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佳氏一路渾渾噩噩,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瀾庭苑。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灰濛濛的,只剩一片陰翳。
瀾庭苑的寢室里早早點了燈,一盞盞,燈下卻只有一個孤影。
宮女們進進出出,一切如常。
她卻覺得空寂。
李佳氏在偏院的小暖隔里,給吉蘭布置了個小房間。
不算很大,但一花一草,鋪的蓋的用的,件件都是她親手準備的。
從前喧騰熱鬧,洋溢著孩子清脆笑聲的地方,靜悄悄的。
是,因為吉蘭是女孩,她多少有些不喜。
今日借著吉蘭發疹子,想將太子妃一軍也是真。
可到底是親生的,又為她帶來側妃之位,時日久了,她怎麼會不疼愛?
養在跟前的時候,還有些不耐,驟然離了,怎麼受得了。
李佳氏抱著女兒小小的衾被,再也忍不住,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
吉蘭服了葯,燒漸漸退了下去。
到傍晚時分,終於蘇醒。
換了個地方,小傢伙有些不適,卻也沒鬧,眨巴著眼睛四處看。
等察覺周遭的一切,都不熟悉時,才扯著嗓子,嚎啕大哭。
寧容額角一跳,在外人面前再殺伐果斷,這時也有些頭疼。
秋蕊抱起孩子,細細哄著,孩子卻哭的更大聲了。
水洗過的眼睛浸著淚,眨巴一下就是一大顆淚珠。
教人看了心疼。
寧容有些後悔。
李佳氏可以找個別的由頭收拾,折騰孩子算什麼漂亮小姐姐!
「太子妃,你看這.......」
胤礽也被這孩子的聲勢嚇到了,看著寧容,面露糾結。
平時李佳氏帶著孩子請安,他頂多看幾眼,口頭上關心幾句。
君子抱孫不抱子。
這小傢伙驟然嚎啕大哭,他只覺頭皮發麻,恨不得躲的遠遠的才好。
他皺著眉,清雋的臉上一片愁苦。
越是這般,寧容越是不饒他。
自己孩子,抱一抱怎麼了,人家現代男性多的是奶爸,他這倒好,連孩子都沒抱過。
不像話。
她一個健步,三下五除二從秋蕊手裡接過孩子,塞燙手山芋似的,塞了胤礽滿懷。
可憐的太子殿下,尚未反應過來,懷裡就被塞上一團軟綿綿。
他渾身一僵,手腕彎也不是,不彎也不是。
怕她掉,還怕她哭。
明艷俏麗的女人,還站在一邊說風涼話。「殿下,您可抱穩了。小格格沒見過妾身,害怕也是有的。殿下是阿瑪,自來不一樣。」
胤礽暗自磨牙。
維持了二十來年的溫潤形象,有了一絲絲裂縫。
吉蘭換了個懷抱,哭聲頓了一下,眨巴著眼看著太子。
這父女倆長得有八分像,冷不丁的放在一起,彷彿一個模子里印出來似的。
寧容看得稀奇。
血脈,真是奇怪的東西。
胤礽綳著臉,抿唇看她。
許是他表情過於嚴肅,吉蘭又哭了起來,哭聲更甚,「額娘......額娘......」
哭聲擊穿耳膜,胤礽頭皮都要炸了。
而且,他有個小秘密,從不曾對人言。
他恐懼一切軟乎乎的東西,小孩這種生物也算。
不過他沒想到,這麼小小,軟綿綿一團,殺傷力這麼驚人。
高貴如神祗的太子殿下,此刻像個木頭人一般,面帶驚恐,求助的小眼神,拚命往寧容跟前扔,指望這女人搭把手。
若不是顧忌著對方是太子,這一幕就夠她叉腰大笑了。
到底孩子可憐,哭久了對身體也不好,將將才好,扯壞了嗓子可不行。
寧容一時心軟,笨拙地從胤礽手裡接過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她身上帶有玉露的味道,吉蘭的小鼻子微微動了動,哭聲漸漸停歇,精神一松,睏倦襲來。
在這如蘭淺香的懷抱里,尋了舒服的姿勢,緩緩睡去。
胤礽終是吐了一口氣,笑罵,「這個小東西。」
寧容嗔他,「殿下小聲些,若是把她鬧醒,妾身可不哄了。」
男人利索的捂住嘴,不再說話,眼神落在寧容身上,有些愣神。
寢殿里點了燈,她抱著孩子,坐在燈下,見懷裡的小傢伙哭的滿頭大汗,細長白嫩的手指,輕輕地幫吉蘭把髮絲撩開,眼神專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
因著吉蘭哭鬧,對她的決定本有些微詞。
到了這一刻,竟然有些釋然。
她有什麼錯呢?
當著宮人的面,不扳回一成,豈不是失了太子妃的威嚴。
孩子哭鬧,非她所願。
*
太子妃回門,對石府來說,是件天大的喜事。
更別說,太子竟然還微服而來。
接到這個消息,整座石府天不亮,就動作起來。
忙忙碌碌,好不熱鬧。
靜宜也被鬧得睡不著,卯時便起身,梳妝打扮了。
「大小姐,太子妃娘娘回門定不會這麼早的,您何苦這麼早早起來陪著?」給她梳著頭髮的丫頭,如是道。
小丫鬟哪裡知道,她從寧容出門子起,就沒睡過一個整覺。
還不容易挨到回門了,又怎麼躺的住。
丫鬟只當自家小姐將尊卑刻在了骨子裡,嘴裡不禁絮叨,「大小姐,您也太過小心了,您與太子妃姐妹情深,就是多睡會子,就怎麼了。再說,當初這太子妃之位......」
「住口!越說越不像話,太子妃豈是你可妄議的?還不退下?!」靜宜臉色一沉,斥責道。
蘭草跪在地上,不敢求情。
只覺近日大小姐越發喜怒無常。
靜宜捏著梳篦,對鏡梳妝。
淺黃色的銅鏡,印出一個模樣端莊的姑娘,她抿唇微笑,帶著幾分鮮活。
*
太子妃的車架里,寧容飲著茶點,姿態悠閑。
昨兒半夜裡,吉蘭倒是沒鬧,可塌上睡著這麼一個軟小生物,寧容怎麼也睡不安生。
一會兒怕擠到她,一會兒怕把自己動作大了,不小心把孩子踹下去。
有心讓孩子跟著奶嬤嬤睡吧,只要離了寢殿的門,吉蘭就心有所感般哭了起來。
折騰一回,終究還是她帶著她睡了,可這一晚上,也不敢睡實。
沒睡好,還不許她吃好一點?
太子妃這工作吧,別的不說,待遇絕對的好!
早上膳房裡端來一疊豆腐皮包子,她多嘗了一個,車架里立馬也備上一疊。
古代的豆腐皮可不好得,須得把豆漿煮沸,等它冷卻時,上頭會結上一層薄薄的豆衣,這豆衣晾乾,就是豆腐皮了。
豆腐薄如蟬翼,一觸即破,卻還要在裡面填上拌好的菌菇肉沫,拿蛋清粘合,隨後才能上鍋蒸。
蒸熟了的豆腐皮包子,晶瑩剔透,帶有豆香味,清新爽口。
再配上一盞清茶。
嘖嘖。
拿太子來換也不成。
胤礽也品著茶,一雙眼睛,幽幽望著她。
見她沉浸在美食里,竟然有些氣悶。
這個小女人,簡直無法無天!
竟然叫他——堂堂太子殿下,睡了一晚上的小塌!
那小塌又窄又短,稍一動生怕掉到地上。
要睡床榻吧,這女人眨巴這雙大眼,無害地問他,壓傷了小格格是否無礙?
待要走,卻心有顧忌。
新婚三日,夫妻不同房,皇阿瑪一準以為他怎麼了。
睡得不好,心情就不好。
太子坐在車架里,冷氣嗖嗖的往外冒。
馬車裡一時無話,只余裊裊茶香。
秋蕊、丹桂兩個呆在外間,也覺氣氛不好。
秋蕊拿眼神瞥過去,似在問怎麼回事。
丹桂搖搖頭,沒說話,意思是喊她不要多嘴。
秋蕊會意,雙手捂住嘴,做了一個上鎖的動作。
所幸石府離紫禁城不遠,寧容嘗了兩個包子,也就到了。
馬車裡的氣氛,終於輕鬆起來。
太子再想低調,禁不住石府想高調。
兩人剛下車架,外面等著請安的人,已經站了密集一片。
石府大開中門,石文炳領頭,身後跟著妻妾、兒女。
就是妻子家裡的姻親,也早早趕了來,有一個算一個,都站在門前,靜候太子夫妻。
靜宜站在人群里,跟著大家一起叩拜、請安,再抬眼,才敢打量站在寧容身邊的男人。
太子長得極高,與武將出生的石文炳不分上下,但他容貌英俊,氣質溫潤,只站在那裡,就如青山翠竹,叫人心生敬意卻又忍不住想靠近。
可她分明記得,上輩子,明明是自己一個人回門的。
這個男人,如天上明月,高不可攀。
她做再多,也捂不熱他。
可換一個人嫁過去,他卻肯陪著回門了。
強壓住心頭的不適,靜宜跟隨眾人退到一邊,不叫自己露出絲毫異樣。
胤礽和石文炳說著話,卻覺有一道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來,待轉身要看,又沒了蹤跡。
以為是哪個好奇的親戚,不由一笑置之。
石文炳對著兒子要求嚴格,終日沉著一張臉,對太子卻笑得一朵花似的。
兩人隨意聊著,從照壁走到內室,竟有許多見地不謀而合。
再看太子,更加鄭重了幾分,又隱隱有些自得。
自家這一把沒賭錯。
靜宜若有似無的眼神,太子沒察覺,寧容卻看的真真的。
太子和石文炳說著話,她就把眼神放在了靜宜身上。
在記憶里,這是原身同父異母的姐姐,端莊溫和,與世無爭。
現在看來,也是這般。
靜宜長得不如原主好看,但兩人身上的端莊一脈相承,原主明艷俏麗,她卻是清秀宜人,只看身形,兩人有五分相似。
許是她盯的久了,靜宜笑著過來扶住她,「太子妃,小心腳下。」
她聲音緩緩,似泉水叮咚,寧容卻渾身一凜,紛雜的記憶席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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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這個女人,無法無天!
寧容(抱著孩子懶洋洋向前):殿下,您說什麼,妾身沒聽見。
太子下意識後退:......孤、孤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