是那樣嚴厲,但對盧嘉瑞可以說比對別的學童似乎客氣一些了,這點盧嘉瑞看得出來,也感覺得到。
隨著在學堂讀書的日子久了,盧嘉瑞便混成為了頑皮老到的學童了。盧嘉瑞在課堂上便更有膽氣向先生髮問一些自己感興趣的問題,而不管這些問題是不是先生能很好的回答或能不能回答。
在講解《詩經》之《關雎》時候,盧嘉瑞就很有些好奇卻認真地問道:
「先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您不是說過自古男女有別,授受不親嗎?詩里說的男人女人怎麼相見的?然後還想念什麼的,不是有違常倫嗎?」
「也不是男女絕對不能見面,遠遠看見也不屬於『授受』。通常『授受不親』說的是那些大家閨秀,就是富貴人家之女子,貧賤人家女子就無『授受不親』之說。」余先生稍稍愣一下,答道。
「先生,為什麼貧賤人家的女子就不『授受不親』呢?」盧嘉瑞繼續追問道。
「貧賤人家的女子要幹活賺錢討生活,不拋頭露面怎麼行呢?」余先生答道。
「先生,那這個『窈窕淑女』,您說的是溫柔善良美麗的女子,怎麼能肯定不是富貴人家的女子呢?」盧嘉瑞又繼續問道。
「應該從全詩來看,首先這首詩屬於《詩經》里之《國風》部分,是在各個諸侯國民間採風而成,再者詩中描述女子在採摘水草,所以推斷這名女子不是富貴人家女子。」余先生雖然還是耐心解答,但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先生,不是說男女婚配當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怎麼《詩經》這種經典書籍還會描寫這種男女私情呢?」盧嘉瑞還是毫無顧忌地繼續追問道。
課堂上,其他的同學們都豎起了耳朵聽,他們都沒有想到要問諸如此類的問題。同學們也覺得盧嘉瑞好奇怪,怎能這樣問先生呢?
但這個問題似乎有些超出了余先生準備的關於這首詩的講解範圍。在他的想法中,講解就是就著詩文的詞句進行解讀,讓學生明白其中意義,最多就是講一下詩文的相關典故和故事,其它的就不必去涉及了,何況男女私情之事?這事學生是不該問的,他從來就沒準備過要回答和釋疑這樣的疑問。
沉吟了好大一會後,余先生緩緩地說道:
「盧嘉瑞,你該好好地讀書,理解詩句之意思,其他的事情不要問得這麼多。至於男女私情之事就更不要問了,你長大了,自然會明白的。」
「先生,學生已經長大了,同學中也有幾個比學生大的。方才學生說了,了解詩文之背景,才能更理解這首詩啊!」盧嘉瑞有些不依不饒的繼續說道。
學生們都盯著盧嘉瑞和余先生。盧嘉瑞這樣頂撞先生,大家心裡猜測先生會怎麼處罰盧嘉瑞,然後怎麼收場了。
可是,余先生並沒有說要處罰盧嘉瑞,只是說道:
「好了,盧嘉瑞,知道從詩之背景去理解詩句之意思,這個很好。其他同學也要像他這樣學習。對詩文,每個人都可以有不同之理解。這個問題就說到這裡。如今下課放風。」
余先生走出課堂,其他的學童就都圍著盧嘉瑞,問的說的不停,盧嘉瑞儼然又是英雄獲得了一場勝利一般,受到同學們的抬捧。
漸漸地,盧嘉瑞覺得余先生並不是那麼可敬畏的,雖然余先生還是那麼有氣勢,上課時還是那麼嚴厲,經常的還是用戒尺打不聽話或引起他不滿的學童的手掌心。
盧嘉瑞想,要是能搞個余先生的笑話,一定很好玩。
盧嘉瑞覺得余先生太嚴肅,要是變得可親一點,會好很多,課堂也許會更有趣。
上午課間放風的時候,學童們在課堂內外玩耍。盧嘉瑞跟盧嘉恭打鬧時,一腳踢倒了教桌後邊的凳子。可能是凳子榫頭本來就鬆了,凳子的一邊腳被踢脫落下來,垮倒在地。盧嘉瑞略一頓,就將凳子立起來,把凳子腳架著凳子,在教桌前放好,同時向盧嘉恭使個眼色,盧嘉恭似乎會意地笑了一下。
余先生休息回來繼續上課時,講著講著就坐到凳子上。可是先生向來是個嚴謹的人,真箇是站有站樣,坐有坐姿,坐著一動不動。盧嘉瑞緊張地看著,看見沒有動靜,就動著腦子想怎麼才能讓先生動一動,這樣那個勉強頂著的凳子腳才會崩塌下來。
「先生,您說叔梁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意思是叔梁紇與顏氏在荒野外交媾么?」這會余先生講的課是《史記》里的《孔子世家》,余先生要學童喜歡上並學習孔孟之道,先了解孔聖人的生平事迹,所以特地將《孔子世家》挑選出來,早點學習。
這會,盧嘉瑞卻直截了當地問最不合時宜的問題。余先生在講解時也是故意的含糊過去的,不想盧嘉瑞特別留心,偏要問這個。
「這不是在荒野外交媾,這裡所說之『野合』指的是男子女子在正式夫妻關係之外的交合,也就是說叔梁紇與顏氏女並非夫妻關係。」余先生只好回答道,他知道不直接回答,盧嘉瑞便會問個不停。
「既然不是夫妻,怎麼能交合?生下來的孔子還是聖人?」盧嘉瑞依然繼續追問道。
余先生覺得盧嘉瑞顯然又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了,他下意識地挪一下身子,「嘣啷」一下,凳子塌倒了。余先生重重地坐倒在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兩腳把講桌也都踢倒了,頭撞到後邊的牆上,帽子也掉在地上,斑白的頭髮披散開來——很巧,余先生今日為圖方便沒插發簪。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狀況,引得課堂上的學童們爆發出哄堂大笑。學童們難得一見,看到平時這麼嚴肅的余先生摔得這麼慘烈,都大笑不止,因為大家幾乎都被余先生的戒尺打過手心,這會的笑大有泄恨與幸災樂禍的快意,況且本來余先生摔出來的樣子就已經足夠可笑的了。
這會余先生可正難受著,由於上了年紀,屁股被摔得夠疼,兩腳踢到教桌也受了傷痛,更要緊的是後頭撞到了牆壁,暈乎乎的好大一會起不來。
「不要笑了,快扶先生起來!」盧嘉瑞一把拉起盧嘉恭,一起跑上講桌,一個一邊手,把余先生攙扶起來。
「先生,我們先扶您回房去歇息一下吧?」盧嘉瑞小聲問道。
「好!」余先生簡單說道。
盧嘉瑞和盧嘉恭便把先生扶回他房間,師母急忙過來照料先生了。
盧嘉瑞問道:
「先生受傷如此重,今日就放了學去,讓同學們自己回家溫習功課,明日再來吧?」
「那怎麼行?就上午放學了吧,早就早一點,下午照常來上課!」余先生喘著氣說道。
盧嘉瑞和盧嘉恭回到課堂,笑聲已經停止住了,但大家都還在嘰嘰喳喳議論。
盧嘉瑞清一清嗓子,大聲宣佈道:
「由於先生摔傷了,先生說今日上午就早點放學,下午照常上課,大家現在就回家去吧!」
於是,學童們就都雀躍起來,歡天喜地的跑回家去了。(本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