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仙緣
幽深冷暗的石洞中,一個蓬頭垢面看不清年歲的人拖著一條腿,一瘸一拐地出了石室,懷裡抱著缺了一片的木碗,向外面走去。
這人走到石壁上插著的火把下,火光一映,可不正是蘇長生?只是如今渾身腥臭,臉上手上儘是裂口,黑糊糊一片,衣服破破爛爛,頭髮更似野草一般,又哪裡還有往日的瀟洒飄逸?
那日蘇長生被馬賊擒住,雖心知不妙,但畢竟年少,只是聽說馬賊兇殘,從未見過,有些擔心,也不如何惶恐。
這些馬賊盡走山間小路,人跡荒蕪之處,行了近半月,才來到此地。路上偶也遇見些散亂零星的村莊獵戶,全是殺了乾淨,將蘇長生看得嘔吐不止,落淚無數——這才明白馬賊的惡毒,遠非自己所能想,人究竟多可怕,遠非他這隻讀過書,受盡董府上下寵愛的少年郎所能料。心裡更替自己擔憂,就連夜裡睡覺,也是噩夢連連。
日子長了,蘇長生對這群馬賊更是怕的厲害,給人瞪一眼,腿就不停打顫,腦袋一陣陣暈眩——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又哪裡受得了這般驚嚇。
蘇長生暗地裡也不知哭過多少回,落下多少淚,連心裡的玉兒姐也拋在腦後,如今哪怕到華清府做個龜兒子也是心甘。只是只能想想罷了,眼下後悔也晚了。
初來時被他暗地尋得機會,跑了兩次,都被抓了回來,一頓好打,尤其第二次打得蘇長生死去活來,生生暈過去三回,在石屋裡一個多月起不來,一條腿也被打殘,現下也沒好。身上傷疤更是一處連著一處,一塊好肉也無。
每日里都有各路馬賊帶來不少財貨,向這裡集中,蘇長生日日清點,有心尋些劇毒之物,只可惜藥材里,不是山參靈芝便是麝香虎骨,連燕窩也有不少,毒物卻一樣沒見。
天越來越冷,這幾日又是新年,想起家人還有董府諸人,眼淚更是大雨一般落下。
如往常般將剩下的冰涼稀粥就著菜湯喝了,肚中才感到好受些,小心的找個無人注意的角落,雙臂抱腿,將頭埋在臂彎里,裝作睡覺,偷偷聽幾個頭領說話。
蘇長生坐的地方不近不遠,若在平地只怕什麼都聽不到,在這山洞裡正好聽的明白,又不惹眼,這也是他試了好多次才尋到的位置。
只聽二頭領「氣死諸葛」楚天齊問道:「大哥,咱們兄弟也快聚齊,是不是該聯繫那東家楊太爺了?」話雖如此,語氣里卻全是不甘與擔心。
那大頭領「開山手」梁易虎也不答話,從懷中摸出一隻荷包來,見眾人都咽了咽口水,笑著從裡面摸出一隻碧綠通透山核大小的圓珠子,引得眾人兩眼放光。
梁易虎看了看手裡的珠子,嘖嘖贊道:「長生珠,好!好啊!」
又哼了聲:「你道我真不知道那楊三財不過是計無謀養的一條狗?」見楚天齊張口欲言,擺擺手,道:「旁人送他計無謀個『金算盤』,那不過是因為他有個做青州偏將的弟弟,他倒真以為自己計謀有多出彩。」
除了楚天齊,眾人都不解的望著他。
梁易虎哼道:「我呸!五百兩黃金就想要咱們兄弟的命嗎?哪有那般好事?他倒打的好主意,使錢買咱們劫下貢品,什麼錢貨兩清,當我不知道,怕早已安排好天羅地網等著咱們鑽,到時他可進可退,說不定還能送他弟弟個大功勛。」
「他卻小看了我,此時怕那人稱『鐵面』的霍燦也該動手了,哼哼,五百兩黃金換個長生珠,倒是不虧。」
那三當家「追雲摘星」呂千手哈哈笑道:「換得好,換得好,幾個兄弟本就捨不得,只是咱們向來重規矩,收了訂金那就要辦事,如此一來正好,既是他不仁在先,咱們兄弟自然不必客氣,早早回了天山當咱們的土皇帝去!不過,大哥,往日他們說你有勇無謀可真真是瞎了眼,我看不比二哥差嘛!」
楚天齊忙連連謙遜,身上禁不住一涼:自己往日是不是太過得意忘形?原以為大當家便似那老四,誰想他心機竟也這般深沉似海,瞞著諸兄弟做下這許多事。
梁易虎又道:「想必這些時日,你們也知道這長生珠的妙處了,咱們回天山,不消幾年,一統天山不在話下,到時將天山下的元國國主拉下王庭,換上咱們來玩玩,想必也不算難,日後若能將這天下大一統,開天下人之先,那可就真的萬古流芳了,哈哈!」
四當家「吊眼虎」袁慶吉瞪著眼珠子吵道:「原來大哥志向這般遠大,老虎我那是……那是……那個他***多有不及了,不過這長生珠可真是好東西,區區半年,我的獅虎勁竟已精進三倍有餘,來日橫掃天下,願掌大哥先鋒印!」
眾人都暗笑:你這老四明明粗坯一個,偏還喜歡裝斯文。
梁易虎又皺眉道:「再等三日,老八若還不回來,咱們就先走,老八死硬的性子,便是被抓也絕不會賣了咱們,只是算算時日,月前就該回來了。」
眾人都皺眉,擔上了心。
蘇長生聽見他們說要走,心中一慌,那幾個頭領提都不提自己,想來到時必被滅口了——殺自己不比殺只雞難。只是一時又想不出什麼法子來,內心焦灼無比。
正自心急,洞外傳來一聲大笑:「玄成道友,這翠華山處處風景怡人,惹人流連,正巧前面有處山洞,天色已暗,不如咱們烤幾隻山雞,在此將息一晚,明日再細看這翠華風光雪景?」
蘇長生心裡一喜,抬頭見幾個頭領對了對眼神,臉上神色皆是一狠,又不禁有些擔心:「也不知外面幾人功夫如何,別是枉自送了性命。」
又有一個聲音接到:「段道友言之有理,我已餓了多時了。」
這外面兩名道人,一個自稱玄成子,一個自稱段石,皆是外出遊歷弟子。
蘇長生心裡怦怦直跳:機會只有這一次,與其等死,不如搏上一搏,想來這兩個道士功夫即便比不上那惡道,也總不會太差罷。
想到這裡,不由起身從懷裡摸出一疊紙張,向大頭領走去。
那大頭領揮了揮手,眾馬賊眨眼間已爬起身來,刀劍出鞘,按著方位一一站定,速度極快,一絲聲息也無,似演練過多次一般,迅疾有素。
外面聲音又道:「說起來咱們相識半年,卻連道兄師從來歷也不知曉,再過幾日我便要回山了,也不知……」
后一個聲音笑道:「若是有緣,來日自能相見,若……」說到這裡聲音低了下去,又聞兩聲嘆息,外面一時靜了下去。
蘇長生拖著一條腿走到梁易虎跟前,雙手不住顫抖,勉力將手中的紙頁呈給他,嘴裡低聲道:「大,大當家,這是,這是這幾日的清單。」身上不住打顫。
梁易虎瞪眼看了看他,手一擺,讓他回去。
蘇長生裝作不明白的樣子,兀自不解望著他,梁易虎心下一躁,舉起手裡開山刀比了下,蘇長生這才一副心驚膽戰,恍然領悟的樣子,慢慢向後退去,卻是朝著洞口方向。
梁易虎一皺眉,哪還不明白他想跑,一刀劈了過去,蘇長生轉過身子,兔子一般,連滾帶爬的向洞口衝去,嘴裡連聲呼喊道:「救命!」又哪裡還有瘸腿的樣子。
群賊嘩然,外面也是一聲喝斥:「這小子,壞了我好好一場謀划。」
旁邊一個聲音笑道:「不過些土雞瓦狗,段道友不必心急。」
那段石道人笑道:「也是,便由我來撥這頭籌罷。」
蘇長生連滾帶爬的出了洞,直向山下跑去,迎面走過來一個衣帶飄飄的年輕道士,也不看他,手提長劍殺入洞內,後面一個年紀不過二十,相貌英俊,面帶微笑的道士沖他點點頭,也跟著進了山洞。
待兩人進了山洞,蘇長生又折回來趴在洞口探頭往裡面看。
只見兩名道士長劍揮開,寒光四射,如狼入羊群,切瓜剁菜,竟無人是一合之敵,蘇長生心下解恨,大呼痛快,恨不得將道人換了自己,好報往日的欺辱。
群賊心下雖怕,只是此時無路可逃,皆拼了性命。
不過片刻,洞中只剩寥寥幾人,眼看幾人也要送了性命,梁易虎神色一狠,從懷裡摸出一隻玉頸瓶來,瓶子不過中指長短,通體雪白,流光溢轉,啟了瓶蓋,用力一揮,一片毒水襲向兩人。
蘇長生正看得開心,見梁易虎又灑出毒水,心想到了這般境地才使的壓箱底手段,怕是有扭轉乾坤之能的撒手鐧了,不免擔心,忙叫道:「小心!」,又回頭看準了下山路,準備撒腿就跑。
兩道人也早看得分明,那玄成子向後疾退,避過毒液,不敢硬接,段石道人哈哈一笑,渾不在意,身上一陣青光閃動,無動於衷,似對護身青光極其自信。
那瓶里的毒水厲害無比,剛及身,段石道人身上青光阻也沒阻一下,應聲就破,來不及慌張,身子已化了一灘汁水。
那玄成子心下膽寒,想也不想,揮手灑出幾張青光閃閃的符紙,青符一離手就化做幾團大火撲向剩餘幾人,那幾人哼也沒哼一聲,已化做一堆堆灰燼,直將蘇長生看得呆了——仙法?
玄成子眼中寒光凌厲,直提了劍往後洞走去。
蘇長生見四下已無活人,小心翼翼的進了洞,走到梁易虎屍身前,在灰燼里摸了摸,隨即滿臉喜色的捏出一隻荷包來,忙裝進懷裡,左右看看,又撿起掉在地上的玉頸瓶,見裡面早已乾涸,一滴毒液沒剩,不由得大失所望,合上瓶蓋,手裡把著玉頸瓶,看著石壁一時發怔。
不多時,玄成子出了后洞,站在蘇長生跟前皺著眉,看了看他,也不說話,不知想些什麼。
蘇長生心裡一驚,忙雙手將玉頸瓶恭敬遞過去,躬身連聲道:「蘇長生多謝仙長救命之恩。」
玄成子這才回過神,見蘇長生提心弔膽的樣子,擺了擺手也不接:「蘇小兄弟可有去處?」
蘇長生一呆,在這裡久了,連往事也幾乎忘得乾淨,得出牢籠反而不知所措,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玄成子見他滿臉猶豫傷感,以為他家裡遭了馬賊洗劫,無依無靠,想了想,從懷裡摸出一張黃符,道:「伸手過來。」
蘇長生忙伸出右臂,玄成子褊起他衣袖,見他胳膊上儘是傷疤,皺了皺眉,從懷裡摸出一顆藥丸遞給他,口中道:「吃了。」
蘇長生想也不想,拿起藥丸就放進嘴裡,剛一入喉,那藥丸便化作一道暖流流入體內。
蘇長生直覺全身暖洋洋說不出的舒服,身子輕飄飄的,內腑所積舊傷也似大好,滿身傷疤處有些麻癢,如有肌膚新生一般。心下連贊仙家寶物果然神妙無方,又連連道謝。
玄成子道了聲「客氣」,將黃符貼在他手臂上,那符紙閃亮幾下,又黯淡下去。
玄成道人笑道:「蘇兄弟倒是好運氣,身在凡塵,竟也生出一副道體來。資質雖不算多好,總夠入門了。」
蘇長生一呆,心裡不由苦笑:自己哪裡想入什麼門了。只事已如此,也算個去處罷,想來做個傳說中的神仙也不壞。
兩人合力搬來些石塊泥土覆了段石道人喪生之地,不顧天寒夜深,又在邊上好遠處尋了一間山洞,兩人吃了些野果烤肉,蘇長生又燒水洗澡換衣,言談幾句,各自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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