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並肩走在街上,史明想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和妻子一起出門了。尤其是這一年來,他更是提不起一同出門的興緻。
這幾個月來,言覽覽變得特別溫柔,並且在表現出相當信任史明的態度。
「下次我帶你去吃河豚,你還沒吃過吧?」
「你真的要帶我去啊?」
「雖然遠了點,可是很好吃。」
言覽覽沒有回答。究竟要不要去,如果時間方便的話,她是一定會去的。
史明本以為放假期間人們多半待在家裡,沒想到街道上居然人滿為患。
史明和言覽覽夾在人群之中。
「去年終於平平安安地順利度過,也請保佑今年我們一家人健康快樂。」
史明在心裡如此祈禱,站起來時看到身邊的言覽覽依然閉著雙眼,口中吟吟有詞。於是,史明又再度合掌許下心愿:
「這個願望雖然相當自私,不過還是請神明保佑我和談一念也能順順利利地繼續下去。……」
吟到這裡,史明嘆了一口氣,才又繼續吟著:
「再過一、兩年我會見好就收……」
說完之後,史明抬起頭來,突然間,言覽覽輕輕地笑了一下,史明也只好跟著苦笑。
「走吧……」
言覽覽點點頭,兩人遂一起走下台階。
本來只是為了好玩,真正抽籤時史明卻有些緊張。他們並肩站在梅樹下,把簽打開來一看,史明的是「凶」,言覽覽的是「大吉」。
「看樣子我今年的運氣大概不錯哦!」
言覽覽目光燦爛地說道,但看到史明的簽之後,她似乎有點難以置信。
「怎麼會是凶呢?」
史明自己也有點訝異,神簽的「外出」欄上寫著「不宜晚歸」。
「只是抽著好玩,你可別當真。」
史明一邊聽著言覽覽的安慰,一邊信手摘下兩枝梅花,然後偷瞄了手錶一眼。
距離五點的約會還有一個小時,現在出發的話時間綽綽有餘。
他們再度擠入人群之中,走到十字路口,車站就在前一百公尺處。
「要坐計程車去嗎?」
「是啊!就在這裡叫車!」
史明一回頭,看到一輛空車從路口的方向駛來。
「你打算搭電車回家嗎?」
「我要順道去***一趟,然後才回家。」
「那麼……」
史明回過頭來看著言覽覽。
「什麼事?」
「沒什麼……」
史明有點心虛,言覽覽卻以光明磊落的表情向他點頭,說道:
「你好走。」
「哦……」
史明說完之後又立刻加上一句話。
「我會儘早回家。」
「沒關係啦!」
史明叫住計程車,揮著手坐了進去,言覽覽也站在雪花之中,笑嘻嘻地揮揮手。
「對不起……」
史明喃喃自語,對著映照在後視鏡里的妻子又揮了一次手。
天氣依舊溫暖如春。
清晨還有些寒意,到了中午,天高雲淡,柔和的光線撒滿了街衢。午休時,有的人甚至遠遠走到海邊附近去享受日光浴。
所謂小陽春天氣就是指的這種天氣。,人們就已經知道天和日麗了。
小陽春是個可愛的名稱,和真正的春天相比,它顯得短暫而無常,故得此名。比起現代人來,親近自然的古代人對季節懷有更多的愛憐之情。
現在的小陽春天氣,說明了氣候正在變暖吧。
輊哲無所事事地想著,穿過了晴朗的街道,進一個咖啡店,史明已在等候他了。
「吃過飯了嗎?」
「還沒有,不著急。」
輊哲和史明對面而坐,要了杯咖啡。
「讓你特意來一趟,不好意思。」
「找我有事?」輊哲問道,史明點著了煙,深深吸了一口,
「是這麼回事,從明年起我就要到**了。」
「這是早晚的事。」
「難說。」
「你同意了?」
「我又沒有什麼失誤,哪兒能輕易答應啊,你說呢?」
史明煩躁地吸了口煙說,
「我只說讓我考慮一下。」
「真是『並非夏去秋才至』啊。」
「怎麼講?」
「並不是夏天過去秋天才來到,而是在夏季之中已經孕育了秋天的徵兆的。」
「有道理……」
「自然也好,人事也罷,看起來似乎是某一無突然變化的,其實,暗中早已開始變動了,只不過沒有意識到而已,對吧?」
說到這兒輊哲忽然連想起談一念和史明的事來。
他們目前的關係如果是盛夏的話,其中已潛藏了秋天的氣息了,難道說以後要走下坡了嗎?
史明不知道輊哲在想什麼,憤憤不平地咂著嘴說道:「說來說去就是可憐哪,一旦被認為沒用了,就像廢紙一樣彼扔掉。」
「你別太悲觀了,如果管理有方,會有起色的。」
「再努力也是白費,我現在才算體會到了你那時的心情。」
「你可別跟我比喲。」
「早知現在,還不如以前和你一起玩兒個夠呢。」
史明一路順風,躊躇滿志。是個辦事幹練,能說會道的人。
「我得學學你的生活方式了。」
史明的話酸溜溜的,他這類人是不會甘於寂寞的。
「你總是勁頭十足的。」
「是啊,得找個女人來鼓鼓勁兒。」
史明說者無心,輊哲卻是聽者有意。
說到底,史明把戀愛僅僅當作刺激工作慾望,增添生活情趣的添加劑,而在輊哲的眼裡,戀愛要沉重深刻得多。
「你真行,老是那麼悠哉悠哉的,比過去顯得更精神了。」史明哪兒知道輊哲的苦衷。「我第一次遇上這種事,只能和你說說。」
「別想得大多了。」
「以後還能找你聊聊嗎?」
「當然,只要你願意的話。」
訴說了心事後,史明顯得平靜些了,兩人又聊了聊,就分手了。
史明去附近吃了午飯,回到辦公室,這時打來了電話。
「怎麼樣,你還好嗎?」
從上次招待會後就一直沒和談一念見過面,差不多有一個月了。
「老樣子,你呢?」
「還是窮忙活。」
接著,談一念對史明訴說了一通「最近增加了講座次數,可是學員人數卻沒有增多,真不景氣」等等,然後,話題一轉,
「你想不想換個公司開開?」
史明一時摸不著頭腦,不知怎麼回答好。
談一念擔心在公司談這事不合適,史明看看屋裡只有小玲一人,被他聽到也無關緊要,就說「沒事兒的。」
談一念放了心,詳細向他作了解釋。「這可真難得,只是太突然了,我沒有思想準備。」
「不用馬上答覆,等一切就緒也得來年開春了,不著急。不過局長對你相當感興趣,還說有機會想和你見見面呢。」
史明現在正閑得無聊,所以十分感謝談一念這份好意,可又不便馬上答覆。
「多謝你的好意,讓我先考慮一下。」
「沒問題。」談一念忽而壓低嗓音說,「近來她好嗎?」
他指的是言覽覽。
「還好……」最近他們經常通電話,卻很少見面。
自從在**住了兩晚之後,言覽覽就難得出門了,即使出門,一到九點她就急著回家。
言覽覽其它什麼也沒解釋,多半和史明之間發生了衝突。
輊哲只在乎小衡,所以談一念那神秘兮兮的口吻引起了他的警覺。
「難道發生了什麼……」
「沒有,是她自己的意思。」說完,談一念又狡黠地問,「她沒跟你說過?」
「好像提過,可是……」
「她到底怎麼想的呢……」
「這個我說不好,反正她是個敢做敢為的人。」
「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這麼說你可別見怪,我總覺著她要是認定了一條道就不會回頭的。」
儘管輊哲不願意聽談一念說三道四。
不管怎樣,這麼重大的事為什麼不和自己商量一下呢。輊哲不了解她的真實想法,沉默不語,談一念試探地問:「看樣子你是蒙在鼓裡嘍?」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隱瞞了,輊哲點了點頭。
「最近感情不大融洽?」
「沒有哇。」
雖說沒像前些日子那樣出門旅行,但每周總要見一、二次面,便匆匆而別。
「你們兩人的事,我不想過問……」談一念頓了一下,「她至少該和你打個招呼呀。」
「我倒無所謂。」
「你最好再和她好好合計合計。」談一念又補了一句:「她瞧上去很不開心的樣子。」
輊哲想馬上跟小衡聯繫,可是在辦公室里打畢竟不方便。
輊哲點燃了一支煙,思考著該怎麼和小衡談這件事。
無論如何,怎麼沒和自己說呢。
自己瞎琢磨也沒用,先約她出來見個面再說。
輊哲翻了翻筆記本,今、明兩晚都有安排了。
不過,只要小衡能安排出時間,這邊不參加也得去見小衡,直接聽聽她本人的想法。
待心情平靜下來后,輊哲熄掉香煙,拿起手機出了房間。
和以往一樣,他還是到摟梯過道那兒去打電話,看了看四周無人後,便按了電話號碼。
現在是下午二點半,只要沒有特別的事情。
嘟…嘟…聲響了好幾遍。
「喂,喂。」
輊哲不由自主地拿遠了電話,屏住了呼吸。
輊哲越想越不安,極力想像著種種可能發生的情況,就像自己親臨其境一樣,輊哲一個勁兒地往壞處想像著。
「再等等看吧。」輊哲這麼安慰自己說。他暫時不想回辦公室去,就到公司地下食堂去喝了杯咖啡。
午飯時間已過,飯廳里空空蕩蕩的,有個認識他的人朝他點了下頭就離開了。
大白天獨自一人百無聊賴地喝咖啡,別人一定會在背後議論他。
輊哲的腦子剛一開小差兒,馬上又被小衡的事給佔據了。
又過了三十分鐘了,於是他走出食堂,給小衡打電話。
這回輊哲做好了隨時掛電話的準備,和上次一樣,響了半天沒人接。輊哲掛上電話,等了一分鐘,又撥了一次,還是一樣。
輊哲半是放心半是失望,倚著牆沉思起來。
到底小衡到哪兒去了呢……。
輊哲一向以為只要想和小衡說話就隨時都能聯繫上的。
原以為兩人之間的紐帶是十分牢靠的,沒想到竟如此脆弱。
輊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思念小衡,渴望能見到她。
可是到哪兒去找呢,自己再著急也白費呀。只有熬到傍晚以後再說了,或者等她給自己的手機打來。
輊哲沮喪地回到屋裡,接著看起攤在桌上的資料來。
輊哲的思路越來越拓展開來,要完成這個工作更是遙遙無期了。
他就這樣邊看資料邊想小衡,一晃就到了五點,冬季日短,天已擦黑了。
一句話,上班時間有等於無,工作主要是由內容決定的。
好在輊哲所在的部門一般上午十點來上班,下午六點左右就回家。
輊哲把看了一半的資料整理好,放回書架,和同事一起出了公司。
地點是**的中式料理店。兩人上了輛出租,快到**時,道路擁堵起來。
每到這個時候,街上就熱鬧非常,每個餐館和料理店都是顧客盈門。
這種繁榮的景像不過是表面上的,人們煩惱於長期的不景氣,藉此機會開懷暢飲,來忘卻黯淡的一年。
二人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一些,上了二樓,進小包間一看別人還沒到。輊哲又折回摟下,再次給小衡打電話。
快六點了,小衡到附近買東西也該回來了。
響了半天沒人接,只好掛斷再打,還是沒人接。
到底去哪了呢?不會是兩人一塊兒出遠門了吧。
輊哲正發獃時,另外幾個同事也進了店,他只好隨他們上樓去聚會了。
接下來,往每個杯子斟滿了啤酒,大家碰了杯。
起初,話題集中在人事變動及各部門的最新消息上,說著說著轉了向,有的人喋喋不休地發著牢騷。
酒過三巡,眾人逐漸放開了一些,嘻嘻哈哈他說笑起來。
大家的興緻越來越高漲。就在這時,輊哲的手機響了。
和同事吃飯時他向來是關掉的,今晚為了小衡的事就沒關機。輊哲慌忙拈起身來,拿著響個不停的手機離開房間,一直走到樓梯口,才接了電話。
「喂,喂……」
剛一聽到對方的聲音,輊哲眼淚都快出來了。手機聲音不清晰,噝啦噝啦的雜音里傳來小衡的說話聲,聲音聽起來很遠。
「太好了……」輊哲不禁脫口而出,「你現在在哪兒?」
「海邊。」
「稍等一下。」
這兒離房間太近,通道又窄,人聲嘈雜,輊哲把話筒貼在耳朵上下了樓梯,在門廳站定后,趕緊又「喂,喂」了幾聲。
「我在呢。」
聽見小衡的聲音,輊哲安了心,便一個勁兒地訴起苦來。
「我給你打了好多次電話,都沒人接。」
「對不起,我父親去世了。」
「你父親?」
「今天早上,家裡打電話來通知我的,所以,我趕緊回去來了。」
輊哲知道小衡的娘家在**,父親經營一個傢具進出口公司。
「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沒和我說?」
「心臟病發作,昨天晚上還好好的,早晨就突然……」
沒想到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自己凈往別處想了。
「真沒想到……」輊哲不知該怎麼安慰小衡才好,咕嚕了一句「別太難過了。」
「多謝。」
「能聽到你的聲音真讓人高興。」
這是輊哲的真實感覺。輊哲明知這種時候約見小衡不妥當,還是憋不住說道:「我想見見你。」
今天一整天,先是聽史明和談一念說東道西了半天,後來尋找小衡時電話又一直沒人接聽,所以,和小衡通了話,輊哲心裡還是忐忑不安的。
「今天、明天都行。」
「我沒時間哪。」
「什麼時候有空?」
「下個星期吧……」
今天是星期三,到下周還有二、三天。
「我有話得和你當面說。」
「什麼話呀?」
「電話里不方便說。你要在家裡呆多長時間?」
「明天守靈,後天是葬禮,這兩天離不開,我再跟你聯繫吧。」
「等一下。」輊哲緊握話筒,生怕它跑掉似的。
「把你那邊的電話號碼告訴我行嗎?」
「有什麼用嗎?」
「我去參加追悼會。」
小衡只好告訴了他,輊哲記下后,隨意問了一句。
小衡聲音很乾脆,輊哲這才完全放下了懸著的心,掛上了電話。
知道小衡平安無事,輊哲舒了口氣。
這種事情,他本該和小衡雙進雙出。
輊哲總算知道了沒有婚姻關係的男女之間的聯結是那麼不牢靠,可是,這又怪誰呢。
收起了電話,輊哲滿腹心事的返回了熱鬧的聚餐,剛一進門,大家一齊拍起手來。
「恭喜你和她取得聯繫。」
他們取笑道。輊哲只好又否認了一番。
「不,不。是家裡有事找我。」
「看你拿著手機飛奔出去的樣子,就像有好事。」
到了這個地步,辯白也是多餘的,輊哲橫下心,準備當一回大家的下酒菜了,他呷了一口別人給他斟上的紹興酒。
聚餐完還不到九點。他們要去卡拉OK,輊哲不會唱歌,就和其他人去了**的一個小酒吧,酒吧里只有一條長長的櫃檯,充其量能坐十來個人。
各人要了一杯加水威土忌,談了會兒工作上的事,**忽然問道:「瞧這意思,是女朋友嘍?」
輊哲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說是結婚對象也沒有錯吧。」
「其實,我也有個相好的女友。」
輊哲並不是有經驗的情場老手,全憑他自己的感受。
「說到底,最重要的是感情。」
兩人又要了杯威士忌,直喝到十一點多才分頭回家。
小衡剛才說一個星期左右見不了面,得等到下周,輊哲實在情難自禁,他知道這種時候約她出來不大合適,卻又急切地想聽聽她的聲音。
輊哲正猶豫不決時,撥了小衡的手機號碼。
只有借著酒勁兒輊哲才敢這麼做。
不大工夫,時間不長,小衡接了電話。
「喂,喂……」
一聽到小衡的聲音,輊哲激動得難以自恃。
「是我,聽出來了嗎?」
「發生什麼事了?」
深更半夜的打電話,使小衡感到意外。
「跟你通過話后,越喝酒越想你,實在忍不住了。」
輊哲壯著膽子問道,
「明天要守靈?」
小衡沒言語,輊哲又道,「明天晚上,我從飯店給你去電話。」
輊哲一個勁兒他說服小衡,奇怪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死乞白賴的了。
輊哲一個人又喝起悶酒來,回到家中時,已是後半夜了。
這個年紀居然喝到午夜一點,第二天當然打不起精神來了。
輊哲自知不該放任自己,卻在心裡慶幸工作的清閑。
坐到桌前,剛瀏覽了一遍資料,他就沏了杯茶提提神,再接著看資料,沒二十分鐘又想休息了。就這麼湊湊合合地熬到了下班,輊哲才算清醒了些,有點精神了。
輊哲在公司附近的小店裡簡單吃了點東西,就從東京站坐上了開往**的班車。
至於會面的地點,自然應以好找為準。
左思右想了一番,輊哲進了一家位於**的高層飯店,輊哲和小衡在那兒吃過一次飯。
窗戶面向大海,可以一覽美麗的夜景和燈光點綴的大橋。
這裡離小衡的家應該不會太遠。
輊哲站在窗前,望著眼前一片璀璨的燈火,心裡想像著將要與從靈堂趕來的小衡擁抱的情景。
他不清楚守靈幾點結束。
輊哲拿起了電話再一次拿起了電話。
輊哲不無某種自我欣賞。
他正在愣神兒,小衡接電話了。
「喂,是我呀,我現在在**飯店呢。」
「真的?」
「昨晚我說了要來的,我在**飯店裡等你。」
輊哲把地址告訴了小衡后,又催促道:「你能不能馬上來呀?」
「你可真是說風就是雨,我可……」
「守靈結束了嗎?」
「剛結束了一會兒。」
「那還等什麼呀,這兒離你家挺近的。」
「求你了,我有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央求了好半天,小衡才勉強應允了。
「好吧,我這就去。」
輊哲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等小衡。
從小衡家到這裡,坐車也就十五、六分鐘的距離,加上準備的時間,約摸得一個小時。輊哲心不在焉地瞧著電視屏幕。快到十二點了,夜間的節目已經接近尾聲。
關掉電視,輊哲走到窗前,眺望起夜景來。回顧過去的一年,從頭到尾好像全是為小衡而度過的。
兩人簡直如膠似漆,難捨難分。
他從六十多層的高處向下俯瞰夜晚的闌珊街景,更覺醉意朦朧,恍惚覺得每一個閃亮里都有小衡的身影。
此刻,小衡一定正穿過一座座高樓大廈和一個個明滅的信號燈,走進飯店,跑進電梯。
他期待著這個時刻的到來,將額頭貼在玻璃窗上,這時門鈴響了。
他一躍而起,剛開開門就情不自禁地嚷道:「可把你盼來了。」
眼前站著的正是小衡,她身穿黑色喪服,一隻手裡拿著件外套,頭髮盤了上去,雪白的衣領里露出纖細的脖頸。
輊哲握住小衡的手走進屋裡,又說了一遍「你可來了。」
他張開兩臂把小衡攬到了懷裡。
此時此刻,什麼守靈、喪服統統都被輊哲忘得一乾二淨了。
輊哲放開了小衡,仔細打量起她來。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誰敢違抗你的命令呀!」
小衡靠近了窗子向下俯瞰。
輊哲挨著穿喪服的小衡站在窗前。
「我剛才就這樣一邊看一邊等你。」
說著輊哲攥住了小衡的手,小衡的手冰涼。也許是初冬的深夜裡一路趕來的關係吧。輊哲給她悟著手。
「他們也太愛操心了吧。」
「他們要是知道你上這兒來,可不得了。」
小衡身上飄散著一股淡淡的線香味兒,使輊哲產生了錯覺。
「他到底告訴你了。」小衡早有預感。
「為什麼不事先和我說一聲呢?」
「不想讓你擔心嘛……」
小衡的表情異常嚴峻,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窗外的夜景。
輊哲看著她的側臉,把右手放在小衡的膝頭。
「別難為你自己了。」
「哪裡……」
「我不會讓你受苦的。」
小衡面無表情,默默走到沙發前,拿起疊放在那裡的外套。
見小衡這副神態,輊哲問道:「回去了嗎?」
小衡微微點了下頭,含混不清他說了句什麼。
輊哲惦念著小衡,內心湧起了對她的滿腔愛憐。
從大年夜到正月初二,輊哲一直老老實實呆在家裡,這是從未有過的。
輊哲換上了嶄新的西服,他和小衡約好了今晚六點在**飯店見面。
去年歲末喪父的小衡,正月是在老家過的。
她借口「沒有時間」啦,「特別忙」啦等等打馬虎眼。
大廳里身著節日盛裝的女性花枝招展,洋溢著新年的熱鬧氣氛,有的家庭正在準備退房回家。
新來的人和要走的人混雜在一起,大廳里熙熙攘攘,輊哲坐在一張沙發上,不經意地看著門口。
快六點了,小衡該到了。
今天小衡會是什麼打扮呢。
輊哲又看了一眼入口處,只見旋轉門那邊出現了一位女性,輊哲驀地站起身,看見小衡從旋轉門裡走了出來。
輊哲迎上前去,說了句「新年好」,小衡也輕輕問候了一句。
小衡羞澀地微微低著頭,從小衡的臉上已看不出守靈之夜那凄然的表情了。
「咱們到樓上去吃點東西吧。」
輊哲對**不大熟悉,所以就在飯店的餐廳訂了座位。
上到頂層的餐廳,兩人面對面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新年期間,一家一戶的比較多,輊哲根本不在乎周圍的目光,小衡也滿臉無所謂的樣子,他們已經習以為常了。
輊哲點完菜后,和小衡喝起了葡萄酒,輊哲道:「我以為你來不了了呢。」
「怎麼這麼想啊?」
「我也說不清,總覺得……」
「新年在老家過的?」
「嗯。」
「大致安定下來了吧。」
「差不多了。就是母親還很難過。」
父親去得太突然了。
「那你就住下去吧。」
「我當然可以啦。」小衡簡練地回答了這一微妙的問題。
先上了個蒸牡蠣,飄散著香擯酒的馥香。
輊哲在董事長家幾乎沒吃什麼,感覺肚子有點餓了。他又要了杯白蘭地。
「同為一年,卻各不相同啊。」
有的一年令人刻骨銘心,也有的一年平淡無奇。從這個意義上講,過去的一年是輊哲一生中最難忘的一年了。
「再暖和一點,咱們還去海邊怎麼樣?」
有一次偶然邀請小衡去賞梅,恰巧,她早就想去,於是他們盡情觀賞到了早春綻開的梅花。
回想著那時純真無邪的小衡,輊哲深情地望著她的臉。
「這是為今年元旦特意做的。」
湯端上來后,小衡悠然地喝了起來。那優雅的坐姿,喝湯的架式,舉手投足都給人以美感。
輊哲看得著了迷。
「怎麼講?」小衡停下了喝湯,問道。
說完輊哲才意識到小衡的父親剛故去,便道:「這首和歌並不是意在用梅花描繪死者,而是要表現梅花所具有的那種清冽、莊嚴的韻味。櫻花容易給人以流於人情的脆弱感,而梅花則令人肅然起敬,……」
「是有這種感覺。」
「太不可思議了。」
「什麼呀?」
「沒什麼,突然想起來了。」
「你的記性可真好。」
「那麼,今年就不去了?」
「今年還是不去為好。」
輊哲一聽小衡這口氣,不由停下了手裡的刀叉。
「明天回去。」
「那麼快就……」
輊哲以為她還得再呆兩、三天呢。
沒想到小衡專門為了貓回家。
莎莎是那隻貓的愛稱。
「貓、狗都沒有健康保險一說,就顯得特別貴。」
輊哲說道。小衡皺起眉頭說:「可是貓也難受呀,不給它治病多可憐哪。」
「那是,貓也是家庭成員之一呀。」
服務生來給輊哲和小衡的杯子里斟滿了葡萄酒。
窗外是一片燈海,輊哲一想到每個燈光底下都住著人家。
可以肯定地說,這些情侶有的情投意合,有的貌合神離。
小衡和輊哲算是神仙眷侶了。
眺望著眼前的燦燦燈火,一個想法漸漸在輊哲心中清晰了起來。
輊哲沉思的時候,小衡也輕輕地倚著窗邊向外眺望。
輊哲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思已被小衡看透,便轉過身不再看窗外,小衡也收回了視線,
「真是無奇不有。」
小衡聽了,說道:「對不起,凈跟你說些雞毛蒜皮的事……」
「哪裡,正是我想聽的。」輊哲並不是幸災樂禍,而是因此放寬了心。
「好了,今天不談那些了。」輊哲端起酒杯跟小衡碰了碰杯,「祝你今年交好運。」
兩人又碰了一下杯,輊哲一本正經他說道:「今年會是什麼樣的一年呢?」
「你是說我們嗎?」
「今年想要更多的在一起,更多的去旅遊。」見小衡贊同的樣子,輊哲說了句:「希望能更長久的呆在一起。你呢?」
「那還用問。」小衡答道,忽然又反問他:「照這麼下去會有什麼結果呢?」
「你的意思是?」
「我們倆……」對這樣直截了當的問話,輊哲一時答不上來。如果揀好聽的說當然容易,可是對於現在的小衡來說,那種曖昧的回答是行不通的。
男人要求更頻繁更長久地來往,女人也願意交往下去,於是海誓山盟,情意綿綿,使人陶醉在戀愛之中。
顯然這是好幻想的浪漫主義者的想法,什麼實際問題也解決不了。因為根本就沒有現成的答案,所以不願正視這個問題。
如果兩人就這麼繼續熱烈相愛下去會有什麼結果呢?
隨著更多地一起出去約會、旅遊,那麼最後呢?
最後兩個人會更為牢固地結合。
主菜之後是沙拉和乳酪。以往一到快結束就餐時,趕緊現考慮下一步的安排,心裡老不踏實,可是今天晚上早已安排就緒了,
對輊哲的建議,小衡不置可否,內心很矛盾。輊哲知道在這種情形下,不必非要問得那麼清楚,自己決定就行了。
飯後要了紅茶和白蘭地。小衡不想喝,輊哲非要她喝一點兒。
「這酒勁兒不大,沒事兒。」
小衡指著窗外問道,輊哲這才回過神來,只見隔著黑漆漆的大海,遠遠的彼岸閃爍著一條光帶。
「太陽就是從那邊升起吧。」
「今年的第一次日出看了嗎?」
「遺憾得很,沒看著。」
「那好,明天咱們一塊兒看吧。」
輊哲在心裡描繪著和小衡擁抱時迎接朝陽的情景。
「咱們走吧。」
輊哲放心地坐在沙發上就去洗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