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橋

西北橋

鞋上、褲腳大腿上,包括屁股上全是泥巴,已經被時間和太陽烤乾了,一動就抖下來細小的泥巴渣子。

露在外面的小腹上、胸口上肩膀上都蹭上了血,左邊臉上就更不用說了,流出來的血都結痂了,順著左邊臉頰凝固著,看起來像個大花臉,怪可怕的。

林四年就是這麼跑進A院急診樓的,他無視周圍或著急或害怕或驚訝的眼神,直接把身份證拍到了問診台。

「掛眼科!掛央金醫生!」

問診台的護士一抬頭看見林四年的可怕樣子,先是愣了一瞬然後馬上恢復了鎮定,然後站起來小心地扒著林四年的眼睛左左右右看了一會兒。

估計是司空見慣了,護士拿起林四年的身份證,只看了一眼就開始急速地敲著鍵盤,「有社保卡嗎?」

「沒有!麻煩快點!」林四年著急地回答,好像掛上了號就能馬上見到堯典正一樣。

「門診A棟17樓普外!先問診再繳費!」護士把挂號小票和身份證一起遞給林四年。

林四年拿著小票一看,著急了,「護士我掛眼科!」他還指了指自己左邊眼角,「我左邊眼睛受傷了!」

護士已經接過了下面一個人的身份證了,不耐煩地說:「你這個情況掛普外就可以了!眼科大夫就算看了也會讓你掛普外的!你趕緊去吧,待會叫過號了!」

林四年有苦說不出,總不能撒潑打滾兒要掛眼科吧,林四年拿著小票穿過走廊,在門診樓A棟按了上行電梯。

唉……央金所在的眼科和堯典正所在的耳鼻喉科在B棟,兩棟樓之間隔著一個小花園。

林四年甚至有了直接這樣裸著傷口去找堯典正,想了想還是算了吧,一是自己現在已經不像之前在山上找醫護站那麼焦急了,神經末梢自然而然更多地傳達著左臂和眉角的痛。

二是……自己要是真這麼不管不顧地去找堯典正,就算找到了,堯典正也不會見他吧,而且可能會被氣死。

電梯到了一樓,林四年心如死灰般地跨了進去,他沒有注意到的是,就在電梯門關閉的那一瞬,有個穿著白大褂的人背對著他走進了對面那個電梯,也按了17樓……

林四年低著頭出了電梯,按照指示牌找到了普外的等候廳。

外科永遠人滿為患,林四年這種穿著怪異滿臉滿身是血的根本引不起醫生的重視,因為比他傷勢嚴重的大有人在。

林四年是7號,他到達等候廳時已經排到4號了,想著不久就到自己了,他就乖乖坐著等,沒想到4號之後又插了好多個預約號,而且完全不按照數字順序來的,林四年急了,在這等吧,不知道多久之後才到自己,離開這吧,萬一下一個就是自己呢?

不知道等了多久,眼看著醫院都快要下班了,正當林四年打算一不做二休地先去B棟找堯典正時,大廳的呼叫機終於喊了他的名字,他不得不放下執念,不情不願地走進了診室。

是個中年大夫,冷冰冰的,先簡單地給林四年檢查了一下傷口,然後開了一張單子,讓林四年去繳費,然後去藥房取葯。

藥房在B棟一樓啊!就不能先包紮了再去繳費取葯嗎?林四年無理取鬧地問了出來,因為他真的累了,儘管是方便的電梯,可是他真的不想再跑上跑下了。

「先繳費再治療!這是規矩!」醫生嚴厲地說。

醫院的藥名都佶屈聱牙,林四年看不懂,他只關注要花多少錢,順著小票看下來,一項花費居然要980!他定位到這項支出的前面:眼瞼結膜裂傷縫合術,還有上面一項,局部浸潤麻醉……

好吧,他看懂了,看來還是逃不過縫針。

繳費取葯回來后,醫生已經準備好了,看到林四年無助地站在診室門口,笑著說:「乖,別怕,過來躺下。」

錢包大出血的心疼以及即將縫針的恐怖之外,林四年更多的是震驚,這醫生突然的溫柔自己還有點不適應。

因為他對醫院的印象一直不好,他知道醫者仁心,但醫生普遍都凶凶的,很嚴厲,特別是男醫生。

不過堯典正除外。

煩!哪哪都能想起堯典正來!

林四年腦仁疼,他乖乖過去躺下,醫生給他處理傷口時他就閉著眼。

涼絲絲的液體浸潤著左眼角上方的皮膚,他感覺得到醫生在用棉簽和鑷子一點一點地夾傷口上的小雜物。

然後左邊臉上也涼涼的,醫生在用生理鹽水清洗他左邊臉頰上的血痂,接著醫生把他左邊眼皮輕輕扒開,用小鑷子把隱形鏡片夾了出來。

奇怪,自己的眼皮腫脹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顯然看不到眼球上有什麼東西,這醫生也沒問,怎麼知道自己戴隱形眼鏡了?

由不得林四年多疑惑,又有軟軟的無菌布覆蓋在了自己眼周,直蓋了大半張臉,接著就聽醫生說:「我先打麻藥啊,可能會有點痛,痛就說,不要睜眼啊。」

「嗯。」林四年下意識地就想點頭,還沒點到位,果然就聽到一點笑,醫生說:「哎!也別點頭!頭就別動了!」

接著,有很強很刺眼的光照在自己的臉上,強到即使閉著眼睛都能夠感受到光線的強烈,林四年知道,醫生應該要「下手」了,於是把眼睛緊緊閉著,連手指腳趾都僵硬得不敢動。

有針刺進自己上眼皮的皮下,那裡的皮膚是完好的,所以應該是麻藥。

走廊上有腳步聲說話聲,可是縫合室里很安靜,林四年聽到了棉線穿過針孔被拉直時的細微聲響,他捏起拳頭,下一秒,他感覺到有針尖刺進了他傷口周圍的皮膚,痛,還是痛,麻藥像白水一樣不起作用。

先刺穿,再撕拉,拉到棉線的盡頭,然後針尖又刺進傷口另一側對應的那邊,再拉到盡頭,然後被用力扯了一下,傷口裂開處被棉線縫合住。

「痛嗎?」

林四年又想點頭來著,及時忍住了,只嗯了一聲。

「這麼好看的眉形,幸好沒傷到眉骨,要是眉骨斷了,可比這痛多了。」醫生溫和地說。

林四年很牽強地笑了一下,憋著力氣忍痛。

眉角皮薄、脂肪少,傷口又正好在骨頭上方,每刺一針,棉線每從針眼大的小洞里過一遍,林四年的拳頭就握緊一分。

林四年不知道縫了幾針了,沒那個心情去數,他只知道自己都快痛暈過去了,幸好自己的臉除了眼睛外都被無菌布蓋住了,醫生應該看不到他忍痛的扭曲表情。

然而醫生好像能透視似的,下一秒就問:「還需要推點麻藥嗎?」

林四年內心是想再打點麻藥的,因為他明顯感覺到一針比一針疼,也許下一針會更疼,麻藥多多少少能起點作用,但是他想了想,還是算了,這點痛算什麼啊,這只是皮肉傷,比起十年前的生離死別的切膚之痛,壓根不算什麼。

不知道是要強還是要面子,林四年說:「不用了。」

然而奇怪的是,醫生卻沒有馬上刺下一針,卻問:「要推點麻藥嗎?」

林四年耐心有限,他說:「不用了!」

和他不耐煩的話同時發出的,還有輕輕的一個「嗯」。

林四年登時就愣住了,那個「嗯」就在自己的身旁發出的,和醫生說話的聲音是同一個方向!即使只是極其短促的一個「嗯」,即使自己的聲音蓋過了那個「嗯」,但是他聽清楚了,跟聽力無關,只跟朝夕相處的記憶有關,那個聲音是堯典正的!一定是!

可萬一不是呢?只是自己出現了幻聽呢?林四年想親眼求證一下。

「哎閉眼!」醫生彷彿注意到林四年想要睜開眼,連忙輕聲呵斥:「打麻藥呢,流血了!」

林四年只能重新閉緊了眼睛,同時心潮澎湃,也很遺憾。

青春期的男生總愛學些有的沒的,響指、口哨、一根手指轉球,起跳扣籃……各種耍帥的動作他都會,可就是學不會單眼「wink」,小時候去遊樂場打槍都瞄不準氣球在哪。

於是他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睜不開他另一隻眼睛來求證,剛剛那個「嗯」到底是不是堯典正說的。

「這雙眼睛要來幹嘛?」林四年氣憤地想。

也許是那個「嗯」鼓舞了他,當然也有可能純粹是麻藥的作用,林四年竟然覺得沒那麼痛了。

可也沒輕鬆多久,那種針尖刺穿皮膚的痛感依然越來越強烈,可一支麻藥就那麼多,眼部神經複雜,即便他的傷口很長,醫院也只敢開一支麻藥。

「再忍忍,還有四針。」醫生輕聲說。

「嗯。」林四年說。

可是要忍談何容易啊?

醫生動作謹慎細緻,把每一針都拉得無限漫長,當又一陣刺入林四年眉角裂開的傷口時,他皺了皺眉,嗓子里哼了一聲。

「很痛嗎?」醫生溫柔地說:「痛就喊出來,沒關係,不丟臉。」

林四年要面子,笑著說:「還好還好。」

不過打臉來得太快,醫生大概是沒掌握好力度,或者那一針正好是眼角痛覺神經分佈最密集的地方,林四年沒忍住,痛苦地啊了一聲,本來緊握的拳頭一下鬆開了,然而掌心沒有完全展開,因為痛感彷彿傳遞到了指尖,十根手指頭就定格在了原處,僵硬地蜷縮著。

也就是手指蜷縮的這一秒,有人握住了他的右手……

緊緊地握著,同時另一隻手輕輕覆上的他的手背,分開他僵硬的五指,輕輕揉按著他的指尖。

醫生繼續縫著他的傷口,而林四年張著嘴巴無聲地笑著,彷彿已經不覺得痛了,他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了右手上——那雙手給他揉完指尖后一隻手就抽開了,另一隻手五指插入了他的五指內,緊緊地扣在一起。

林四年感覺到眼角有熱流,是自己的眼淚,混合著少量的眉角流下來的血。

醫生善解人意,用乾淨的消毒紗布給他輕輕擦掉了。

林四年都快喜極而泣了,他沒有睜眼,因為不需要睜眼,就是堯典正,是堯典正在握他的手!是他!一定是他!

他的手掌記得堯典正的手!記得堯典正手掌的溫度,揉按他的指尖時溫柔的觸感,記得十指相扣時兩人手指的契合程度,堯典正的手指擠壓著他的指根的力度,堯典正和他扣在一起的掌心傳遞給他的力量……他的每一根手指、手掌的每一寸皮膚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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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黎鉞」小讀者澆灌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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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攏倒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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