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麟德元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一場飄飄洒洒的冬雪還未來得及融化便又碰上了瑟瑟的寒風,宮人們早就穿上了厚厚的冬衣,即使是這樣依舊覺得冷風刺骨行走間不自覺的就縮起了脖子,只恨不能將棉被披在身上。
一早兒被皇後派來在宮門外等候的侍女弈蘭此時凍得面色紫紅、手腳發僵,她不時的搓著手往手心裡哈氣。她在此已經等了半晌,那道士卻到現在都還沒露面,她心裡是道不出的氣悶。正在她暗自尋思不行先找個地方暖和暖和的時候一輛青棚馬車終於從雪中緩緩出現,馬車一路走到宮門前,然後停了下來。
一個身上穿著淺藍色織金長袍的三十來歲的道士從車裡走了下來,走出來的一瞬間他狠狠的打了個寒顫,但還是儘力維持著自己的形象,不徐不緩的走下了馬車。
弈蘭見到郭行真不由就是一愣,隨後嘖嘖稱奇,這修道之人是不是能抵得住酷暑嚴寒她不知道,但是看著他即使凍成這樣身上除了皇後娘娘親賜的一套淺藍色織金長袍之外也沒再多穿一件其他衣物,心裡不由感到佩服。看來姑母說的沒錯,只有狠人才能得到皇後娘娘的青眼。這位顯然是將這話詮釋的淋漓盡致,不止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郭行真此時也是有苦難言,這衣服是皇后賜的,他穿了是挨凍,不穿是不敬,兩者相害取其輕,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弈蘭不過愣了片刻就上前笑道:「道長總算來了,娘娘一早兒就讓奴婢來接道長了呢!」
郭行真知道弈蘭是皇后的貼身侍女,不敢在她面前託大,聽言匆忙道:「下雪,路上耽擱了些時間,還請姑娘見諒。」
弈蘭早就凍的不行了,聞言道:「道長跟我來吧,別讓皇後娘娘久等了。」
兩個人一路前行,郭行真在弈蘭的陪同下熟門熟路的進了皇后所在的承泰殿。
那邊兩人剛進承泰殿,這邊已經有一個小太監飛快的跑去報信了。
小太監在王伏勝的面前倒豆子似的將事情說了,隨即討好的看著他。
雖說他們都是宦官,但是這宦官與宦官也是差著等兒的,他不過是一個區區的內給事,而王伏勝卻是服侍皇帝的內侍,位同三品大員!他若是能得到王伏勝的青眼,那日後飛黃騰達的日子自然也就不遠了!
王伏勝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心思理會這小太監了,是非成敗就在次一舉,若是成了,大唐就再也不會是眼下這幅一國二主的局面了,若是敗了……
紫宸殿內的火爐燒得正旺,外面雖然寒風徹骨,這屋裡卻是猶如暖春。
李治正坐在大殿上批閱奏摺,片刻后煩躁的將筆扔到了一旁,閉著眼睛用手揉起了額頭。
王伏勝進來二話沒說便工整的跪在了大殿上。
這王伏勝是殿前服侍的宦官一般情況下勿需如此,李治知道事情有異當即看向他。
王伏勝見此大聲說道:「臣有本要奏!」
李治揮了揮手,「站起來說罷!」
王伏勝跪著沒動,「臣請皇上廢皇后武氏!」
這般的言論已經是李治這段時間以來第二次聽聞了,上次說出這話的正是西台侍郎上官儀。上官儀為人正直不阿,他一路從貞觀、永徽到顯慶為官多年也算是朝廷的股肱之臣了,李治的詔書多半都是經過他潤色后昭告天下的。自從李義府事件與武媚娘離心之後,李治對他也是多有器重,在前不久他上了這樣一封奏摺,上書武媚娘籠絡朝臣、危害社稷等諸項罪責,並且提出了廢皇后武氏。
這道奏摺他一直壓著沒有批示,自從武媚娘臨政之後便雷厲風行的處置了不少反對她的人,當初他對此也是樂見其成的,現在仔細想想,卻又不免有幾分懊惱。如今朝堂之上多半是武媚娘的人,這一道詔書一下只怕是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誰能想到當初他一心寵著的人兒如今竟是要將他架空了去,分明是狼子野心,他當初怎麼會覺得她是純良無害。
王伏勝半晌沒聽到李治發話,心裏面不由開始打鼓,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他是萬萬沒有退路可走了。
「當年廢后王氏與廢妃蕭氏因施壓勝之術詛咒害人被打入冷宮,皇上曾頒下詔書:以「陰謀下毒、用壓勝之術暗害宮人,有失國母母儀天下的體統」的罪名將她二人廢為庶人,並且告令宮廷嚴禁此等邪術,如今皇後身為一國之母竟然對此明知故犯,皇上切勿姑息養奸以免釀成大禍!」王伏勝說完便將整個身子伏了下去。
李治閉上了雙眼,當初他廢除了王皇后,如今難道還要再廢除另外一個皇后不成?廢了武媚娘又還有誰能頂替她的位置?
王伏勝身為皇帝身邊的近侍他知道皇上已經不想再容忍武媚娘了,所以他才敢說出這番言論。他知道自己面前的皇帝心腸軟,但是他相信在江山和美人之間李治還是會有自己的判斷的。
良久,李治果然開口問道:「你可有證據?」
王伏勝當即說道:「此刻道士郭行真就在皇后的寢宮之中,皇上可當即前往查證!另外也有兩名皇後宮里的婢女願意出首皇後用壓勝之術害人一事,臣還得到了皇后曾經用過的壓勝之物。」
李治再次沉默。
郭行真進宮時間已經不短了,若是再耽擱下去只怕就難以抓到現行了,王伏勝不得不打斷李治的思路,開口問道:「皇上可要前往皇后處?」
李治開口說道:「不必了,你去把上官儀找來。」王伏勝領命正要往出走便聽到李治再次說道:「不要驚動皇后。」
王伏勝聽言皺起了眉頭,不要驚動……難道皇上還想著回還之計不成?
王伏勝離開宮門一邊派人去秘密的將西台侍郎上官儀請來,一邊讓人將廢后之事小心的傳遞給朝中幾個反對武氏的官員,明日臨朝之時諸多官員一同上奏,到時候武氏即使想翻身也沒有機會了。
此刻的他們卻是不知今日紫宸殿所發生的一切早已經由宮婢傳入了武媚娘的耳中,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不多時她便已知曉的一清二楚,和秘密進行動作的王伏勝等人不同,她當即下令將道士郭行真秘密關押並且將之前用過的壓勝之物全部銷毀,另外派心腹之人將近侍的的婢女太監全部過手曬一遍,只要是苗頭不對的一律關押起來,而她本人則已經在去往紫宸殿的路上了,太子李弘也因母親詔令同時往紫宸殿給李治請安。
上官儀雖然與王伏勝已經通了氣也是早早的就做好了準備,但是路上仍舊不免花費了一些功夫,到達紫宸殿之後的他還未及拿起筆武媚娘已經帶人闖了進來。
武媚娘的出現讓在場的王伏勝、上官儀和李治同時心裡咯噔了一聲,她來的實在是太及時了,若說只是湊巧那是誰也不信的。
李治未曾想過會發生眼前之事,此刻不由心頭煩躁,之前萌生的廢后之意在此刻便又有搖擺不定。
武媚娘此時已經跪伏在地泣不成聲。
「皇上,臣妾服侍您已經十幾年了,如今您要廢后總要告訴我是為了什麼,是臣妾哪裡做的不好惹皇上生氣了么?臣妾改,臣妾為了皇上什麼都願意……」
武媚娘性格剛強,李治已經不知道多久沒見過她落淚了,遙想上次似乎還是在小公主去世之時,再之前,只怕就是在感業寺的那一次了。想到自己面前的這個女人為了自己不僅忍受了數年感業寺的艱苦生活還為自己生兒育女,李治的心不由就是一軟,若說他之前是因為畏懼武媚娘而對廢后一事萌生退意的話,那麼他現在則是當真生出了惻隱之心。
他與武媚娘已經有了四個兒子,大兒子李弘更是已經被立為了太子,他怎麼能輕易處置太子的生母呢?他若是真的這麼做了,以後弘兒如何面對他這個父皇,又如何面對自己的身份?
眼見李治神情有變王伏勝和上官儀都暗道不好,當即跪在了李治的腳邊將他和武媚娘隔開。
王伏勝心知武媚娘既然已經得到了消息只怕壓勝之事她也已經做了處置,再拿這事來說已經不妥,他當時說這事只是為了給皇上一個下詔的理由罷了,誰都知道皇上與皇后真正的矛盾還是在權力上。
「皇上三思,朝堂之事和後宮之事本應分開來論,皇后雖然服侍皇上有功,但她後宮涉政卻是極為不妥,再說廢后並不一定要打入冷宮,皇上若是願意武氏仍可以封嬪封妃陪伴皇上左右。」
李治聽了王伏勝的話果然將之前升起的憐惜之情平復了不少,皇后廢除之後仍然可以為妃,若是如此,沒了權力又能陪伴在他左右的武媚娘其不比現在要好的多?
武媚娘看向李治,「皇上,臣妾所擁有的所有東西都是您賜予的,就連臣妾也都是您的人,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您為什麼不肯和臣妾說卻要聽這些外臣指手畫腳呢?」
看李治左右為難遲遲拿不了主意,武媚娘再次開口說道:「皇上,如今弘兒天資聰穎,我大唐繁榮強盛,臣妾和皇上之間即使有些許的意見不合但終究還不都是為了我們大唐能夠千秋萬代么?」
李治點頭,且不論武媚娘如何,他是真的喜歡極了弘兒這個孩子的。
李弘不僅待人親善,而且很是孝順,又天資聰穎,待他百年之後可以放心的將這天下交到李弘的手上!況且李弘是武媚娘的親子,眼下她雖然攬權干政但是她做的這一切未必不是在為自己的孩兒鋪路。
這般想著李治忽然覺得自己對於武媚娘攬權一事似乎也不是那麼耿耿於懷了,既然無論今日如何這大唐的江山終究還是要回到他們孩兒的手上,那此刻他又何必一定要廢后呢?沒了武媚娘也總會有別的女人登上皇后的位置,到那時新后又怎麼肯一心為弘兒謀划?將來若是因為儲位之事再起爭端又當如何是好?
上官儀聽言不由反駁道:「皇上,廢太子李忠乃是您的長子且並無大過,當初他被廢黜多因其母牽累,如今他雖以百姓身份居於黔州卻深得當地民眾愛戴,臣懇請皇上廢太子李弘,重立太子李忠!」
武媚娘饒是心思百轉也未曾想到早被廢了太子之位的李忠居然還有能力將手伸到這朝堂之上,當下心頭一跳,腹部忽然也跟著傳來陣陣疼痛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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