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書(二)
過了許久,二人才氣喘吁吁地放開了彼此。只是那重重的口口聲環繞在耳際,令二人不由地更加面紅耳熱,心口激蕩。
小落舔了舔唇,似乎意猶未盡,點漆的眸子緊鎖著那人紅潤的唇瓣,禁不住它的誘惑,她再次湊了過去。
卻在下一刻,一道突兀的「咕嚕」聲響起,打破了此刻旖旎的氣氛。
顯然是意識到了什麼,小落迅速撤離,垂下了頭,臉上還未退去的紅暈,再次漲紅起來。
耳畔傳來的輕笑聲,更讓她覺得羞憤難當。
「我餓了嘛!」小落趕緊辯解道:「昨日你不理我,我一整晚都沒睡好,卯時不到便起來做早點了......都沒吃過東西,你還笑話我!」
聽著她帶著糯糯語調的小小抱怨聲,蔣君瑤收了笑,揉了揉她的腦袋,疼惜道:「我的好落兒,辛苦你了,咱們趕緊坐下吃吧!」
小落這才重展笑顏,與她一同坐了下來。
「這是咸口的,這是甜的,你要吃哪個?」她指著豆腐腦跟栗子桂花藕粉羹說道。
「我若都想吃呢?」
「這有何難!」小落笑著說道,喚了人進來吩咐幾句,不消片刻,婢女便拿了兩個空的白瓷碗過來。
小落將它們分成了四份,將半分豆腐腦跟藕粉羹遞了過去。
「趁熱吃。」她說著,又指了指前面的芝麻小燒餅,「白芝麻是甜的,裡面是糖霜,黑芝麻是鹹味的,裡面是小蔥跟肉。」
小落試了試溫度,有些遺憾道:「可惜時間放得久了些,應是沒有剛出爐的時候好吃了。」
她拿過一隻燒餅,將其稍稍掰開些,欣喜道:「太好了,裡頭還冒著熱氣兒呢,咱們得趕緊吃了。」見瑤兒看著它,似乎有些好奇,小落開口解釋道:「這小燒餅是再普通不過的吃食,樣子瞧著有些粗糙。不過它的味道不錯,特別是剛烤出來的時候,帶著獨特的煙火香氣,滋味與一般的精緻食物大不相同,你嘗嘗看。」說罷,她掰了一小塊遞到了蔣君瑤面前。
一雙纖纖素手便就這麼出現在她的眼前。
蔣君瑤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的手上,暗道,這人身量不高,這手指卻生得這般纖細修長,怎麼看都像是個身量高大的人才有的樣子,這般反差倒也有趣。
抬眼間見到那人不解的目光,蔣君瑤臉上一熱,暗道,這般胡思亂想些什麼!忙低頭就著她的手將一小塊燒餅吃了。
待吃完,她取了帕子按了按唇角,笑道:「滋味的確不錯,有些嚼勁,香味卻是獨特的,想來這便是入得口中的俗世煙火氣了。」
小落見她喜歡便跟著附和道:「能將這燒餅與俗世煙火氣聯繫在一起的,古往今來也就瑤兒你一人了。」
聞言,蔣君瑤莞爾,不置可否。而後,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五顏六色的餃子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這個是......」
小落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解釋道:「是五色蒸餃。並不複雜,只是討了些巧而已。用不同顏色的蔬菜,將它搗碎了,汁液倒進了面里,一起和了,包成餃子,便成這樣了。主要是顏色鮮亮,瞧著好看,有個好賣相。」
蔣君瑤聽她說完,夾了一隻餃子,咬上一口,咀嚼一番,又將剩下的全數吃下,朝小落點了點頭,便是同意她的說法。
隨後,她拿起湯匙舀了勺藕粉羹入口,忽而眼眸一亮,復又飲上一口,才道:「這藕粉羹好似與以往不一般,好像更......」說到這裡,她蹙了蹙眉,似乎在想什麼樣的辭彙來形容。此時的她不同於往常時候自信篤定,運籌帷幄,像是苦苦思索而不可得的天真爛漫的小女孩模樣。
小落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看過來。
「是山泉水,今早我讓人往宜山上取來的。」她道。
蔣君瑤這才舒展了眉頭,朝她微微頷首,「果然如此,較之以往,更為清冽,甘甜。」
小落看著她的模樣,心中一動,誠摯道:「瑤兒,從今往後,我想每日做好早點與你一同吃,與你分享這食物中的點點滴滴,你說好不好?」
蔣君瑤深深地望著她,半晌,才道:「好!」
或許是二人今日興緻高昂,也或許是彼此解開了誤會,話語愈加投契。
一頓早點吃了許久,才放下筷子,小落喚人進來收拾了。
兩人便起身去了後院。
此處院子不大,一眼便能望到頭。在這寸土寸金的長樂街上,也是一處難得的鬧中取靜之地。
她本想著去郊外走走,可才過了半個時辰,這日頭便猛烈起來,便放棄了出門的打算,在樹下靜坐會兒,消消食,倒也是愜意的。
見小院中一口水井,小落隨即想到什麼,歡喜道:「浮瓜果於井水中,置朱李於冰塊上,若是再加上幾樣甜品......」
「落兒!」蔣君瑤面色一變,嗔怪道:「我可不願變成個胖子!」
小落繞著石桌過去,蹲在她的身旁,仰頭望著她,眼角彎出了好看的弧度。
蔣君瑤正等著她說些什麼,卻不料眼前一暗,接著唇上一軟,眨眼間那觸感卻又倏然退去。只耳邊傳來了一道聲音。
「你怎麼樣,我都好喜歡的!」
那人情真意切的眸子里滿滿都是她,甜甜的嗓音中含著對心上人才有的濃濃情意,讓她不由地內心愈發澎湃,不過,她嘴上卻說著,「何時變得這般油嘴......」
她話未說完,卻見那人執起她的手,方才還笑著的臉上帶著幾分鄭重之色,好似想到了什麼事情。
「瑤兒,你昨日在慈恩寺里,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小落問道。那會兒她便發現瑤兒的眉間有些郁色,想來應是在寺里遇到事了,而且這事兒應該不小。
頭頂上的日頭越發猛烈。不過,在這大榕樹的遮陰下,她們到底還是涼快的。
蔣君瑤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回去坐好。小落便依言坐到了對面。
前段時日,青雀打聽了些蔣家的事,只是事發突然,倒是還是不甚清楚的。昨日在楊姨娘跟紀氏的訴說下,一切皆已明朗。
見落兒一副擔憂的神色,蔣君瑤搖了搖頭,平靜道:「別擔心,我無事,說來,此事也是早有預兆的。」
半晌,她感嘆道:「蔣家啊,終是敗在了內鬥上。」
出事的那晚,蔣家二爺蔣玓倒在了女人的肚皮上,再也沒醒過來。
老夫人震怒,下令徹查。
蔣雲昊當下就挑明元兇,直指蔣琛,他拿著匕首逼迫與蔣玓同床的女人,逼她說出實情,女人起初抵死相抗,蔣雲昊在她臉上劃下第一刀時,她還是說出了實情。
她收了蔣琛的錢,給蔣玓吃了葯,藥性過猛,蔣玓本就腎虛體弱,便一命嗚呼。
傅氏當即下令要拿下蔣琛,卻被老國公阻止。
他的理由是,蔣家需要繼承人。
傅氏當即言明蔣雲昊就是蔣家下一代繼任人,她早就知道老國公的打算,為防著辛苦多年為她人做嫁衣,她表面上始終支持著蔣玓,實則暗中扶持蔣雲昊,幸好蔣雲昊爭氣,越大越懂事,也有意於做蔣家當家人。
老國公以蔣雲昊尚小為由拒絕,二人爭執起來。
卻沒想到,蔣琛趁著眾人不妨,快刀斬亂麻——直接一刀斬下蔣雲昊的頭顱。
傅氏立刻癱倒在地,雙眼翻白,小傅氏直接撅了過去。
眾人急忙將兩人都送回了屋裡。
老國公與蔣琛也一同回了書房密談。
相談不過一炷香的時間,管家慌張來報,蔣琛的院子四周被澆了桐油,傅氏讓人點了把火。
二人匆忙趕去,但見一團火球般的白氏從火海里沖了出來,撲向了傅氏,死死抱住,眾人不敢上前,不消片刻,兩人已經燃燒成一團了。
白氏與傅氏同歸於盡了。
那院子也在頃刻間燒得面目全非,沒有一人從裡面逃出來......
大火燒了很久,其餘人也呆立在場,久久不曾有動作。
正在此時,喪鐘乍然響起。
老國公意識到事情不對,猜測宮中必然有變,主張觀望,再做打算。
蔣琛卻不肯聽他的。
「他為什麼不選擇留下再等等呢,反而還要去齊王府冒險一搏呢?」小落疑惑道。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傅老夫人,蔣雲昊已經不在了,他就是名正言順的蔣家繼承人了。
「他謀劃了這麼些年,眼看就要成功在望了,如何能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下去。祖父是蔣府的掌權人,蔣家所有人都要聽他一人之言,他自來說一不二,不容任何人置喙。蔣琛此人,說到底,也不過是祖父擺弄的棋子罷了。我們蔣家女被隨意婚配,而他,則是祖父操控下的蔣家繼承人而已。」
蔣君瑤稍頓了頓,又道:「我想,他未必不想擺脫祖父,不再受人操控,擁有自己的話語權,故而一意孤行,放手一搏。」
說到此處,蔣君瑤冷哼一聲,「可惜啊,他失敗了,功敗垂成,蔣家也因他一人而被卷了進去,滿門盡滅,只留下兩個婦人,為著蔣家出家贖罪。」
「姨娘,還有那位紀夫人,她們這又是何必呢,也不是她們的過錯啊!」小落唏噓不已,略頓了頓,她轉而問道:「五姐知道嗎?」
蔣君瑤聞言側頭睨了她一眼。
小落挺了挺腰桿,鼓了鼓腮幫子,小聲說,「我們快要成親了,你的五姐......不就是我的嗎。」
蔣君瑤嘴角不動聲色地翹了翹,心頭跟著鬆快了些。
不過,說到五姐,她面上又不由地添了些憂心之色,「也不知道五姐的傷勢如何了?這都過了好些日子了,雖說她讓雙兒帶了幾封信過來,信中說是一日比一日要好,可若非親眼見著她安好,我總是不安心的。」
小落勸慰道:「你放心,雙兒說了,五姐這幾日都能下地走了。宮裡太醫醫術高明,珍貴藥材也多,定能將她醫好的。況且太後娘娘也下了令,那些太醫不敢不盡心的。」
轉而一想,她又道:「不如,下次我們讓雙兒給李太后遞個話,進宮去見見五姐?」
蔣君瑤嘆了口氣,無奈道:「我雖有此想法,但五姐卻在信上早早說了不許我這麼做。也罷,我便聽五姐的吧!她既能下地走了,想來這傷勢也好得差不多了,過段時日,咱們接她回來,再好好將養就是了。」
小落聽了連連點頭,提議道:「到時我再做些營養又好吃的,讓她好好補補身子,才能好得快些......」說到這裡卻見對面那人的表情已然換上了揶揄之色,小落輕輕哼了一聲,強調了一句,「葯補不如食補嘛!況且,我想讓五姐的身子好得快些,本也沒有特別的意思。」
剛說完,又覺得方才說得不夠透徹,忙補充道:「那是我的心意,你不許拿這樣的表情看我。」
「好好好,我也沒說你有別的意思啊!」蔣君瑤笑著應承她,她的語氣十分輕快,顯然這話語裡頭儘是歡喜了。抬頭望了望天色,蔣君瑤說道:「走吧,日頭大了,咱們進去吧!」說罷,她站起了身,向她伸出了手。
「嗯」小落唇角微翹,應了一聲,便將手放進她的手心裡,跟著她往屋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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