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良人畫中
王嘉遇打定主意,先進宮去見章殿使。他這一回,冒充是山南郡王的使者,向洪成浩詳細問了山南軍的事情,又去鐵箱中挑了不少珍奇寶物,包了一個大包,給柳司翰背了。
三人一早來到宮門,王嘉遇說了山南郡王的切口,忠義館的守門武士便將他帶了進去。守門武士帶著他們來到一座殿前,便退了出去,另有兩名太監接引入內,一路上連換了三輪。王嘉遇默默記住道路,心想這章殿使也真工於心計,生怕密謀敗露,連帶路的人也不斷掉換。最後沿著花園右側小路,彎彎曲曲走了一陣,來到一座小屋子前,太監請三人進入,端上清茶點心。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章殿使始終不來,王嘉遇等三人坐著,也不敢多說話,直到午間,才進來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太監,向王嘉遇問了幾句切口,王嘉遇早把洪成浩的暗語切口記熟了,那太監點點頭出去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那名太監跟著一個面容俊朗的中年人進來,王嘉遇一眼就認出是章殿使了,這一回他換了一身錦繡長袍,很有氣派。那晚章殿使被王嘉遇蒙住了眼睛,耳朵里又被塞了布條,因此他並不知道眼前這人就是那晚襲擊他的遊俠。
那名太監說道:「這位是詹王宮內務總管章大人。」原來章敏自從上次帶人捉拿滿龍淵失敗后,便不敢再回春城,索性就投入詹王麾下,留在了漢城,詹王封他為內務府總管。王嘉遇和林美茹、柳司翰都跪下磕頭。章總管笑道:「別多禮啦,請坐,山南郡王安好?」王嘉遇道:「郡王安好,命小人問章殿使好。」章總管呵呵笑道:「我如今棄暗投明啦,已經不做大宗的掌印殿使了,多蒙你家郡王惦記,恐怕所託之事,也是無能為力了。」王嘉遇道:「多請大人幫忙,小人跟郡王也好交代。」章總管嘆道:「我對大宗進諫了好幾次,他總是不聽,也只好罷了。」
王嘉遇不知段景騰和章敏有什麼密謀,洪成浩在山南軍中地位甚低,不能預聞機密,只是傳遞消息的信使而已,洪成浩不知道,王嘉遇自然也不知道了。這時聽了,不免臉有異狀。
章總管會錯了意,還道他因大事不成,心中不滿,忙道:「小兄弟,你別急,這條計不成,我們用第二條計啊。」王嘉遇忙道:「是,是。大人足智多謀,我們郡王讚不絕口,常說有大人主持,大事必成。」章總管笑笑不言。
王嘉遇道:「郡王有幾件薄禮,命小人帶來,請大人笑納。」說著向柳司翰一指,林美茹接下他背上的包裹,放在桌上,打開一看,登時珠光寶氣,滿堂生輝。章總管久在內府,珍奇寶物也見了不少,這股寶氣迥然有異,不覺走近一看。原來包中珍寶無數,單是一串百零八顆大珠串成的朝天珠,便已是世所罕見;另有一對翡翠獅子,前腳盤弄著一個火焰般的紅寶石圓球,這般晶瑩碧綠的成塊大的翡翠固然從未見過,而紅寶石之瑰麗燦爛,更是難得。章總管看一件,贊一件,轉身對王嘉遇道:「郡王怎麼賞了我這許多好東西?這怎麼敢當?」
王嘉遇要探聽他們的圖謀,介面道:「郡王也知道這事難辦,不過大人現在深得詹王信任,就得仰仗大人了。」章總管給他這麼一捧,甚是得意,笑吟吟的一揮手,對柳司翰和林美茹道:「你們到外面休息吧。」王嘉遇微微點頭,二人出去了。章總管親自關上了門,握住了王嘉遇的雙手,低聲道:「你可知山南郡王出兵,有什麼條款?」
王嘉遇心想:「要騙出別人的秘密,總要先說點秘密給他聽,嘿嘿,我信口胡謅就是了。」便道:「大人是自己人,跟您當然要說的,不過這件事十分要緊,除了郡王,連小人在內,也不過兩三人知道。」
章總管眼前一亮,王嘉遇走近說道:「小人心想,郡王雖然瞧得起小人,但終究名聲不太好,要是章大人肯加以栽培,使小人能夠光宗耀祖……這個……」章總管心中瞭然,知道他要討官職,呵呵笑道:「洪老弟你要功名富貴罵,那包在我的身上。」王嘉遇假裝跪下磕頭。章總管受了,笑道:「事成之後,就封你一個參將如何?包管派你去油水豐足的地方。」王嘉遇滿臉喜色,又千恩萬謝了,說道:「大人的恩德,小人什麼事也不能再瞞大人,郡王的意思是……」說著悄聲道:「可千萬不能泄露,否則小人性命難保。」章總管道:「你放心。」王嘉遇心想:「我不妨礙獅子大開口,具體怎麼樣,那是他和段景騰的事了。」便低聲道:「山南軍南征后,湖廣是一定可以蕩平的。郡王的意思是,要割讓兩湖一帶作為酬謝,大人您坐擁兩廣之地,從此兩國和睦。」
王嘉遇胡說一通,章總管卻是毫不懷疑,一來有書信暗號,二來有如此厚禮,三來他也知道段景騰居心叵測,當下微微沉吟,點頭說道:「是了。」忽然笑道:「洪老弟,三日之內,必有好消息回報郡王,你在這裡等著吧。」雙掌一擊,進來幾名小太監,捧起王嘉遇所贈的寶貝,擁著章總管出去了。
過不多時,四名小太監領著王嘉遇、林美茹、柳司翰三人到左邊一間小房安歇,呈上佳肴,甚是豐盛。用過晚飯,天色已黑,小太監都退出去了。王嘉遇低聲道:「那個大奸賊正在籌劃一個奸計,事情非同小可,我要出去打探一下。」林美茹道:「我跟你一起去。」王嘉遇道:「不,你跟柳師傅留在這裡。」柳司翰道:「我一個人留下就好了,王盟主你多個幫手也好些。」
王嘉遇見林美茹躍躍欲試的樣子,不便阻了她的興,點了點頭,走到鄰房,雙手一伸,已經點中兩名小太監的啞穴,另外兩名小太監從床上跳起,睜大了眼睛,林美茹拔出蛾眉刺,指在二人胸前,刺破了衣服,那兩人頓時嚇得不敢做聲,王嘉遇微微一笑,換上了太監的衣服,林美茹吹滅了油燈,摸索著也換上了。王嘉遇把一名太監啞穴點了,左手捏住另一人的脈門,拉出門來,喝道:「帶我們去見章總管。」那太監半身酥麻,不敢多說,便即領路,在宮中轉彎抹角地行了里許,來到一座大樓之前。那小太監道:「章總管……住……住在這裡。」王嘉遇不等他說第二句話,手肘輕輕撞出,已閉住他胸口穴道,將他丟在花木深處。
兩人伏低身子,奔到樓下,正要上去,忽聽得身後腳步聲響,一人遠遠問道:「章大人在樓上嗎?」王嘉遇剛要出聲,林美茹攔住了他,答道:「我也剛到,應該在樓上吧。」回頭一看,見來了五個人,前面一人提著紅紗燈,燈光掩映下見都是太監打扮。那提燈的笑道:「小猴崽子,說話就是怕擔干係。」說著慢慢走近。王嘉遇和林美茹都低下了頭,不讓他們看清面貌。
五人進門時,燈光射在門上明鏡上,照出五人相貌,王嘉遇吃了一驚,輕扯林美茹的衣袖,等五人上了樓,低聲道:「是太白三傑!」林美茹大驚,低聲道:「他們做了太監?」王嘉遇低聲道:「也是喬裝改扮的。」兩人緊緊跟在太白三傑之後,一路上樓,守衛的太監只道他們是一路的,也不查問,到了樓上,前面兩名太監領著太白三傑走進一間房裡去了,王嘉遇和林美茹不便再跟,等候在門外,隱隱約約聽到那提燈的太監說道:「請在這裡……章大人馬上……」其餘的話聽不清楚,說完,那兩名太監隨即下樓去了。
王嘉遇一拉林美茹的手,走進房去,只見四壁圖書,原來是間書房,太白三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見進來了兩名太監,也不在意。林美茹走近冷笑道:「白凱嘉、白凱康、嵇霆傑,我父親請你們三位去吃飯。」太白三傑陡然看清是林美茹,一驚非同小可。
嵇霆傑立即跳了起來,叫道:「你……你……林績不是死了嗎?」林美茹道:「不錯,他老人家請你們去吃飯!」白凱康眉頭一皺,倏地撲上來,王嘉遇雙手疾伸,抓住了白家兄弟的后領提起,同時左腳飛出,正踢在嵇霆傑后心鳳尾穴上,白凱嘉被他提在手上,反手一拳,王嘉遇微微一側閃開,雙手合攏,白家兄弟兩頭相碰,都撞暈過去。林美茹還沒看清楚怎麼回事,太白三傑都已不知人事,她拔出蛾眉刺,猛向嵇霆傑胸口戳去,王嘉遇忙伸手拿住她的手腕,低聲道:「有人。」
只聽樓梯上腳步聲響,王嘉遇提起太白三傑,和林美茹閃身躲在了書架後面,剛剛藏好,那幾個人就走了進來。一人說道:「請各位在這裡等一下,章大人馬上就來。」一個嬌媚的女子聲音說道:「辛苦你啦!」王嘉遇和林美茹聽出正是南宮月華,兩人雙手互相一捏。過了片刻,又進來幾個人,有一個官員領著,聽說都是紫琅王請來的高手,聽著眾人的介紹,有吉祥堡的三老,還有方岩山的瞿龍先生等人,他們互相寒暄幾句。
王嘉遇尋思:「吉祥堡的人也來啦!原來美茹那天看見的三個老頭子就是他們,難怪仙都派會一敗塗地,他們來幹什麼?」這時,章總管已經走了進來。只聽章總管問道:「太白三傑呢?」一名太監答道:「他們已經來過啦,不知道哪裡去了。」章總管派人出去找尋,幾批人找了好久才回來,都說不見蹤影,眾人顯然都很不耐煩。章總管道:「不等了,他們自己放棄了立大功的機會,也是他們沒福。」只聽眾人挪動椅子的聲音,想是都坐近了聽他說話。
只聽他們商議了一陣,最後南宮月華說了一聲:「支持紫琅王繼位。」章總管道:「不錯,今日要借重各位,為新君效勞,一切大事,有我來承當;立下大功,是我們大家的。」見眾人並無異議,當下分派職司,各人都精神振奮,踴躍答應。
章總管道:「再過一個半時辰,吉家三位老太爺帶上得力的兄弟,在詹王寢宮外埋伏好,不讓旁人進去。南宮教主的部下埋伏在書房外面,由紫琅王進去勸諫詹王退位。」
瞿龍老師道:「五城兵馬司周指揮使,掌管著御營兵馬,他是忠於詹王的吧?要不要先除去,以防不測?」章總管笑道:「周指揮使何郭尚書那兩個討厭的傢伙,早被我略施小計除去了。南宮教主,你說給他聽吧。」南宮月華笑道:「周指揮使和郭尚書,一個有兵,一個有錢,是兩個大患,因此小妹連日派人去戶部偷盜庫銀,現如今這兩人已經被革職查問了。」眾人壓低了嗓子,一陣嬉笑,都稱讚章大人不愧「智囊」之名。
王嘉遇直到這時方才明白,原來墨攻教眾偷盜庫銀,不是為錢財,乃是通敵禍國的大陰謀。
章總管道:「各位去休息一會兒,過一個半時辰之後,再來相請。各位千萬要沉著冷靜,不可談論大事,以免泄露風聲。」眾人輕聲答應,都告辭出去。南宮月華留在最後,將到門口時,忽然道:「太白三傑為什麼不來?莫非是去告密了?」章總管道:「究竟是南宮教主心思精細,這件事索性就不讓他們參加了。不過這三個人是段景騰的心腹,最近還立了大功,倒還不至於告密吧。」南宮月華問道:「什麼大功?」章總管道:「他們去偷了仙都派一個子字輩弟子的匕首,去刺殺了漢東節度使,後來漢東便被段景騰佔領了。」
林美茹早料到是太白三傑害她父親,這時更無懷疑,王嘉遇怕她傷痛氣惱發出聲響,南宮月華耳目極為靈敏,一點兒細微動靜都瞞不過她,忙伸手輕輕按住了林美茹的嘴。美茹秀美溫柔,王嘉遇手指碰到她嘴邊柔嫩肌膚,心中微覺蕩漾。
只聽南宮月華笑道:「總管你在宮廷之中,對江湖上的事卻這般清楚,真是難得。」章總管幹笑了兩聲,說道:「朝廷上的事我見得多了,哪一個不是貪圖功名利祿,反覆無常的人?如今亂世,哪一個去講什麼信用道義?為了升官發財,出賣朋友有什麼稀罕的?還是江湖上朋友說一是一,說二是二,靠得住的多。所以我這次圖謀大事,不敢跟朝廷大臣商議,也不敢動用侍衛武將,卻和紫琅王禮聘各位拔刀相助,就是這個道理。」兩人說著話走出了書房。
林美茹輕輕撥開他的手,低聲問道:「這三個奸賊怎麼處置?小妹可要殺了。」王嘉遇道:「好,但是別見血,以免被人發覺。」捧起白凱嘉的腦袋,指著他兩邊太陽穴說道:「你拇指節骨向外,這樣握拳,對著這裡。」林美茹雙拳同時打在白凱嘉的兩邊太陽穴上,白凱嘉一聲不吭,登時氣絕。她如法施為,又把白凱康和嵇霆傑打死。這時大仇得報,忍不住趴在王嘉遇肩頭低聲哭泣,王嘉遇右手輕輕抱住她溫軟的身子,在她耳邊低聲道:「咱們快出去,瞧瞧南宮月華到哪裡去了。」林美茹給他擁抱在懷裡,不捨得就此分開,但大事當前,只好收起眼淚,跟著王嘉遇出了書房。
只見章總管和南宮月華在前面岔路口已經分頭而走,南宮月華向西走去,王嘉遇和林美茹遠遠跟著她,穿過幾處庭院,看著她走進一間屋子。兩人跟著進去,一進門,就聽見有人大叫:「南宮無憂,你這個丑老太婆,放我出去!」王嘉遇一驚,是逸然?
王嘉遇一聽之下,驚喜交集,再也顧不得,直闖進去,只見孟逸然躺在床上,兩名宮女在旁邊煎藥添香。王嘉遇伸手點了兩名宮女的穴道,孟逸然一見,心中大喜,顫聲叫道:「大哥!」王嘉遇走到床邊,問道:「你的傷怎麼樣?」孟逸然道:「還好。」見林美茹站在王嘉遇身後,問道:「你也來了?」林美茹應了一聲:「原來孟姑娘也在這裡,那真好極啦,王公子急得什麼似的。」孟逸然哼了一聲,說道:「那個南宮無憂一會兒就過來了,大哥,你幫我好好打她一頓。」王嘉遇想起他們圖謀的大事,心想:「我還是暫不露面為妙。」忙道:「二妹,眼下暫時不能跟她動手,你引她說話,問明白她劫你到宮裡來幹什麼。」孟逸然奇道:「什麼宮裡?」王嘉遇心想:「原來你還不知道這裡是皇宮。」只聽房外腳步聲響,不及細說,提起兩名宮女塞入衣櫃中,拉了林美茹的手,正要找藏身之處,門外人影一閃,一個白衣女子搶了進來,正是南宮月華。
她身法極快,對王嘉遇笑道:「好啊,你也來了。」順手拉住林美茹的手臂,一下將她摔開幾步,搶到王嘉遇面前,相距不到一尺。王嘉遇聞到一股濃香,知道她渾身是毒,跟她這麼靠近,實在不妥,忙向後退了一步,南宮月華撲了上來,左手搭上王嘉遇的肩頭,王嘉遇右手反轉,抓住了她左手手腕,正要將她身子甩出,南宮月華叫道:「轉射機!」王嘉遇手上便不敢使勁,眼見她右手伸在衣服內的小腹處,只要一按機括,幾十枚毒針便會激射而出。
南宮月華身子前沖,向王嘉遇身上撲去,王嘉遇左掌伸出,想去抓她衣服里的右手手腕,要阻止她按動機括,這幾十枚毒針一旦激射出來,便有天大的本事也閃避不了。南宮月華左手迴轉,攬住王嘉遇背心,全身倒在他的懷裡,膩聲叫道:「小王盟主。」王嘉遇忙道:「你……你別這樣!」孟逸然看得清清楚楚,大怒,喝道:「你們兩個干……幹什麼?」
王嘉遇知道形勢危急,只盼儘快把她的右手拉出來,但是孟逸然看起來,以為王嘉遇伸手到她的衣服里不住掏摸,十分猥褻不堪。孟逸然大怒,罵道:「無恥!下流!」
南宮月華膩聲說道:「你答應我一件事,不然就同歸於盡。」王嘉遇無奈,只好說:「請你吩咐。」南宮月華道:「好,那我舊事重提,請你收下我這個女弟子,傳我『山岸功』。」王嘉遇此時身逢危急,便道:「好,我答應你。」南宮月華大喜,恭恭敬敬叫了聲:「師父!」王嘉遇應了一聲。南宮月華站起身子,退開幾步。王嘉遇嚇得坐倒在床邊,適才生死懸於一線,不由得滿頭大汗,對南宮月華道:「我有幾件大事,需要你幫忙,你如果辦成了,就允許你改邪歸正,加入我蘭陵派門下。」南宮月華笑嘻嘻道:「請你吩咐。」
王嘉遇道:「你去查明章敏和紫琅王的陰謀,然後帶同部下,要阻止他們謀朝篡位,這是大事!」南宮月華點頭道:「弟子遵命。」王嘉遇道:「第二件事,你派人把孟姑娘送到我家裡去,你要是傷了她一根汗毛,我永遠不會認你是蘭陵弟子。」南宮月華吐了吐舌頭,說道:「是,這位孟姑娘以後是要做我師娘的,對吧?」王嘉遇道:「你把她平安送回去就是了。」南宮月華道:「她的醋勁兒好大啊!不過我姑姑跟她仇深似海,她把孟姑娘抓來,怕你來搶,所以關在這裡,誰知還是給你找到了。我姑姑抓來的人,我雖然是教主,可也不能隨便放人。」
王嘉遇說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我一直不明白,這件事需得查清楚。」南宮月華道:「好!我幫師父問清楚就是了。第一件事,阻止紫琅王和章敏的陰謀;第二件事,送師娘回家;第三件事,問明你岳父大人孟兼非的前因後果。」孟逸然聽她叫自己「師娘」,又說自己父親是王嘉遇的「岳父大人」,心下甚喜。
忽聽得門外腳步聲響,有人問道:「教主,是你在這裡嗎?」正是南宮無憂的聲音。另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說道:「南宮教主,章大人請您過去,該準備了。」王嘉遇認得是瞿龍老師的聲音。南宮月華答應了一聲,低聲對王嘉遇道:「請你們先躲一躲。」王嘉遇見房中並無藏身之處,只怕瞿龍老師和南宮無憂見到自己,萬一聲張起來,可就大事不妙了,只好拉著林美茹的手,鑽入了床底。
孟逸然一怔之間,瞿龍老師和南宮無憂已經走了進來。瞿龍老師說道:「南宮教主,咱們就在這裡等候章大人吧。」南宮月華笑道:「好啊!」忽然伸手對著瞿龍老師頂門拍下,瞿龍老師猝不及防,仰天便倒。南宮月華笑道:「老先生,你就在這裡等著吧。」把他的屍身踢到床后。
南宮無憂大為驚奇,問道:「月華,你這是?」南宮月華冷冷道:「咱們墨攻派獨來獨往,怎麼讓姓章的大奸賊呼來喝去?」南宮無憂道:「正是!」她見教主大事臨頭,忽然變卦,雖然十分詫異,但是她急於查明孟逸然的身世,對謀朝篡位的大事,她卻毫不在意。
孟逸然見王嘉遇和林美茹手拉手躲入床底,神情頗為親密,不由得大怒,罵道:「你們鬼鬼祟祟的,當我不知道嗎?」南宮月華笑道:「鬼鬼祟祟什麼啊?」孟逸然叫道:「你們都欺負我,欺負我這個沒爹沒娘的苦命人!」林美茹心思細密,早瞧出孟逸然之意,這時聽她指桑罵槐,不由得氣苦,身子不住發顫。王嘉遇隨即明白了她的心意,苦於無從解釋,只好輕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南宮無憂忽然陰森森說道:「你既然落入我的手裡,哪能再讓你好好回去?你爹爹在哪裡?生出你的那個賤婢在哪裡?」孟逸然本來就在大發脾氣,聽她侮辱自己的母親,哪裡還忍得住,伸手拿起床頭的一碗葯,劈臉朝她砸去,南宮無憂側身讓開,鐺的一聲,葯碗撞在牆上,她臉上還是熱辣辣的濺了許多藥水。南宮無憂喝道:「你不要命了!」
王嘉遇在床底凝神看著,見南宮無憂雙足一蹬,作勢就要躍起撲向孟逸然,正要出手,忽然白影一晃,南宮月華已經攔在南宮無憂面前。只聽南宮月華說道:「姑姑,我答應了王盟主,要送孟姑娘回去,不能失信於人。」南宮無憂冷笑道:「為什麼?」南宮月華道:「咱們許多人給點了穴,他的『山岸功』點穴之後我們解不了,非要他來施救不可。」南宮無憂微微沉吟,說道:「好,不弄死她也行,但總得讓她吃點苦頭。這樣,先在她臉上划幾刀吧。」忽然冷笑幾聲說道:「喂,姓孟的女娃娃,你看我美不美?」孟逸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聲音中滿含恐怖,想是南宮無憂醜惡的臉上做出了什麼可怕的神情。
南宮月華道:「姑姑,你又何必嚇她呢?」語氣中頗有不悅之意。南宮無憂哼了一聲:「是啦,你護著她,想討好那個姓王的小子。」南宮月華怒道:「你說的什麼話!」南宮無憂冷笑道:「你仔細瞧瞧,你美還是她美呢?」她見孟逸然鳳目櫻口,雙頰白嫩,嫵媚動人。南宮月華道:「孟姑娘挺美啊,姑姑,我也不輸給她吧。」南宮無憂道:「你想嫁給姓王的,討好這個姑娘是沒用的,要毀了她的容貌才有用。」南宮月華怒道:「你又胡說什麼!」南宮無憂道:「年輕姑娘的心事,當我不知道嗎?我自己也年輕過的。你瞧,這是從前的我!」
只聽一陣聲音,似乎是她從口袋中取出了什麼東西。南宮月華和孟逸然都一聲驚呼,語氣中充滿詫異和讚歎。南宮無憂苦笑道:「你們很奇怪,是不是?哈哈,哈哈,從前我也很美的呀!」用力一擲,一件東西丟在地上,原來是一幅畫像。
王嘉遇從床底看去,見那畫像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女,雙頰暈紅,頭纏白布,相貌極美,眉目間和南宮月華倒有七八分相似,但說這就是南宮無憂這個丑婆子年輕的畫像,可真難以相信。
只聽南宮無憂嗚咽道:「我為什麼弄得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為什麼?為什麼?都是為了你那個沒良心的爹爹啊!」,孟逸然奇道:「咦,我爹爹跟你……不會的,他是遊俠,是大英雄,絕不會做對不起人的事!」南宮無憂怒道:「那時你這個小娃娃還沒出世,怎麼會知道?要是他有良心,沒有對不起我,我怎會弄成這個樣子?又怎麼會有你這個女娃娃生到世上來?」孟逸然道:「這可就稀奇啦。」
南宮無憂哭了一會兒,忽然揮拳向孟逸然臉上打去。南宮月華伸手格開,勸道:「姑姑別發脾氣,有話慢慢說。」南宮無憂道:「你爹爹就是給孟兼非活活氣死的,現在你卻出力維護孟兼非的女兒,你羞也不羞?」南宮月華怒道:「誰維護她了?你若傷了她,就是害死咱們四十多人的性命,我見你是長輩,讓你三分,但如果你犯了教規,本座也絕不容情!」
南宮無憂見她擺出教主的身份,氣焰頓煞,頹然坐下,兩手碰頭,哭了一會兒,低聲問道:「小娃娃,你媽媽呢?你媽媽一定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了,都說越女如花,才把你爹爹迷住了,是不是?」她嘆了口氣,說道:「我做過許多許多次夢,夢到過你的媽媽,可是她的相貌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我真想見見她……她像不像你?」
孟逸然嘆了口氣,說道:「我媽媽已經死了。」南宮無憂一驚:「死了?」孟逸然道:「死了!怎麼樣?你好開心,是不是?」南宮無憂聲音凄厲,尖聲叫道:「我曾逼問他,你媽媽住在什麼地方,他總是不肯說,原來已經死了。當真是老天爺沒長眼,我這個仇是不能報了。也罷,這次放你回去,你這娃娃總有再落到我手裡的時候……你媽媽是不是很像你?」孟逸然惱她出言無禮,翻了個身,臉朝向里,不再理她。
南宮無憂道:「月華,讓那姓王的先治好咱們的人,然後再放這娃娃。」說著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王嘉遇見她雙足正要跨出門檻,忽然遲疑了一下,回身說道:「不行,我一定要問出來,她爹爹在哪裡。」南宮月華道:「當然,不過……不過咱們不能失信於人啊。」南宮無憂道:「你為什麼總是護著她?哼,你一定是想勾引那個姓王的!我教你一個乖,你要姓王的喜歡你,你就讓我殺了這個女娃娃。蜈蚣要成王,先得咬死青蛇,懂不懂,傻姑娘?」說著氣沖沖的迴轉身子,又坐在椅上,屋子裡登時寂靜無聲。王嘉遇和林美茹更是一口氣也不敢喘。
孟逸然忽然在床上猛錘一記,叫道:「你們還不出來嗎?」她聽南宮無憂勸南宮月華殺了自己,好讓王嘉遇來愛她,更是著惱,握拳在床板上砰砰亂敲,灰塵紛紛落下,林美茹險些打出噴嚏,努力調勻呼吸,這才忍住。
孟逸然暗想:「南宮月華和老乞婆又打不過你,你何必又要躲著?你和姓林的在床底到底幹些什麼?」原來王嘉遇知道他們要謀朝篡位的奸謀,雖然南宮月華已經承諾,但是邪教妖女,答應了的事未必可靠,更有可能生變,不得不探個明白。孟逸然不明其中緣由,不由得憤怒難當。
南宮無憂說道:「月華,你是教主,教里的大事自然由你執掌,可是我遇到的慘事,還不能叫你觸目驚心嗎?」南宮月華正色道:「我是以教中大事為重,誰又對王盟主有意思了?」南宮無憂長嘆一聲:「你跟姓王的幾次交手,眉開眼笑的,嗲哩嗲氣,那裡是生死相拼,分明是打情罵俏……可真叫人瞧著生氣。」南宮月華問道:「姑姑,孟兼非到底怎麼對不起你,你這麼恨他?」南宮無憂突然拉住孟逸然,叫道:「孟兼非?他在那裡?我要見他!喂,你趕緊說出來,我立刻放你!」
南宮月華嘆了口氣,說道:「姑姑,你跟她說,孟兼非怎麼對不起你的,孟姑娘明白是非,良心發現,就肯帶你去見他爹爹了,反正……嗯,反正她媽媽也死了,你們老情人重逢,豈不是好?」孟逸然轉過身來,叫道:「你瞎說!我爹爹英俊瀟洒,怎麼會喜歡你這個醜惡老太婆!」
南宮無憂幽幽嘆道:「我從前可不是醜惡老太婆。你爹爹現在在哪裡,我要去見他,倒不是想他再來愛我這個醜惡老太婆,我要問他,他害苦了我一生一世,心裡可過意的去嗎?孟姑娘,我跟你說,我是怎麼認識孟兼非的,他是怎麼對我的,只要我有一字半句的假話,叫我再受一次萬蛇噬身之苦,盼你明白是非,對我這個醜惡老太婆有一二分的惻隱之心。你現在命捏在我手裡,我原本也不用來求你,不過我要你明白,我們墨攻派在外人眼裡雖然是邪教,殺人不眨眼,但是講到男女情愛,決不能有半分的忘恩負義。」
南宮無憂不明白南宮月華是想學「山岸功」的一片愛武成痴之心,以己度人,只道是她看上了王嘉遇,不過這些事情她也不放在心上,二十年來,她一直在找孟兼非,終於見到他的女兒,不由得熱切異常,反正章總管要大家再等一個多時辰,不妨說出自己的身世,讓孟逸然聽聽,只盼能打動她,終於肯帶自己去見她父親,便對南宮月華緩緩說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沒你現在年紀大呢,你爹爹剛剛接任教主,他派我去做萬妙山莊莊主,掌管神龍窟。這一天,我一個人去後山捉鳥兒玩。」南宮無憂插口道:「姑姑,你做了莊主,重任在身,居然還去捉鳥兒玩?」南宮無憂哼了一聲:「我說過了,那時候我還年輕的很,還是個小孩子。我捉到兩隻翠鳥,心裡很高興。回來的時候,經過神龍窟旁邊,忽聽得樹叢里嗖嗖聲響,知道有地龍逃走了,忙遁聲追過去。果見一條五花正向外遊走。我很奇怪,咱們神龍窟里的地龍養得很乖,從來不逃,這條五花到外面去幹什麼?我也不去捉拿,一路跟著。只見那五花到了樹叢後面,徑向一個人游過去,我抬頭一看,不覺心裡一懍。那便是前生冤孽了,他是我命里的魔頭。」
南宮月華問道:「就是孟兼非嗎?」南宮無憂道:「那時我也不知他是誰,只見他眉清目秀,是個很俊的漢族少年,穿著墨攻派教眾的衣服,手裡拿著一束點著火的引蛇香艾。原來五花是聞到香氣,給他引出來的。他見了我,向我笑了笑。」南宮月華笑道:「姑姑那時候長得好美,他一定著了迷。」
南宮無憂「呸」了一聲,道:「我和你說正經的,別鬧著玩!我當時怕他給地龍咬了,忙道:『喂,有毒,你別動,我來捉!』他又笑了笑,從背上拿下一隻木箱,放在地下,箱子角兒上有根細繩縛著一隻活蛤蟆,一跳一跳的。那五花當然想去吃蛤蟆啦,慢慢地游上了木箱,正想伸頭去咬,那少年一拉繩子,箱子蓋翻了下去。五花一滑,想穩住身子,那少年左手急探,兩根手指已鉗住了五花的頭頸。我見他手法雖跟咱們不同,但手指所鉗的部位不差分毫,五花服服帖帖地動彈不得,知道他是行家,就放了心。」
南宮月華笑道:「嘖嘖嘖,姑姑剛見了人家的面,就這麼關心。」孟逸然插口道:「喂,你別打岔成不成?聽她說呀。」南宮月華笑道:「你不是不愛聽嗎!」孟逸然道:「我忽然愛聽了,不可以嗎?」南宮月華笑道:「好吧,我不打岔啦!」
南宮無憂橫了她一眼,說道:「那時我又起了疑心,這人是誰呢?看服色,是墨攻派的弟子,怎敢這般大膽,到這裡來捉神龍窟的地龍?又見他右手拿出一根短短的鐵棒,伸到五花口邊。五花便一口咬住。我走近細看,原來鐵棒中間是空的,五花口裡的毒液不住流出來,都給鐵管子盛住了。我這才知道,原來他是偷蛇毒來著。怪不得這幾天來,蛇窟里許多蛇兒不吃東西,又瘦又懶。我叫了起來:『喂,快放下!』同時取出蛇管一吹。他聽得聲音古怪,抬頭看時,五花頭頸一扭,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他忙把五花丟開,想打開木箱拿解藥。我說:『你好大膽子!』搶上前去。哪知他武功好得出奇,只輕輕一帶,我就摔了一跤……」孟逸然插嘴道:「當然啦,你怎麼是他對手?」
南宮無憂白眼一翻,道:「可是五花毒性何等厲害,他來不及取解藥,便已蛇毒發作,暈了過去。我走近去看,忽然心裡不忍起來,心想這般年紀輕輕的便送了性命,太可惜了,而且又是這麼一身武功。」南宮月華道:「何況又這麼俊!於是你就將他救了回去,藏在屋子裡,拿葯給他解了毒,等他傷好,你就愛上他了?」
南宮無憂嘆道:「不等他傷好,我已經把心許給他了。那時教里的師兄弟們個個對我好,但不知怎的,我都沒把他們瞧在眼裡,對這新入教的陌生人卻神魂顛倒。過了三天,那人身上的毒退了,吃了我給他的飲食,我問他偷偷來神龍窟幹什麼,難道不知道這是教中禁地嗎。他說我救了他性命,不能瞞我。他說他叫孟兼非,本是江南人,身負血海深仇,對頭功夫既強,又是人多勢眾,報仇沒把握,聽說墨攻派精研機關和毒藥,天下首屈一指,因此趕到嘉米爾高原來,想學功夫……」
她說到這裡,王嘉遇和孟逸然方才明白,原來孟兼非加入墨攻派,是為了學武功,要對付的大對頭自然就是吉祥堡了。
只聽南宮無憂又道:「他說,他入教后,暗裡窺探了許久,學到了些製作機關、煉製毒藥的門道,便來偷神龍窟里地龍的毒液,要煉在暗器上去對付仇人。又過了兩天,他傷勢慢慢好了,謝了我要走。我心裡很捨不得,拿了兩大瓶毒蛇的毒液給他,他就給我畫了這幅肖像。我問他報仇的事還有什麼為難,要不要我幫他。他笑笑,說我功夫還差得遠,幫不上忙。我叫他報了仇之後再來看我,他點頭答應了。我又問他什麼時候來。他說那就難說了,他要報大仇,還少了一件利刃,聽說峨眉派有一柄鎮山寶劍倚天劍,需得先到四川峨眉山盜劍。但不知是否真有此劍,就算有,能否盜到,什麼時候能成事,也說不上來。」
王嘉遇心想:「不歸太歲做事當真不顧一切,為了報仇,什麼事都干!」
南宮無憂嘆道:「那時候我迷迷糊糊的,只想要他多陪我些日子。我好似發了瘋,什麼事都不怕,明知是最不該的事,卻忍不住要去做。我覺得為了他而去冒險,越是危險,心裡越快活,就是為他死了,也是情願的。唉,那時候我真像給鬼迷住了一樣。我對他說,我知道有一柄利刃,鋒銳無比,什麼兵器碰到了立刻就斷。他歡喜得跳起來,忙問在什麼地方。我說,那就是我們墨攻派代代相傳的墨玉筆!」
王嘉遇聽到這裡,心頭一震,不由得伸手一摸貼身藏著的墨玉筆,想起南宮月華曾說這是她們的鎮教至寶,當時跟她劇斗方酣,只道她隨口亂說,原來確與墨攻派頗有干係。
南宮無憂繼續道:「我對他說,這兵器是我們教里的三寶之一,藏在玉龍雪山的毒龍洞里,那是我教的聖地,洞外把守得甚是嚴密。他求我領他去偷出來,他說只借用一下,報了大仇之後一定歸還,他不斷地相求,我心腸軟了,於是去偷了哥哥的令牌,帶他到毒龍洞去。看守的人見到令牌,又見我帶著他,便放我們進去。」
南宮月華道:「姑姑,你難道敢穿了衣服進毒龍洞?」南宮無憂道:「我……當然不敢……」孟逸然插口問道:「為什麼不敢穿了衣服進那個……那個毒龍洞?」
南宮無憂哼了一聲不答。南宮月華道:「毒龍洞里養著成千上萬條鶴頂毒蛇,進洞之人只要身上有一處蛇葯抹不到,給鶴頂蛇咬上一口,如何得了?這些毒蛇異種異質,咬上了三步斃命,最是厲害不過。因此進洞之人必須脫去衣衫,全身抹上蛇葯。」孟逸然道:「哦,你們當真……當真……」
南宮無憂道:「當真什麼?若不是這樣,又怎進得毒龍洞?於是我脫去衣服,全身抹上蛇葯,叫他也搽蛇葯。他背上擦不到處,我幫他搽抹。唉,兩個少年男女,身上沒了衣衫,在山洞中你幫我搽藥,我幫你搽藥,最後還有什麼好事做出來?何況我早已對他傾心,就這麼糊裡糊塗地把身子交了給他。」
孟逸然聽得雙頰如火,王嘉遇只感到林美茹軟軟的偎倚在自己胸前,覺得她身子漸漸熱了起來,心中忽想:「美茹對我溫柔體貼,從來不像二妹那樣動不動就大發脾氣。」為什麼這時忽然生此念頭,卻也說不上來。林美茹卻想:「我爹爹死了,沒人對我憐惜照顧,世上唯一的依靠,便是身邊這個……可是,可是……那不成的!」
南宮無憂幽幽嘆道:「你說我不怕丑,那也不錯。唉,後來我就推開內洞石門,帶了他進去。這墨玉筆和其餘兩寶放在石龍的口裡,他飛身躍上石龍,就拿到了墨玉筆,哪知他存心不良,把其餘兩寶都拿了下來。那便是三十二枚金棋子和那張《蔣公寶庫圖》了。」她說到這裡,閉目沉思往事,停了片刻,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見他把三寶都拿了下來,就知事情不妙,定要他把金棋子和《蔣公寶庫圖》放回龍口。」孟逸然早知那是什麼,卻故意問道:「什麼寶庫圖?我爹爹一心只想報仇,要你們的舊地圖來有什麼用?」
南宮無憂道:「我也不知是什麼地圖,這是本教傳下來的。哼,這人就不存好心,他也不答我話,只望著我笑,忽然過來抱住了我,後來,我也就不問他什麼了,他說報仇之後,一定歸還三寶。他去了之後,我天天念著他,兩年來竟沒半點訊息,後來江湖傳聞,說江南出了個遊俠,使一支怪筆,善用金棋子傷人,武功又高,做事又不顧後果,江湖人稱『不歸太歲』。我知道定然是他,心裡挂念他,不知報了大仇沒有。過不多久,教主起了疑心,查到三寶失落,知道我曾帶人入洞,要我自己了斷,終於落成了這個樣子。」
孟逸然道:「為什麼成這個樣子?」南宮無憂含怒不答。
南宮月華低聲道:「那時我爹爹當教主,雖是自己親妹子犯了教規,可也無法回護,姑姑依著教里的規矩,服了解藥,身入蛇窟,受萬蛇咬嚙之災,她臉上變成這個樣子,那是給蛇咬的。」孟逸然不禁打了個寒戰,心中對這個老乞婆頓感歉疚。說道:「這……這可真對你不住了,我先前實在不知道……」南宮無憂橫了她一眼,哼了一聲。
南宮月華又道:「她養好傷后,便出外求乞,依我們教規,犯了重罪之人,二十年之內必須乞討活命,不許偷盜一文一飯,也不許收受武林同道的周濟。」
孟逸然低聲說道:「要是我爹爹真的這般害了你,那確是他不好。」
南宮無憂鼻中一哼,說道:「我給成千成萬條蛇咬成這個樣子,受罰討飯二十年,那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那日我帶他去毒龍洞,這結果早就想到了,也不能說是他害我的。他對我不起,卻是他對我負心薄倖。那時我還真一往情深,一路乞討,到江南去找他。到了浙江境內,就聽到他在金華殺人報仇的事。我想跟他會面,但他神出鬼沒,始終沒能會著。等到見到他時,他已給人抓住了。你們知道抓他的人是誰?」
南宮月華道:「是金華的仇家嗎?」南宮無憂道:「正是。就是剛才你見到的吉祥堡那幾個老頭子。」南宮月華和孟逸然同時「啊」的一聲。南宮月華是想不到吉祥堡的人竟與此事有牽連,孟逸然是聽到外公們來到漢城而感驚詫。
南宮無憂道:「我幾次想下毒害死敵人,但這些人早就在防他下毒,茶水飲食,什麼都要他先試過,這一來我就沒法下手。他們押著他一路往北,後來才知是要逼他交出那張地圖來。有一次,我終於找到機會,跟他說了幾句話。他說身上的筋脈都給敵人挑斷了,已成廢人,對頭武功高強,憑我一人決計抵敵不了,眼下只有一線生機,他正騙他們上玉璧峰去。」南宮月華問道:「他到玉璧峰去幹什麼?」南宮無憂道:「他說天下只一人能救他,那便是蘭陵派掌門人云山禪心顏谷峰。」
王嘉遇在床底聽著這驚心動魄的故事,心裡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不知是痛恨、是惋惜、還是憐憫?這時聽到師父的名字,更凝神傾聽。
孟逸然聽南宮無憂提到了王嘉遇的師父,也更留上了神,只聽她接著道:「我問他顏谷峰是什麼人,他說那是當世第一高手,他雖從未見過,但素知這人正直仗義,要是見到他如此受人折磨,定會出手相救。他說吉祥堡五老的五花陣很厲害,又有崆峒派的人相助,除了顏掌門的,別人也打他們不退,他叫我快去玉璧峰,向顏大俠哭訴相求。我答應了,但我上得玉璧峰,找到顏大俠的居所,他卻不在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說著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便在玉璧峰絕頂上閑逛空等,一天見到懸崖峭壁上有個大洞,黑黝黝的長得挺怪,我用樹皮搓了根長索,縛在懸崖頂的一棵大松樹上,吊下去瞧瞧。那洞裡面有條山崖的裂縫,像是條過道,走進裡面又有個山洞,像一間房那樣,晚上我就在那裡過夜。過得三天,那五個老頭兒抬著他上了山頂,還有兩個崆峒派的道士,他騙他們說,那張地圖藏在玉璧峰絕頂,可偏不肯說到底是在哪裡。五個老頭兒不住對他上刑,他東拉西扯,五老大發脾氣,可是財迷心竅,怕下手太重,弄死了他,又怕惹得他拚死不說,終究得不到寶藏。我乘他們吵吵鬧鬧,心神不定的當兒,下了幾劑補藥。崆峒派的兩個臭道士一補就虛火上升,補死了。吉祥堡的老三、老四也補得手足麻痹,半天行走不得……」王嘉遇心想:「怎麼吃補藥就補死了,哼,她有這麼好心,給敵人進補?什麼補藥,還不是毒藥!」
只聽得南宮無憂好聲好氣的說道:「孟姑娘,你精神還好嗎?我配兩劑十全大補湯給你補補身子,好不好啊?」孟逸然道:「呸,你要下毒害我,快快動手好啦!不過我補死之後,你永遠見不到我爹爹啦。」她料知南宮無憂心中所企盼的,只是想見她爹爹一面,倘若殺了自己,線索便斷,自己命懸其手,非吊住她胃口不可。
南宮無憂繼續道:「我乘著他們心慌意亂,大起忙頭的當兒,想法兒把那負心漢背了出來,躲在顏大俠的屋裡,顏大俠還沒回山,可是五老卻也不敢進屋搜尋。他們你怪我,我怪你,五兄弟爭吵一番,便下山追趕去了。我搬著那負心漢進了山洞,又從顏大俠家裡偷了一批乾糧食物,跟他在洞里過了幾天。我心裡好快活,好快活,說要背他去嘉米爾高原,跟著他過一世。他卻唉聲嘆氣,愁眉苦臉,說手足筋絡給挑斷了,就此不想做人了。我們沒了糧食,不能在山上多耽,料想五老必已遠離,我便負他下山,在山下鎮上耽了下來,我晚間去有錢人家盜了些金銀,找了家小戶人家住了。他身上的傷好了些,我便捉蛇取毒,他跟我學使毒進補的功夫,說要補死五個老賊報仇。他用心寫了兩本書,要我幫著將一本書浸透補藥。我們又做了大小兩隻鐵盒子,其中裝了機括,可以開蓋射箭,兩隻鐵盒和暗箭做得十分考究,手工比打造銀器還更精緻。我問他這兩隻鐵盒有什麼用,他說要在其中放了浸有補藥的武功秘笈和寶藏地圖,引得五老來開鐵盒,就算毒箭射他們不死,那秘笈和地圖也補死他們了。他說五老貪財愛武,武功又高,除此之外,沒別的法子可以得報大仇。」
王嘉遇聽到這裡,這才明白,孟兼非之所以安排這浸毒的武功秘笈以及毒箭鐵盒,實是深謀遠慮,用來報復五老的,想不到竟落入了自己手中,而自己逃過大難,相差也只一線,實是僥倖之極。
南宮無憂又道:「他說,這兩隻鐵盒和兩本武功秘笈、地圖,一真一假,一有毒一無毒,對付了大仇人之後,就不必去害無辜之人了。不知道現下這鐵盒、秘本,是不是還在他身邊。咦,五老現在怎麼只來了三個,我遲早給他們吃點補藥,割了他們的首級和手腳,去給你爹爹瞧瞧,也好讓他高興。」孟逸然道:「這可多謝你啦!」
南宮無憂續道:「又過得幾個月,我在鎮上見到五老尋了回來,說過幾天要再上玉璧峰去尋線索。我回去跟他一說,他說良機莫失,次日便帶了鐵盒和浸了補藥的書本,再上玉璧峰,說是要守株待兔,等候五老上山。我們上山後便躲在那山洞裡,這次我帶了不少乾糧,足可挨得一個月。安頓好后,我心裡高興,輕輕哼著山歌,他大概多謝我這麼幫他,伸臂摟我過去。這些曰子中,我知道自己臉蛋給蛇咬得難看之極,從來不敢親近他。這時在黑暗之中,他跟我親熱,我便也由得他,哪知一挨近身,忽然聞到他胸口微有女人香氣,伸手到他衣內一摸,掏出一件軟軟的東西,打亮火折一看,是一隻繡得很精緻的香荷包,裡面放著一束女人頭髮,一枚小小金釵。我氣得全身顫抖,問他是誰給的。他不肯說。我說要是不說,我就不去引五老。他閉目不理,神氣很是高傲。你瞧,你瞧,這女娃子的神氣,就跟他老子當年一模一樣。」
她說到這裡,聲音忽轉慘厲,一手指著孟逸然,停了一陣,又道:「我氣苦之極。我為他受了這般苦楚,他卻撇下了我,另外有了情人。我還想逼他,卻聽得山崖上有聲,悄悄出去探聽,聽到五老上山來了。他們自己商量,說顏大俠也回了山,需得小心。五老遍找不見,互相疑心,自個兒吵了一陣,到處在山上搜尋,這可就給顏大俠察覺了。他施展神功,將他們都趕下山去了,自己跟著也下山去了。這天晚上,我要那負心漢說出他情人的姓名來。他知道一經吐露,我定會去害死他的心上人。他武功已失,又不能趕去保護,始終閉口不答。我恨極了,一連三天,每天早晨、中午、晚上,都用刺荊狠狠鞭他一頓……」
孟逸然叫了起來:「你這惡婆娘,這般折磨我爹爹!」南宮無憂冷笑道:「這是他自作自受。我越打得厲害,他笑得越響。他說倒也不因為我的臉給蛇咬壞了,這才不愛我。他從來就沒真心喜歡過我,毒龍洞中的事,他不過逢場作戲,他生平不知有過多少女人,可是真正放在心裡的,只是他未婚妻一個。他說他未婚妻又美貌又溫柔,又天真,比我可好上一百倍了。他說一句,我抽他一鞭;我抽一鞭,他就誇那個賤女人一句。打到後來,他全身沒一塊完整皮肉了,還是笑著誇個不停。」
南宮月華道:「姑姑,世上男人喜新棄舊,乃是尋常之事。真正一生不二色,只守著一個女人的,那是千中挑、萬中覓的珍貴男兒。所以古人才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啊!」
孟逸然忍不住介面道:「男歡女愛,似我爹爹這般逢場作戲,雖屬常事,卻是不該。我們還是講究有情有愛,然而更加重要的是有恩有義,所謂『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海樣深』,不論男女,忘恩負義,便是卑鄙,喜新棄舊是無恥惡行。」
王嘉遇本與林美茹偎倚在一起,聽到這裡,不禁稍縮,跟林美茹的身子離開了寸許,兩人肌膚不再相接。林美茹心中一凜:「我此番出來,本是要報答王公子的大恩,捨命助他尋回孟姑娘,跟他一起躲在床底,乃是萬不得已。如果他忽然對我好了,不但我是忘恩負義,連累他也是忘恩負義,他是響噹噹的大丈夫,我千萬不可敗壞他品德。」不由得額頭微出冷汗,向旁邊縮開數寸,本來兩人呼吸相聞,面頰相觸,這一來便離得遠了。只聽得王嘉遇微微呼了口氣,林美茹心道:「王公子,對不起!我心裡好愛你,但我跟你有緣無分,盼望我來生能嫁給你。」她卻不知,王嘉遇此時心中所想的,既不是她林美茹,也不是床上的孟逸然,而是那個豫章公主鞠舒屏。
南宮無憂道:「你倒通情達理,知道是你老子不對!」孟逸然恨恨地道:「忘恩負義,負心薄倖,便是不該。」南宮無憂道:「是啊!」她繼續講下去,說道:「到第三天上,我們兩人都餓得沒力氣了。我出去采果子吃,回來時他卻守在洞門,說只要我踏進洞門一步,就是這麼一下。他雖失了武功,但有墨玉神筆在手,我也不敢進去。我對他說,只要他說出那女子的姓名住所,我就饒了他對我的負心薄倖,他雖是個廢人,我還是會好好服侍他一生。他哈哈大笑,說他愛那女子勝過愛自己的性命。好吧,我們兩人就這麼耗著。我有東西吃,他卻挨餓硬挺。」
南宮月華黯然道:「姑姑,你就這樣弄死了他?」南宮無憂道:「哼,才沒這麼容易讓他死呢。過了幾天,他餓得全身脫力,我走進洞去,再將他狠狠鞭打一頓。」
孟逸然驚叫一聲,跳起來要打,卻被南宮月華伸手輕輕按住肩頭,動彈不得。南宮月華勸道:「別生氣,聽我姑姑說完吧。」