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6
「默神,默神你千萬別生林檬的氣啊,她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她解約什麼的她都是為了我啊,不是她自己任性亂來,她也不想的!她……她本來不讓我打電話給你的,但是我這,我這實在沒法子了啊!」郭博的態度真的像是天塌了一般,語無倫次的替林檬說情:「她中午還跟我哭來著,說你嫌她煩了……你相信我啊她真的沒想給你添麻煩,她就是……她就是把你當自己人了才跟你說好多事兒的,你可千萬別嫌她煩啊!檬哥她人真的很好……她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女孩子,默神,默神你得把她找到了啊!!我求求你你千萬不要見死不救啊!!」
信息量太大了,喻默震驚非常,從沙發上倏地站了起來沉聲道:「你慢慢說,打假賽?什麼打假賽?她什麼時候失蹤的?」
「我也不清楚,她就給我發了條短消息……」郭博哆哆嗦嗦的說。
「你把消息內容發給我,你把所有跟林檬有關的東西都發給我!」喻默道:「我從來沒有嫌她煩,我也不會不管她!」
「默神謝謝你!真的謝謝你了!」郭博在電話那頭直接哭了出來:「如果檬哥這次出什麼事兒我肯定不會原諒我自己的,她太難了,她真的太難了……」
郭博每說一個字都像在喻默的心頭捅刀,他忽的想起那會兒給林檬打電話時居然還劈頭蓋臉吼了她一頓,為什麼不把事情先問清楚呢?真是……恨不得時間倒流回去給自己兩拳。
「你先別自亂陣腳,這樣,你去找林家確認一下,林檬有沒有回家?或者回學校。」喻默說:「落實了就儘快告訴我,OK?」
「好,好我現在就去!」郭博說。
喻默掛斷了電話,他沉吟了兩秒,果斷對鐘響道:「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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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檬是被凍醒的。
她身上的羽絨服像是個全是洞的篩子,一點兒也起不到禦寒的作用,陰冷干冽的風從四面八方吹過來,她冷的幾乎要失去知覺。
她打著寒戰睜開眼,看見一盞昏黃的燈泡懸在天花板上,晃來晃去。
漆黑的牆上還有一扇鐵窗,外面依稀可以看見飛舞的冰碴子,在夜幕中一閃而過,像是破碎的人類的靈魂。
靈魂?想什麼呢?
林檬皺了一下眉,為自己的奇思妙想感到滑稽。
她下意識的挪動了一下身體,卻覺得身體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的不得了,肌肉更是酸疼無力。
林檬遲鈍的呆了兩秒,這才發現自己坐在一張椅子上,雙手雙腳都被一根兒粗麻繩捆了好幾道,而這個陰暗殘破的空間彷彿是個倉庫,一隅還堆放著幾袋兒水泥一樣的東西。
記憶一點兒一點兒的回來了。
林檬霍然瞪大了眼。
她還來不及震驚,從燈光無法觸及的陰影里走出來一個人,腦袋瓜子鋥光瓦亮。
「王總……」林檬眯了一下眼,冷笑出聲。
她咳了兩聲,見姓王的走過來,從公文包里翻出兩份協議,甲方乙方列的明確,遞到她眼前。
「簽個字兒就放你走。」姓王的簡單粗暴的說。
林檬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什麼了。
「不簽。」她別過臉去,眼神厭倦至極:「快滾。」
「不簽是吧?」姓王的說:「不簽就在這兒待著,呆到你簽為止。」
「你特么這是犯罪。」林檬蓄了點兒力氣譏笑:「就為了捧一隊兒菜雞?你至於么?」
「至不至於的你到時候看就知道了。」姓王的說:「那我再問你一句,簽不簽,簽了有錢拿,不簽就在這兒待到天荒地老。」
「」不簽。」林檬說:「滾犢子!」
姓王的也被她的態度弄毛了,把兩份協議胡亂往包里一塞,轉身就出門了,出門前還順手把那唯一的一盞燈給關了。
林檬閉上眼,耳畔是「叮呤咣啷」鎖門的聲音。
這傻逼。
她憤憤然的想,遲早得遭報應。
就是不知道他遭報應的時候,自己小命還在不在了……
林檬皺了皺眉,覺得自己今天的腦袋瓜子有點兒不受控制,怎麼總往這種玄乎玄乎的方向想呢?
她林小檬……以前可是社會搖,什麼場面……沒見過……
她越發冷了,冷的想要縮成一團,臉頰卻是反常的滾熱,大腦像是被放在一汪溫開水裡煮著,混混沌沌的一鍋湯。
好餓啊,她想,早知道就先去吃個飯了……
多種不適感積壓在一起,她累極了,頭一歪昏了過去。
也不知是不是身體的防禦系統被破壞的緣故,她開始稀里糊塗的做夢,夢到了許多她從來沒有惦記過的事情。
林氏夫婦的臉百年難得一見的出現在了她的世界里。
五官很模糊,只勉強能分辨得出男女,但林檬知道那就是她的親爹媽。
她在託兒所和幼兒園裡度過了自己的幼兒期,在上小學的時候,林氏夫婦出現過那麼一次。
是來送銀行卡的。
那時所有的小朋友頂多只有兩三塊錢的零花錢,伶仃的鋼鏰踹在口袋裡,最多也就買個幾包辣條或者乾脆面吃,而她已經擁有銀行卡了。
林氏夫婦非常認真的教會了她如何取現金,如何刷卡,如何與人交易,如何找零。
因而她的算術學的比班上所有的小朋友都要快,還會用小計算器,她買東西的時候出手闊綽,總能引起別人艷羨的目光。
這實實在在的令她快樂了一段時間。
可漸漸地,她就發現了事情的不對勁。
別的小朋友放學都有爸爸媽媽來接送,別的小朋友開家長會時都有爸爸媽媽陪同,而她的爸爸媽媽卻活在了長途電話里,每周一兩個電話,問問她的情況。
「老師跟我們彙報了你的情況,檬檬很乖哦,要繼續努力。」
老師彙報給你們有關我的情況,這就夠了嗎?她茫然的想,你們都不需要親眼看一看我嗎?
她第一次跟人打架是因為聽到有小朋友說「好羨慕林檬呀,都沒有人管的」,她當即被戳到了痛處,握起小拳頭就砸了過去,把那個小朋友的鼻血給打了出來。
老師們嚇壞了,估計是頭一回看到會跟人動手,下手還挺狠的小女孩兒,於是給林氏夫婦打了電話。
那時她還有些開心的想,太好了,終於有人來管她了。
可最終,事情還是被一張銀行卡給擺平了。
她逐漸逐漸也就明白了,那些人說的都沒錯,自己就是沒人管的,林氏夫婦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不想分出一點兒精力來//操心她,自己和他們的關係就像是一些鬧了事的外人一樣,用錢就可以擺平。
但至少,至少他們還會每周來幾個電話吧。
越往後,就連電話也越來越少,從每周一個變成了每月一個。
林檬的忐忑和失落就在漫長的歲月里被消磨殆盡了,像是溫水煮青蛙,以至於當空難的消息傳來時,她的內心幾乎沒什麼波瀾,
就是突然不怎麼來電話了,不聯繫了,怎麼就空難了呢?怎麼就沒了呢?好荒唐啊。
她早就習慣一個人了,誰也不麻煩,誰也別來麻煩自己,甚至覺得林氏夫婦的商業保險賠款需要辦的一系列手續都太麻煩了。
所幸她不想操心的事,有人緊趕著上來操心,林思甜的父母當時還房貸正壓力,便著手操辦了林氏夫婦的後事,並好言好語的哄著林檬,讓她在保險賠款金額的轉讓書上簽字。
林檬不傻,她看得出來方松玉很想要這筆錢,給自己勾畫的「我會把你當親生孩子一樣對待」的藍圖多半也不會實現。
但她還是在那張協議上簽字了。
她淡漠的想,人在這個世界上,各取所需,不要互相麻煩,就是最好的平衡狀態了。
簽完協議的晚上,她搬進了林思甜家裡,夜裡她睡不著,起來上洗手間,就聽見方松玉在跟大伯說話。
「你不覺得小檬這孩子冷冰冰的嗎?」
「你看她在喪禮上都沒什麼反應,就算你弟以前沒怎麼管過她,好歹也供她吃供她穿這麼多年了,怎麼就覺得養不熟呢……」
「算了,只要甜甜不受她影響就行。」
林思甜總會抱怨方松玉如何如何管她,如何如何嘮叨,林檬聽見了也只做沒聽見。
跟這個世界割裂開來,完全獨立的活著,竟然是意外的輕鬆和自由。
直到她遇到了喻默。
有那麼一個人,總是那麼死皮賴臉的纏著你,硬抓著你塞進胸口,用體溫捂著暖著,真的是頭一遭。
林檬感到慌張,感到手足無措,於是下意識的抵抗,撕咬。
可無論她怎麼鬧騰,對方總還在,總也還是那副溫和親切的模樣,偶爾被傷著了,倒吸著涼氣也要衝她笑的。
她開始產生一種錯覺,喻默是不會走的,是頭一個的不會離開她的人。
她像是一條翻江倒海的小龍,朝著一個人剝開了一片兒鱗甲,露出了一片軟肉。
結果,對方讓開了,換了一丈長矛,狠狠的沖著這片毫無防備的肉捅了過去。
鮮血橫流,痛徹心扉。
她變得分不清真假了。
誇讚她的人不少,向她遞來橄欖枝的人也不少,可她弄不明白,究竟哪些人是真的要對她好,哪些人只是以利換利,隨時準備抽身而走呢?
她從Kars里出來以後,又一次遇到了郭博。
郭博家開連鎖網吧,有點小錢,不愛學習只愛整一些旁門左道,倒也都是些生財之道。
兩人一拍即合,開始搞代打鋪子,林檬也在晦暗無光的人生里另闢出了一條蹊徑。
起初林檬也只是把郭博當成一條賺錢的途徑,任憑郭博百般示好也不予回應,後來有一回,郭博跟人打架把人鼻樑骨打斷了,對方又要醫藥費又要精神損失費,準備訛郭博好大一筆錢,郭博嚇壞了,不敢跟他爸說,那天晚上在網吧門口抱著林檬的胳膊鬼哭狼嚎。
最後林檬死拖著郭博去警察局報了警,妥善處理后只賠了幾千塊。
那件事兒以後,郭博直接就對著林檬喊爸爸了,兩人的關係一日千里,鐵的不能再鐵。
林檬也突然間意識到了,郭博是真心把她當朋友,所以才會在出事兒的第一時間想到自己。
……
夢境里的畫面顛倒錯亂,轟鳴聲一陣一陣,夾雜著尖嘯和嘈雜的人聲,有人在怒吼,有人在哭泣。
是什麼?
她茫然的想,是空難嗎?
可她明明沒有經歷過空難。
難道是她的那對兒倒霉的父母終於想起人世間還有她這麼一個女兒在,所以要喊她去作陪嗎?
她覺得自己在更深一層的泥淖里淪陷了下去,連夢境里的畫面也漸漸的遠去,只剩下無窮盡的荒蕪和空白。
……
「滴答」
「滴答」
「這得滴多久啊?」
「不知道,不過那個滾輪兒好像是可以調滴速的。」
「咦,那我可不可以——」
「啪」一聲。
「潘達你職業病啊,看到滾輪就想滾。」
「嗚嗚……我開玩笑的嘛!」
「你要急的話你先回基地好了,我在這兒等。」
「誰說我急了。你看小檸檬她臉色那麼差,我擔心這水滴得太慢她不夠用啊!」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
林檬忍不住掀了一下眼皮,看著床邊兒吵吵嚷嚷的兩張臉。
「我又不是……」她艱難的吐槽:「水溝。」
「咦!」潘達從凳子上蹦了起來:「草啊,阿鹿你把她吵醒了!」
「明明是你把她吵醒了好不好!」阿鹿沒好氣。
「你放屁!」潘達說:「我聲音小的很!」
林檬:「……我是,自然醒。」
「你在這兒呆著啊,我去叫醫生!」潘達喜不自禁,一邊歡呼一邊跑出門,大有奔走相告的架勢:「媽哎,睡美人醒嘍!」
林檬:「……」
好想原地失去意識啊……
阿鹿也有點兒不忍直視的扶了一下額,隨後關切道:「你感覺怎麼樣?」
林檬:「……手冷。」
「啊,那是輸液輸的。」阿鹿說:「這沒辦法。」
林檬:「……那當我沒說。」
阿鹿有點兒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摸出手機道:「那我趕緊給他們發消息。」
正說著,潘達已經把管床醫生請來了,趁著醫生給林檬做檢查,潘達道:「哎阿鹿你有沒有跟小甜甜說啊!」
「說啥啊?」
「小甜甜臨走的時候不是特意囑咐說小檸檬醒了要打電話告訴她的嗎!」
「說了嗎?」
「你廢話!」
「……果然你記妹子的話記的最清楚。」
「你胡說!明明誰的話我都記得!」
「那護士長讓你保持安靜你怎麼不記得!」
倆人在床邊插科打諢吵吵嚷嚷,被管床醫生狠狠的瞪了一眼才各自消停,林檬閉著眼聽著,不知怎麼的,覺得心裡一點點的鬆快下去。
都是煙火氣。
就好像……從狂風亂舞的高空回到了平靜的地面。
「沒事了。」醫生關了手電筒,轉身道:「但是得多補充點營養,還要靜養兩天,靜養,你們倆懂我意思吧?」
潘達和阿鹿雙雙在嘴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頻頻點頭。
倆人像是罰站的小學生一樣筆挺的目送醫生出病房,等醫生人一走,立馬撲到床邊。
「媽鴨我又可以近距離看小姐姐了!」潘達「吸溜」了一下嘴邊不存在的口水,滿臉痴漢道:「這就是我們的檬神啊,檬神回來了!」
林檬有點兒不習慣,往對面縮了縮道:「別叫我檬神了……我不是。」
「怎麼不是了?」潘達說:「你就是我們E隊的檬神!我們隊的隊花兒!隊長高價保回來的吉祥物!」
林檬怔了怔,垂眸喃喃:「什麼?」
阿鹿把潘達那顆胡言亂語的腦袋瓜子推開,認真道:「你還不知道吧,隊長把你從唐靳海那兒要回來了。」
「要回來的意思是?」林檬愕然。
「具體流程我也不懂,反正結果就是唐靳海跟你簽的合同有違法的程序在裡面,所以不作數,三千萬退還回去,恆博網業的三千萬隊長給你墊了。」阿鹿說:「但是我聽鍾哥說恆博那邊兒的三千萬好像也跟唐靳海有關,隊長正在找人查相關證據,如果官司打贏了的話,這三千萬也不用給了。」
林檬瞪大了眼,像具屍體似的挺在枕頭上。
「那可是三千萬。」她喃喃道:「怎麼聽你說的好像……踢皮球一樣。」
「三千萬而已嘛。」潘達說:「對我們幾個而言,可能得勒勒褲腰帶,對隊長而言——」他倏地神秘道:「你知不知道,隊長他有一輛高配的布加迪威龍……」
林檬:「……?」
「市價三千五百萬,給他爸開了,你敢信!」潘達一拍巴掌喟嘆。
林檬:「……」
難怪那輛保時捷911會是喻默口中的老年代步車……
喻默……他還真是個孝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