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越國王室每在盛夏之前便會前往豐城避暑,今年也不例外。
李瀾成攜後宮和文武百官擇日離開鄞都,浩浩蕩蕩的隊伍走了兩日才到豐城行宮。
次日,李瀾成擺宴,前庭朝中官員齊聚,后/庭由王后蘇清軒主持女眷聚會,好不熱鬧。
李沁陽在鄞都的風評不好,莫說是在那些官場里的權貴早都在傳她不守婦道,就是這些養尊處優的官家夫人們也知道長公主的風流韻事,私下裡沒少非議。
如今宴席上看來談笑風生,林琅環佩,富貴奢華,但那一雙雙看似笑意滿滿的眼睛都意味深長地不時去看一旁假山涼亭中獨自坐著的身影。
多的是笑李沁陽堂堂長公主卻不知羞恥,做出那些敗壞婦德的事。可這些恥笑里又都是嫉妒,嫉妒她在這美人云集的場合里依舊一枝獨秀,好看得就算是女人都忍不住想要多看兩眼。
李沁陽無暇去顧及宴上那群無聊的女人究竟又說了什麼,她不過是覺得她們太吵,又不能薄了蘇清軒這後宮之主的面子,才勉強來坐一坐,時候到了就找個相對清靜的地方待一會兒。
眼前滿庭芳華,綠濃紅稠,李沁陽輕輕撥弄著手中的小金扇,卻根本沒心思去欣賞經人精心打理布置過的園林景色,滿心都是這半年來越國國內的情勢。
依照陸淵渟告訴她的,她去別雲觀不久,郭顯榮就因為一份貪污瀆職的摺子遭到徹查,而那個遞送摺子的人在前去調查的官員到達前就已經遇害,最後溧陽郡守的位置如李沁陽期待的那樣落到了他們的人手中。
而在之後的時間裡,陸陸續續有蘇言一派的官員罪行遭到揭發,有些直接事關民生,顯然在百姓中引起了波瀾,對蘇言在鄞都的聲望有了影響。另有一些則恰好發生在幾樁官場陳年舊案將要到調查時限的節骨眼上,都和蘇言或是他手底下的人有關,的確在越國朝廷內部引起了一些震動。
蘇言因此生了戒心,表面上對李瀾成的控制不似過去那般嚴密,但誰都看得出,他和非自己一派的官員關係都緊張起來,以至於整個朝野的氣氛都變得壓抑沉悶。
陸淵渟告訴她,是有人在暗中看似幫他們對付蘇言,實則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如今局勢比預想的詭譎,一旦出錯,後果堪虞。
正因為這些事愁雲慘淡,李沁陽沒注意蘇清軒來了亭中。
柔白玉手輕輕搭在李沁陽肩上,蘇清軒淺笑著喚了一聲:「阿姊?」
李沁陽下意識握緊小金扇要將那隻手打開,但眼角瞥見那綉著鳳凰的袖口,她暫且忍住了。
李沁陽收回小金扇,放眼山下一池碧波,站起身卻未去看蘇清軒,道:「王后怎麼上來了?」
蘇清軒聽得出李沁陽在嫌棄她的打擾,她眸光一沉,但還是忍耐道:「我有事想請阿姊幫忙。」
蘇清軒說得誠懇,卻只得到李沁陽打心底的鄙夷。
這當朝王后和她那親哥哥蘇未道的外放張狂不同。
這些年蘇清軒表面上不動聲色,卻一直嚴格把控著李瀾成的後宮,不晉高位,霸佔其他姬妾的孩子,弄得後宮人丁寥落,都是為了等她那個不知何時才能降生的王室嫡長子。
而最令李沁陽齒冷的,則是當年李瀾成為了保全心上人而放棄了迎其入宮的想法,但蘇清軒因為嫉妒還是將人殺害了,還在李瀾成面前假仁假義地說了好些虛偽之詞,實在令人作嘔。
李瀾成厭惡蘇清軒,所以他們夫妻的關係一向冷淡。
「阿姊。」蘇清軒有明顯討好的意思,看著李沁陽道,「王上近來忙於國事,又多時沒去後宮了。阿姊,你能不能勸勸他?」
蘇清軒看不上李沁陽,但知道這長公主的話在李瀾成面前最頂用,而她對李瀾成多少有些情分,便還是想著修補夫妻關係,所以哪怕此時硬著頭皮也要上來。
「王上可不是以前總跟著我轉的小孩子了。」李沁陽淡淡道。
「但他總是聽你的話。」蘇清軒道,「阿姊,我是真的喜歡王上,我想跟他好好的。」
李沁陽嘴角牽起一絲譏諷笑意,他們蘇家兄妹的喜歡就是一步一步把人逼往痛苦裡推,往絕路上逼。
想起蘇未道,李沁陽心裡又是一陣煩悶,只覺得在這亭子里著實煩躁,便乾脆下了假山。
蘇清軒見她如此傲慢本是生了氣,可想著已經拉了這臉下來,乾脆就再多求一求,便跟在李沁陽身後,道:「阿姊,我們是一家人,你總該想著彼此和睦,是不是?」
「是啊,我們是一家人。」李沁陽摘了身邊花圃里的一朵花,捻在手裡把玩,一點一點地扯掉花瓣,目光越來越冷,喃喃道,「一家人,一家人。」
蘇清軒看李沁陽這般目中無人,惱得有些剋制不住,剛要離去,卻見花叢后出現了另一道優容嬌貴的身影。她當即笑著迎了上去,道:「阿嫂,你怎麼過來了?」
來的正是趙爾如,蘇未道才新婚的夫人。
李沁陽是知道蘇未道趁她在別雲觀的時候和趙爾如成了親的,她也因此對那個男人又死了一份心。只是在眼前這意料之外相遇之下,她還是為「蘇夫人」這個身份而生了幾分說不清的心緒,不由抽出腰間的小金扇,實實在在地握在手裡才能平靜一些。
「我看王后不見了,特意來尋你的。」趙爾如的視線滑去李沁陽身上,方才還泛動的笑意瞬間消失了,只是礙於身份,才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長公主也在。」
李沁陽和蘇未道的事不說滿城風雨,也斷斷續續地在鄞都傳了四年,趙爾如怎會不知自己夫婿的那些艷聞,不過是以前幾乎見不到李沁陽,她便可以不去想,但如今面對著這樣一個明艷姝麗的美人,她哪怕也有傲人的美貌卻依舊不得不認輸。
即便這個美人遭受諸多非遺,流言惡聞纏身。
李沁陽覺得自己快將小金扇捏斷了,才終於從前一刻洶湧的情緒中平靜下來,走去池邊,看著正在池子里暢遊的金魚,沒接話。
趙爾如不論過去在娘家還是如今在婆家都是被照顧被寵愛的那一個,放浪如蘇未道都在婚前昏后對她百般討好,偏就李沁陽這個不知羞的王室之恥還給她臉色,自然是激怒了她。
趙爾如站去李沁陽身邊,同樣看著正追逐嬉鬧的金魚,道:「長公主在別雲觀里不見外人,怕是讀經都比說話要熟練了吧。」
「倒是看了不少道家經典,蘇夫人說一本出來,我或許真能背給你聽。」李沁陽忽然拉起趙爾如的手往前走去。
趙爾如卻被嚇了一跳,忙從李沁陽掌中抽回手,斥道:「你幹什麼?」
李沁陽表現得格外無辜,道:「不是要看魚嗎?它們游遠了,我就拉著蘇夫人走近一些去看。」
兩人如今就在水池邊上,趙爾如以為,若說李沁陽方才那舉動是要拉她下水也不是不可能。
她往後頭挪了一些,道:「長公主要看魚,自己看吧。如此無聊,我還不如去找修遠呢。」
修遠正是蘇未道的表字,曾經,李沁陽也這樣叫過他。
可是她心裡的修遠早就死了,或者說,那個她以為真心待她的修遠根本從來沒有存在過,是她異想天開,將一個自私殘忍的紈絝當做了真的可以託付終身的依靠。
見趙爾如要走,蘇清軒也不想再與李沁陽糾纏。只是她正要去迎趙爾如,腳下踩了石子,一個沒站穩便朝趙爾如撲了上去。
李沁陽看著趙爾如朝自己倒過來,她已要抽開身,但還是晚了一步,既被趙爾如拽著衣服,又擋不住兩個人同時壓過來的力氣,順勢倒了下去,跌進了池子里。
蘇清軒從趙爾如和李沁陽處借了力,趴倒在池子邊沒跟著一塊兒掉下去。眼見此情景,她頓時慌了神,喊道:「來人,快來人!救蘇夫人!」
天雖熱了,但這水還是涼的,裹著李沁陽的身子,由著她撲騰,還不停地往她口鼻中嗆水。
趙爾如因為不停地胡亂掙扎,已經離開了岸邊好一段距離,李沁陽則盡量讓自己靠近岸邊,好讓人及時拉自己上去。
那麼多的人圍在池邊,無數雙眼睛看著她遭難,有些幸災樂禍,有些焦急擔心,有些甚至根本不曾看她,也不關心她的生死。
吵嚷的人聲中,李沁陽感覺到一隻手抓住了自己手腕,不等她反應,身體已經被拉進了一處胸懷裡,另一條手臂攬在她肩上,她背靠著身後的胸膛,被往岸邊帶去。
雖是有些準備,但李沁陽終究不會水,掙扎了這些時候嗆了好幾口,也實在沒什麼力氣,好在那救自己的人動作快但也細心周到,帶她上岸也沒磕著碰著。
而李沁陽則在這段時間裡一直看著趙爾如的情況,有侍衛跳下水救了她。她被撈上岸的瞬間,已在岸邊等候的蘇未道就將她抱了起來。
她還沒來得及將剩下的一切看完,一隻潮濕卻寬大的手就覆住了她的眼睛,她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別看了。」
身邊儘是人聲,嘈雜煩亂,謝晏行的聲音並不大,卻彷彿穿透了所有佔據了她思緒的聲音,柔聲規勸,耐心安慰。
李沁陽試圖按下謝晏行的手,可他的勁兒比她想的大得多,不光捂著她的眼睛,另一條手臂還緊緊箍著她,怕她一激動做什麼傻事。
她的手摸上腰間,空空如也,又在身邊摸索了一陣,驚慌道:「我的扇子……我的扇子丟了……」
謝晏行此時才放下遮住她雙眼的手,她終於看見他如過去一般幽深沉靜的眼眸,像是有魔力一般震得她一時間忘了自己要做什麼。
李沁陽的狼狽里有揮之不去的慌張和急切,謝晏行僅用一手就裹住了她的兩隻手,再將不斷從她發間低落的水珠抹去,告訴她道:「丟了不正好,他早就不是你的了。」
蘇未道從來不是她的,她早該忘將那個人忘了,將那份感情丟了,就像他剛才抱著趙爾如離去,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可是她的小金扇,她在這渾渾濁世里唯一還能握在自己手裡的乾淨東西,怎麼能就這樣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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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使們除夕快樂,雖然時間有點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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