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率金戈鏖戰
王嘉遇跳上箱頂,把箱子逐一擲下,顏路回在下面一一接住了,和洪成浩一起放上了大車。孟逸然笑道:「安徽、湖北的強盜傷了這許多人,卻只在鐵箱外面摸了幾下,連寶貝影子都不曾見到。」只聽得遠處號角連聲,人喧馬嘶,果然有大隊人馬來了。王嘉遇道:「有這許多官軍,強盜是不敢再來的了。咱們趕路吧。」檢視車輛,幸無損傷。
正要前行,只見數百名官軍分成兩列,高舉「皖」字旗,便知道是肅親王苗家華的人馬了,這肅親王正是大宗的親弟弟,平素慣的囂張跋扈。一名統治使手舞長刀當先衝來:「你們是幹什麼的?」洪成浩道:「趕路的老百姓。」那統治使道:「這裡為什麼有血跡,還有兵器?」洪成浩道:「剛才有強盜攔路打劫,幸得長官到來,嚇退了強盜。」
這時已有數隊皖軍去追擊退走的強盜,那名統治使斜著眼打量大車上的鐵箱,冷冷問道:「那些是什麼東西?」洪成浩道:「是小人們的行李。」那統治使道:「打開我瞧瞧。」洪成浩道:「都是些隨身衣物,沒什麼特別物件。」那統治使道:「我讓你打開,就打開,啰嗦什麼!」孟逸然道:「我們又沒帶違禁犯法的東西,瞧什麼?」那統治使怒道:「你這個小妮子好橫!」倒提長刀,將刀桿夾頭夾腦砸過去,孟逸然閃身避開。
那統治使見十隻鐵箱結結實實,料想定是裝著貴重財物,早起了貪心,這時候乘機叫道:「好強盜,膽敢拒捕!弟兄們,把他們拿下,贓物充公!」官軍搶奪百姓財物,那還用多說?一聽到「充公」二字,早有十餘人一擁而上,如狼似虎般來搶抬鐵箱。
那統治使存心狠毒,只怕事主告到上級那裡,高聲叫道:「這幾個人都是土匪流寇,竟敢抗拒官軍,一概格殺勿論!」當即提刀殺來。王嘉遇大怒,心想:「要是我們不會武功,豈不是就給他們殺了滅口!這些軍閥不知已害了多少良民。」待他鋼刀砍到,身子側過避開,一掌打在他背心,這統治使平素欺負老百姓慣了的,哪裡遇到過硬茬?被打得倒撞下馬,登時斃命。
眾官軍見長官死了,都驚叫起來:「強盜攔路啦!強盜攔路啦!」
當先的官軍被孟逸然、顏路回、洪成浩三人一衝,四散奔逃,但後面大隊人馬跟著涌到,王嘉遇拾起那統治使的鋼刀,揮舞斷後,顏路回等三人率領車隊,退入林中。
只聽得金鐵交鳴,但見樹林中官軍正和安徽群雄、茂竹幫等人打得火熱,群雄雖然都有武藝,但擋不住官軍人多勢眾,不多時已紛紛敗退。曹秀清和富安又都受傷甚眾,群雄無人領頭,只好各自為戰,被官軍一層層圍住攻擊,慘呼聲此起彼伏。
王嘉遇和孟逸然等將車隊集在樹林一角,孟逸然問道:「怎麼辦?」王嘉遇道:「幫強盜,殺官軍!」顏路回道:「不錯!當今世道,果然官不如匪。」王嘉遇對孟逸然道:「你在這裡守著。」孟逸然點點頭答應,道:「你要小心。」王嘉遇與顏路回、洪成浩三人守住一個小角,官軍過來立即格殺。眾官軍一時倒也不敢十分逼近。
王嘉遇飛身上樹,查看四下形勢,只見屏兒和幾名茂竹幫的頭目正被數十名官軍圍攻,形勢甚是險惡,當即縱身下撲,左臂長出,震飛兩支刺向屏兒的鐵槍,叫道:「快退回西首山崗!」屏兒一怔,一名軍官揮刀向她砍來,王嘉遇飛腳踢去鋼刀,當胸一拳,將那軍官打得口噴鮮血,仰面跌倒。
屏兒吹起竹哨,茂竹幫的幫眾齊向西退,漸漸集攏,王嘉遇縱橫來去,命安徽群盜也向西退,見有盜眾給官軍圍住無法脫身的,立即沖入解救,眾人一會齊,聲勢頓壯,在王嘉遇率領下且戰且退,上了山崗,王嘉遇又率領了數十名武功較高的幫眾盜伙,衝下去把孟逸然等車隊接引上崗,眾官軍在崗下吶喊叫嚷,團團圍住。
王嘉遇命群盜發射暗器,守住山崗,群盜本已一敗塗地,人人性命難保,突然有人出來領他們暫脫險境,對他吩咐哪有不奉命之理?二百多名官軍向崗上衝來,被一陣暗器射回,死傷了數十人。皖南軍向來都是在得勝之時勇往直前,只要一受挫折,大家都怕死,誰肯捨命攻山?一時間,人人大聲吶喊,敷衍長官,喊殺聲倒是震天響,卻是前仆有人,後繼無兵,再也不見有官軍沖近了。
王嘉遇安排防禦,命尤崇凱、譚金龍、洪成浩、顏路回四人各率一隊守住一方,其餘人抓緊救死扶傷,就地休息。他再替富安按摩了一番,又給曹秀清推宮過血。過了一會兒,兩人竟先後在山崗上睡著了。遮天幫眾和茂竹幫眾見首領無恙,對王嘉遇更是佩服。
孟逸然道:「官軍人多,況且這裡是苗家華的訊地,一旦得知,就會有援軍到來,不能力敵,只能智取。」王嘉遇向熟悉當地地形的盜伙問了幾句,再跳上車頂,查看官軍隊形,只見官軍后隊有大批輜重車輛,便跳了下來,詢問道:「他們好像也是在押送什麼物件。」
這時,尤崇凱正由淮陰雙傑接替下來休息,聽到王嘉遇的話,便道:「這些官軍定是運送貢品去春城的,咱們剛好遇上,真是不巧。」王嘉遇道:「運送貢品?怎麼要這麼多人馬?」
尤崇凱道:「如今天下大亂,群雄並起,哪裡沒有開山立櫃的土匪強盜?大宗全靠蘇皖浙運去的米糧、金銀髮餉,大宗既要對付南方少數民族,又要應付詹王、魯王的大軍,這些貢品是他的心頭肉,若是出了岔子,嘿嘿,大宗的江山也就算完了,自然要多派人馬護送。其實走水路更穩當,想來是大宗要錢要得急了,才從陸路冒險趕運。」
王嘉遇道:「這些官軍身上挑著這樣重的擔子,居然還來多管閑事,跟我們為難?」尤崇凱笑道:「他們以為咱們轉眼就能束手就擒,然後只需要給咱們安上幾個某某山王、某某寨主的厲害匪號,奏報上去,豈不是大功一件?」尤崇凱頓了頓,繼續道:「其實吧,我們這夥人本來就是強盜土匪,倒也不是冤枉,只是連累了王公子。」王嘉遇嘆道:「官逼民反,今日我可算親眼見到了。」沉吟片刻道:「此處往西北有個峽口,咱們就從那邊衝出去吧。」
尤崇凱此時對他已佩服的五體投地,哪會有何異議,便道:「請王公子吩咐,大伙兒齊聽號令。」王嘉遇在地上畫了圖,計議突圍之策,便分撥人手,一聲令下,群豪齊聲吶喊,王嘉遇和顏路回當先開路,率領眾人衝下崗去。
官軍本已怠懈疲倦,除了少數奉命守御,餘人均已就地坐下休息,忽見群豪驟然涌到,來勢兇猛,稍加抵擋,竟被衝破一道口子,群豪向峽口直奔,官軍叫喊著隨後追來,追了一陣,殿後的數十名盜眾忽然回身再斗,把官軍追勢擋了一陣,待得官軍大隊攻到,殿後的盜眾也已退入峽口。
那峽口兩旁都是高峰峭壁,形勢險峻,官軍一追到峽口,率隊統治使立刻下令暫停,以防中埋伏。忽然前面大車中有一隻鐵箱滾了下來,箱蓋翻開,路上丟滿了珍珠寶物,閃閃發光,那帶兵的統治使一見大喜,哪裡還顧得了其他?下令急追,要把十隻寶箱全部搶下來。追了一陣,只見群豪拋下衣甲兵器,亂竄亂奔,道路旁丟滿了金磚銀碗,眾官軍你搶我奪,亂成一團,那統治使見群豪潰散,連兵器也隨地亂丟,不再存防備之心,一意要搶寶箱,下令前、中、后三隊齊趕。
這時王嘉遇已飛身躍上峭壁,手足並用,拉著石壁上的藤枝樹條,抄向官軍後路,走了一會兒,果見官軍隊中車輛一輛接著一輛,蜿蜒而來,不計其數,車輛都用黃布蒙住,車上插了旗幟,旗上寫的是「肅親王進貢」幾個紅字,從上面放眼望下去,車隊直如一條極長無比的黃龍。
王嘉遇見此情勢,不覺又驚又喜,驚的是官軍勢大,不易對敵,喜的是如能劫下這批貢品,那真是給了仇人一個當頭痛擊,眼見坡下樹木茂密,當即穿林而下,要就近看清楚車隊,不一會兒,靠近官軍隊伍,借著樹木遮掩,連官軍說話都聽得清清楚楚。
車輛連綿不斷,隆隆而過,過了好一陣,忽聽得車行轔轔之聲漸輕,車中所裝似乎已非金銀,從樹木空隙中向外望去,見是百餘輛囚車,車中囚徒雙手反縛,盤膝而坐,每輛車上都插著一面白旗,寫著「候斬巨寇某某」的字樣,又是什麼「江洋大盜」「流寇頭目」「反叛逆首」「何處巨賊」等等,顯然都是反抗軍閥的饑民或盜魁。王嘉遇暗想:「這些人都需加以搭救,但如何下手才好?」
正在尋思,忽見一輛車子過來,旗上寫著「候斬反逆王子倫」七字,王嘉遇大吃一驚,追了幾步細看,見車中關的果然便是王子倫。但見他兩鬢斑白,滿臉風霜,較之當年在壺瓶山上的時候,已蒼老得多,但是一副慷慨風致,雖在難中,仍是不減當年。王嘉遇驚訝未定,只見後面囚車中都是萊門的朋友,小時候救護自己的郭天譯、徐恆康、湯富源都在其中。王嘉遇一陣心酸,暗道:「老天爺有眼,讓我今日撞見幾位叔叔。」
不久,囚車過完,王嘉遇向上奔了數丈,急向後追,官軍望見,鼓噪起來,有的便發箭射來,但王嘉遇身法快捷,箭枝到時,人早躲開。他奔出數十丈,官軍隊伍已盡,最後一名軍官騎在馬上,手提大刀押隊。王嘉遇暗想:「我拿住這為首的軍官,先搗亂一陣,然後乘機救人。」
正要飛身躍下,忽然望見遠處塵土飛揚,幾騎馬賓士而來,心想:「原來後面還有援軍,等他們過來看個明白再說。」
不一刻,五騎馬奔到,當先一人是個女子,卻是趙穎麗,後面四人正是張明正夫婦、曹宇澤、唐晨升。
王嘉遇一見大喜,叫道:「二師哥!」飛身落下,落在張明正夫婦馬前。
張明正夫婦一起勒住馬,見到是師弟,張夫人點了點頭,道:「嗯!原來是你,有什麼事?」王嘉遇道:「小弟有件急事,求師哥、師嫂幾位出手相助。」張夫人道:「我們自己也有急事,沒空!」和張明正二人一提韁繩,兩騎馬從王嘉遇兩側擦過,向前衝去。曹宇澤拱手叫了聲:「師叔!」也跟著師父、師娘去了。
唐晨升跳下馬來,行了禮,說道:「師父、師娘正有一件要緊事,弟子辦完后,立刻過來聽師叔差遣。」王嘉遇道:「那不必了,我借用一下唐兄的坐騎。」唐晨升道:「師叔請用。」雙手將韁繩遞了過去。王嘉遇道:「我們倆同乘一騎,追上前面的官軍就行了。」說著飛身上馬,唐晨升也跟著跳上馬來,王嘉遇雙腿一夾,那馬發足賓士。
唐晨升問道:「師叔追官軍幹什麼?」王嘉遇道:「救人!」
唐晨升歡喜道:「那好極啦!我們也正要找他們的晦氣。」王嘉遇一聽大喜,催馬急行,不一會兒已看見了押隊軍官的背影,但不見了張明正等人,想來他們已經搶過了頭,王嘉遇縱馬向前一個急沖。
那押隊的軍官聽見身後馬蹄聲疾,回頭望時,只見一個人影從馬背躍起,撲將過來,他大吃一驚,揮起大刀往空中橫掃,滿擬將他一刀砍成兩斷,哪知王嘉遇右手前伸,搶住刀柄,身子已經落在他的馬上,左手早點中他后心穴道,那軍官只覺背心酸麻,要待掙扎,卻已動彈不得。王嘉遇問道:「你要死還是要活?」那軍官顫聲道:「大……大王饒命。」王嘉遇道:「要饒命可以,你快下令,叫后隊的囚車都停下來。」那軍官只得依言下令。
突然之間,張明正夫婦從樹林中衝出來,他們師徒五人抽出兵刃,往官軍隊伍里殺去,隊伍登時大亂。王嘉遇本想逼迫那軍官指揮隊伍,哪知張明正等忽然動手,官軍后隊一亂,這條計策卻行不通了。
王嘉遇只好搶了兩柄板斧,奔到王子倫的囚車邊,劈開車子,大叫道:「王伯伯,我是嘉遇啊!」王子倫如在夢中,一陣迷惘。王嘉遇又已把徐恆康、郭天譯、湯富源三人救了出來。
這些人都是當年跟隨王子瑜的百戰武將,現在雖已年老,但英風猶存,這時搶了兵器,有的亂殺官軍,有的劈開囚車救人,不一刻,百餘輛囚車都劈爛了,放出百餘條好漢來,其中三十幾人是王子瑜部署的「萊門」中人,聽說趕來相救的正是少主,無不大為振奮,當下一陣砍殺,將官軍后隊殺得七零八落。
這時官軍前隊也已發現前面有巨石攔路,不能通行,登時兩頭大亂。
王嘉遇見官軍雖然勢亂,但是人數眾多,若是逼得緊了,當真拼起命來,確實無法抵擋,便撇下板斧,連奔帶躍,在一長列車輛頂上跑過去,行出里許,見領頭的總兵官頭戴鐵盔,手舞大刀,指揮作戰。王嘉遇幾個起落,將兩名上前攔阻的軍兵推入山坑,躍上那總兵坐騎,那總兵回刀來砍,王嘉遇夾手來奪,哪知這個總兵一個筋斗從馬背上翻了下去,竟然沒能抓住他的手腕。
王嘉遇心想:「沒想到皖南軍中還有如此好手。」左手一揚,三枚硬幣發了出去,那總兵用長刀一一格開。王嘉遇道:「好本事!你再格格看。」雙手連揮,二十七枚硬幣分上中下三路同時打到,用的正是「天花妙墜」的手法,就算是一流高手,這一來也不易抵擋了。那總兵武藝雖然不俗,哪裡能躲得開?噹啷一聲,先是長刀脫手,跟著膝彎、腰脅、背心、足脛等處都被打中,竟朝著王嘉遇跪了下來。
王嘉遇笑道:「不必多禮。」伸手挽住他左臂。那總兵當胸一拳,勢急力勁。王嘉遇笑道:「就讓你打一拳出出氣。」那總兵一拳明明打在王嘉遇的胸前,卻如中敗絮,無聲無息,全無著力之處。王嘉遇運起山岸功,提起那總兵往上拋出,只見他如斷線風箏般往上直飛,全體官軍都停下來看著他。那總兵自知這一下必死,閉住了雙眼,哪知落下時被人雙手托住,睜開眼來,見仍然是那位公子打扮的人。到這時,他才知道,這人的武功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既然落入他手裡,無可抗拒,只好將生死置之度外。
王嘉遇道:「你快下令,全體官軍放下兵器,饒你們不死。」那總兵心想:「這批貢品何等要緊,給你們劫了去,回去見苗王爺也是死罪了。」於是昂然道:「你們要殺便殺,何必多言。」王嘉遇一笑,手一使勁,又把他身軀拋向空中,落下來時接著再拋,連拋了三次,那總兵已經頭暈腦脹,不知身在何處。王嘉遇道:「你若不下令,你死了,你的部下也都活不成。不如降了吧。」那總兵只得點了點頭。王嘉遇問道:「你貴姓?」那總兵道:「小將姓胡,名吉勇。」
胡吉勇定了定神,命親兵把手下的參將、游擊、都尉都叫了過來,眾將聽得要投降盜賊,都嚇得面面相覷。一員都尉罵了起來:「你食苗王爺之祿,不忠不……」話未說完,王嘉遇已抓住他往地上一摔,登時暈去。餘下眾將都顫聲道:「奉……奉總兵將令。」
胡吉勇道:「下令停戰!」
王嘉遇也命安徽幫眾和茂竹幫不再廝殺,又吩咐胡總兵命官軍拋下兵刃。胡吉勇無奈,只得依言。火把照耀下只見雙方兵戈齊息。
忽然有五人在官軍車隊中賓士來去,亂翻亂找,打開了許多箱子,見是銀子糧食,便踢在一旁。眾官軍見五人兇惡,不敢阻攔。這五人奔到近前,才看清是張明正等人。
王嘉遇叫道:「二師哥,你們找什麼?我叫他們拿出來!」
張明正見統兵的軍官都集在王嘉遇身旁,三個起落,已奔到胡吉勇身邊,一把揪住他的胸脯,提了起來。胡吉勇驚魂未定,哪想突然又遇到一個武功極高的人,給他抓住了,任憑如何猛力掙扎,總歸無用。張明正喝道:「李樂進貢的茯苓首烏丸藏在哪裡?」胡吉勇道:「李知府嫌我們車太多,走得慢,另行派人送到漢城去了。」張明正道:「此話當真?」胡吉勇道:「我的身家性命都在你們手裡,何必說謊?」
張明正心想此言不假,把他往地上一扔,喝道:「要是讓我查到你胡言騙人,回來取你狗命。」轉頭對張夫人道:「往前追!」張夫人抱了孩子,心頭煩躁,單掌起處,把擋在面前的官軍打得東倒西歪,鼻青眼腫,帶了三個徒弟,跟丈夫走了。
王嘉遇知道二師哥夫婦對自己心存芥蒂,只有默然不語,待五人去后,問道:「他們在找什麼?」胡吉勇此時心亂如麻,魂不守舍,滿腦子都在想著全家會不會被肅親王抄斬,又想起自己的功名前程從此付諸東流。王嘉遇接連詢問,他都是答非所問,說了半天,王嘉遇才明白了個大概。
原來最近黃山深谷里找到了一塊大茯苓,估計已經在千年之上,湊巧浙東又有人挖掘到了人形何首烏。這兩樣都是千年難逢的寶物,皖南知府李樂得到訊息,差手下一半強取,一半高價買了過來,命高級藥師煉製了八十顆茯苓首烏丸,還配上了老山人蔘、珍珠粉末等珍貴藥材。這件事轟動了官場江湖和醫行葯業,據古方記載,這藥丸實有起死回生的功效,體質虛弱的人,只要一顆就能見效。李樂自己留了四十顆,以備此後四十年每年服用一顆,餘下的四十顆便派人送到漢城給詹王,想請詹王將他調到湖廣任職,也盼望詹王再做四十年的王爺,年年給自己陞官。
王嘉遇好不容易聽得明白,心想:「這就對了,二師哥的愛子有病,先天體質虛弱,久治不愈,急著要這些藥丸。」
胡吉勇又道:「李知府本想差我一併將寶葯送去漢城,但後來嫌我們車多走得慢,又是押著死囚不吉利,怕詹王見怪,就另差永勝鏢局的董鏢頭護送了。」至於李樂自己偷偷留了四十顆,那是天大的機密,連對自己的最得寵的姬妾也不曾說,胡吉勇等人自然更不會知道。
王嘉遇盼望幫二師哥奪到藥丸,能救了張嵩一條小命,同時也可藉機和師哥、師嫂捐棄前嫌,便問:「那董鏢頭走了幾天了?」胡吉勇道:「我們同一天出發,不過永勝鏢局只有十來人,行路要比我們快得多,算來搶在我們之前總有五六天的路程了。」
這時王子倫、湯富源、徐恆康、郭天譯等萊門眾人紛紛過來相見,各人得脫大難,又見王嘉遇長大成人,一身武藝如此了得,無不驚喜交集。王嘉遇問起被捕緣由,王子倫大概說了。原來當日萊門眾人壺瓶山聚會,忽然有忠義館的人襲擊,幸而大部人眾早已散走,後來眾人重又聚集,萊門眾人雖然不在軍中任職,卻仍然心繫天下,想去中原幫助抗擊阿寶帖雷的五胡聯軍,哪知事機不密,上個月在淮北魯南聚會時候,被皖南知府李樂所獲,首要人物一鼓被擒,李樂知道這些人都是王子瑜的舊部,而王子瑜是詹王麾下名士,又聽說肅親王派總兵官胡吉勇押送貢品去春城,便要他將這群人一起送到漢城,請詹王發落。哪知竟在這裡與王嘉遇等人相遇。
王子倫想去中原抵禦胡族入侵,便對王嘉遇道:「公子,這裡又有安徽、湖北的強人,又有大批被你降服的皖軍,他們對你都很敬服,正是難遇的良機啊,何不暫緩去漢城,把這批人手好好整頓一下。」
王嘉遇大喜,道:「王伯伯說的很對,這一帶英雄豪傑很多,咱們索性大幹一場,找個地方會集群雄。」王子倫道:「好極啦,何不就在金山寨?」王嘉遇道:「金山寨離此不遠,再好也沒有。」
當下收拾好鐵箱中散開的寶物,把肅親王的貢品取出二十萬兩,分給茂竹幫和安徽群豪,尤崇凱和淮陰雙傑也得了五千兩,又取出二十萬兩賞給投降的官軍,一時間峽谷前後,歡聲雷動。投降的軍官們本來都是心情鬱悶,此時分得大批銀兩,這才精神一振。
這時茂竹幫的兩個幫眾抬著幫主富安過來,茂竹幫眾人謝了王嘉遇,王嘉遇見富安臉上已現血色,喜道:「富幫主的傷勢好的很快啊,足見內功深厚,」富安道:「多謝王公子,在下得知王公子是萊國公的骨肉,實在歡喜之極。」說到這裡,聲音中竟微帶嗚咽。王嘉遇道:「富幫主當年認得先父?」富安搖了搖頭,吩咐隨從在一隻布袋中取出一卷手稿,交給王嘉遇,道:「王公子請看。」
王嘉遇接過,只見封面上寫著「富容手撰」四個字。王嘉遇不解,問道:「這位富容先生是?」富安道:「那是先兄。」
王嘉遇點點頭,翻開手稿,只見寫的都是王子瑜生平之事,出使秀州、金沙江會盟也在其中。
富安道:「令尊萊公是先兄生平最佩服之人。」王嘉遇看罷手稿,向著富安恭恭敬敬一拜。富安嘆道:「先兄與令尊本來素不相識,先兄是布衣百姓,曾去漢城三次求見,都因令尊公務繁忙,未曾見到,先兄心終不死,便投入令尊部下,出力辦事,終於得蒙令尊見重,拜為偏將。令尊後來冤死獄中,先兄向詹王上書,為令尊鳴冤,只因言辭懇切,也被詹王給殺了。」王嘉遇不由得喟然。
富安又道:「在下不忿兄長被害,設法投身詹王宮,當了個侍衛,想伺機行刺詹王,為先兄和令尊報仇,只恨武藝低微,行刺不成,反被所擒,幸得貴人相救,這才逃出宮來。這些年來在黑道上幹些沒本錢的買賣,沒料想有眼無珠,竟然衝撞了公子。」
王嘉遇道:「大家說來深有淵源,若非如此,也不能跟富幫主認識。」
孟逸然問道:「咦,富幫主,跟你一起的小姑娘呢?她沒事吧?」富安道:「多謝掛懷,小徒已經先回去了。」孟逸然道:「我還想和她說說話,怎麼她走了?」言下不禁惘然。
眾人休息了一日,王嘉遇派遣茂竹幫、安徽群豪及「萊門」得力人員,分赴各地送信,約定端午節在金山寨聚義,又請王子倫、湯富源四人會同胡吉勇帶領投降的官軍,在荒僻險峻之地起造山寨。
這一役肅親王部下一萬六千名官軍全軍覆沒,二百多萬兩貢品沒留下一星半點,大宗及各路軍閥無不震動,等到肅親王再調大軍前來追剿時,眾人早已蹤跡全無,卻去哪裡找?
眼見榴花吐艷,端午將至,金山寨各處陸陸續續到了千餘人,都是受邀而來的各派豪傑。
五月初五清晨,群雄在金山寨會齊,寨中一片平廣,數畝石場,光潔異常,相傳曾有晉代高僧在此講經傳法,山石上刻有八分書金剛經,字大如斗,筆力雄勁。
這天到會的除王嘉遇、孟逸然、顏路回、洪成浩等人外,有萊門舊部王子倫、湯富源、徐恆康、郭天譯等人,有柳司翰為首的臨峽王府武士,有湖北茂竹幫富安等人,有安徽群豪曹秀清、尤崇凱、譚金龍等人,有浙江流沙幫劉春榮等人,有河南南陽清涼寺下院悟深大師、海外七十二島總瓢把子姚京華等人,有從囚車獲救的山東飛虎峪寨主聶天風、贛北鄱陽幫幫主梁雲龍等人,有投降過來的皖南軍總兵胡吉勇等人。此外尚有許多江湖人物,武林名家,一時間,金山寨上群豪聚會,英賢畢至。
這時山谷間忽吐白雲一縷,扶搖直升,良久,東邊一片黑暗中隱隱朱霞炫晃,顏色變幻不定,或白或橙,緩緩的血線四映,一噴一耀,轉瞬間太陽如一個大赤盤踴躍而出。下面雲彩被日光一照,奇麗變幻,白虹蜿蜒。群豪盡皆喝彩。
觀日升已畢,群豪席地坐下。鐵扇子曹秀清是安徽當地的地主,這時他傷勢已愈,站起身來朗聲說道:「各位前輩大哥賞臉,來到敝省,兄弟招待不周,請多多包涵。」說著團團作了一個四方揖。群豪齊聲謙謝。曹秀清又道:「兄弟是粗人,不明事理,現下請湖北茂竹幫幫主富安前輩說話。」這兩人以前互不相下,那天出生入死的廝拼了一次之後,各自欽佩對方武功,反而結成了好友。
富安站起身來道:「我們江湖上的朋友,以前也經常在關老爺跟前聚會,不過人數從來沒有這麼多。不怕各位笑話,以前我們聚會是幹什麼?不過是劃地盤、分贓款罷了。」群豪一陣鬨笑。富安道:「這次許多英雄朋友大駕光臨,咱們可不能在這麼沒出息啦,眼下天下大亂,群雄爭霸,老百姓都活不下去,在內,都是軍閥兵痞,你搶我奪;在外,又有胡族鐵騎,蠢蠢欲動。嘿嘿,當真是人命賤似螻蟻,過得了今天,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咱們總要好好商議,做出一番事業來。」
眾人聽得血脈奮張,齊聲喝彩。
富安又道:「今日到會的都是好朋友,咱們歃血為盟,以後患難相助,共圖大事。如有貪圖富貴,出賣朋友,或是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大家一齊干他奶奶的。」眾人又是一陣喝彩。
曹秀清道:「會盟不可無盟主。咱們推舉一位大家佩服的英雄出來,以後都聽他的號令。不管是誰當盟主,兄弟必定追隨到底,決無異言。」悟深大師站起身來,說道:「群龍無首,決不能成大事。推舉盟主,老衲是一力贊成的。不過這位盟主必須智勇雙全,有仁有義,方能服眾。」姚京華道:「那是當然的了,我瞧大師你就很不錯。」悟深大師笑道:「老衲風燭殘年,哪能擔當重任?姚老大別取笑了。」
眾人交頭接耳,紛紛議論,都覺盟主應該推舉,以便號令一致,好使散處各地、互不統屬的英雄豪傑聯在一起。那時相互之間固然不會殘殺爭鬥,連官府也不敢輕易搜剿。只是群雄向來各霸一方,誰也不肯服誰,別要為了爭做盟主,反而毆殺一場,那就弄巧成拙了。
富安待眾人議論了一會,高聲說道:「各位如無異議,現下就來推舉如何?」
只見人群中站起一條身高七尺的魁梧大漢,聲若洪鐘,大聲說道:「快活山莊黃老爺子在武林無人不敬,無人不服。今日他老人家雖然已經退出江湖,今日也不在此地,但盟主一席自然非他莫屬,兄弟以為不必另推了。」他話一說畢,群雄中登時便有許多人隨聲附和。
王嘉遇問洪成浩道:「快活山莊黃老爺子是什麼人?」洪成浩略感奇怪,問道:「公子不知此人嗎?」王嘉遇道:「我江湖上的朋友識得很少。」洪成浩道:「那是黃國建黃老爺子,他和你的二師哥合稱『南俠張,北俠黃』,端的是仗義疏財,最愛交朋友,武林中人緣極好。他獨創的黃氏神拳、快活三十掌,變幻莫測,投拜在他門下的弟子數也數不清,說得上桃李滿天下。北方學武的人提到北俠黃,那是沒有人不佩服的。這大漢正是他大弟子,叫作吳泓勛。」王嘉遇道:「嗯,原來如此,那麼推黃老爺子做盟主倒也很好。」心想:「這位黃老爺子多半人緣極好,武功卻不如何了得,否則師父不會不跟我說起。做武林盟主的人,原本人緣比武功要緊得多。」
七十二島總瓢把子姚京華道:「黃老爺子威名遠震,兄弟雖然亡命海外,卻也是久仰的了,推他做盟主,論德望,論見識,那是再好也沒有。不過兄弟有一點顧慮,不知該不該說。」吳泓勛道:「姚老大但說不妨。」姚京華道:「黃老爺子金盆洗手後來到黃岡這些年,身家財產,非同小可。咱們大家所乾的,卻是嘯聚山林、殺官造反的勾當,要是黃老爺子給咱們帶頭,必定有事連累於他,大家心裡不安。」群雄一聽這話倒也有理,各人靜默了一會。
臨峽王府武士柳司翰道:「小弟也推舉一位武功蓋世、仁義包天的英雄。這位英雄雖然年紀輕輕,武林中許多朋友估計還不認識,但是小弟斬釘截鐵的說一句話,只要這位英雄肯出來帶頭,做事一定公正,管教威風大震。」
曹秀清說道:「兄弟心裡,也有一位年輕的英雄,只怕不見得比柳師父所說的那位差。」他聲音尖細,提高了嗓子,更是刺耳。
柳司翰道:「兄弟跟著林王爺也算見過許多成名人物,可是像我所說的那位英雄,讓兄弟佩服得五體投地的,當世卻也只有一人而已。」富安冷冷的道:「曹先生的脾氣我是知道的,他陰陽寶扇打穴的功夫,當今武林中雖然說不上獨一無二,也總是頂兒尖兒的了。他口服心服的人,一定不會錯,我們茂竹幫一齊贊成曹先生的話。」柳司翰怒道:「盟主到底是怎樣選法?我們臨峽王府雖然無用,人數卻比茂竹幫多些。」眼見兩人就要爭吵起來。
悟深大師道:「柳師傅且莫心急,你說的那位英雄是誰,老衲猜個九成兒不會錯。請問曹先生,你說的朋友是誰?兩家都說出來,請在場的朋友們秉公評定就是。也說不定大家對這位英雄都不心服呢?」
曹秀清向王嘉遇一指,道:「我說的是這位王公子。各位莫瞧他年紀輕輕,武功行事卻是高人一等。我聲明在先,兄弟與王公子還是最近相識,跟他既非同門,又非舊交,純因佩服英雄,這才一力推薦。」這番話一說,安徽各幫派與茂竹幫眾人齊聲歡呼,聲勢極壯。
王嘉遇聽他說到自己,事先全沒想到,站起身來雙手亂搖,連說:「不行!」
柳司翰待人聲稍靜,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好一陣不絕。曹秀清怒道:「柳師傅,我倒要請教,你幹什麼譏笑於我?」
富安也怒道:「柳師傅,老夫佩服你是條好漢子,可是對曹先生這等無禮,老夫卻也瞧不過眼。」柳司翰拱手笑道:「兄弟哪敢譏笑?曹先生、富幫主,你兩位可知兄弟要推舉的是哪一位?」曹秀清慍道:「我當然不知。」柳司翰道:「除了這位王公子還有何人?」富安、曹秀清轉怒為喜,也是仰天大笑。
眾人聽三人爭了半天,說的原來同是一人,都不禁轟笑起來。
王嘉遇很是著急,忙道:「兄弟年輕識淺,今日得能參與大會,已感榮幸,只盼追隨各位前輩之後,稍效微勞,豈敢擔當大任?還請另選賢能。」
王子倫道:「王公子是我們萊公的獨子,我們『萊門』舊友內舉不避親,以為請他擔當盟主,最是合適不過。」
姚京華道:「哪一位萊公?」王子倫道:「就是金沙江之盟周旋大宗的萊國公王子瑜。」群雄聽了這話,嘆聲四起,本來無可無不可的人也一致贊成。
王嘉遇極力推辭,卻哪裡推辭得掉?加之投降過來的總兵胡吉勇,由王嘉遇從囚車上救出來的聶天風、梁雲龍等人也極力附和,盟主一席勢成定局。
流沙幫幫主劉春榮本跟王嘉遇有點過節,但一則見眾望所歸,小小一個流沙幫不能力排眾議,再則想到他當日在江中擲板相救,使自己不致落水出醜,也算受過他的恩惠,心想索性錦上添花,說幾句好話,便站起來說道:「這位王公子武功精湛,在場許多朋友都知道的了,兄弟就曾栽過在他手裡。」眾人不覺一愣,劉春榮又道:「可是他很給兄弟留餘地,兄弟雖然栽了,卻也心下感激。現下選他做盟主,兄弟一力贊成。」眾人見曾經與他敵對過的人也這樣說,都歡呼起來。只有孟逸然低聲罵道:「老滑頭!」
吳泓勛走到王嘉遇身邊,向他細細打量,見他年紀輕輕,何以群雄對他如此擁戴?心想這麼一來,他聲威一下子便蓋過了自己師父,很不服氣,說道:「恭喜你啦,王公子。」伸手出去,拉著他手,顯得甚是親熱。
王嘉遇道:「兄弟實在難以……」話未說完,突覺手上一緊。原來吳泓勛使出了「霸王扛鼎」的師傳絕藝,用力一扯,想摔王嘉遇一跤,讓這位「盟主」在眾人面前出個大丑,雖然這樣一來,不免得罪了無數英雄好漢,說不定當場給眾人打成一團肉醬,但他是個莽撞之徒,氣憤之下,也顧不到這麼許多了。王嘉遇不動聲色,暗中使出「千斤墜」功夫。吳泓勛連扯三扯,胳臂上肌肉高高賁起,出盡了平生之力,但對方就如生根在石山上一般,只聽他繼續說道:「……擔當大任。尊師黃老爺子名滿天下,定比兄弟適當得多。」
吳泓勛再是用力一扯,自己右臂上格的一聲,險些扯脫了骱,急忙放手,見王嘉遇卻似毫無所覺,知道對方武功比自己不知要高出多少,適才若是乘勢反擊,自己早給丟下山谷之中,但他顧全自己面子,令旁人絲毫瞧不出來,不禁頓生感激之意,大聲說道:「好,你做盟主很好!」說著拜了下去。
王嘉遇連忙還禮,心頭也喜歡這大漢莽得可愛。
富安道:「咱們既然會盟,就要有個盟規,現下請盟主宣布,大伙兒共同商酌。」
王嘉遇還待推辭,王子倫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公子,你謙辭不就,倘若盟主一席不幸落入奸人之手,禍害不小。要是你能領袖群雄,萊公的血海深仇就可得報了。這就叫當仁不讓,不避艱危。」王嘉遇聽他責以大義,不覺凜然心驚,站起身團團一揖,說道:「既然各位美意,兄弟恭敬不如從命。只是兄弟識見淺薄,還望各位前輩以大事為重,隨時指教,兄弟必定遵從,不敢狂妄自大。」
群雄聽他允任盟主,金山寨上登時歡聲雷動,山谷鳴響,四下里都是鼓掌和歡呼的迴音,似乎腳底的千峰萬壑也一齊在鼓掌喝彩一般。
群雄當下點起香燭,一齊拜天禱祝。
王嘉遇向王子倫道:「盟約就請王伯伯起草了。」王子倫也不推辭,回進廟裡草擬。他知群雄以信義為先,不重文采,當下言簡意深的寫了百餘字。王嘉遇當眾宣讀了。群雄歃血宣誓,決不背盟。一個轟動沿海各省武林的金山寨大會,至此告成。
王嘉遇出道不到半年,仗著武功絕頂,至誠待人,再加之機緣巧合,以及父親的威名,竟爾成為武林盟主。
當晚群雄席地歡宴,斗酒轟飲,喧鬧歡笑之聲,布滿峰谷。
正熱鬧間,突見一個流星直衝上天,這是山下有警訊號,群雄登時停杯不飲。王嘉遇和王子倫等人,立時便想起當年聚會壺瓶山而官兵來襲的情景,莫非肅親王得知貢品被劫,因而調兵來攻么?
過不多時,兩名在山坡上哨守的漢子奔上山來,向王嘉遇稟報:「啟稟盟主,山下哨探急報,蒙軍已經攻下安慶,正向南方推進,距離此處已經不過二百餘里,請盟主定奪。」
王嘉遇驚道:「是蒙軍?來得這麼快!」他雖曾聽說大酋長阿寶帖雷擊敗魯王任逢喜、豫王劉文正的聯軍,便要繼續南侵安徽,但一直只在岳西縣、太湖縣、宿松縣一帶,想不到竟會一舉攻破安慶。
王子倫道:「詹王前年二月擊潰山南郡王段景騰,收復湖廣全部失地,後來便與肅親王苗家華開戰,而阿寶帖雷便乘機南侵,這次帶兵的正是左路元帥阿吉拉,這人是滿族酋長的第七子,很是勇武,且善用兵,從前曾和大冢宰滿龍淵打來過安徽,對當地非常熟悉。」王嘉遇問道:「什麼?滿龍淵打來過安徽?」他潛心學武,於時事所知有限。王子倫嘆道:「是啊,那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時候盟主在玉璧峰學武,因此不知道。後來被詹王派來的鎮北大將唐斌給擊退了。」他見群雄正紛紛互相詢問,人心浮動,便站起身來,登上高處一塊大石,大聲道:「山下兄弟急報,蒙軍攻破安慶,正向皋城而來。各位請繼續喝酒,盟主自有主張。」
群雄中有人叫道:「大伙兒這就下去,殺他一陣吧。」
王子倫回到王嘉遇身邊,說道:「盟主,眾兄弟都要去打蒙軍,你瞧怎樣?」王嘉遇道:「眼下胡人欺上門來,正好眾兄弟在此聚會,咱們就此下山去打。只是我於行軍打仗一道,全然不懂,還是請王伯伯發令。」
王子倫沉吟片刻,派了十幾個人出去查探敵軍虛實,王嘉遇忽然想到:「阿寶帖雷意在南侵,佔領我們漢人領土,如今魯王等軍閥四下混戰,豈不是幫了阿寶帖雷的大忙?」這句話卻不便出口,只心中隱隱覺得不安。
王子倫道:「這些年來,蒙軍幾次三番的南征,一路上勢如破竹,大宗從來沒打過一場勝仗,蒙軍一定不把漢軍放在眼裡。常言道驕兵必敗,咱們正好乘機殺殺他們的威風。從安慶到皋城,祥和路是必經之地。那裡地勢險要,咱們正可設伏,狠狠的打一仗。」
王嘉遇大喜,站起來說道:「眾位兄弟,咱們這就殺蒙軍去,今晚好好安睡,明日清晨下山。」群雄大聲吶喊:「殺蒙軍!殺蒙軍!」
次日清晨,王嘉遇和王子倫商議后,分遣群雄先後出發。
約定四方埋伏,見到盟主中軍的黃色大旗高高豎起,便一齊向蒙軍衝殺。命總兵胡吉勇帶同兩千名本部兵馬,打頭陣迎敵,眾人生怕胡吉勇下山後變卦,派了柳司翰率同臨峽王府的武士監視。要胡總兵只許敗,不許勝,引誘蒙軍過來。胡吉勇所部兵甲器仗一應俱全,儘是皖南軍服色,實無半分破綻,至於打敗仗乃皖南軍家常便飯,更能盡展所長。
那祥和路兩側雙峰夾道,只中間一條小徑。到第四日傍晚,耳聽得喊聲大作,眾皖軍甩甲曳兵,從小徑奔來。胡吉勇跨下戰馬,手執大刀,親自斷後。過不多時,便見一群蒙軍蜂湧而來。王嘉遇伏在左峰的岩石之後,初次見到蒙軍,不由得全身熱血如沸,高舉墨玉筆,說道:「王伯伯,咱們衝下去!」王子倫道:「等一會,待蒙軍大隊過來。那時咱們再豎起黃旗,四面伏兵齊起,他們便走不脫了。」
只聽得號角聲響起,大隊蒙古騎兵衝到,數十名落後的皖南軍登時被刀砍槍刺,屍橫就地。王嘉遇心下不忍,說道:「快衝下去接應!」王子倫道:「還得等一會。」孟逸然急道:「再不下去,我們的人要給他們殺光了。」王子倫態度很堅決:「再等一會!」
突然之間,右峰上喊聲大作,曹秀清率領安徽各幫群豪,從山坡上殺將下來。王子倫叫道:「啊喲,不好!」王嘉遇道:「怎麼?」王子倫道:「蒙軍來的只是先鋒,這一來,就抓不到他們的元帥了。怎麼不見旗號,便自行動手了?」只見安徽群豪一鼓作氣的殺入蒙古軍陣中,跟著茂竹幫以及各處埋伏的群豪一時盡起,胡吉勇也帶同皖南軍回頭截殺。
王子倫連聲嘆氣,說道:「部下若是這般不聽號令,自行殺敵,怎好取勝?」王嘉遇心下歉然,道:「都是我事先沒嚴申號令的不是。」王子倫安慰他道:「咱們這些英雄好漢,每個人武功都強,但直是一群烏合之眾,盟主你也是無法可施的。唉,黃旗還沒豎起,大伙兒就亂糟糟的衝殺出去了,這哪裡是打仗,簡直是胡鬧!」不住的唉聲嘆氣。
孟逸然道:「事已如此,嘆氣也無用了。大哥,咱們動手吧!」王嘉遇早已心癢難搔,叫道:「好,大伙兒殺啊!」手執墨玉筆,衝下峰去。王子倫驚叫:「盟主,盟主!你是主帥,須當坐鎮中軍,不可親臨前敵……」叫聲未畢,王嘉遇展開輕功,早去得遠了,但見他疾沖入陣,墨玉筆揮動,削去了兩名蒙軍十夫長的腦袋。
千餘名蒙軍擠在山道之中,難以結陣為戰。敵人衝到身前,弓箭也用不上了,被群雄四面八方的圍上攻打,不到一個時辰,已盡數就殲。蒙軍元帥阿吉拉得報前鋒在祥和路中伏覆沒,當即率兵退回安慶去了。
這一役雖然沒殺了阿吉拉,但聚殲蒙軍一千餘人,群雄在祥和路上大叫大跳,歡呼若狂。
王子倫以殺不了元帥阿吉拉,兀自恨恨不已。王嘉遇道:「王伯伯,咱們這批人,當真要打大仗是不成的。明日我就要去漢城了,這些皖南軍和別的弟兄們請你與湯叔叔、徐叔叔、郭叔叔各位好好操練,日後再碰上蒙軍,可不會再像今日這般亂殺一陣了。」王子倫等俱各奉命。
王嘉遇與孟逸然並肩漫步,眼見群雄東一堆、西一堆的圍著談論,人人神情激昂,說的自都是日間的大勝。王嘉遇道:「咱們今日還只一戰,要把胡人趕回大草原去,尚需血戰百場,到那時,不知又要平添多少枯骨。只恨我文韜武略及不上我的父親。」
孟逸然道:「你的武功卻一定比你父親強。」
王嘉遇道:「我父親是碩士出身,沒練過武。但武功強只能辦些小事,可辦不了大事。」孟逸然道:「也不見得,武功強,當然有用的。」
王嘉遇突然拔出墨玉筆來,虛劈兩下,虎虎生風,說道:「對,二妹,我去刺殺阿寶帖雷,再去刺殺詹王和大宗,為我父親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