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毀炮火江上清風

第十三回:毀炮火江上清風

只聽得章殿使賊兮兮笑道:「夫人,我找得你好苦,你原來在這裡!」說著,發足踢門,只兩腳,門栓咔嚓一聲斷了。王嘉遇聽踢門之聲,便知他武功頗為了得。

黑暗中刀光閃動,楊曉莉一刀直劈出來。章殿使笑道:「好啊,你謀殺親夫!」他怕屋內另有別人,不敢竄進去,只站在門外空手和楊曉莉廝鬥。王嘉遇慢慢靠近觀戰。

那章殿使武功果然不凡,在黑暗中聽得刀風閃躲進招,口中卻是不斷風言風語的調笑。楊曉莉卻十分憤怒,邊打邊罵。又鬥了一陣,章殿使突然伸手在她身上摸了一把,楊曉莉更怒,揮刀當頭就砍,章殿使正要誘她使這一招,偏身搶進一步,扭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擰,楊曉莉單刀落地,章殿使將她雙手捏住,右腳架在她雙腿膝蓋上,楊曉莉登時動彈不得。

王嘉遇心想:「聽章敏的口氣,一時不至傷害楊嬸嬸,我且多探聽一會兒,再出手相救。」乘著章殿使哈哈大笑、楊曉莉破口大罵之際,王嘉遇身子一縮,從門腳邊鑽了進去,輕輕摸到牆壁,施展「壁虎游牆功」,攀在樑上。

只聽章殿使叫道:「陳剛,進去點火!」陳剛在門外點亮了火摺子,拔刀護身,先把火折往門裡一探,又俯身撿了塊石子投進屋裡,過了一會兒,見沒有動靜,才入內在桌上找到燭台,點亮蠟燭。章殿使把楊曉莉抱進屋裡,使個眼色,陳剛從身邊拿出繩索,將楊曉莉手腳都綁住了。章殿使笑道:「你說再也不要見我,這可不是見了嗎?瞧瞧我,這麼多年過去了,白頭髮也多了。」楊曉莉閉目不答。

王嘉遇從樑上往下看,章殿使的面貌看得更清楚了,只見他雖然已過中年,但面目仍然英俊,可見年輕時必是個美貌少年,和楊曉莉倒是一對璧人。

章殿使伸手摸摸楊曉莉的臉,笑道:「好啊,十多年不見,臉蛋倒還是這麼白、這麼嫩。」側頭對陳剛道:「你出去。」陳剛笑著答應,出去時帶上了門。

兩人相對默然。過了一會兒,章殿使問道:「慧慧呢?這些年來我天天都在想著她。」楊曉莉仍然不睬他。章殿使道:「你我少年夫妻,本是恩愛,大家一時誤會,導致反目,分別了這許多年,也總該和好如初了。」過了一會兒,又說:「你瞧我這麼些年來,官品雖然越做越大,但也沒有另娶,何曾有一時一刻忘記你?難道你連一點當年的夫妻之情也沒有了嗎?」楊曉莉厲聲道:「我父親和哥哥怎麼死的,你忘記了嗎?」章殿使嘆道:「岳父大人和大舅子是被忠義館的武士害死的,那是不錯。可是也不能一棍子打盡一船人啊,忠義館里有好人也有壞人。我為皇上辦事,這也是光宗耀祖的體面事……」話沒說完,楊曉莉已經呸了一聲。

隔了一會兒,章殿使又道:「我思念慧慧,叫人來接她,怎麼你又東躲西逃,始終不讓女兒跟我見面?」楊曉莉道:「我跟她說,她的好爸爸早就死啦!她的爸爸人很好,也有本事,也有志氣,就可惜命短。」語氣中充滿了怨恨。章殿使道:「你何苦騙她?又何必咒我?」楊曉莉道:「她爸爸從前倒真是個有志氣的好人,雖然窮了點,我家裡人不許我嫁給他,我偷偷跟著他走了,哪知道……」說到這裡,聲音哽咽起來,又恨恨道:「是你害死了我的好丈夫,我恨不得殺了你!」章殿使道:「這倒奇了,我就是你的丈夫,怎麼說我害死了你丈夫?」楊曉莉道:「我丈夫本來是個有血性的好男人,不知怎麼的,突然變得利祿薰心,妻子也不要了,女兒也不要了,他只想做大官、發大財……我從前的好丈夫早死了,我再也見不到他啦!」王嘉遇聽到這裡,不禁心下惻然。

楊曉莉道:「我丈夫名叫章敏,本來是個好男人,就是被你這個忠義館掌印殿使章大人害死了的!我丈夫有位恩師,是大刀褚老師,也是章大人你貪圖功名害死了他。褚老師的夫人、女兒,也都是被章大人你逼死了……」章殿使怒道:「不許再說了!」

楊曉莉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人,自己想想吧。」章殿使道:「當年張通判要褚大刀去問話,也不一定是要為難他,他幹什麼要動刀殺我?他的妻子是自殺的,又怪得了誰?他的女兒非要找我報仇,技不如人,又能怪誰?」楊曉莉道:「是啊,怪褚老師瞎了眼吶,誰叫他收了這樣一位好徒弟?這徒弟又凍又餓快死啦,褚老師教他武藝,養大了他,還給他娶媳婦……」章殿使猛力在桌上一拍,喝道:「今天你我夫妻相見,是何等的歡喜之事,盡提那些死人幹什麼?」楊曉莉叫道:「你要殺便殺,我偏要提!」

王嘉遇從兩人對話中已經知道了大概,章敏是大刀褚老師一手撫養長大的,後來他貪圖富貴,害死了師父一家。章敏本來是忠義館的一名差官,楊曉莉的父親和兄長卻是給忠義館的武士害死了。楊曉莉氣憤不過,終於跟丈夫決裂。從前陳剛來搶楊慧,楊曉莉東奔西躲,自然都是為了這個丈夫了。王嘉遇心想:「他害死他恩師一家,情形一定很慘。這個章殿使死有餘辜,但不知楊嬸嬸對他是否還有夫妻之情,我倒不可魯莽傷了他。」他想再聽一會兒,以便決定是否殺了他。哪知這二人都住了口,默不出聲。

過了一會兒,遠處忽然隱隱有馬蹄之聲,章殿使拔出佩刀,低聲喝道:「等那人來時,你若叫喊示警,我可顧不得夫妻之情了。」

楊曉莉哼了一聲,道:「你又想害人了。」

章殿使知道妻子的脾氣,怕他壞了自己大事,揮刀割下一塊布,塞在她嘴裡。這時馬蹄聲愈近,章殿使將楊曉莉放在床上,垂下帳子,仗刀躲在門后。

王嘉遇知他是想偷施毒手,雖不知來者是誰,但既然是忠義館要對付的人,十有八九是好人了,便在樑上抹了點灰塵,加了點唾沫,捏成一個小泥糰子,對準燭火擲去,一聲響,燭火登時熄滅。聽到章殿使喃喃咒罵聲,王嘉遇乘他去摸火摺子,輕輕溜下來,繞到屋外,見屋角邊一名忠義館武士執刀伏地,全神貫注的看著屋中動靜,便挨近他身邊,低聲道:「有人來啦。」那武士也低聲道:「嗯,快趴下。」王嘉遇伸手點了他穴道,脫下他的刻著「忠、義」二字的外衣,罩在自己身上,再從他裡衣上扯下一塊布,蒙在臉上,用指頭摳出兩個眼孔,然後抱起那個武士,爬到門邊。

黑暗中馬蹄聲更近了,五騎馬奔到屋前,都跳下馬來,輕輕拍了三掌,章殿使在屋裡也拍了三掌回應,點亮燈火,縮在門后,只聽門一聲響,一個人探進頭來,他舉刀猛力砍下,一個人頭骨碌碌滾在一邊,頸口鮮血直噴,在燭光下向人頭瞥了一眼,不覺大驚,砍死的竟然是自己的一名同伴。他正要開口,王嘉遇從門外竄進,伸手點了他的穴道,反手一掌,打在他後頸「大椎穴」中,那是人身手足三陽、督脈之會,他哪裡還能動彈?王嘉遇順手接過他手中佩刀,輕輕放在地上,以防門外其他武士聽見,縱到床邊扶起楊曉莉,扯斷綁在她手腳上的繩索,低聲叫道:「楊嬸嬸,我來救你啦。」

楊曉莉見他穿著忠義館的服色,臉上又蒙著布,不覺疑慮不定,剛問了一聲:「尊駕是誰?」外面奔進來五個人,當先一人和楊曉莉招呼了一聲,見屋中情況,愕然怔住。

門外忠義館武士見進來的人多,怕章殿使一人有失,早有兩人搶進來,舉刀就砍,王嘉遇出掌擊去,兩名武士頸骨齊斷。門外武士陸續進來,王嘉遇劈打抓拿,提起來一個個都擲了出去,有的剛奔進來就被一腳踢出,片刻之間,那些武士都被他打的昏天黑地,飛也似的逃走了。

王嘉遇撕下布條,塞入章殿使耳中,又從死人身上扯下兩件衣服,在他頭上包了幾層,讓他聽不見半點聲息,瞧不見一點光亮,然後扯去蒙在自己臉上的破布,向五人中的一人笑道:「大哥,你好。」

那人一呆,隨即哈哈大笑,拉著他的手連連搖晃。原來這人正是滿蒙大冢宰滿龍淵。

王嘉遇無意中救了兩位故人,十分歡喜,轉頭對楊曉莉道:「楊嬸嬸,你還記得我嗎?」說著取出當日楊曉莉贈送的金絲鐲子。楊曉莉猛然想起,又驚又喜:「原來是嘉遇,你長這麼大啦,又學了這一身好功夫。」王嘉遇道:「我在浙江見到過慧慧妹妹,她也長高啦。」楊曉莉道:「不知不覺,孩子們都長大了,時間過得真快。」說著向躺在地上的丈夫瞧了一眼,嘆了口氣,喟然道:「最終還是你這孩子來救了我。」

滿龍淵不知他們曾有一段故舊之情,聽楊曉莉滿口叫他「孩子」,只道他們是親戚,笑道:「今日真是好險,我奉了大酋長的命令,和幾位好朋友來漢城見詹王,大宗忠義館的武士消息也真靈通,不知怎麼竟會得到風聲,在這裡埋伏。」王嘉遇驚疑:「怎麼,難道詹王要和胡人合作?那我救了滿大哥可就大大的糟糕了!」便問道:「大哥,你的朋友來了嗎?」

滿龍淵還未回答,遠處已經聽到馬蹄聲,滿龍淵笑道:「這不來了嗎?」隨從開門出去,不一會兒,迎進來三個人,這三人中一個是傅天亮,一個是傅天明,都是在壺瓶山見過的,他二人已不認識王嘉遇,王嘉遇卻還記得他們的相貌,另一人姓侯,卻是最近在金山寨大會上見過。三人跟滿龍淵招呼后,那姓侯的向王嘉遇恭敬行禮,道了聲:「盟主,你好!」

王嘉遇是滿腹疑團,這三人都是魯王的屬下,怎麼和滿龍淵一起來了,還說是好朋友。滿龍淵和楊曉莉也很奇怪,問道:「你們認識嗎?」那姓侯的道:「金山寨大會,王公子被推舉為武林盟主。」滿龍淵歡喜道:「啊,我一向忙於中原戰事,竟然不知道這樣一件大事。」說著,忽然拍手叫道:「我就說嘛,我的愛將阿吉拉上次南征,竟然吃了個大敗仗,原來是兄弟你在統籌指揮,哈哈,他輸的不冤。」王嘉遇不願提起戰事,怕激起民族之間的矛盾,便扯開話題道:「這還是上個月的事,承蒙好朋友們看得起。」

那姓侯的道:「王盟主武功好,見識高,那是不必說了,單是俠肝義膽、仁義為先,武林中就無人不佩服。」

當下眾人歡喜,聚在一起,說了各自經過。王嘉遇這才明白,原來各路軍閥齊聚洛陽大會戰,魯王任逢喜已經和大酋長阿寶帖雷簽訂盟約,大酋長也答應與漢人和平相處,不再南侵,共同對付大宗、肅親王苗家華、山南郡王段景騰,此次正是奉了將令,來漢城勸詹王入盟的。

王嘉遇雖然不懂官場上的事,但是知道大宗和自己有殺父之仇,苗家華、段景騰又都是兵痞,這樣一來,胡漢和好如初,共同對付黑勢力,那自然是極好的了。便道:「大哥,你說怎麼辦?各地綠林好漢都可以響應,我們一起轟轟烈烈的大幹一場。」

滿龍淵道:「眼前卻有一個難題。」王嘉遇道:「什麼?」滿龍淵道:「就在我們來到漢城,才剛才接到急報,說詹王有稱帝的野心,從納美克國購買了十尊新式武器,這些傢伙威力非同小可,若是他不肯跟我們結盟,一旦開戰,我們滿蒙軍和魯軍將十分不利,這倒是一件隱憂。」

王嘉遇道:「嗯,這些傢伙小弟親眼見到了,確實神態可畏,難道不是運去對付大宗的嗎?」滿龍淵道:「這些傢伙千里迢迢從海外運來,聽說本來是要去金沙江防備大宗的,但是魯王爺和大酋長打了幾場勝仗,詹王就改變了主意,我看這結盟的事難成。」

王嘉遇一皺眉,道:「大哥,你要我怎麼做?」滿龍淵道:「必須要在半路給他截下來,這可要仰仗兄弟你了。」王嘉遇沉吟道:「納美克國的武器十分厲害,兄弟也見識了一些,要阻截他們,需要計劃一番,能否成事,實在難說。不過這件事關乎魯王爺的成敗,小弟一定儘力而為。」

眾人談了一會兒軍旅之事,王嘉遇問起滿龍淵的女兒滿姿瑩,滿龍淵道:「她現在河南,平常也記掛著你。」楊曉莉道:「滿冢宰的女兒可是女中豪傑啊。喂,孩子,你有了意中人嗎?」王嘉遇想起孟逸然,臉上一紅,微笑不答。楊曉莉想起自己女兒,心想:「慧慧跟他小時候就是患難之交,他如果能做我的女婿,慧慧也算終身有託了。但是她偏偏跟那個傻裡傻氣的蔣禮聖好,真真氣死人了。」

當晚,王嘉遇和滿龍淵剪燭長談天下大勢,王嘉遇對國事興衰,時局變幻,所知甚淺,聽著滿龍淵高談闊論,只覺得每一句話都令自己茅塞頓開,直到東方發白,兩人興猶未已,回顧楊曉莉,只見她以手支額,兀自瞧著躺在地上的丈夫默默出神。

滿龍淵低聲叫道:「楊大嫂!」楊曉莉抬起了頭。滿龍淵道:「這人怎麼處置?」楊曉莉心亂如麻,搖頭不答。滿龍淵知他難以決斷,也就不再理會,對王嘉遇道:「兄弟,你我就此別過。」

王嘉遇道:「我送大哥一程。」

兩人和楊曉莉別過,攜手出屋,並肩而行。滿龍淵的四名隨從遠遠跟在後面。兩人一路說話,走出了七八里路。滿龍淵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兄弟,你回去吧。」當下灑淚而別。

王嘉遇回了客店,曹秀清、富安兩人奔進來,見了王嘉遇,喜道:「啊,盟主回來了。」王嘉遇還沒回答,又見孟逸然、顏路回、洪成浩闖了進來。孟逸然一頭秀髮被吹得散亂,滿臉暈紅,見了王嘉遇,不由得喜上眉梢,道:「怎麼這時候才回來?」王嘉遇知道大家不放心,於是分頭出去接應自己,當下說了昨晚的事。

孟逸然低下了頭,一言不發。王嘉遇看她神色不對,把她拉在一旁,輕聲道:「是我讓你擔心了。」孟逸然一扭身子。王嘉遇知她生氣,道:「可惜你沒有見到我那位滿大哥,算起來,他也是你的結拜大哥。」孟逸然依舊不說話。王嘉遇道:「真是對不起,下次一定不再讓你擔心了。」孟逸然道:「下次自有別人來給你擔心,要我擔心幹什麼?」王嘉遇奇道:「誰啊?」孟逸然一頓足,回房去了。

等到中午,不見孟逸然出來吃飯,王嘉遇叫服務員把飯菜送到她房裡去,也不知她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哪知服務員把飯菜又捧了回來,道:「孟姑娘不在屋子裡!」王嘉遇一驚,忙撇下筷子,奔到孟逸然房裡,見連兵刃背包也都帶走了。王嘉遇心下著急,尋思:「唉,她這一生氣,也不知道哪裡去了。她常常惹事生非,真叫人放心不下,眼下又有重任在身,不能親自去找。」於是派洪成浩出去尋訪,吩咐若是見到了,無論如何要把孟姑娘勸回來。

等到傍晚,有探子來報發現納美克大兵了,王嘉遇當即站起,命顏路回在店裡看守鐵箱,自己率領富安、曹秀清、董林海、陳進波四人連夜去追,估計他們東西沉重,移動緩慢,當可趕上。

到第三日清晨,王嘉遇等穿過一個小鎮,只見十尊新式武器排在一家酒樓之外,每尊旁有六名大兵執槍守衛。眾人大喜,相視而笑。董林海叫道:「肚子餓啦!」王嘉遇道:「好,我們再去會會那三個納美克人。」

眾人直上酒樓,董林海走在前頭,一上樓就驚叫一聲。只見幾名大兵手持短槍,對準了孟逸然,手指扳住槍機。一旁坐著那兩個長官約翰遜、威爾遜和那西洋女子格麗絲。

約翰遜見眾人上來,嘰咦咕嚕的叫了幾聲,又有幾名大兵舉起了槍對著他們,大聲呼喝。

王嘉遇急中生智,提起一張桌子,猛向眾大兵擲去,跟著飛身而前,在孟逸然肩頭一按,兩人蹲低身子,一陣煙霧過去,眾槍齊發,鉛子都打在桌面上。

王嘉遇怕火器厲害,叫道:「大家下樓。」拉著孟逸然,與眾人都從窗口跳下樓去。

約翰遜大怒,掏出短槍向下轟擊。董林海「哎喲」一聲,屁股上給槍彈打中,摔倒在地。曹秀清連忙扶起。各人上馬向南賓士。

王嘉遇和孟逸然同乘一騎,一面賓士,一面問道:「幹什麼跟他們吵了起來?」孟逸然道:「誰知道啊?」王嘉遇見她神色忸怩,料知別有隱情,微微一笑,也就不問了。這三日來日夜記掛,此刻重逢,心中歡喜無限。馳出二十餘里,到了一處市鎮,眾人下馬打尖。陳進波用小刀把董林海肉里的鉛子剜了出來。董林海痛得亂叫亂罵。

孟逸然把王嘉遇拉到西首一張桌旁坐了,低聲道:「誰叫她打扮得妖里妖氣的,胸脯也露了出來,真不怕丑!」王嘉遇摸不著頭腦,問道:「誰啊?」孟逸然道:「那個外國女人。」王嘉遇道:「這又礙你事了?」孟逸然笑道:「我看不順眼,用兩枚硬幣把她的耳環打爛了。」王嘉遇不覺好笑,道:「唉,你真是胡鬧,後來怎樣?」孟逸然笑道:「那個比劍輸了給我的人就叫大兵用槍對著我。我不懂他說的話,料想又要和我比劍呢,心想比就比吧,難道還怕了你?正在這時候,你們就來啦!」王嘉遇道:「你又為什麼獨自走了?」

孟逸然本來言笑晏晏,一聽這話,俏臉一沉,說道:「哼,你還要問我呢,自己做的事不知道?」王嘉遇道:「真的不知道啊,到底什麼事得罪你了?」孟逸然又別開頭,不再理他。

王嘉遇知她脾氣,倘若繼續追問,她總不肯答,不如裝作毫不在乎,她忍不住了,反會自己說出來,於是換了話題,說道:「外國火器厲害,你看用什麼法子,才能劫下他們的傢伙?」孟逸然怒道:「誰跟你說這個。」王嘉遇道:「好,那我跟曹先生他們商量去。」站起身要走,孟逸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道:「不許你走,話沒說完呢,就這麼算了不成?」

王嘉遇笑笑,又坐了下來。隔了良久,孟逸然問道:「你那慧慧妹妹呢?」王嘉遇道:「那天在浙江分手后還沒見過,不知道她在哪裡?」孟逸然道:「你跟她媽媽說了一夜話,捨不得分開,定是不住口的講她了。」王嘉遇恍然大悟,原來她生氣為的是這個,於是誠誠懇懇的道:「逸然,我對你的心,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孟逸然雙頰暈紅,轉過了頭。

王嘉遇又道:「我以後永遠不會離開你的,你放心好啦!」

孟逸然低聲問道:「怎麼你……跟你那慧慧妹妹……又這樣好?」王嘉遇道:「我幼小之時,她媽媽待我很好,就當我是她兒子一般,我自然感激。再說,你不見她跟我那個師侄很要好嗎?」

孟逸然噗嗤一笑,道:「你說那個蔣禮聖?他又傻又沒本事,生得又難看,楊慧為什麼喜歡他?」王嘉遇笑道:「青菜蘿蔔,各人所愛。我這小子又傻又沒本事,生得又難看,你怎麼卻喜歡我呢?」孟逸然笑啐道:「呸,不害臊,誰喜歡你呀?」

經過這一場小小風波,兩人言歸於好,情意卻又深了一層。

王嘉遇道:「好了,吃飯去吧。」孟逸然道:「我還有一句話要問你,你說屏兒那小姑娘美不美?」王嘉遇道:「她美不美,跟我有什麼相干?這小姑娘來歷成謎,咱們倒要小心著。」孟逸然點點頭。兩人又回到眾人桌邊入座,和富安、曹秀清商議大事。

陳進波道:「今晚讓小弟去探探,乘機偷幾支槍來。今天拿幾支,明天拿幾支,慢慢的偷完,就不怕他們了。」

王嘉遇道:「此計大妙,我跟你同去瞧瞧。」曹秀清道:「盟主何必親自出馬?待小弟去好了。」

王嘉遇道:「我想瞧明白火器的用法,咱們自己也造幾件。」眾人點頭稱是。孟逸然笑道:「他還想偷瞧一下那個外國美人兒。」眾人哈哈大笑。

當日下午,王嘉遇與陳進波乘馬折回,遠遠跟著大兵隊伍,眼見他們在客店中投宿,候到三更時分,越牆進了客店。

一下屋,就聽得兵刃撞擊之聲,鏘鏘不絕,從一間房中傳出來。兩人伏在窗外,從窗縫中向內張望,只見那兩個長官各挺長劍,正在激斗。

王嘉遇萬想不到這兩人竟會同室操戈,甚覺奇怪,當下靜伏觀戰。看了數十招,見約翰遜攻勢凌厲,劍法鋒銳,威爾遜卻冷靜異常,雖然一味招架退守,但只要一出手還擊,那便招招狠辣。王嘉遇知道時間一久,那約翰遜定將落敗。

果然斗到分際,威爾遜回劍向左擊刺,乘對方劍身晃動,突然反劍直刺。約翰遜忙收劍回擋,劍身歪了。威爾遜自下向上猛力一撩,約翰遜長劍登時脫手。威爾遜搶上踏住敵劍,手中劍尖指著對方胸膛,嘰嘰咕咕的說了幾句話。約翰遜氣得身子發顫,喃喃咒罵。威爾遜把地下長劍拾起,放在桌上,轉身開門出去。

約翰遜提劍在室中橫砍直劈,不住的罵人,忽然停手,臉有喜色,開門出去拿了一柄鐵鏟,在地下挖掘起來。

王嘉遇和陳進波本想離開,這時倒想看個究竟,看他要埋藏什麼東西,只見他掘了好一陣,挖了個徑長兩尺的洞穴,挖出來的泥土都擲到了床下,挖了兩尺來深時,就住手不挖了,撕下一塊被單,罩在洞上,先在四周用泥土按實,然後在被單上鋪了薄薄一層泥土。他冷笑幾聲,開門出室。王嘉遇和陳進波心中老大納悶,不知他在使什麼妖法。

過了一會,約翰遜又進屋來,威爾遜跟在後面。只見約翰遜聲色俱厲的說話,威爾遜卻只是搖頭。突然間啪的一聲,約翰遜伸手打了他一記耳光。威爾遜大怒,拔劍出鞘,兩人又鬥了起來。

約翰遜不住移動腳步,慢慢把威爾遜引向坑邊。

王嘉遇這才恍然,原來此人明打不贏,便暗設陷阱,他既如此處心積慮,那是非殺對方不可了。王嘉遇對這兩人本無好惡,但見約翰遜使奸,不覺激動了俠義之心。只見約翰遜數劍直刺,都被威爾遜架住。威爾遜反攻一劍,約翰遜退了兩步。威爾遜右腳搶進,已踏在陷阱之上,「啊」的一聲大叫,向前摔跌。

約翰遜回劍直刺他背心,眼見這一劍要從後背直通到前心,王嘉遇早已有備,急推窗格,飛身躍進,墨玉筆遞出,筆尖鎖住約翰遜的劍身向後一拉。威爾遜得脫大難,立即躍起,右腳卻已扭脫了臼。約翰遜功敗垂成,又驚又怒,挺劍向王嘉遇刺來。王嘉遇一聲冷笑,墨玉筆左右晃動,只聽錚錚錚之聲不絕,約翰遜的劍身被鋒利絕倫的墨玉筆半寸半寸的削下,片刻之間,已削剩短短一截。約翰遜正自發獃,王嘉遇搶上去拿住他手腕,一把提起,頭下腳上,擲入了他自己所掘的陷坑之中,哈哈大笑,躍出窗去。

陳進波從後跟來,笑道:「盟主,你瞧。」雙手提起,拿著三把短槍。王嘉遇奇道:「哪裡來的?」陳進波向窗里指指。

原來王嘉遇出手救人之時,陳進波跟著進來,忙亂之中,將兩個軍官的三把短槍都偷了來。王嘉遇笑道:「真不愧『活閃婆』之名。」

兩人趕回和眾人相會。孟逸然拿著一把短槍玩弄,無意中在槍扣上一扳,只聽得轟的一聲,煙霧瀰漫。曹秀清坐在她的對面,幸而身手敏捷,急忙縮頭,一頂頭巾打了下來,炙得滿臉都是火藥灰。孟逸然大驚失色,連連道歉。曹秀清伸了伸舌頭,說道:「好厲害!」

眾人把另外兩把短槍拿來細看,見槍膛中裝著火藥鉛丸。各人均覺火器厲害,不能以武功與之對敵,一時默然無語,沉思對策。

陳進波道:「盟主,我有個上不得台盤的詭計,不知行不行?」董林海笑道:「諒你也不會有什麼正經主意。」王嘉遇道:「陳大哥且說來聽聽。」陳進波笑著說了。孟逸然首先拍手贊好。曹秀清等也都說妙計。王嘉遇仔細一想,頗覺此計可行,於是下令分頭布置。

原來格麗絲的父親本在東方經商,已於年前逝世,她這次是要搭乘運送武器的海船回國。威爾遜是她父親好友的兒子,與格麗絲相愛已久。約翰遜來自北美本土,一見格麗絲美貌,便想橫刀奪愛。他雖官階較高,自負風流,卻無從插手,惱羞成怒之餘,便向情敵挑戰,比劍時操之過急,反致失手,而行使詭計,又被王嘉遇突來闖破。威爾遜見他是上司,不敢怎樣,只有加緊提防。

這日在祠堂暫歇,睡到半夜,忽聽得人聲喧嘩,放哨的大兵奔進來說村中失火。

約翰遜與威爾遜急忙起來,見火頭已燒得甚近,忙命眾兵將火藥桶搬出祠堂,放於空地。忙亂中見眾鄉民提了水桶救火,數十名大漢闖進祠堂,到處潑水。約翰遜喝問原因。眾鄉民對翻譯官潘榮超道:「這是我們祖先的祠堂,先潑上水,免得火頭延燒過來。」約翰遜覺得有理,也就不加干涉。哪知眾鄉民信手亂潑,一桶桶水盡往火藥上倒去。大兵拿起槍桿趕打,趕開一個又來一個,不到一頓飯功夫,祠堂內外一片汪洋,火藥桶和槍支,無一不是淋得濕透,火勢也漸漸熄了。

亂到黎明,約翰遜和威爾遜見鄉民舉動有異,火藥又都淋濕,心想這地方有點邪門,還是及早離去為妙,正要下令開拔,一名小軍官來報,拉車的牲口昨晚在混亂中竟然盡數逃光了。約翰遜舉起馬鞭亂打,罵他不小心,命潘榮超帶領大兵到村中徵集。不料村子雖大,卻是一頭牲口也沒有,想是早已得到風聲,把牲口都藏了起來。

這一來就無法起行,約翰遜命威爾遜帶了潘榮超,到前面市鎮去調集牲口。

約翰遜督率士兵,打開火藥桶,把火藥倒出來曬。曬到傍晚,火藥已干,眾兵正要收入桶中,突然民房中拋出數十根火把,投入火藥堆中,登時烈焰衝天。眾大兵嚇得魂飛天外,紛紛奔逃,亂成一團。約翰遜連聲下令,約束士兵,往民房放射排槍。煙霧瀰漫中只見數十名大漢竄入林中不見了。約翰遜檢點火藥,已燒去了十之八九,十分懊喪。等到第三日下午,威爾遜才征了數十匹騾馬來拖拉。

在路上行了四五日,這天來到一條山峽險道,眼見是極陡的下山路,約翰遜與威爾遜指揮士兵,每一尊由十名士兵用巨索在後拖住,以防山路過陡,墮跌下去。山路越走越險,眾人正自提心弔膽,全力拖住拉車,突然山凹里嗖嗖之聲大作,數十支箭射了出來。

十多名大兵立時中箭,另有十多支箭射在騾馬身上。牲口受痛,向下急奔,眾大兵哪裡拉扯得住?十尊新式武器每一尊都是數千斤之重,這一股下墮之勢真是非同小可。加之路上又突然出現陷坑,許多騾馬都跌入了坑裡。只聽見轟隆之聲大作,最後兩尊忽然倒轉,一路筋斗翻了下去。數名大兵被壓成了肉醬。前面的八尊立時均被帶動。

眾兵顧不得抵擋來襲敵人,忙向兩旁亂竄。有的無路可走,見滾下來的聲勢險惡,踴身一跳,跌入了深谷。十尊新式武器翻翻滾滾,向下直衝,越來越快。騾馬在前疾馳,不久就被趕上,壓得血肉橫飛。過了一陣,巨響震耳欲聾,十尊武器都跌入深谷去了。

約翰遜和威爾遜驚魂甫定,回顧格麗絲時,見她已嚇得暈了過去。兩人救起了她,指揮士兵伏下抵敵。敵人早在坡上挖了深坑,用山泥築成擋壁,火槍射去,傷不到一根毫毛,羽箭卻不住嗖嗖射來。戰了兩個多時辰,大兵始終不能突圍。

約翰遜道:「咱們火藥不夠用了,只得硬沖。」威爾遜道:「叫榮超潘去問問,這些土匪到底要什麼。」約翰遜怒道:「跟土匪有什麼說的?你不敢去,我來沖。」威爾遜道:「土匪弓箭厲害,何必逞無謂的勇敢?」約翰遜望了格麗絲一眼,惡狠狠的吐了口唾沫,罵道:「懦夫,懦夫!」威爾遜氣得面色蒼白,低聲道:「等打退了土匪,叫你知道無禮的代價。」

約翰遜一躍而起,叫道:「是好漢跟我來!」威爾遜叫道:「約翰遜大人,你想找死嗎?」眾大兵知道出去就是送死,誰肯跟他亂沖?約翰遜仗劍大呼,奔不數步,一箭射來,穿胸而死。

威爾遜與眾大兵縮在山溝里,仗著火器銳利,敵人不敢逼近,僵持了一日一夜。守到第二日傍晚,眾大兵餓得頭昏眼花,只得豎起了白旗。

潘榮超高聲大叫:「我們投降了,洋大人說投降了!」山坡上一人叫道:「把火槍都拋出來。」威爾遜道:「不能繳槍。」

敵人並不理會,也不再攻,過了一會,忽然一陣肉香酒香,隨風飄了過來。眾大兵已一日兩夜沒吃東西,這時哪裡還抵受得住?紛紛把火槍向上拋去,奔出溝來。威爾遜見大勢已去,只得下令棄械投降。眾兵把火槍堆在一起,大叫大嚷要吃東西。

只聽得兩邊山坡上號角聲響,土坑中站起數百名大漢,彎弓搭箭,對住了眾大兵。幾個人緩步過來,走到臨近,威爾遜看得清楚,當先一人便是那晚救了自己性命的年輕人。他身旁那人正是曾被約翰遜擊落頭巾的少女。格麗絲叫道:「啊,上帝,就是這批會變魔術的人!」威爾遜拔出佩劍,走上幾步,雙手橫捧,交給王嘉遇,意示投降,心想輸在這人手下也還值得。

王嘉遇先是一愣,隨即領悟這是服輸投降之意,於是搖了搖手,對潘榮超道:「你對他說,納美克人帶了新式武器來,如是幫助我們守衛國土、抵抗外敵,那麼我們很是感謝,當他們是好朋友。」潘榮超照他的話譯了。威爾遜連連點頭,伸出手來和王嘉遇握了握手。

王嘉遇又道:「但是你們如果到中原去,殺我們的百姓,這個我們就不許了。威爾遜道:「是去打老百姓嗎?我完全不知道。」王嘉遇見他臉色誠懇,相信不是假話,又道:「我們的百姓很苦,沒有飯吃,只盼望有人領他們打掉大宗的皇帝,脫離苦海。」威爾遜道:「我也是窮人出身,知道窮人的苦處。我這就回本國去了。」王嘉遇道:「那很好,你把兵都帶走吧。」

威爾遜下令集隊。王嘉遇命部下拿出酒肉,讓大兵飽餐了一頓。威爾遜向王嘉遇舉手致敬,領隊上坡。王嘉遇叫道:「幹什麼不把火槍帶走?」潘榮超譯了。威爾遜奇道:「那是你的戰利品。你放我們走,不要我們用錢來贖身,我們已很感謝你的寬洪大量了。」

王嘉遇笑道:「你已失了新式武器,再不把槍帶走,只怕回去長官責罰更重。拿去吧。」威爾遜道:「你不怕我們開槍打你們嗎?」王嘉遇哈哈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們中國人講究肝膽相照,既當你是好漢子,哪有疑心?」威爾遜連聲道謝,命士兵取了火槍,列隊而去。他一路上坡,越想越是感佩,命眾兵坐下休息,和潘榮超兩人又馳回來,從懷裡取出一個布包,對王嘉遇道:「閣下如此豪傑,我有一件東西相贈。」

王嘉遇打開布包一看,見是一張摺疊著的厚紙,攤了開來,原來是一幅地圖,圖中所繪的似是大海中的一座島嶼,圖上注了許多彎彎曲曲的文字。

威爾遜道:「這是南方海上的一座大島,離開海岸有一千多里。島上氣候溫暖,物產豐富,真如天堂一樣。我航海時到過那裡。」王嘉遇問道:「你給我這圖是什麼意思?」威爾遜道:「你們在這裡很是辛苦,不如帶了沒飯吃的受苦百姓,都到那島上去。」

王嘉遇暗暗好笑,心道:「你這人心地倒好,只不過我們國家有多大,十幾億人,憑你再大的島也居住不下,只要軍閥混戰不停止,唉,只怕老百姓都難過上好日子。」問道:「這島上沒人住嗎?」威爾遜道:「有時有佛郎機的海盜,有時沒有。你們這樣的英雄好漢,也不會怕那些該死的海盜。」王嘉遇見他一片誠意,就道了謝,收起地圖。威爾遜作別而去。

潘榮超轉過身子,正要隨同上山,孟逸然忽地伸手,扯住他的耳朵,喝道:「下次再見你作威作福,欺侮同胞,小心你的狗命!」潘榮超耳上劇痛,連說:「小人不敢!」

王嘉遇指揮眾人,爬到深谷底下去察看,見那些新式武器互相碰撞,都已毀得不成模樣,無法再用,於是掘土蓋上。

王嘉遇見大功告成,與群豪歡聚半日,痛飲一場。次日會齊了顏路回、洪成浩等人,向漢城城裡進發。

這一役活閃婆陳進波厥功最偉,弄濕火藥、掘坑陷炮等巧計都是他想出來的。眾人一路上對他稱揚備至。再也不敢輕視他是小偷出身。

這一路上,談到那日大敗蒙軍,眾人還不知道魯王和滿蒙結盟的消息。曹秀清道:「只可惜那日沒殺了他們的元帥阿吉拉。盟主,咱們趕上去刺殺他如何?」孟逸然首先鼓掌叫好。王嘉遇沉吟不答。孟逸然道:「去殺了蒙軍元帥有什麼不好?也免得王子倫伯伯老是埋怨這件憾事。」

王嘉遇看已經進了漢城,說道:「既然要行刺客之事,殺的人官越大越好,咱們索性就去刺殺詹王鞠陸。」眾人一怔,也都十分佩服他的膽魄,知道詹王和他父親王子瑜的死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這一行,在所難免。

洪成浩做山南郡王段景騰信使時候,來過漢城多次,曾見過世子鞠旻裕,當下王嘉遇詳細詢問了漢城中如何防衛,如何才能混進詹王宮。洪成浩道:「小人之前在段景騰手下當差,有塊腰牌,就說是奉了山南郡王的命令,要求見詹王。」王嘉遇道:「好,咱們相機行事。」洪成浩道:「公子,依小人之見,請你委屈一下,扮作小人的隨從,先去見鞠旻裕,他是詹王的嫡長子,權力很大,早晚要被立為太子的,然後請他引薦去見詹王。」王嘉遇道:「嗯,你怎麼說動他帶我們去見詹王。」洪成浩道:「不如就把魯王和阿寶帖雷結盟圖謀的事對他說了,再把西洋武器被劫的事也說了,必能叫他信服。」王嘉遇道:「這兩件事事關重大,世子定然要去稟告詹王的。」於是向孟逸然要了那支火槍,對洪成浩道:「我就扮作那個翻譯官潘榮超,跟你一起去稟告內情的。」

孟逸然哈哈大笑道:「大哥,你什麼不好扮,卻去扮那個狗賊潘榮超?」王嘉遇嘿嘿一笑,嘰里咕嚕說了幾句冒充的英文,眾人盡皆大笑。王嘉遇道:「我不會英文,到時候我盡量不說話就是了。」

當日午後,王嘉遇隨同洪成浩,去景陽宮求見世子,不一會兒,門官放進去,洪成浩帶著王嘉遇進了宮裡,王嘉遇的父親王子瑜在湖廣十分有名,王嘉遇生怕宮中有人認出自己,一直低了頭。只聽洪成浩向著上面磕頭,便也跟著磕下去。洪成浩跟他稟告了那兩件大事,世子沉吟半晌,說道:「嗯,我知道了。」走下座位來,在大殿上來回走了幾番。

只聽世子又說道:「洪成浩,你報訊有功,我有重賞,你這就下去吧,明天再來聽我吩咐。」他說著,慢慢回頭,走回座位去。王嘉遇乘他轉身,偷偷抬眼一看,只見那世子穿著蜀錦長袍,身形微胖,待他回過頭來,王嘉遇忙低下了頭,世子緩緩坐了下來,拿起案上一本書,看了起來。

洪成浩見王嘉遇神情有異,忙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二人又磕了個頭,退了出來。

王嘉遇滿腹心事,見此計不成,於是決定今晚獨自潛入詹王宮行刺。他想此舉不論成敗,次日城中必定封閉,捉拿刺客,於是要眾人先行出城,約定明日午間在城南二十里處一座破廟中相會。眾人自知武功與他相差太遠,多一人非但幫不了忙,反而成為累贅,單是他一人,脫身便容易得多,俱各遵命,叮嚀他務須小心。

孟逸然出門時向王嘉遇凝望片刻,低聲道:「嘉遇哥哥,此行如入龍潭虎穴,能行刺成功當然最好,要是刺不到也就罷了,你自己可千萬要保重。你知道的,在我心裡,一百個詹王也及不上你一根頭髮,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我若是從此再也見不到你……我……我……」說到這裡,眼圈兒登時紅了。王嘉遇大為感動,握緊了她的手,道:「你放心。」

王嘉遇等到初更時分,攜了墨玉筆與金棋子,來到宮牆之外。眼見宮外守衛嚴密,悄步繞到一株大樹后躲起,待衛士巡過,輕輕躍入宮牆。眼見殿閣處處,卻不知詹王居於何處,一時大費躊躇,心想只有抓到一名衛士或是宮女來逼問一番。

他放輕腳步,走了小半個時辰,不見絲毫端倪,心想:「這件事艱難萬分,詹王府比當日夜探臨峽王府可艱難多了!務須沉住了氣,今晚不成,明晚再來,縱然須花一兩個月時光,那也不妨。」

這麼一想,走得更加慢了,繞過一條迴廊,忽見花叢中燈光閃動,忙縮身在假山之後,過不多時,只見四名宮女提了宮燈,引著三名官員過來。王嘉遇眼見人多,若是搶出擒拿,勢必驚動,只要一聲張,詹王有所準備,便行刺不成了,當下躡足在後跟隨,只見那七人走向一座大殿,進殿去了。見殿外匾額寫著「風華殿」三字。

王嘉遇繞到殿後,伏身在地,只見殿周四五十名衛士執刀守御,心中一喜:「此處守衛如此森嚴,莫非詹王便在殿中?」

在地下慢慢爬近,拾起一塊石子,投入花叢。四名衛士聞聲過去查看。王嘉遇展開輕功,已搶到牆邊,使出「壁虎游牆功」沿牆而上,頃刻間到了殿頂,伏在屋脊之上,傾聽四下無聲,自己蹤跡未被發見,於是輕輕推開殿頂的幾塊琉璃瓦,從縫隙中凝目往下瞧去。只見滿殿燈燭輝煌,那有四名大官正跪在地下,其中三名正是剛才宮女引著的,另一人看背影正是世子鞠旻裕,他們行的是三跪九叩大禮,王嘉遇大喜:「果然是在參見詹王。」

只聽得最前面的一名絡腮鬍子的中年大官說道:「臣梅遠見駕。」其中一名滿臉麻皮的大官說道:「臣朱興見駕。」最後一名面容尖削的官員道:「臣馮笠見駕。」

王嘉遇緩緩移身向南,從縫隙中向北瞧去,只見龍椅上坐著一人,約莫四十來歲年紀,雙目炯炯有神,那便是當年處死自己父親的詹王鞠陸了。王嘉遇尋思:「我從這裡發射金棋子,應該可以取他性命,只是隔得遠了,並無十分把握,倘若侍衛中有高手,別要給擋格開去,還是跳下去就近行刺穩當。」

只聽詹王道:「世子,近些時日皖南戰事如何?今日接到報告,說是滿蒙元帥阿吉拉在皋城、安慶一帶中了埋伏,打了個大敗仗,難道苗家華的軍隊居然這麼能打?你們可知道皋城、安慶一帶的指揮官是誰?」王嘉遇心想:「原來他們在說我們打的那場勝仗,我倒要聽聽。」

世子應了一聲,抬起頭來,王嘉遇這時才看清他的臉,他二十來歲年紀,生得天庭飽滿,一臉富態。只聽世子道:「父王,兒臣已詳細查過,帶軍的總兵叫胡吉勇,武藝很是不錯。」詹王「哦」了一聲,對那三位大官道:「你們去仔細查明白,看能不能設法要他來投降本王,瞧瞧他是貪財呢?還是好色。倘若他倔強不服,就想辦法派刺客刺殺他。但首先盡量想辦法讓這人為我大詹所用。此人能打敗滿蒙名將阿吉拉,是個人才,咱們決不能輕易放過了。」三位大官都道:「王爺聖明英斷,那胡吉勇若肯歸降,是他的福氣。」

詹王嘆了口氣,說道:「三位愛卿都不是外人,咱們當年中了反間計,誤殺了子瑜賢弟,本王事後想來,常覺可惜……」王嘉遇聽他提到父親,耳中登時嗡的一聲,心道:「反間計!果然是大宗用的反間計!」只聽得詹王、世子和那三名大官都在嘆氣。

王嘉遇心情十分激動,他們接下來說的什麼也沒聽進去。過了半晌,才定了定神,只聽那朱興道:「現在各路諸侯都在爭奪一線之機,大宗的地位早已搖搖欲墜,總得讓他們在洛陽繼續打下去,各方精疲力盡,我大詹便可坐收漁翁之利了,到那時王爺一舉而得中原。」詹王笑道:「好一招『卞莊刺虎』之計!洛陽大會戰後,收復兩京,然後繼續北上,當可還於舊都。」

王嘉遇暗暗心驚:「這詹王爺當真厲害!魯王爺、臨峽王跟他比起來可真是天差地遠了。我非殺他不可,此人不除,只怕……只怕將來天下的主人……只怕……」隱隱覺得不妙。

王嘉遇呆了一陣,又聽到詹王和眾人商議日後取得天下之後,如何治理,此時如何先為之備,倒似天下已經是掌中之物一般。王嘉遇輕輕又揭開了兩片琉璃瓦,看準了殿中的落腳之處,又聽詹王道:「當今天下之所以流寇四起、軍閥混戰,說來說去,也就一個道理,那就是老百姓沒飯吃,自從共末之後,這幾十年來,老百姓可算吃盡了苦頭了。咱們得了天下之後,可不能像大宗這樣苛捐雜稅,第一件大事,就是要讓天下老百姓吃飽飯……」王嘉遇心下一凜:「這話說的很對!」

詹王又道:「要老百姓吃飽飯,你們有什麼好辦法?老梅,你先說說看。」他稱呼朱興為「朱先生」,對梅遠似乎不太客氣,都是稱呼他「老梅」。

梅遠道:「王爺未得江山,先就念念不忘於百姓民生,這番心得,必得上天眷顧,以臣愚見,要天下百姓都有飯吃,大宗便是前車之鑒,第一需要輕徭薄賦,決不能向大宗那樣,不斷加餉搜刮。」詹王點點頭:「『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說的極是。咱們統一天下之後,需要定下規矩,只要庫中有餘,就得不加賦稅。老馮,你有什麼好主意?」

那馮笠是蘇州人氏,本為電子廠看門保安,平素喜歡讀書,以狂妄自大聞名,其人出身雖賤,口才卻是極好,而且才思敏捷,善於縱橫之術。當下奏道:「王爺,天下一統后,需要對各藩國百姓一視同仁,千萬不可厚此薄彼,湖廣百姓亦不可厚待,其他地方百姓亦不可薄待,若是像大宗一般,將天下強行分為三等藩國,乃取亂之道也。」詹王道:「大宗兵馬、權謀當世無雙,可是他的江山卻坐不穩,老馮,你說的很對。」

王嘉遇聽了這些話,只覺句句入耳動心,渾然忘了此行是要來刺殺此人,內心隱隱似乎盼望能多聽一會兒。

這時,兩名宮女上來,換去御座前桌上的宮燈,燭光一明一暗之際,王嘉遇心想:「再不動手,更待何時?」左掌提起,猛力擊落,咔嚓一聲響,風華殿頂的兩根椽子登時斷了,他跟著瓦片泥塵,躍下殿來,右足踏上龍案,墨玉筆就向詹王胸口刺去。

詹王兩側四名侍衛搶上,來不及拔刀,已同時擋在詹王身前,嗤嗤兩聲響,其中兩名侍衛已經中了墨玉筆而死。詹王久經沙場,身手甚是敏捷,從龍椅上急躍而起,退開兩步,這時又有十多名侍衛搶上攔住王嘉遇,梅遠和馮笠先撲向王嘉遇身後,各伸雙手抱住他,王嘉遇左腳反踢,砰砰兩聲,將他二人踢得直摜出去,便這麼一緩,世子、朱興已經掩護著詹王退開兩步。

王嘉遇大急,心想今天要是給他逃了去,以後再要行刺,可就更加不容易了。當下連發兩枚金棋子,卻都給侍衛用盾牌擋開了。王嘉遇墨玉筆連刺,更不理會眾侍衛,急忙向詹王衝去,眼見和他距離不過丈許。

王嘉遇更不停手,往前衝去,驀地里帷幕後搶出八名武士,都是空著手,同時撲到。王嘉遇右足一彈,一聲響,踢飛了其中一名,跟著左足鴛鴦連環,一名武士此時正自左側撲來,王嘉遇左腳踢中他的胸口,他雙手一伸,牢牢抱住了王嘉遇的小腿,這名武士口中鮮血狂噴,雙手卻死死抓住不放。

這八名武士是詹王訓練的親隨,善於摔跤擒拿,此刻正在殿旁伺候,一聽到有刺客,紛紛搶上來護駕。

王嘉遇左足力甩,卻甩不脫這名武士,墨玉筆跟著揮出,削去了他半邊腦袋,但那武士雙手兀自緊緊抓住了王嘉遇的小腿。忽聽得身後一人喝道:「誰這麼大膽,敢來行刺王爺?」

王嘉遇全不理會,也不回頭,跨步上前去追詹王,只跨出一步,頭頂風聲颯然,一件兵刃襲到,勁風掠頸,有如利刃。王嘉遇吃了一驚,知道這人武功高強之極,不敢去招架,危急中滾倒在地,一個筋斗翻出,舞動護頂,這才躲開。

燭光照映下,只見眼前站著一個中年道人,眉清目秀,臉如冠玉,右手執著一柄拂塵,冷笑道:「大膽刺客,還不拋下兵器受縛?」

王嘉遇眼光只向他一瞥,又轉去瞧詹王,只見已有數十名侍衛擋在他身前。王嘉遇斗然躍起,急向詹王撲去,身在半空,驀見那道士也躍起身子,拂塵迎面拂來。

王嘉遇手裡墨玉筆連刺兩下,快速無倫。那道士側頭避了一劍,拂塵擋開一招,跟著千百根拂塵絲急速揮來。王嘉遇伸左手去抓拂塵,右手墨玉筆直刺他咽喉。刷的一聲響,左手被拂塵尾部打中,手背上登時鮮血淋漓,原來那道人的拂塵之絲系以金絲銀絲所制,雖然柔軟,運上了內勁,卻是一件致命的厲害兵刃。

就在這時,墨玉筆的筆尖也已鎖住那道人肩頭。

兩人在空中交手三招,各受輕傷,落下地來時已交叉易位,心下均是驚疑不定:「這人是誰?武功恁地了得,實是我生平所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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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毀炮火江上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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