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食肆
慶都的冬天總是難熬,凌冽的風刮在臉上,宛如刀割般疼痛。
沈若輕瑟縮在牆角,用力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試圖將自己裹得更緊些。
她是逃出來的,從鄴梁沈家一路北上逃到這裡的。
為什麼要逃?這答案,至今想來都覺得可笑。
那日,沈家在慈雲寺進香,突遇山匪作亂,危急時刻,她挺身而出,孤身將一眾山匪引開。
本是居功至偉,卻不料坊間突然傳出流言,皆說她以色退匪、失了貞潔,宗族長老不由她分說,便命她以身殉節。
可憐她小娘挺著六個月的身孕四處為她奔走,最後只能打暈了守衛,將她偷偷放走......
吱呀——
沈若輕警惕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家食肆緩緩打開,裡面出來個婦人,約莫三十多歲,一身素色,頭上還別著朵白花。
她神色憂傷地望了眼頭頂的牌匾,輕輕嘆了口氣,往回走時正好看見蜷在牆角的沈若輕,趕忙上前說道:「姑娘,這天寒地凍的,可不敢在這兒坐著,快進屋坐坐吧。」
沈若輕打了個寒顫,點點頭,她實在太冷了。
這家食肆,鋪面並不大,還生了個火爐,只是裡頭用得碳不是很好,時不時發出噼啪聲,但這份溫溫熱熱的暖意卻讓她備感心安。
「凍壞了吧,你且坐著,我去給你煮點東西暖暖身。」婦人邊說著,邊朝著后廚走去。
沈若輕看著婦人在後廚忙活,眼前頓時沁出一層水霧,那忙碌的背影讓她想起小娘。
也不知她逃出來后,小娘會不會受罰。
婦人端著面出來,見沈若輕眼中含淚,忙安慰道:「怎麼了?不傷心了,來,吃面。」
這面看著倒是簡單,澆頭不過是篤菜、筍片、肉絲這些尋常食材,沈若輕夾起一筷放進嘴裡,頓時眼前一亮,這味道居然如此鮮美。
婦人見沈若輕大快朵頤的樣子,欣慰地笑開了。
可下一刻,恐懼佔據了她的眼眸,她慌張地看著門口。
沈若輕轉頭一看,就瞧見幾個混混模樣的人進了店,剛進門就將店內的桌椅板凳給踹了個亂七八糟,帶頭的嘴裡叼著根草表,明晃晃的金戒指帶滿了手:「喲!張月華,今個兒不錯啊!居然有生意,那是不是把欠下的租子也順手交了?」
張月華雙手緊握著,局促地回答到:「彪,彪哥,近日生意不大好,這錢......」
這是慶都城裡出了名的潑皮無賴,何彪。
本也是窮苦出身,可自打父母將他賣給了城西的劉爺,他便仗勢抖了起來,到處狐假虎威,專門欺負弱小。
「我瞧著,這不是挺好的嘛!」何彪將嘴裡的草表吐到一旁,大踏步朝著沈若輕走去。
這何彪不僅喜歡欺負弱小,還特別好色!
張月華見他朝沈若輕走去,連忙從口袋裡掏出荷包,擋在沈若輕面前:「彪哥,我這裡還有二兩銀子,剩下的,你再給寬限幾日吧。」
何彪一把奪過荷包,掂了掂重量,冷哼了聲,道:「就這?夠幹嘛的!給爺我買壺酒都不夠!」
這嘴上雖然嫌棄著錢少,但手上還是將荷包揣進了口袋。
張月華無奈地看著何彪這般行徑,心想這銀子算是丟了。
「喲,小美人在吃面啊。」何彪收完了銀子,他趕忙往沈若輕處去,剛剛一進門他就注意到在這吃面的美人,長得著實漂亮。
何彪一腳踏在凳子上,抄起一雙筷子撈了撈麵:「這也太素了!小美人,不如哥哥我帶你去吃好吃的?」說著,便伸手去拉沈若輕。
「彪哥!」張月華見狀,急忙將沈若輕拉到身後,生怕何彪這禍害傷了小姑娘,「劉,劉爺說,這租子可以拖到月底再給。」
沈若輕看著面前這個瘦弱的背影,多像她小娘啊,每每遇到事,她小娘也是這般將她護在身後的。
那日慈雲寺,若是她小娘也在,說不定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何彪眯著眼睛,咬著后槽牙:「劉爺?」
下一刻,他伸手掐住張月華的脖子,兇狠地說道:「我最煩有人拿劉爺壓我?你信不信我現在就送你去見你男人!」
說著,何彪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張月華被掐得滿臉通紅,雙手無助地揮舞著。
沈若輕趕忙出口解圍:「彪爺,姐姐不是這個意思。」
「彪爺?」何彪鬆了手上的勁,意味深長地看向沈若輕,頓時大笑起來,「這稱呼,老子甚是喜歡!」
沈若輕看著眼前的何彪,此人好色、自大、狂妄,倒也不難對付,只是她需要借把鋒利的刀。
她將張月華扶起,餘光間瞥見在門口的混混快步離開,看樣子她想借的刀要來了。
將欲廢之,必固舉之。
沈若輕緩緩一笑,繼續灌著迷湯道:「彪爺,姐姐是傷心過頭了,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她計較了。」
何彪被這一聲聲的「彪爺」哄得極為舒心,這麼多年了,終於有人知道該怎麼稱呼他了,再一看還是個水靈靈的美人:「還是小美人會說話。」
「彪爺,我姐姐新寡,實在不易,你就抬抬手,再給些時日吧。」沈若輕語調軟糯地求著,一雙桃花眼更是楚楚可憐,惹人心疼。
「小美人,說得在理。」何彪哪受過這樣的美人計,頓時骨頭都酥了一半,「張月華,我就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如何?」
張月華不知所措地看向沈若輕,見她不漏痕迹地搖了搖頭,心裡犯起了嘀咕,再給一月時間,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猶豫再三的張月華還是選擇相信沈若輕,她大著膽子說道:「可是,劉爺說,租子只能拖到月底。」
說完,張月華趕忙又看了眼沈若輕,見她微微點點頭,頓時松下口氣來。
何彪被掃了面子很是惱火,一腳便將面前的桌子踹出老遠,張月華這女人,真是蠢鈍如豬!
「張月華,就你這樣,還想做生意?!」
正在氣頭上的何彪又看了眼嬌弱弱的沈若輕,說道:「小美人,你是個聰明的。不如這樣,你跟了我,往後你姐姐的租子也不用再交了。」
沈若輕微微一笑,嬌嗔道:「只是這店彪爺做得了主嗎?要不......還是問下劉爺的好。」
何彪惡狠狠地瞪了眼張月華,定是剛剛她的話讓小美人誤會了:「問他做什麼?這地方就是我說了算!」
沈若輕不漏痕迹地掃了眼門口,剛剛出去的那個混混滿頭大汗地回來了。
不僅回來了,而且還帶了人,沈若輕看著窗戶紙上影影綽綽的人影,看樣子,她借的刀到了。
沈若輕皺起眉頭,裝出一副擔心的模樣:「可這鋪子畢竟都是劉爺的,這樣,劉爺會不會怪罪於你啊。」
「他!他還想怪罪我?」何彪被沈若輕的迷魂湯灌得雲里霧裡,說的話也越來越沒邊了,「那老東西,我早晚弄死他!」
彪哥說著大話,一轉身,就看到挺著將軍肚的劉爺陰沉著臉站在門口,瞬間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