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客棧女鬼

第七章 客棧女鬼

笛落殘紅,瑟起驚夢。

恨難隨君影,相逢是幾何?

夜半玉露別情醉,最是愁來離人淚。

未見蟾宮客,已歸紅綃魂。

曲聲落,風秀放下琵琶,看向對面坐著的少年。左臉上帶著半張刻著騰蛇紋路的黃金面具,從左臉頰一隻覆蓋到左額上,看著露出的半張天工雕琢般迷人的臉,就讓人想揭開那神秘肆意窺探。

燭淚一滴滴落在燭台上,對面人依舊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搭在桌上,那手指與手掌間突兀地縫著針線,此刻針線正隨著手指的敲擊一松一緊的,讓人害怕那手指會不會在下一次敲擊中斷掉。

「這首曲子只有你會唱?」半晌,那人終於緩緩開口,聲音不高不低。

「是,也不是。」風秀答。

「哦?怎麼說?」

「這曲子原本是我們花滿樓的花魁水秀的成名曲,只是如今她私逃去見她那心上人,我這才學到這首曲子。」風秀柔柔答。

「私逃?你們媽媽不派人抓回來嗎?這跑掉的可是大把的銀子啊!」

「可不是嘛!媽媽派了好幾撥人去尋呢,連官兵那邊都打點過了,但都十幾天了,卻連個影都沒找到。」

「怎麼私逃的?」

「那日,原本要到『沐春風』結酒錢的翠茵丫頭拉肚子,水秀說自己也要出去買首飾,可以順路幫她去結數,媽媽看到她空身出去,也就沒派人跟著,但沒想到她竟然藉此私逃了。」

「沐春風的人有看到她嗎?」對面人突然問。

「掌柜的說那日全店都在準備新釀,根本沒有開店。」

對面人手指在桌面上畫著圈圈,沉默了一會兒,便要起身離開。

風秀見他要走,急急起身,問道:「凌公子今日不聽風秀彈曲了嗎?」

凌公子聞言,放下拉房門的手,轉身,眼睛一順不順地盯著風秀,問道:「是怕我離開,你就要接客嗎?」

風秀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連忙搖頭道:「當然不是,你給的銀子都夠包下我一個月了,若我不想,媽媽不會再讓我接客了。」

「那你——」

風秀有點局促地立在那裡,想起那日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

「美人,脫吧,爺我要你親自服侍我!」那酒氣熏天的醉鬼神情猥瑣,那雙令人作嘔的色眼不斷打量著風秀單薄衣衫下的豐腴軀體。

風秀見到此人幾欲作嘔,心中凄凄。自己如此珍貴的初夜,偏生遇到如此令人厭惡的人!

就在風秀將自己的衣帶緩緩扯落之時,門口驀然傳來一陣喧嘩之聲。下一刻,一個狀似瘋狂的傢伙闖了進來,一進門就把那買了自己初夜的醉鬼一腳踹了出去,然後也不知使了什麼法術,把趕來的媽媽和一群護院都擋在門外。

風秀脫衣服的手頓在那,身子微顫。卻看那瘋子搖晃著丟給自己一張曲譜,只說了一個彈字就直接倒在了她腿上。

風秀見過醉鬼,卻從沒見過這樣的怪人,不敢推開他,只能照吩咐拿起琵琶開始彈奏。手不受控制地哆嗦,一首曲子彈得七零八落。

突然,倒在她懷裡的人一下握住了她的手,風秀馬上就注意到那手上縫著的針線,隱隱可見其中血肉,心中一顫。見那人緩緩抬頭,半邊臉有一條黑色的蜈蚣從左臉頰蜿蜒到額頭。風秀嚇得手一松,琵琶從手中滑落,原本虛弱的人卻反應迅速,手一撈,重新把琴放回她手上。

做完這些,那人似乎已然脫力,滿頭大汗地趴在桌子上,那幾乎沒有焦距的眼睛盯著她看了半晌,似是反應過來,低頭把剛剛不小心弄掉的黃金面具重新帶上,然後用微不可察的聲音說了兩個字:「抱歉。」

撞門聲和叫罵聲從門口不斷傳來,他皺了皺眉,手一揚,門「嘣」一聲打開,那些撞門的護院沒料到門會突然開,撲通一聲都摔在了地上。

那剛被踹出去的醉鬼見門開了,怒吼一聲衝到那人面前,提起他的衣領就要給他一拳。風秀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那人這個虛弱的樣子,一拳打下去怕是連命都可能沒有了。風秀正想走上去前去勸說,可剛走過去,就看到那醉鬼雙目空洞,那拳頭一直定在半空沒有落下,最後直接白眼一翻,直挺挺地往後倒去。

那帶著黃金面具的怪人失去了鉗制,同樣軟綿綿地往後倒。風秀伸手把他接住,免得他的頭直接磕在堅硬的地板上。

而一直站在門外的媽媽早被這一幕嚇呆了,哆嗦著不敢妄動。卻見那怪人看了媽媽一眼,手一翻,變出好幾片金子丟了過去,開口的聲音雖虛弱卻不容置疑:「抬出去。別煩我。」

接下來幾日,這凌公子都把風秀包下,不幹那事,甚至連手和腰都不碰一下,僅是彈曲。漸漸的,風秀也摸清了這凌公子的脾性了,雖然長得有點嚇人,行事詭異,但卻與那些嫖客完全不一樣。風秀見慣了毛手毛腳的醉漢,也碰到過想對自己霸王硬上弓的衣冠禽獸,卻第一次遇到像他這樣,來花滿樓只聽曲的人。

今日這凌公子來打聽水秀的事,甚至連曲子都不聽了,不免使風秀這新花魁的自尊心有點受挫,更開始懷疑自己作為女人的魅力。

「沒有,只是你每次來聽曲的時候,臉色都不好看,我怕你今日不聽,啊——」風秀正含羞帶怯地說著,腰卻突然被人扣住。陌生的氣息撲面而來,不同於其他男人的臭酒味,而是一股清新的香茅氣味,讓人感到舒心。

「看到我的臉卻不怕的我的女人,你是第一個。」凌公子在風秀耳邊低低道。

「凌公子與那些人不一樣。」風秀轉身摟住那人的脖子,毫不避諱的看向那人的眼睛,如此貼近的距離,這少年既不親自己,下面也沒有任何反應,風秀想著這許是未經人事的傻小子,便主動撩起他的下巴,手撫上那冰冷的黃金面具。

凌公子由著風秀把自己的下巴抬起,盯著她慢慢把自己的黃金面具摘下來,看到她再次忍不住瞳孔一縮,嘴角勾著自嘲的笑,輕輕後仰,抓著風秀的手把黃金面具重新戴上,語氣微涼,道:「你也與我見過的那些女人不一樣。你,很大膽。」說完就要鬆手後撤。

風秀卻再次摟住他的脖子,把頭靠在他肩膀上,道:「別走。」風秀怕他再推開自己,手使勁的環住他的腰,語氣略顯焦急:「一個會對青樓女子說抱歉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壞到哪去。那些人一個個長得的確人模狗樣的,做的事卻連畜生都不如,你雖然臉上有傷,卻從沒傷害過我。我,我心儀你。想你······做我的第一個恩客。」

「哦?是嗎?」少年輕笑一聲,一把將風秀推到床上,手指輕輕描摹著她白皙的脖頸,那裡緩緩流動著的,是鮮活的血。

酥麻感從脖子上傳來,風秀全身開始微微的顫抖,就聽那凌公子薄涼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看在你給我彈過幾日《鎮魂曲》的份上,我今日給你一個忠告:別太相信你的眼睛,它最容易被東西蒙蔽,比如說你們的媽媽,比如說現在的你——」

說完,凌公子慢慢把手收回,順帶將旁邊的錦被給風秀蓋上,淡聲道:「一個人的惡沒針對你,別天真的以為那人沒有惡。」

手被抓住,凌公子眼一寒,下意識地想掙脫,卻沒想到風秀竟然抓得那樣緊,只聽她道:「既然凌公子承認對我沒有惡意,那我為何要躲你?」說完,風秀便如蛇一般滑入他懷裡,媚聲道:「哪怕所有人都覺得凌公子是惡人,我風秀,永遠都相信公子是好人。風秀一個風塵女子,目光便是這麼短淺。」這小子,明明對人那麼溫柔,卻還得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真是個傻小子。

凌公子果然僵了僵,靜默了一會兒,沒來由地問了一句:「你叫什麼?」

「嗯?」風秀從他懷裡迷惑抬頭,才明白他問的是自己原本的名字,便道:「本名已經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我的小名叫青兒。」

「青兒,」少年把琵琶遞給風秀,「為我彈點別的吧。」

翌日清晨,當風秀醒來的時候,看到對面貴妃榻上的人影已經不見,自己床頭卻多出了五顆金錁子,旁邊一塊手帕寫著:

已贖身,留下還是離開,隨你。凌霄。

當凌霄從花滿樓里走出來的時候,正把風秀的賣身契放入衣袖,一不小心與一人撞了個滿懷,將放在胸口的一枚珊瑚簪掉了出來。

凌霄也沒在意,快速撿起那簪子,隨口道了聲抱歉便走了。

「四弟,有沒有覺得這人和一個人很像?」一個天青色的身影走到被撞的人的身邊,看著凌霄的背影,好奇地道。

同樣身著天青色衣袍的人打量著那快速消失的黑色身影半晌,才慢慢點了點頭,「的確與少櫻確有七八分相似。」

「明日見到裴妹子的時候,必須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問問是不是她在逛平河城中最著名的青樓,哈哈哈。」

「此話我會告知堂兄。」

「別!」那人連忙擺手,突然似笑非笑地摸著下巴嘖嘖道:「四弟,不是我說你,你對那些貌若天仙的世家姑娘故意撞你,你甚至看都不看一下人家,但剛剛那人不過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你這傢伙有必要盯別人看這麼久嗎?」

「葉宸玉。」

「行,我閉嘴我閉嘴。」

二人說著說著,便到了落腳的客棧。進門卻發現這次的客棧竟然比以往來的時候要熱鬧得多。一問掌柜的,竟然說沒有房了。

葉宸玉瞧了瞧葉玄徹,兩人眼中皆有不解。

裴家作為南陸的首席財閥,當仁不讓的壟斷這裡的所有客棧產業。這間客棧是平河城唯一一家不是裴家產業的客棧,若非這平河城是通往洛城、西華、商儀多地的關口城,這小客棧也絕對難以支持下去,往日門可羅雀的店,今日怎的突然這麼多人?

「掌柜的,可介意說說你這是撞上了什麼大運嗎?突然來了這麼多人。」葉宸玉一臉好奇地靠著櫃檯,與那將算盤敲得啪啪響的掌柜搭起了話。

掌柜人逢喜事精神爽,答得倒是勤快。「這位客官有所不知,這幾日裴家的聚英客棧幾乎每日都有人看到有女鬼在院子里行走,有的甚至能聽見那女鬼的聲音,所以不少人都轉來小店住了。」

「女鬼?」

「正是。」

葉宸玉和葉玄徹互望一眼,看來他們倒是趕上事兒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不負紅塵不負君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不負紅塵不負君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七章 客棧女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