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隔閡
慶元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九,正值隆冬,距邊關送來前線戰報,已然過去了兩三日的光景。
大慶地處偏北,越至冬日,天氣便越發地寒涼,天邊的絮白色已經在昨夜忽止,可接連幾日的大雪驟降,早讓階上、廊下各處皆疊堆著一層厚厚的積雪。
越過比雪還要俏白的宮牆,雍華的宮殿上嵌著的琉璃瓦,赫赫然在這片冰冷的雪色世界中,仍舊琉璃奪目。
只是宮門前,突兀地跪了抹瑟瑟的身影。
「娘娘——」
進來稟報的宮婢不敢打簾而入內殿,外頭的天兒實在太冷了,沾一身的寒氣進去冷著了主子,定是要被秀禾姑姑拉出去賞幾棍子的。
隔著擋風的厚重帘子,宮婢特意揚高的聲音清晰送入殿內,不多時,裡頭便傳來一道苛責聲:「誰准許你在這個時刻來擾娘娘休息的?」
面前的帘子被人掀起又放下,打起來的輕風,令那宮婢垂著首不由瑟縮了一下,耳邊那道嚴厲的話語尤自迴響,她當即就慌忙跪了下去。
「回姑姑的話,是奴婢該死,擾了娘娘歇息,可……趙二姑娘的貼身婢子已經在外面跪了一個時辰,人好似快不行了……」
宮婢的聲音越來越低,頂著秀禾凝視的目光,她交攢在袖間的手觸碰到裡面一抹質地柔軟的帛布料子,心裡卻是有些懊悔,就這麼輕易地答應了那蘇葉姑娘來傳話,若是自己惹了秀禾姑姑不悅,便是不說自己可能要挨罰,這受賄的幾兩白銀也比不上在慈寧宮當差來得重要。
宮婢猶自在心裡暗暗後悔間,秀禾早已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老嬤嬤的眼裡滑過一絲嗤笑,難怪都說永寧侯的長女有其父的風範,連她身邊的一個婢女都能輕鬆地收買了慈寧宮的人,該說是趙二小姐言傳身教教得好,還是該說娘娘身邊的宮婢都是這樣沒用的。
「吃裡扒外的狗奴才……」
秀禾壓著音,聲色厲然,嚇得那伏地的宮婢瑟瑟發抖,直喊著求饒,秀禾絲毫不做動容,她正欲喚來侍衛把人拉下去,殿內卻忽地傳來一聲。
「秀禾。」
被喚了的秀禾神色一凝,登時快步往內殿走去,迎至殿內,桌角的紫砂觀音熏爐飄燃著熏香,隔著一方屏風,軟榻上的人影面容朦朧。
秀禾腳步站定行了一禮:「娘娘,您醒了?奴婢去喚人進來給您更衣……」
「剛才是誰在說話?」
屏風后的婦人聲音細緩,拿捏的腔調正好,並不足以叫人聽聲就能辨別她的年齡。
秀禾微垂著頭:「回娘娘,是外殿的小婢子,說是趙二姑娘的侍婢在外頭跪了許久,您若閑煩,奴婢這便著人把她驅走。」
「你進來。」
屏風后若隱若現的人影浮動,動響聲大了些,秀禾無需抬頭也知曉自己該進去服侍主子起身了,她將步子邁快。
掠過了屏風的遮擋,秀禾微抬頭,便迎上了榻上婦人的慵懶而笑的眸光,饒是秀禾已在太後跟前侍候數十年,還是要驚嘆主子幾十年如一日的未老容顏。
婦人云鬢高髻,描眉塗了唇紅,用脂粉抹平了眼尾的細紋,再唇彎一輕笑,任誰也瞧不出她已是四五十歲的年紀。
秀禾忙去架邊取來裘襖,只見太後放下了手裡把玩著的紅碧璽手串,聲音沒什麼變化起伏:「爾容倒是走了?」
先前永寧侯在疆北叛亂的訊息一遞送回京,皇帝便大怒,派遣了禁軍降責於侯府上下,皇帝這番做派是在情理當中的,就是永寧侯這檔子事……倒是叫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當日,皇宮的禁軍剛被派去趙家府門前,趙家二姑娘趙爾容便求到她宮門前來,望她能與皇帝通說一二,就這麼苦苦求了兩天一夜,在她都覺得於心不忍的時候,趙爾容居然回去了?
「娘娘,昨日下午您頭疼了一陣,夜裡又早早地歇下了,趙二姑娘跪得厥了過去的事,奴才們沒敢驚擾著您。」
秀禾把手裡的裘衣披在太后肩上,又把腳邊的暖爐子燒得更旺盛些,她的話說得慰貼,太后眼裡的笑淺淺的,卻始終不達眼底。
「但願爾容這丫頭不要願哀家才好,在這宮中,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人。」
太后復又把桌上的那串碧璽手串攥入手中,婦人的眸子微微眯起:「永寧侯犯的,可是株連九族的重罪,朝中重臣皆噤聲不談,哀家一個在深宮中處處受掣肘的婦道人家,又怎麼敢勸皇帝鬆口,她也太高看哀家了。」
見太后闔眸往躺椅一靠,秀禾上前輕輕替她揉捏起了肩頸,聞言便溫聲應道:「娘娘您多心了,陛下有如今這番天地,還不是全拜娘娘所賜,想來陛下定然亦是時刻銘記於心的。」
「永寧侯遭此劫難,先莫說那趙二姑娘怪您旁觀了,換奴婢來說,便是趙二姑娘的不是,明知後宮不得干政,她反而還仗著您平日里多有憐愛,倒是做出這般令娘娘為難的事兒。」
「你說的話,倒一直都是叫人聽了舒心。」
太后微微翹唇一笑,她瞥了旁邊圍著的幾隻暖爐一眼,眼底的笑意薄淡。
皇帝早就不是當年的那個生母低卑、在宮中整日如履薄冰的年輕皇子了,他的太子都已如當年他那般大了。
若她這個名義上的養母,還敢拿著從前的情分處處張揚,只怕,這慈寧宮也要容不得她。
「秀禾,把爐子留一隻即可。再去外頭把那婢子扶起來,讓人帶她出宮去。」
太後站起身來,繞過屏風,看著覆了層雪的窗子,她怔神了片刻后淡聲吩咐道。
聽了她這話的秀禾這才反應過來,前朝宮中是有傳言過,有些宮妃就是因著燃燒過多碳火而死的。
一身冷汗噌上來,秀禾連忙端來茶水,熄滅了餘下的暖爐。
等她仔仔細細檢查完了,忽而一瞬間想到了什麼,秀禾心裡不由一陣亂了神,聽著太后後頭吩咐的話她只來得及連連應聲。
前朝皇帝昏庸無能,國庫空虛,冬天時宮中只燒得起黑炭供暖,而今的大慶卻是不一樣,位份高的嬪妃尤其是東宮,都能在殿中燒地龍取暖。
而慈寧宮……到底是如娘娘所想的那樣,陛下早已與娘娘生了防備隔閡,已不似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